小厮耳朵动了动,不是他想偷听的,听到不该听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实在是上头动静大,声音顺着风就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大人能够前来,蓬荜生辉,哪里会有不满,下官只有满心高兴的。”
小厮认识这个声音,是他们城的府令大人。
“商会是朝廷大事,我理应过来的,真是碰巧了,赶上东洲府办美食大赛,可能让我做个参谋。”
小厮不认识这个声音,但听前后,他想这个人肯定是个大官。
小厮年纪尚青,实在是做不到不好奇,就偷偷向上看了一眼,看到是个穿着绛紫圆领袍的男人,男人瞧着四十多岁,书卷气息很浓,是小厮这辈子见过最文雅的人,那通身的气派他形容不出来,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男人官比府令大人大。
的确大。
来人是江南道刺史柳源,要是容瑾垫着脚向远处眺望,肯定能够认出来,就是云亭寺那位为了母亲拜托他做菜的柳居士啊。
柳居士可以说是因公而来,又可以说因私而来。
因公,为了商会;因私……
那暂且不好说喽。
柳源过来引起了小小的风波,只限于南向的彩棚那儿,大多数围观的百姓就议论纷纷了。
“不是说好了我们也会有吃的,在哪里呢”
“这些当官的不干人事儿。”
“嘘,年轻后生说话注意点,也不看看场面。”
“难道我们吃不到了那我们来干嘛,就看看啊,吃吃太阳吃吃风”
“我看悬,是没有我们的份了。”
议论的声音不断变大,已经引起了上官的注意。
不久后,走到一半的小厮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等等,慢点走。”
小厮们左右看看,应该是叫他们的,停住了脚步。
“与各家说了,每道菜都要按照五倍的量来做,所缺的食材会补上的。”
小厮懵懵懂懂地点头,把话记在心里面回到了得味楼旁边,说给容瑾听,“上官吩咐,每道菜要按照五倍的量来准备,所缺食材会马上补齐。”
容瑾没有半点迟疑和马虎,当即点头,豆腐的量够,鸡肉茸和猪肉糜也够,他二话不说开始做南湖肉羹。
“大量用大锅, 大锅锅气足。”
坐在小马扎上的冬子边烧火边念叨着顺口溜,他抽了抽鼻头,闻到了从头顶上飘下来的香香的味道, 蒸笼里面不断续上了八宝葫芦鸭,味道香香的,溢满了鼻头。
按照要求,要做二十只鸭, 周元亮不断在剔骨,砧板与刀仿佛摩擦出了火星子。
冬子抬头看了眼郎君, 心中美美地想,还是他家郎君厉害,遇到什么事儿都面不改色。
世间上怎么有这么厉害的郎君呢
又能读书,又能做菜。
擅长经营,亦长袖善舞。
冬子觉得自家郎君没一样不好、没一处不优,父母让他好好伺候郎君, 如若不是郎君, 他得不到识文断字的机会。如果是以前, 他一个烧火小子就识得那么一筐斗大的字儿, 现在他已经能够通读一本书了,家里面的小子没有不羡慕的他的,连带他父母也面上有光。
烧火不是个无脑的活儿。
冬子跟着容瑾待在厨房的时候就使劲儿在这上头下功夫,他深知自家郎君喜欢灶台边的活计, 他就愿意给郎君烧一辈子的火。冬子跟着得味楼后厨的老把式学, 回家后也琢磨,不同材质的木头、不同形状的柴火、不同材料的引火工具等等,他没办法拍着胸口说一定能够比老把式烧的火好,但肯定比后厨绝大多数人强, 能够跟着郎君进入比赛,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冬子,火小点。”容瑾说。
冬子哦地应了一声就撤掉了一些柴火,腾腾的火焰立刻就小了不少。
另一边按班上忙着剔骨的周元亮顾不上脑门上的汗,他专心致志地用刀尖挑开鸭子的皮肉、用刀刃斩断鸭子的关节……每一个细节他都在心里面默念,绝对不能够有错,因为鸭子数量是固定的,但凡剔骨剔破了一只都没有备用的鸭子可以用。
他不能有错。
周元亮忽然向身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亦在忙碌,没有如天仙阁、五味居的主厨那样巡视领地一般走来走去。
“呼。”
周元亮收了收心神继续干活。
