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丧钟。
“可你们这一回,却是下不了注了。换句话说,你们这一回,就算还想分家下注,也没有用。为什么?因为法网。”
浑沌明樑帝打量着那些不够老成的臣子的惊愕神色,饶有趣味地继续道:“诸君都是聪明人,可同时,各位也都是玩老一套玩了太久的腐朽人,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那裴牧云的法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天疏阁若是真赢了,将意味着什么?
“诸位爱卿不必冥思苦想,朕此刻就将答案告诉你们。裴牧云在九州天地之上编织出法网,代表这一片九州天地乃至清气灵气见证过的无数先贤,都已经认可了他定下的规则,就算他回来了就立地飞升,法网也不会消失,反而会随着他的仙格彻底稳固。
“而裴牧云的规则,就是连天庭众神都逃不过惩戒的法网。不光天庭众神逃不过,过去每一位天疏阁员,现在每一位天疏阁员,还有未来的每一位天疏阁员,都逃不过。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假如天疏阁获得了胜利,首先,盘剥分食民禄的诸位与朕,都逃不过法网的制裁;其次,诸位玩了数千年的老办法行不通了,哪怕诸位今日出了宫门,立刻叫你们的儿孙子侄、徒子徒孙、门生故吏脱光了送上门去改嫁天疏阁,而且他们中还有人经得起考验真进了天疏阁,你们也无法通过蛰伏联姻子嗣再起的老办法重续权门旧梦。
“为什么?你们对照着天疏阁的纲要规则看一看,法网监督着每一个为百姓服务的天疏阁员,天疏阁员不允许贪赃枉法,不允许共谋私利,不允许说情徇私。朕再说一遍,过去每一位天疏阁员,现在每一位天疏阁员,还有未来的每一位天疏阁员,都逃不过裴牧云的法网监督。”
满意自己看到的一切,浑沌明樑帝随手拿起一个紫檀木盒,又缓缓走回玉阶,他拾级向上:“你们趁朕养伤期间,畏首畏尾,观望渎职,不愿尽心尽力,朕都知道,朕不怪你们。今日出了宫,你们要是直奔天疏阁,朕也不怪你们。但你们要知道,一旦天疏阁赢了,整个九州都没有了后悔药,你们每一个,都不会有后悔药。
“此刻良药在案,朕也给你们指出了明路。”浑沌明樑帝如抛饵一般,轻蔑地将手中木盒掷像跪在文官那侧为首的魏慈庵身前,魏慈庵山呼谢恩磕头如捣蒜也没耽误手疾眼快将木盒揣入怀中,浑沌明樑帝见状一哂,又冷眼看向满殿的百官世家贵人,恶意口出呼哨:“嗟!来食!”
正月十五,浑沌明樑帝分血珠子于百官世家。
同时,他派人分别送给了与朝廷决裂的各大地方势力血珠子数盒,誓要搅混九州这池子水。
紫檀木盒迅速流向了九州各地,伴随着争夺血珠子的腥风血雨,主动或被迫吃下血珠子的敌方高修让天疏阁军压力陡增。
紧闭鎏金黑城城门的茉尔根看出乱局,虽收下了五盒血珠子,却斩杀了浑沌明樑帝特派的来使,于正月十八日宣布自立为王。
在公告天下的诏榜中,茉尔根称长公主不幸遭到天疏阁逆贼的偷袭重伤而亡故,临终前,长公主苦心劝服她接受禅让,茉尔根才不得已接受了延续正统的重担,另立国号大阮,尊奉草原传统,自封“至尊可汗”,又称“大阮女皇”。
为纪念遭刺杀身亡的无辜长公主,同时也是批判天疏阁违逆正统刺杀长公主还妄图推出一个无耻女修来冒名顶替的恶意行为,至尊可汗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将她为长公主亲手建立的鎏金黑城封为陪都。
立国第一日,茉尔根女皇打出“为长公主复仇”的旗号,派大阮铁骑杀出鎏金黑城,抢地盘拓展大阮版图。
这些将中原人视为两脚羊的骑兵继承了同族先祖成吉思汗麾下铁骑的烧杀传统,为避免腹背受敌,这支大阮铁骑会在攻破村庄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抢走值钱物资,放火烧掉中原人的房屋和取暖用的柴火堆,然后就可以直接奔向下一个村庄,不必浪费时间杀死他们,这些非死即伤的中原人当晚就会冻死。
自天童鬼王屠村恐惧潮后,东北百姓再一次兴起了逃难荒。这次风波甚至蔓延到了中原,尤其是曾遭上一个“鞑子朝代”大肆屠戮的长江以南地区,众多百姓人心惶惶。
正月十九日,姒晴秦无霜挥师北上,目标直指反动皇权霸占的鎏金黑城。
正月二十日,收到消息的浑沌在皇宫疯狂大笑:“如我所料!如我所料!人心浊气永存!
