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潮气中,连衣衫发丝里都感觉水唧唧的,哪里有干爽处。
他踟躇不语,惹得公诉良有点不耐烦,可架不住小主子就是对得味楼感兴趣,只能够耐着性子准备再问。
袁掌柜是这时候来的,他不动声色地推开吴尾,自己亲自招待二位公子,“楼上临窗的雅间赏雨正合适,地方又干爽,支开窗子近能够看到街上来往的车辆行人,远可以隐约看到南湖。”
“那不错。”
玉冠公子收回了目光。
这位小主子发话了,公玊良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一行人就在袁掌柜的引领下上了三楼,推开三楼雅间的门扉,烤得干燥的室内散发着淡雅的味道,窗户开着,窗边的雨链带着雨水哗啦啦向下流淌。、
大雨朦胧中,能够看到远处的南湖水面有水浪缓缓起伏。
收起风帆的大船依次停泊在岸边,随水上下晃动。
只有在水上岸边讨生活的人才知道那风浪有多大,可站在高处远远看着,是风雨大作中的静态美,恰似一幅烟雨画卷。
火盆提前把雅间烤得干透,放在角落里的熏笼放了香片,香味是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释放,玉冠公子直面窗户坐着,浅抿清茶,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公玊良不敢打扰,就拉着袁掌柜在一旁小声吩咐,“菜不需要奢侈昂贵,百姓吃什么便给我们上什么。”
袁掌柜面上点头,心里面真是老大不乐意了,真上百姓吃的你们这些公子哥下得去筷子才怪呢。糙米饭、杂粮面,吃稻糠、麸皮就当饱腹了,要是吃到小石子儿也能够卡蹦卡蹦咬碎了吞进去……青黄不接的时候,树皮、野菜、观音土。
“是不是有窝窝头,咸菜疙瘩这些,做好吃了送来。”公玊良想了想,把自己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民间吃食说了出来,最好不要太难吃了,他给了袁掌柜一个眼神,其中的度作为得味楼的掌柜可要好好掌握。
袁掌柜脸上皮肉轻轻动了一下,他能怎么办只能够点头了。
等到了楼下,把雅间里的要求一说,黎未脸上流露出无奈,“这些是什么要求,贵家公子来体验民间疾苦吗”
“真这么上,我们说不定吃挂落。”袁掌柜说。
不知道那两位的来历深浅,总归是他们小小酒楼得罪不起的,想吃糠咽菜只能够尽量满足又不那么满足。
袁掌柜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容瑾,很好奇这位郎君会做些什么来满足特殊客人的要求。
“东洲府地处南地江边,我们的主食也不是窝窝头啊。”容瑾说。
“豆饭麦饭谷饭,咸菜咸鱼虾酱蟹酱。”黎未看向容瑾,在容瑾从容淡然的目光中心里面那点烦躁被轻而易举地抚平。
容瑾有种魅力,无论多大的事儿到他跟前都是毛毛雨、洒洒水的小事儿。
黎未渐渐受到感染,不再纠结烦恼,他想了想说:“楼上的客人对民间百姓的想象很局限,他们想吃窝窝头就给他们做吧。”
“做菜窝窝,配上几样咸菜、酱肉丝、烤的小咸鱼柳,额外做几张薄饼放在一旁。”
忆苦思甜饭又不是真的就要粗硬到拉嗓子,他穿来前的时代吃杂粮是减肥健康的风尚。把杂粮野菜做好吃了一点也不难,容瑾来到后厨就让伙计们忙碌起来,取出杂面再细细碾磨、过筛再碾磨,得到的杂面再与细白面混合。
春天万物萌生,吃新嫩的野菜很容易,容瑾挑选了最新嫩的荠菜切碎后放入碾磨几次的杂面里面混合,捏成鸡蛋大小的团子,底下中间按出个洞,放到笼屉里面蒸,保证好东西吃多了的两位公子吃上这一口乡间野味就会爱上。