张师傅理解周元亮,他也神经紧绷,不敢有任何差错。看着手上切成细丝的西葫芦,打死他也想不到如此重要的比赛郎君竟然会用这么朴实无华的一道凉菜,取的名字很霸气——青龙过江,其实就是码放整齐的西葫芦丝放在调制好的酱油里。
这道菜,说实话真的很不上台面。
但不知为何郎君和小东家一致推崇。
主家都这么想了,他一个给雇主做工的完全不用反驳……行吧,这是张师傅自暴自弃的想法,当容瑾提出要做简单易得刺身西葫芦丝的时候,张师傅差点气得和容瑾吵起来。
只是一边被黎未安抚,一边听着容瑾晓以大义的话,他捏着鼻子就认了。
认是认了,但他已经做好了被同行笑话一整年:看看哪,就是那个得味楼姓张的,在端午宴的比赛上做凉拌西葫芦丝。
笑话归被笑话,张师傅可以做凉拌西葫芦丝,但绝对不能做差,他觉得郎君之所以选这道菜,是因为用的酱油格外与众不同。
每家店只能够使用官家准备的食材不假,但可以额外带一样东西进场,得味楼带的就是这一味酱油。
黎未外祖家是做酱菜买卖的,做的酿造酱油自然顶好,什么秋酱、五味酱、五月酱等等有口皆碑,还分头道酱油、二道酱油、三道酱油等等,大多数是自家做酱菜消化掉了,剩下的也不会对外售卖,只会送给亲友。
这一回,得味楼带来的是林家做的五月酱。
顾名思义,只有端阳节左右时能够吃到的酱油。
味道鲜,颜色亮,不似老酱油那样点一点就红透一锅,这个五月酱纵放上一壶也没办法给食材上色,可味道是极好的,有股子五月粽叶特殊的清香,最适合做凉拌菜。
在此基础上,容瑾又略做了调味,加了一点芝麻油和一点点五味粉,让味道更加丰富一点。
张师傅就负责这个“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指甲盖挑一点呢,还是筷子头挑一点
是勺子蒯一点呢,还是直接拿着瓶子倒一点呢
为了找到这个味道的平衡点,在比赛前夕,张师傅没少去试,吃得嘴巴里的口条都快被酱油腌入味了。
目下,张师傅打开调料罐子,右手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抓了一些五味粉出来,大料花椒等五味融合做的调味粉。随即这一小撮的五味粉嗦嗦洒进了五月酱里,浮于表面,需要筷子搅动才可以融合。
随后倒入芝麻油。
不能多,真就是几滴那么倒。
不然味道太重了,容易抢走五月酱的鲜味。
用小勺子舀了一点到料碟里,张师傅就着料碟尝了一口,随即就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没有调好,味道远不如心中料想的那么恰到好处。
他急促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容瑾,心中暗暗着急,他怎么就不像天仙阁那个主厨那样走来走去啊,快别埋头干活了,快来尝尝我调的料汁!!
也许是另外三个人的心声实在是过于强烈,以至于容瑾感受到了,他放下了刀,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低头而酸僵的脖子。
“大家不用太紧张,就和自家后厨一样,说说笑笑也可以的。”
冬子、周元亮、张师傅咧嘴,露出了干巴的笑容。
容瑾疑惑,“我们做的都是寻常菜,无须那么紧绷。冬子你注意好火候,水不要太沸,蒸笼里的鸭子可经不起水汽太足。周元亮你身体太紧了,放松下,这么下去,等放下刀你肯定抬不起手。还有张师傅……唔,你的意思是让我尝尝味道”
张师傅忙不迭点头,不是他不想说话,是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容瑾接过张师傅新打的料碟,浅尝了一口点头说:“合适的,直接打料放到盘子里即可上凉菜了。”
容瑾这儿的豆腐羹好做,豆腐、肉糜都非常易熟,放到锅里面跳两下就可以出锅了。
不一会儿,容瑾做好的南湖肉羹被抬去了观众区,张师傅做好的凉拌西葫芦丝,不对,是青龙过江送去评委席,等几位评委品鉴过后就可以分发到观众手中。