“女娲!你看见了吗!只需小小挑唆,人自己就会让浑沌笼罩九州!
“人永远愿意沉浸在自以为比另一类人更高贵的幻觉里!这种名为人的恶心东西就是你亲手造出的腌臜玩意!
“你和你的蝼蚁杀不死我!
“你永远杀不死我!”
而鸿蒙大陆又是五千年过去。
风云已在这里度过了两万年,终于熬过了三分之二。
原始人类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比如华北地区的原始人类,他们以渔猎和采集为生,不仅会缝制皮毛衣服御寒,还将贝壳穿孔挂在身上作为装饰,有了审美上的追求。
与此相对应的,裴牧云解春风的活动范围则受到了进一步的限制。他们并没有放弃对原始人类的观察或者说守望,不过,他们确实有越来越多的时间长居在青要山,感应到了浊气异兽出现才会出去。
这样的决定,或许也是因为他们隐已找到了造物神要他们思考的问题和答案。
解春风曾感叹:“吾修道已千万年矣,直至身处如此境地,才真正体会了这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为太上老君他老人家是如何想来?诸子百家真如皎皎星汉,照亮了万古长夜。”
裴牧云也曾感叹:“‘道法自然’,何其难也。”
在修心过程中,他们也更多地观察到了青要山的四季风貌,不知不觉中,青要山已经给了他们另一个家的感觉,却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们放养的大猫,不是,青要山山神竟在外出时爱上了一位原始汉子,要跟那个汉子走了。
武罗神的比比划划,风云两个依然没怎么看懂,但对面那位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汉子那看待假想敌的不悦眼神,风云两个都实实在在的看懂了。
这位汉子还穿戴一些金质的耳环,像是记载中古羌族的男子风格。好么,品味爱好也相同。
看来山神喜欢和自己一样具有野性异族风味的。
或许是担心思念故土,武罗神将风云给它凿来睡觉的两个方石盆都装满了墠渚水土,上半层是清澈的墠水,下半层是银白的底泥。
那汉子比风云还高一个头,身长近两米,浑身都是常年捕猎锻炼出的肌肉,也当真是力大无匹,当着风云二人的面大喝一声,一肩一个扛起方石盆,似乎走路都不带喘气的。
裴牧云还是略施小术让方石盆轻如鸟羽,那汉子眼神顿时友善起来,对他们点头道谢,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倒也可爱,让风云不禁失笑。
目送着武罗神跟着异族汉子远去,裴牧云解春风都感到了一丝惆怅,毕竟两万多年的邻居,虽不常来往也无法交流,却是活生生存在于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生灵,骤然相隔千里了,惆怅是难免的。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相隔千里,那当然是他们隐了身一路跟到了那个汉子族人聚居的那座山。
那山却与青要山截然不同,整座山没有任何草木,只有岩石和岩石间的水流,明流暗流不计其数,一般人很难登上,那个汉子的族人就居住在一道瀑流后的山洞中。
那山洞与风云开凿出的青要山山洞也截然不同,初进时,洞内纵向狭长、上下低矮,但再往里走百步,竟别有洞天,是一处宽大干燥的开阔空间,那汉子的族人们在里头凿出了不同的生活空间,再往里不知通向何处。
武罗神受到了好奇的欢迎,显然那汉子是族中地位不低的领头人物。
风云便也放下心来,出了山洞,正讨论这座山与《山海经》中的哪一座描写相近,解春风率先眼尖瞧到一只敏捷窜过的灵猫,咦了一声,叫牧云也看,裴牧云望去,发现正是那种常去青要山下的墠渚吃水底银白泥沙的山猫似的灵兽。
《山海经·南山经》有记载:又东四百里,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
看来这座山就是亶爰之山,这种山猫似的灵兽叫做类。
而类又是一种雌雄同体的异兽,与武罗神特征相似。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类为什么千里迢迢去墠渚吃水底的泥?”解春风联系前情重提旧问,他们原本认为鴢鸟和这种灵猫吃墠渚水底的银白泥沙,是因为这种银白泥沙有助于消化,如今看,恐怕不止如此。
联系到吃鴢鸟后变成雌雄同体的原始人,裴牧云和解春风不得不做出大胆假设,难道事实上能让生灵变成雌雄同体的不是鴢鸟,而是鴢鸟体内留存的银白泥沙,墠渚水底的银白泥沙才是真正起效的物质?