咸菜首推就是咸瓜炒毛豆了,本地家常菜,到了豆子上市的季节桌子上绝对少不了,端进端出的。可两位公子绝对不知道现在还不是毛豆上市的季节,想要吃到这一口野趣需要去年的储藏。
挖几勺毛虾酱放到料碟里,吃的时候筷头沾一点吃吃,非常下饭。
烤好的咸鱼变得干硬,用小锤捶松了鱼肉之后手撕出一条条的鱼柳,吃上一条,很是咸香。
百姓家这些就是一桌子的菜了,但在得味楼端上桌的只可能组成一道菜,就和京酱肉丝夹饼子、黑椒牛肉与杂面窝头一样,都只是一道菜而已。
“真想就给两位公子上这些得了。”容瑾打着鸡蛋液的动作不变。
“我也想。”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当然不可能的啦。
但也要满足他们的要求,所以拟定的菜单都是寻常家常菜,昂贵藏在细枝末节的角落里,比如容瑾现在做的蛋羹,南湖里的银鱼白虾用来炖蛋最好不过。如若两位公子提前预定了,得味楼可以提前订购海鲜,蛤蜊蒸蛋味道更美。
容瑾和黎未这里其乐融融的,季宁就是一脑门官司了,案板边已经堆了五只去骨失败的鸽子,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巧合,鸽子头方向一致地对着季宁,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不自量力。
季宁已经顾不上手上的油腥了,烦躁地揉了揉鼻子。
爷爷让他来得味楼帮忙,出门时一再嘱咐他收起在家时的散漫,在得味楼一定要听黎家的话,要是性子不磨磨好,没有凭借自己的能力闯出点小名堂来,就休想回家。季宁一出门就扁扁嘴,觉得爷爷看不起自己,到了得味楼就有心在这儿立威。
据他所知得味楼正在艰难时刻,他稍微露一手就能够震慑住他们。
他做三套鸭完全是炫技的。
可不成想,容瑾的八宝葫芦鸭已经在蒸笼里面静候熟透,他的三套鸭惨败在鸽子剔骨上。
明明在家里做得不错……行吧,他承认是还可以,连“不错”都未达成。
季宁郁卒地承认,自己炫技炫失败了。
“笼子就剩下一只鸽子了。”
杀了一上午的鸽子, 周元亮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鸽子血里,天气不好,味道散不掉, 他觉得自己难闻死了。
季宁毕竟原来是客,还有季仲杰这层关系护着,周元亮不好意思当面呛他,但可以私底下和白塘蛐蛐。
“他要是再弄不好, 就没有鸽子给他剔骨了。还季仲杰的孙子呢,也就这点本事。”
白塘斜睨了一眼周元亮, 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说别人前先看看自己。
周元亮梗着脖子,小声说:“我就说说风凉话,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塘,“……”
“我就是说说。”周元亮声音更小了。
“我还以为你朝着郎君弯腰,是真的要沉下心来做自己的。”
周元亮缩了缩脖子,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容瑾, 看到他拿了一个细目的竹筛子在过滤蛋液, 金黄的蛋液穿过细孔, 丝滑地落入碗中。
“师兄, 你说郎君会教我吗”
“不会。”
周元亮啊了一声,他以为自己会得到鼓舞的,没想到是这么大一盆凉水。
“他做什么从来不避人,你想学就认真看, 他不教却也教了。”
周元亮点头, “郎君的胸襟没得说。”
“是啊。”