容瑾看向天仙阁那儿,嘴角浮现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天仙阁那儿,主厨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云淡风轻,他走来走去完全是在排解心里面的烦躁。
官家那处让加大量的指令下来,他直接就落入到了非常被动的状态。
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们做的烫菜是燕窝,太昂贵了。
场上的管事为难地看着天仙阁的大厨。
大厨吊梢着眉毛, 一副想要发火却不得不按捺住的样子,憋得整张脸格外的不好看。他在天仙阁待了三十多年了,一路从小徒弟干到主厨, 说起来他和得味楼现在掌勺的那位经历有点类似,也是入赘,现如今已经是天仙阁大半个东家。之所以不是整个,那是因为夫人掌管了采买、入库和账房, 他唯一能够施展的地方便是厨房。
在厨房里,他是天仙阁的天、是天仙阁的地、是天仙阁说一不二的存在。
他的拿手菜很多, 天仙阁离开他就完全没得活。
“管事通融通融,帮我们想想办法。”大厨笑着往管事身边凑了凑,他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抖落到掌心,只要再往前点,就能够心照不宣地完成一次“交易”。
管事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往后走了一大步, “不是我不想给你想办法, 实在是场上能动用的费用有限, 要做出百来份的燕窝,真是杀掉我的头都弄不出来的。大师傅你就自个儿想想,天仙阁自己弄个章程出来,想出来了就与我说, 我去调用。”
真是摆明了不想通融和帮忙了。
这是能帮的吗
百来份的燕窝啊, 正如管事说的,那真是杀掉他的头也一下子拿不出来的。
就算是真的能够想办法弄来,管事的也不想给自己添如许多的麻烦。现在场上的官儿不是府令大人最大了,柳刺史正看着呢, 稍有不慎就要吃不了兜着走,管事的可不想因小失大,为了天仙阁的燕窝在上官那儿留下不好的污点。
天仙阁的大厨在管事的那儿碰了壁,回到自家那边的灶台处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不过些许就发现鼻子里起了豆大的火泡,一呼一吸间疼得抽抽,他抬头就看到慢悠悠往灶膛里塞臂粗的柴火,当下冷笑,“好歹以前是在得味楼做大师傅的,烧火都不懂,现在需要这么旺的货吗给我把柴火抽出来,真是屁事不顶用的玩意儿,癞□□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个德行,你和姓容的真是一点也比不上。”
何广生曾经以自己的去留作为要挟求娶黎未的事儿,在天仙阁掌事的人里不是秘密,大厨总是阴阳怪气地刺何广生几句,他是想到了自个儿,曾经也是如此拿捏过……大厨甩了甩头,烦躁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燕窝燕窝,他为什么一开始要定燕窝的菜,而不是弄一些平价易得的东西
现在好了!
有个小厮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找到了大厨。
“怎么样,夫人同意开库房了吗”大厨一把抓住小厮的胳臂。
小厮扫了眼自己的胳臂,疼得咧了下嘴,“那个,师父,夫人说……”
“吞吞吐吐个什么,快说!”
小厮果断闭上眼睛飞快地说:“夫人说,库房里只有二两血燕,那是留着孝敬府令大人的,不能挪用。夫人说你自个儿定的菜,就要自个儿想办法解决。”
小厮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后面只有支支吾吾的蚊子声。
大厨气极反笑,松开了小厮的手说:“好,好,好,好一个夫妻情分。”
“师父,那、那怎么办”
旁边等着开火的帮厨问。
大厨瞥了眼看台,勾起一抹笑容说:“看台上的吃什么吃,给刺史大人、府令大人做出来就成了,其他不管了。”