如此神奇的物质,为什么《山海经》没有单独描述?
解春风想起自己在古书中看过有一种神奇的泥土,但并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治水的。
裴牧云很务实:“我们可以抓一只对人类有威胁的凶猛肉食异兽,喂泥给它,做个实验。反正,应该不会死。”
退而求其次,是因为确定食人的异兽已被他俩灭绝了。
“这主意好。”解春风不光捧场,还说干就干,拉着师弟就去找猛兽。
尽管风云二人并不自知,事实上,他们两个的身影已在大多数异兽的心里埋下了恐惧两脚兽的种子。
一日后,风云对着吃了银白泥沙后突变雌雄同体而发懵的洞狮发懵。
洞狮发懵是因为它搞不清状况,洞狮不像体型小得多的普通狮子那样大群而居,洞狮本身就是小群群居,极端情况甚至独自生活,这头雄狮就属于只想自己一个狮过日子的离群洞狮。不料它昨天出洞捕猎,竟反被小小的两脚兽给捕了,还给强行喂了难吃的泥,然后今天它一醒来就从自己身上闻到了母狮的味道,这怎么回事?难道它被面都没见过的母狮给睡了?
风云发懵,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洞狮真在吃了银白泥沙后成了雌雄同体。
还因为他们昨天喂洞狮吃泥时,不小心落了几粒银白泥沙在他们给洞狮准备的水碗里,银白泥沙虽被风云惯性称为泥沙,却并不是像九州泥土那样的污浊质地,更像是彻底打碎的微小银粒,原也不脏,而水碗里装的是他们顺手从这头洞狮生活的洞穴附近水源取来的水,一次没取多,就想着等今早再更换新水。
不料今早醒来一看,那几粒银沙竟无端增殖出了大量银沙,将绑着洞狮那一角山洞淹了大半,足足堆出有三四米高,洞狮刨了刨,大概觉得脚感不错,还拉了顿大的埋了。
洞狮的量让两位养过众多伤残猫猫的两位玄真弟子瞬间飞出了山洞,看向对方时还瞳孔地震。
“息壤?”解春风确认师弟是不是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
裴牧云点头:“息壤。”
《山海经·内经》原文记载: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侍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腹生禹,帝乃命禹率布土以定九州。
字面意思是:天下发大洪水时,有个叫做鲧的人。鲧没有等待尧帝下旨命令,就去偷取了尧帝的宝物息壤来堙灭洪水,于是尧帝命令祝融将鲧在羽郊这个地方处决了。鲧死后,从他的肚子里生出了禹。尧帝就命令大禹带领着人们挖土铺填平治洪水来安定九州。
那么这个鲧是谁呢?鲧又被后世称为崇伯、崇伯鲧,因为他建造城池有功,尧帝就将崇这个地方封赏给了他,让他负责治理那里的土地和人民。
而在《山海经》之外的上古传说中,还有鲧死后三年尸体仍然完好只是肚子像怀孕一样日渐膨胀的版本记载。
在这个版本中,尧帝因害怕异象不敢处理鲧的尸体,最终是天帝派了一个天神下凡用刀剖开了鲧的肚子,结果竟从鲧的肚子中飞出了一条虬龙。此时已死三年的鲧突然起身,变化为异兽跳入旁边的羽渊。而这条虬龙飞落下地,成为了一个叫禹的少年。
这两个版本互相印证,至少证明了曾经有鲧偷息壤和鲧生大禹这两个传说的存在。但后世经过儒家礼教教育的书生认为这是怪力乱神之言,在儒术独尊后就将山海经记载中的“腹”字改为了“复”字,认定治水英雄大禹只是鲧的旁支亲戚,而不是鲧一个男人生出来的怪物。
并且,因为鲧的死因不利于千古塑造出的尧帝圣君形象,历朝历代都在不断淡化鲧的存在。
但风云眼前所见,显然打破了这个礼教认知。
如果他们眼前这种遇到墠渚之外的水就会无限增殖的银白泥沙就是息壤,那么鲧偷它去治洪水,是一种完全可行的治水方案。
而鲧如果生下了大禹,那他就很可能在偷到息壤后吃了一点息壤,成了雌雄同体。
一切都通顺了,问题只剩下一个。
“不会是尧吧,”解春风呼吸着山风中的荀草清香,却无端打了个抖,仿佛背生冷汗,“那也太……”
最是无情帝王家,父子相杀,手足挞伐,偏要把仁义高挂。
裴牧云提出另一个可能:“舜让位于禹。”
解春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片刻后对牧云挑眉:“师弟也信禅让?”