蛋液过一遍筛,蒸出来的水蒸蛋更好看更细嫩,放上银鱼和虾仁,蒸熟后拿出来淋上秋油就算是做成了。秋油是酱油, 出产于林家酱菜园,立秋那天用黄豆、麦子、麸皮日晒夜露到深秋,做成的第一缸酱油才能够叫做秋油,林家做出来自家吃或者送亲友的,不对外销售,他家的酱菜好吃和酱油是自制的也有很大的关系。
秋油淋上后效果和生抽差不多,颜色不深,却鲜。
蒸鸡蛋的功夫,容瑾又炒了几个菜和做了一锅圆麦碴子粥。
不是想吃百姓味道嘛,那就给他们准备妥妥的忆苦思甜饭,就不知道那些金贵的公子肠胃能不能受得了。
说是这么说,容瑾可不敢真的这么干,做的菜虽然粗野,却丝毫不粗糙,有种返璞归真的田园野趣,他想这应该就是贵公子需要的百姓味道吧。
“上菜吧。”
容瑾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是落在季宁那边,笼子里最后一只鸽子终究没有看到明天的太阳,成了季宁案板上的白条鸽。鸽子是好鸽子,季宁却迟迟不敢动手了,盯着鸽子仿佛要把鸽子盯出两个大洞来,旁边捅破的鸽子无声地宣告了他装逼失败。
容瑾不擅长安慰人,当然,季宁那隐藏在嬉笑表情下骄傲的自尊也不容容瑾去安慰,他绕过季宁把那些捅破的鸽子收走。
“没用了吧,我拿走了。”
季宁茫然地看过去,目光愣愣的。
“拆下的骨头炖汤,鸽肉去皮放多点姜丝做个肉粥。”
季宁神魂还在游离,他就是下意识地点着头。
鸽子民间有说法大补,所以吃鸽子大多数是用来炖汤,放虫草、放红枣或者和淮山药这些滋补养生的东西一起炖汤。容瑾不热衷于喝老火靓汤,他个人认为汤里面不是脂肪就是嘌呤的,所以以前他开的餐馆里很少有荤汤。
他认为更养生更滋补的方式是吃肉,鸽子肉去皮后切小块放入鸡油里面略略煸炒,他切了整整一个大姜块的姜丝与鸽肉同炒,炒好的姜丝鸽肉放到粥锅里,出锅时他会撒上白胡椒粉的。
雨天潮气重,吃点姜丝能够祛湿。
倒是季宁那边反应过来了,他把刀放下,鸽子推到一边,很有点丧气地说:“我不知道怎么整鸽脱骨了。”
越做越错,连最拿手的开皮都在慌乱中混乱了。
一连捅破了五只鸽子,把得味楼的活鸽嚯嚯完了,他那点面子早就□□稀碎,谈不上维护不维护,还不如直接撕下脸皮承认自己不行,比把最后一只鸽子都捅破了三套鸭做不成强。
“我看了,你每次捅破的地方都大差不差的。”
容瑾走过去把砧板上的鸽子翻了过来,露出鸽背,“这块肉薄,你何不换成大的菜刀顺过去,不要用小尖刀一点点划拉。”
“啊”季宁脸上是浓浓的茫然,“我爷爷都是用小刀的。”
“就算是给你爷爷剪刀、砍刀、柴刀,他都可以完整地给鸽子脱骨。”容瑾说的一点也不客气,“你是你爷爷吗,你可以学他的手法,但不要照猫画虎,你画不出那份筋骨。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会使用工具,小刀划割做不好,你就换大菜刀披肉。”
中式大菜刀看着大、凶、笨重,能够流传那么多年,是经过老祖宗严选的结果。无论是斩件、劈肉、砍骨、拍蒜、开罐头等等,都能够轻松掌握,真以为工具越小越好用吗,小代表精巧,需要更细腻的手法,容瑾怀疑季仲杰甚至能用手撕剥。
他已经私底下问过黎未了,知道了季仲杰是何许人也,可以说是他们这一行的巅峰所在。
御厨啊,被皇帝誉为天下第一厨的御厨。
哪怕暗地里哔哔皇帝一人的口味代表不了芸芸众生,但皇帝给的逼格在,谁不想要这个殊荣,青史留名也。
季宁快要散黄的脑浆子忽然蹦地被重锤砸了一下,他隐隐有了一些感觉,但云雾太厚,他没能彻底拨开。
他喃喃地说:“我试试,试试。”
容瑾点到为止,转回去就去看小碗的水蒸蛋。
黎未刚巧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刚才随着上菜的伙计一起去了前店,到底是不太放心给两位不知来历和底细的贵公子吃忆苦思甜饭,他在那边守了会儿,见没有反馈就回来了。