京城有酒楼的管事多次私底下找过他,他顾念着天仙阁、顾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没有答应,现在嘛,你不仁我不义,他是时候想着另谋高就了。收回的目光再一次看到兀自烧火的何广生,大厨心里面竟然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苍凉。
灶膛里跳动的火焰也没给何广生的脸上带去多少暖意。
大厨嘀咕,“真是死人多口气的。”
天仙阁这样的困境,在场的几家店,或多或少都有些一点。
彩蝶轩准备的刺参就没办法拿出百来根出来,只能够现有的材料切碎后烹煮,味道和口感自然大打折扣;五味居是没有什么昂贵的材料,金堂猪肚的汤品许多人亦是喜欢,但用时需久,大份难做。
唯有得味楼和大通饭馆,影响最小,或者说基本上不受影响。
容瑾和黎未在开赛前拟定菜单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否了周元亮等人提出来的金贵菜肴,做的就是廉价易得、味道又好的,现在看来此举非常明智。
至于大通饭馆,这家饭馆开在官道旁,和天仙阁、彩蝶轩、五味居、得味楼都不同,做的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意,扎肉是店里面的招牌,四方的肉块用稻草扎着,泡在浓香的酱汁里面,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满场香气。
“用这个酱汁泡饭,肯定很好吃。”容瑾笑着说。
周元亮被梗了一下,“咱是竞争对手,你怎么给对手长志气。”
“五选三,你怕我们选不上”容瑾的笑容不变。
周元亮烦躁地双脚在原地糯动,“有点,不说天仙阁,彩蝶轩邻州最好的酒家,花雕鸡就剩一副骨头,嗦着就很香。五味居在东洲是仅此于咱和天仙阁的,别看它平时不声不响、不温不火,但它的这块招牌快有百年之久,与大齐朝同龄,在东洲家喻户晓,做的过江霸王,吃过一次就再难忘怀。”
“你才是再给他人长志气。”烧火的冬子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津津乐道的周元亮喉咙里发出呼噜声,一下子就哑火了。
“过江霸王是甲鱼汤吧,五味居没做,等赛后我和东家去五味居尝尝,是否有你说的那版好吃。”
说话间,得味楼的八宝葫芦鸭出锅了,按照流程送上去。与之一同好的还有南湖肉羹,这不是送去府令那边的,而是送去看台,分给在场的看客。
南湖肉羹重的是鲜香,咸淡适口,老少皆宜,分到肉羹后品尝的众人赞不绝口,对后来送来的两道凉菜没有太多欢喜,凉拌海蜇丝谁家不会做,青龙过江名字取得好听,不就是凉拌青瓜丝。
“你不吃”
端着凉拌青瓜丝的人说:“不吃,青瓜有什么好吃的,在家都吃腻了。”
“你不吃给我,我正好饿了。”
“啧,饿死鬼投胎啊,还带了馒头过来。”
“要不是米饭带着不方便,我就带饭了,馒头吃着有点不对味。”
送出青瓜丝的人看着旁边人一口青瓜丝、一口馒头,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就有点后悔,当看到对方拿着馒头去蘸里面的酱汁,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说兄弟不至于吧,不就是酱油水,你这都不放过”
“哈哈。”吃馒头的人傻笑,“我就是饿了。”
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可一点也不慢,他盯着送青瓜的,就怕对方后悔了要回去。不过,要回去也木有用,他快吃完了。
“你给我吃一根。”送出去的那人被勾起了好奇心。
“没剩多少了。”
“就一根,送给你了,难不成我还要回来,我看你吃的那么开心,就想尝尝看。”
“行吧。”
碗递出去,送出去的那人一看,好家伙,里面当真是不剩多少了,连酱汁都快被馒头吸干了,他也不嫌弃,拿起硕果仅存的一根完整的青瓜丝吃了起来。
见已经拿走了,吃馒头的生怕送的后悔,连忙把碗收了回来,剩下的馒头一整个地放了进去,沾着酱汁唏哩呼噜吃完。
送出去的那人嚼着一根细细的青瓜,悔得肠子都青了。
也没说,凉拌青瓜这么好吃啊!