“我信不信无所谓,真相如何早已不得而知。”裴牧云回答得干脆,“我并不期盼明君、圣君,所以我永远警惕兜售明君梦的故事载体。”
“说得好!”
“别好了,走,一起回去清洗山洞。”
“还是小纸人们好养活啊……”
“嗯?那我让它们出来溜溜?”
“不了不了!”
这是他们在鸿蒙大陆的第三万年。
那是一个黄昏日落时分,伴随着一只浊气异兽生命的终结,裴牧云与解春风突然收到了来自造物主的传音:任务圆满,归期已至,次日来海崖相见。
他们愣在兽尸旁面面相觑,意识到刚从这头异兽体内消灭的就是最后一份核心浊气。
或许三万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他们等待了太久,以至于归期真正到来时并没有狂喜,反而感觉到了一阵恍惚。
这次,他们是真的可以回去了吗?
在鸿蒙大陆的最后一夜,裴牧云与解春风并没有回青要山的山洞休息,不仅是因为他们早已不需要睡眠,更是想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再看一眼此时大陆。
经过风云的清剿,凡是以人为主要食物的食人异兽都遭到了灭族之灾,但同时,因为整体气候从暖到冷的变化,鸿蒙大陆的多样生态受到了严重影响,许多高度依赖温暖气候的动植物走向了灭绝或族群锐减,当然,这其中也有通过大迁徙或变异进化适应了新气候的幸存者。
而正因为一些动植物的灭绝,以这些动植物为主要食物的巨型异兽也走向了灭亡。比如在一些草原被严寒褪去的高纬度地区,小型食草动物的灭绝和越来越严重的暴雪天气就导致了洞狮等巨型猛兽的彻底绝种。
而这个时期的原始人类已进入了类似裴牧云家乡历史中的新石器时代。普遍都开始饲养家畜,主要以猪和狗为主,在一些地区还饲养了牛和羊。而且对作物有了最初的选择性培护,开启了农业的雏形。
在黄河中下游、辽河和海河流域等地区,先民们已经认识到粟、黍等作物应该有更多才可以预防饥饿;而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尽管渔猎采集仍占有更重要的地位,但先民们也意识到了泽地的水稻可以是更稳定的果腹来源。而东北大部与蒙疆藏等地区的先民们,受地形气候限制,仍主要以狩猎为生,因此细石器特别发达。
有一只獒犬似乎感应到什么不对,冲着云上隐身的二人汪汪大叫,解春风拉高了云头,还不忘打趣师弟:“显然在这个人自己都吃不饱、家里没余粮的时代,还没有发展出养猫这种奢侈行为。”
裴牧云侧眼看向师兄:“后世人家养猫是为了捉偷吃粮食的老鼠,那师兄养猫是为了?”
解春风答得一本正经:“师兄养猫还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纯粹喜欢,爱猫而已。”
真会说话。
裴牧云一声轻笑,如猫般凑过去飞速亲了一口师兄侧脸。
这就是养爱猫的乐趣啊,解春风春风四溢地荡漾了。
飞飞停停走走看看,不知何时,天就快亮了。
回到青要山山洞,熹微晨光中,装饰在岩壁上那一束光华四照的迷穀树枝仍如月光般柔美。
《山海经·南山经》有载: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约三千年前,某个秋日的夜晚,风云在路过一座满是古老巨桂的山时,发现了这些藏在开满桂花的树群中的迷穀黑树,它们与山海经中描述一致,整株树都发出如月光般的华光照亮四周,难怪带在身上可以让人不迷路。
那座山上还有一种名为狌狌的白耳猩猩,猩猴虽不是同类,风云见之还是难免思念起了猴叔,裴牧云破天荒提出要不要入他幻境住两日,自从师父离世,裴牧云就不再提起他的幻境,解春风也知其心,二人默契地将幻境默认为解春风的幻境,只因裴牧云的幻境就是青城后山与藏身其中的玄真观。
不止如此,幻境是修士突破金丹后练习的静修术法,裴牧云幻境中的玄真观就保持着裴牧云刚突破金丹那一年的样子——一切都是旧时模样,怎可能不思故人?