没有反馈就是最好的反应。
回来时他身上带了一身的水汽,但神色不错,嘴角弯着,眼睛里是轻松的笑意。
“大雨天的,店里面有四五桌客人,比我预想的要好。”
容瑾看了眼外面,“小点了。”
“比刚才小多了。”黎未说。
容瑾打开蒸笼,垫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把水蒸蛋拿了出来,淋上秋油,澄黄的鸡蛋羹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酱色,他又拿了油壶点了一些清油,酱油上飘着大大小小的油花看着更加有食。
“刚才没有淋油啊。”黎未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容瑾笑而不语,“忆苦思甜嘛,就清减一点,他们不缺油水。”
黎未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无奈地点点头,“行吧。”
“别担心,味道一样的,你品鉴一下。”
黎未就知道水蒸蛋有自己的一份,但心里面知道和实际看到是两回事儿,此刻看着水蒸蛋,他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就是满足和喜悦。
“一起吃。”
“中午吃鸽肉姜丝粥,水蒸蛋,窝窝头我也留了几个,吃这些。”
“好,要不要临窗观雨”黎未打趣。
容瑾有些意动啊,“我们也风雅风雅。”
得味楼地方空得很,开个后院的小包间,用火稍微烤烤,把里面的潮气和清冷烤掉。推开窗,能够看到屋檐一角垂下的雨帘,有嗦嗦水流声,雨链最下是绽放的铁莲花,被冲刷得亮闪闪。
雨没那么大了,打在蔷薇花墙上,风吹进屋子里,带着潮湿的雨水气息,有点清凉。
看着灰蒙的天空,有些泛白泛亮了,也许午后就会停雨。
粥用小炉子煮着,不会冷掉。
他们还温了一壶黄酒,抿上两口,黎未的脸就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容瑾收回了视线,眼角眉梢透露出淡淡的笑意。
前店三楼,公玊良看小主子多吃了几口,很显然对得味楼上的菜很满意,他跟着就开心了起来。
窗外雨停了, 雨水顺着瓦檐向下落,滴滴答答。
空气中除了雨水的清透湿润之气,还有饭菜的香, 清素的时蔬、简单的炒肉、结皮的粥米、咸香的酱菜……这是一桌简单的、不见浓油的餐食,菜窝窝越嚼越香,点一些虾酱,颇有些越吃越想吃的劲头, 还有刷了清油、撒了芝麻、撕成一条一条的鱼鲞,微咸, 吃着干香。
最后一茬冬笋片与肥厚的木耳、脆嫩的山药片同炒,一碗皮肚汤里放了几只小河虾和几个荠菜肉丸子、油炸肉丸子。
赵昀又喝了一碗汤之后放下了筷子,脸上的郁色扫去了不少,眼底的不快散尽。也许是因为饭菜很合口味,也许是因为外面的风雨停了,青天已现, 隐隐有阳光出现, 天气变好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
桌上杯碟撤去, 站在一旁伺候的公玊良打开了茶盖, 舀出清透的茶汤。
“六爷,得味楼的茶差了一些,下次出门我们自己带着茶叶出来。”
澄澈的茶水盛在小盏里,盏是东洲府本地窑口出的茶盏, 釉色清晰、触手有玉质感, 得味楼总不会用太差的东西,特别是楼上雅间和后院的包厢,东西不说顶好,但也不差, 被公玊良嫌弃的茶是南湖边小茶园摘的小叶绿茶,茶树是新栽的名种,茶园没什么名气。
今年的还没上市,去年的便是新茶。
两片小小的芽叶在茶盏里面轻轻转身,像灵动的精灵,水是大早晨打来的南湖湖心水,干净、透亮,清爽、绵柔,用来煮茶最好不过。