彩棚最前方,府令有些坐立不安,他几次笑着想与刺史柳大人叙旧,两人一榜进士,可谓是颇有渊源,算是同窗之谊,能够说的有很多,可姓柳的不给他机会,不断与旁边的人说说笑笑,这让府令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是出自于京城柳家,关系硬、人脉广,这才让他坐到刺史之位,自己才干哪里逊色于他,却只能够屈居人下。
凉菜送来了。
府令看到两道家常到不能再家常的菜,当下冷笑,“这两道菜撤下去。”
“且慢。”
府令连忙看过去,“师兄”
“府令,我们正当差,还是称呼官职更可。”刺史说完之后招招手,让小厮把凉拌海蜇和凉拌青瓜丝送到自个儿跟前,“我就喜欢这些家常菜,味道清口不说,还便宜易得,很是下饭
正所谓“楚王好细腰, 国人皆饿死”。
府令好清雅格调,炖燕窝就是他的最爱。现下刺史说喜欢家常菜,其他人立刻就转了风向, 把普普通通的凉拌海蜇丝和凉拌青瓜丝吹上了天。
可是寻常的青瓜丝一入口,咦,当下脑子就有点愣住,牙齿上下咀嚼, 滋味在舌头上慢慢蔓延。
再定睛看下凉拌青瓜丝,清爽清口, 当真是不错,在吃多了山珍海味之后来上这么一道小凉菜当真是千金都不换。
“味道是不错。”
“当属刺史大人会吃,我等俗人一开始真是不知这些清雅小菜的好来。”
“这是哪家呈上来的”
“王大人你错了,先评分。”
“哈哈,是我的错,忘记了规矩。”
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下眼神, 能够混到这个位置的谁不是人精啊, 说好的“弥封誊录”, 但私底下就是开卷题, 没任何秘密可言。六班衙门的司库王大人为什么忽然这么提起来,原因没人知道,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心, 可管他呢……大家心思百转, “县官”的脉他们还没有号准,但“现管”的喜好他们是知道的……左右博弈,做人下属真是太难了,给得味楼一个不上不下的分数得了。
柳刺史的到来, 让原本平静的比赛变得波云诡谲,可一点也不影响赛事进行到了甜品阶段。
热菜、冷菜、汤品和主食上,容瑾是一点花活都没有玩,可甜品他有了一点小想法,上的是蛋挞。
现在没烤箱,没问题;没面包窑,也难不倒他。
他在热好的锅里面支了架子,把盛满了挞液的生胚放了上去,经过热力的烘烤,挞皮自然起酥,挞液鼓起了泡泡,不是透明的锅盖,这些变化只能够靠想象,容瑾闭上眼睛,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了这一幕幕的变化。
轮到甜品,赛事就进入了尾声。
周元亮几人打扫完卫生后就站在旁边一同等待蛋挞的出炉,他们没有去看别家店做的是什么,那不重要了。
“我好像闻到了香味。”冬子抽了抽鼻子说。
周元亮说:“不用好像了,我也闻到了,甜香甜香的。”
“是幸福的味道啊。”张师傅如此说。
容瑾勾起嘴角笑着说:“味道的确不错,快可以出锅了。”
他忽然扭头看向了看台,嘴边的笑容越发灿烂。
看台上,黎未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少爷,郎君在看你呢。”春夏抬起手捂着嘴,弯起的嘴角可以藏起来但声音里面的笑意藏不住。
被打趣了,黎未也不恼,他甚至抬起手臂朝着容瑾挥了挥。
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的长相变得模糊、嘴边的笑意看不分明,可黎未就是知道他看的是他。
旁边一阵喧哗,没等黎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消弭。
“天仙阁的那位少夫人是个狠人,完全不顾比赛,晾着场上的丈夫。”
“那么多燕窝呢,换谁都拿不出来。”
不只是燕窝,天仙阁准备的菜色多是昂贵奢侈的,龙趸鱼、海参、燕窝、鱼翅等等,琳琅满目、花样百出,寻常百姓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些昂贵的东西谁家库房里也不会备上几十斤的。所以只有天仙阁没有分出或者分出极少的给在场的观众吃了,大家都在打趣天仙阁呢。
“等赛后,夫妻情分估计要散。”
有人感慨完,就有些发出了暧昧的笑声,“散了也好。”
“兄台此话怎讲”
“不散的话,赘婿要爬到脑袋上喽,吃绝户,三代还宗,你们信不信”
“天仙阁的大厨”
爆料的人点头,小声说:“我也是听人说的,他快把天仙阁搬空喽,天仙阁的那位少夫人借此机会休夫,还能够保住天仙阁的家业,不然什么都不剩了。”
“啧……那个得味楼也是招赘的吧。”
“嘘嘘嘘。”
八卦的人讪讪,得味楼的少东家在这儿呢。
春夏噘嘴,“我们郎君才不是那种人。”