但最终他们共同决定还是不要这样做,幻境或许能够带来暂时的安慰,从长远来看却无甚益处。他们必须坚持与现状作斗争。
而今日,他们的奋斗终于迎来了归期,回去加入另一场尚未完成的斗争。
山洞中依然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裴牧云一挥手将灵云都解散回天地间,解春风从岩壁上摘下这把迷穀树枝,放入机术坠子里,仅以此留作纪念。
“走吧。”
他们携手踏云而起,希望是最后一次飞向那个熟悉的海崖。
造物主信守了诺言,风云还未落地,就看到大女娲临风立于海边,似乎正在欣赏波澜壮阔的海景。
小女娲不在附近,不过,前两次见面大女娲就没有要让小女娲牵涉其中的意思,因此风云也不太奇怪,齐声向这位兼任本门派祖师的造物主问好:“见过女娲大神。”
大女娲微笑点头,却道:“辛苦你们了。我们略等一等,她还没到。”
造物主显然是指小女娲。
这回竟让小女娲参与其中?风云对视一眼,解春风好奇提问:“另一位去了哪里?”
大女娲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了复杂的情感:“她去犯一个我曾经犯下的错误,等会儿就来。”
风云的第一反应是既然是错误那为何不制止,然后才想起大小女娲本就是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
在裴牧云接触过的人类科幻作品中大多数存在一个时间线的概念,一个人没有办法阻止过去的自己犯下错误,如果阻止了,那就将造成时间线的改变,这种改变甚至不一定是线性的,也有可能是投石涟漪般的改变。
这样的理论是基于人类乃至于全地球生物都具有的随时间流逝而成长衰老的特点,人是由其度过时间中的经历所造就的,未来的你是怎样的,取决于你在这段时间中做出的选择与选择带来的经历,如果未来的你去到过去改变了其中一个选择,那么原本的“未来的你”将不复存在,因为经历产生了改变。
但女娲并不是人这样的存在,准确来说,他们甚至还没有能力认识到造物主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一个能够操控时间的造物主,难道也会受到人类科幻想象中的限制?
大女娲笑了:“这与限制没什么关系,若有,那也是自我意义上的一种约束。我能够与她分享我精进的造物技艺,甚至于造物的某种精巧造物,却不应当干涉她的行为和想法。事实上,我并不认为分享心得帮她跳过犯错的经验有任何益处。
“每一个拥有创造能力的存在都具有着一定的自负心,哪怕我们的选择是自己,在每一次相遇中,我们也更相信我们当下的这个自己,而不是未来的那个自己,我们并不会轻易受未来的自己改变。
“这有些像你们人类中天赋异禀的年轻人,无论这个年轻人有多么早慧,真正的事实是,还没有经历过的,就不会懂得。而在经历之后,这个人很可能与其年轻时候截然不同。当然,人在这方面无法避免身体衰朽的影响,但仍然。”
裴牧云和解春风都感觉到大女娲这段话中影响了一句重大问题,但下一秒他们就遗忘了这分怀疑,只发现大女娲看向了他们,并且对他们提问般道:“而且我认为,我们都必须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你们同意吗?”
解春风与裴牧云异口同声做出了回答。
裴牧云答道:“我理论上同意,但依的什么法?法官是谁?”
解春风答道:“道理是不错,可由谁来评判对错?”
大女娲满意的笑了。
片刻后,她微笑点头:“辛苦你们了。我们等一等,她还没到。”
造物主显然是指小女娲。
这回竟让小女娲参与其中?风云对视一眼,解春风好奇提问:“另一位去了哪里?”