赵昀心情好了不少,脸上自然而然地带出了笑意,“不用那么麻烦,我们要在东洲府待上一月,凡事低调,不用那么大张旗鼓的。”
公玊良忙说,“喏。”
“得味楼的饭菜不错。”
公玊良一口没吃,哪里知道饭菜是好是孬。
得味楼不是分餐而食、分席而坐,身为曲凌侯的次子他可没有和皇子龙孙平起平坐的资格,换他爹今时今日在这儿或者他的长兄曲凌侯世子,坐下一起用餐再自然不过,他一个顶着荫封虚衔的次子,坐下也不踏实。
盖因为,身份不到,还不熟。
公玊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好好在京城当自己的纨绔,每天早晨溜溜达达去部里面点个卯,然后喝茶聊天看看邸报,到点了就收拾东西回家吃饭,晚饭的时候老爹曲凌侯再训他几句、老娘再维护上两下,前有优秀的兄长,他无须多做任何事情。
就他这种德行,不是看不起自己,实在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怎么就被先帝六皇子、当今圣上的胞弟宁亲王看上,带来东洲府走一趟的。
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啊。
公玊良自觉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还不是经商的料子,东洲府开商会,宁亲王带他干嘛
要是不带他,他现在应该在畅春园里面听曲儿,染上一身脂粉味道回家被媳妇指着鼻子骂纨绔子。
“看起来很不错,清素简单,是百姓的寻常饮食。”
赵昀面上掠过浅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汤,味道清爽微涩,入口有回甘,不是顶尖的名品良种茶,但也没有公玊良说的那么不堪。
“下次坐下一起用餐。”
公玊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那话好像是抱怨没能坐下一样。
“六爷,我可没有旁的意思,就、就随便那么一说。”公玊良挫败地耷拉下肩膀,他脑子不好,玩不转那么多心眼子啊,出门前老爹和哥哥怎么叮嘱来着
“无妨,知道你的为人。”赵昀转动着手上的茶盏,随性肆意地说:“带你出来了,自然不是来为难你的,随意就好,不必拘谨。”
不过浅谈细语却带着上位者的低调雍容,这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堆砌出来的气质,亦有着公玊良不敢反驳的强势,他只能够点头,心里想的是下次可以坐下好好吃饭了。
“得味楼上的可不是寻常百姓吃得起的。”
闻言,公玊良明白,这是在反驳自己刚才说的呢。
他也没吃过真正百姓吃的东西啊,但顺水而下走了一天多,中间停靠了两次,在岸边看到过一家人吃东西,野菜糊糊里面半粒米都瞧不见,筷子头沾沾咸菜疙瘩就算是添了点咸味,那应当才是百姓吃的。
可那东西,是绝对不能够给六爷吃的。
要是让容瑾知道楼上雅间里两人的心目中真正该吃的东西,肯定无奈失笑。那的确是有些穷苦百姓吃的,但不是全部,东洲府生活不错,不富裕却也不到揭不开锅的穷困,最起码在青黄不接的时挖点野菜做汤能有一碗杂粮饭果腹。
穷的地方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如何提高底层人民的生活水平那是上位者需要考虑的事情,容瑾没那么悲天悯人,只能够在时机允许的情况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后院雅间那儿,容瑾问,“鸭子好吃吗”