黎未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面下想的一样,容瑾不是那种人,他的心似在飞,是自己用得味楼用自己栓住了他。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八卦的众人中有人歪歪嘴。
“日久见人心。”黎未说。
交给时间。
生活交给时间,蛋挞也是交给时间。
看台的人垫着脚,伸长了脖子看场上的情况,有眼尖的看到得味楼那儿打开了锅盖。
“肯定是甜品出来了,天仙阁的红豆糕味道真好,齿颊留香,不愧是天仙阁。”
“大通饭馆的差了点,白糖糕有什么好吃的。”
“你竟然说白糖糕不好吃。”
“不就是个大馒头。”
“别吵了,看得味楼锅里面拿出来的是何物。”
容瑾打开锅盖,沁人的蛋奶香气就冒了出来。有糖有奶有蛋的蛋挞,参赛前容瑾就在店里面做过给大家试吃,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他的不是酥皮蛋挞,而是曲奇底的蛋挞,里面水汪汪的澄黄挞液然染上了焦糖色,用的模具是黄铜的。
本来容瑾想做可露丽来着,那种小小的褐色精灵,但试做了几次不是空心就是涨不起来,只能够放弃。
蛋挞却是个皮实的孩子,曲奇底做起来也容易,不像是酥皮的多折迭多次开酥,开酥的过程对温度也有要求,稍有不慎酥皮底就毁了。
锅子够大,一锅出了32个,六个送去台上,其余切两刀分成四分给看客们送去。
容瑾开始做第二锅。
不是所有看客都能够得到试吃的机会,现场那么多人呢,各个都有的吃,容瑾就算是章鱼附体,做个人外大厨也没办法做出那个分量来。
所以试吃的要求是尽量做出靠近一百人能吃的分量,六七十勉强及格,七八十数量尚可,八|九十那就是满分答卷。
和正儿八经的蛋挞比, 现在制作的只能够叫做青春版。
容瑾抱臂站在锅灶前面,这么调侃地想着。
为避免锅子烧干,铁锅烧穿, 他是在锅里面加了水的,营造出的环境更加湿润,正经蛋挞可不需要水浴法来烤,所以这是不正经的蛋挞, 容瑾试过,味道是可以的。
物资不丰富的时代, 有蛋、有奶、有糖、有面粉,这已经够得上“此物只有天上有”喽,至于看台上那几位,吃的是独特、是有趣、是稀罕、是从未见过,味道反而成了其次。
在拿捏客人心理这点上,曾经混迹于市井又经营餐厅的容瑾可谓是其中翘楚。
正当他觉得可以等评点结果时, 方才送上去的蛋挞却原路送了回来。
容瑾纳闷, 放松下来的周元亮等人更是站了起来。
提着食盒, 把蛋挞退回来的小厮木着脸说:“上官说了, 得味楼已经淘汰,甜点不用送了。”
“怎么可能,评都没有评,结果都没出来, 直接就淘汰了”冬子沉不住气, 直接囔囔起来。
小厮放下提盒,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木讷的,耷拉着眼皮, 视线不敢对上得味楼众人,“我就是个一个干活的,上官怎么吩咐我怎么做,你朝我囔囔没有用。”
“哪个上官五进三的比赛,怎么就我们一家的甜点被退了回来,还有一家呢”周元亮抓紧问。
小厮不耐烦地扭身,他急着要走,“我不是说了,我就是个干活的,你问我这么多我咋知道,有本事自己去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别说得味楼这儿,其他几处也看了过来。
得味楼就这么被淘汰了
大通饭馆掌勺的就是他们东家,当即站起来要过去看看,他们副厨挡了一下,“东家,我听说得味楼的容瑾得罪过府令,在这等场合就算是府令大人不说什么,有的是小人作祟的,咱就少掺和点了,省得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反而惹了一身腥。”
大通饭馆的东家为人豪阔但不是傻子,能够把小小一家路边摊拉扯成官道旁最大酒楼的人就不可能是个傻子。
经此提醒,他立马就想通了其中关键。
正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想要媚上的“小鬼”不要太过。退一万步说,说不定真的是上头透了点意思出来呢,下面照章办事……想多了就深了,大通饭馆的东家眼睛动了动,他说:“我就说城里面的水深,还是待在外面做着小本生意开心。”
“东家,咱的生意不小了,南来北往的人,谁不知道东洲城外的大通。”
“哈哈。”大通饭馆的东家朗笑出声,随后就迈步走了出去。
“诶诶欸,东家你做啥”
“过去看看。”
副厨急得跟上去,“东家,我那番话是白说喽。”
“我就瞅瞅是个什么情况,见机行事,要是对我们不利肯定不吭声。”大通饭馆的老板看着不远处的容瑾,长身而立、君子端方,远远看着他脸上没什么焦急之色,只是看向了上官们所在的地方,那神情淡淡的,似嘲讽又似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