八宝葫芦鸭出锅后他用土豆淀粉给鸭子淋上了薄薄的芡汁,现在桌子上有半只鸭子,另外半只留在后厨让大家尝尝,一个厨子只有吃过了才知道自己做菜要做成什么样子。
避开了人,黎未在吃食上就宽松了不少,吃着八宝葫芦鸭肚子里面的糯米饭,浸润了鸭油之后,松散软糯的糯米饭吃着格外香。
“好吃,这道菜能不能上菜单”
“自然可以的,做起来也不麻烦,提上菜单后,整鸭去骨的活儿就交个周元亮做,正好锻炼锻炼他,拆坏的鸭子就用来做红烧的,绝不浪费。”
一个好厨子的刀功是不断用各种食材喂出来的,唯手熟尔就是这么个简单朴素直白的道理。
想要做的好,就练,不断练,像周元亮那种性格,就要往死里练才行。
为了减轻自己在后厨的压力,容瑾决定好好锻炼手下这几个人,包括季宁,季宁留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总不能季仲杰让孙子来帮忙,他们再把人赶出去吧。
“季宁基本功很扎实,掌勺完全可以胜任,就是傲气了点,三套鸭没做成,估计打击不小。”
黎未咽下口中的糯米,“刚才看到蔫蔫的,有点躲人,不知道愿不愿意留下不愿意不打紧,贴出去的告示没有撕掉,我们继续招人。”
“的确还要招一个红案师傅,不然忙不过来。”
黎未看了眼八宝鸭肚子里的糯米饭,手指动了动,他没有克制自己,又去挖了一勺,糯叽叽的又咸香油润,真的很好吃。
“有种得味楼重振旗鼓的感觉了。”
“哈哈,也许不是感觉,是事实,看账本了吗”
说到这个,黎未的眼眸亮了亮,“是你的功劳,账面上很好看,和爹爹在时最清冷的时节差不多了。”
容瑾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最清冷的时候啊。”
巅峰时期的得味楼是怪物吗,这么会搂钱。
“嗯。”黎未给了容瑾一个抱歉的眼神,“你别太有压力,现在已经很好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有了三猴子路那儿的小餐车带动,现在是挺热闹的,但做的生意是小买卖……”
他没有多说,但以容瑾的聪慧肯定明白的。
“我懂了,以前的客户群豪掷千金,的确没法比。”容瑾握了握拳头,还挺有拼搏的劲头。
门外有人敲了两下。
黎未说:“进来。”
进来的是刘老虎,他说:“东家,郎君,楼上雅间两位客人结账走了。”
“可有说什么”
“没留下什么话。”
黎未点头,“知道了。”
还是那句话,不说什么比说什么要强。
公玊良缀在赵昀身后下楼,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大堂里有三四桌客人在,有两桌客人的桌子上放了个小炉子,炉子上的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长着翅膀一样就钻进了他的鼻腔,他肚子咕噜噜叫了一下。
外面雨停了,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掉,砸在地上,啪嗒啪嗒。
就这么会儿功夫, 又进来了四五个人,分成了两桌坐下,很显然不是一起的。
其中一个男人问上来招呼的伙计,“雨停了, 三猴子路那边不摆摊了”
吴尾机灵地说,“今儿个下雨, 雨停了地上潮气也重,就暂时没有出摊。”
他没把话说死,说定待会儿小餐车就推出去了。
客人笑着收下了他模棱两可的话,问着,“今儿个有什么菜”
报菜名是店小二的必须技能,当下吴尾就嘎嘣脆地报起了菜名。
东洲府向学, 百姓识字率尚可, 尚可的定义是斗大的字攒攒能有一箩筐, 代表着墙上挂着的菜单未必全认识, 小二不能把菜单倒背如流的话,是没办法胜任这项工作的。
报菜名是一门学问,相声里还有一段贯口呢。得味楼的菜单根据时令、采买变化,每日略有不同, 今天就多了鸽肉姜丝粥、红烧姜丝鸭、焖炖鹅肉、油淋鸡……原因嘛, 季宁没做成的三套鸭分拆了,就有了这几道菜。
“听到姜丝我身上就暖烘烘的了,来个粥、再来一盘姜丝鸭,卤汤串串来一个大份的。我就点这几个, 你们呢”
同桌的人说:“想吃的都让你点了,再来个主食。”
“粥还不是主食啊”
“大中午吃粥能吃饱嘛,我就当汤喝,是不是有个鸡油炒疙瘩”后面这个是问吴尾的,吴尾说有,客人说:“那就再添个鸡油炒疙瘩,一碟酿瓜。”
“出门了,你不吃点好的。”
“没办法,我就好这一口,改不掉了。”
吴尾端着一张笑脸,小小地奉承了一下客人,“客官真会点,今儿个下雨,潮气重,吃点带姜丝的东西祛湿,那个鸽肉粥别提多香了,配上林家酱园的酿瓜,能连吃好几碗。”
林家酱园做的酿瓜可比普通咸瓜更花费功夫,把老黄瓜剖开去掉瓜瓤,填入均切成丝的生姜、陈皮、薄荷、紫苏,还有与这些馅料拌匀的炒砂仁、小茴香和白糖,酿好的老黄瓜用绳子扎紧埋入麦酱缸里,麦酱的咸、甜和酿馅的复合味道内外施力,慢慢渗入到瓜肉内。
吃的时候只需要把酿瓜稍微洗洗晾干后切碎就可以,不需要任何额外的作料便能够端上桌。
吃起来,那味道叫一个丰富而具有层次感。属于陈皮的橘油香、属于紫苏的辛香、属于薄荷的麻凉等等在舌尖精彩呈现,配普通的白粥可以把白粥的味道提升一个层次,别说是鲜美的鸽肉粥了。
那简直是鲜得眉飞色舞。
旁边桌的听了,跟着点了差不多的,就卤汤串串换成了鱼杂锅。
像鱼杂锅、卤汤串串、鸽肉粥是厨房里提前就做好备着的,客人点餐后很快就能够上桌,需要费点功夫的就是煎炒之类的,比如炒饭,那些简单,完全不需要容瑾出手,其他人就能够搞定。
幸好今儿个的几桌客人是卤汤锅和鱼杂锅的忠实爱好者,没有点复杂的炒菜,容瑾得以清闲。
小二端着鱼杂锅从身边走过,那锅子仿佛是擦着公玊良的鼻子过去,小二是走远了,但味道留在了身后,不断往公玊良的鼻子里钻。
走在前头的赵昀轻轻挑眉,“饿了就留下再吃点。”
肚子咕噜噜的叫声,隔着几步远他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公玊良讪笑,“不饿不饿。”
“真不饿我可想着在城里面转转的,不想立刻去住的地方。”
公玊良揉了揉肚子,耳边是老爹的谆谆教导,让他一定要先主子后自己,收敛懒散的本性,好好伺候王爷。
他微微抬头打量宁亲王,这人自打出生便是天潢贵胄,哪怕言语再随和依旧流露出久居上位的威严,无论待在哪里都令人不敢忤逆和忽视。
咕噜噜。
肚子又叫了一下。
公玊良闭了闭眼睛,他决定了,“多谢六爷体贴,我留下再吃点。”
说的好像刚才吃过一样。
“就坐堂上。”赵昀眼中划过一道愉悦的光。
“嗯嗯。”
赵昀让几个随侍在旁边开了一桌,“出门在外,不必拘泥。”
坐他对面的公玊良挪了挪屁股,一点也不敢坐踏实了,要是让家中老父亲知道他出门后竟然坐在宁亲王对面吃饭了,还是王爷看着他吃饭,绝对绝对要吹胡子瞪眼的。
可随着鱼杂锅的上桌,他那些不安忐忑全都抛到了脑后,鱼籽鱼泡味道真不错。
“爷,我吃了啊。”仅存的一点理性在排山倒海一般的饥饿感中摇摇欲坠,趁着还有点脑子,公玊良抬起头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赵昀。
赵昀颔首,“吃吧。”
“谢六爷。”
“又坐下吃了”
回到后厨,听到前堂小二说的,容瑾惊讶之余竟然觉得意料之中,因为从三楼雅间撤回的饭菜并未吃完,每道菜的量可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