大女娲笑了笑:“谁知道?待会就来了,稍等。”
短短数日,因为血珠子的泛滥流通,九州战场又生变局。
如浑沌预料,那些主动或被迫吞下血珠子的邪修不会甘于屈居人下,各大地方军阀势力都迎来了换帅潮,然而无论正修还是邪修,修真与当官挂帅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这些靠血珠子提升修为上位的新领头,大多数都没有领导经验,加上血珠子的狂性副作用,军阀占领区变得越发民不聊生。
而在那些被小股地方势力圈住盘踞的地区,情况甚至可以更加糟糕,这些小势力本就已经抱着能爽多久爽多久的末代皇帝心态,惨无人道的压榨与迫害使得人命贱如草芥,已有两地因堆尸无人处理而引发了瘟疫。
瘟疫迅速开始了传播,从整个九州来看,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往天疏阁根据地的百姓不计其数,这些百姓遇上疫区逃出的幸存者合流,瘟疫就会随着他们的前进而传播,不少老弱难民死在了路上,天疏阁军后方要养起这些百姓又要治疗疫民和部署隔离防疫,压力顿时陡增。
而天疏阁军前方尽管仍未失势,然而朝廷军和地方军阀都不断指使低阶邪修吞血珠子发动自爆式袭击,这给天疏阁军带来了久违的伤亡提升,尽管有阁主剑侠留下的舟山岛治疗阵,受再重的伤送入阵中都能治愈,可爆炸最前线当场死亡的士兵却无法靠这阵法起死回生。
好消息是,云之南天疏阁机术院首席机术师阿藕通过日夜不休的加紧研究,终于研发出了应对自爆式袭击的瞬发灵力护甲。
时间来到正月二十九日,这是姒晴与秦无霜率领天疏阁第一师北上,将烧杀东北百姓的大阮铁骑一路打退回鎏金黑城,逼得所谓的大阮王朝紧闭鎏金黑城城门做缩头乌龟的第二日。
姒晴与秦无霜兵临城下,大阮皇帝茉尔根终于在层层法阵护卫下出现在鎏金黑城城头。
旧日师徒相见,茉尔根气得两眼发红,指着姒晴,厉声咬牙质问:“我的先祖被汉人称为北夷!但我先祖们雄心壮志,他们的铁蹄曾踏碎汉人河山!师父,你的先祖被汉人称为南蛮,也曾有雄心建国封疆!你为何就这么自甘下贱,拜于人下,不愿助我?
“若你今日幡然醒悟,朕不会不顾念你我往日师徒情谊,莫说封王封爵,就是师父要与我划江而治,将南北汉人分而奴之,又有何不可!”
姒晴淡然道:“无论是哪一个民族哪一个人来做帝王,这个帝王本身就是本民族与其他民族的最大压迫者。
“我身后这支军队,这支打退了你所谓铁骑的军队,是集合了各民族百姓各种生灵的反抗军,他们中的每一个加入天疏阁军都是为了推翻压在他们身上的不公与压迫,而不是为了成为新一代的权主。
“大阮皇帝,我与你无话可说,要么战,要么降。”
秦无霜莞尔一笑,她看着茉尔根权欲熏心的疯样,再想到以前她还总是害怕姐姐更偏爱这个徒弟,她就忍不住想笑。
听完姒晴之言,茉尔根的反应却哈哈大笑:“这种愚民之言,你竟然真的信?!师父啊师父,你与那裴牧云做狗腿子若是说好换个王爵之位,朕还能敬你三分,没想到你竟然和你身后那些蠢猪一样信了他的鬼话!”
茉尔根笑出了眼泪,拍手称快:“天可汗在上,朕竟从没看出你这个所谓的师父竟是这么蠢!好好好,既然你不认这份师徒情谊,朕与你这南蛮贱民也无话可说!你不仁在先,休怪朕不义!”
说着,茉尔根背在身后的手做出了一个手势。
若干个不明物突然从鎏金黑城的城内呈抛物线射出,落在天疏阁军列阵中。
姒晴与秦无霜以修为运目仔细一看,同时神色一凛。
自从天疏阁军配备上了应对自爆式袭击的瞬发灵力护甲,一些地区军阀就换了招数——投射疫尸。
幸亏天疏阁军已有应对流程,姒晴和秦无霜立即下令:“是疫尸!按方案撤退!”
此时,鎏金黑城放下了城门,城门内马嘶不停,显然是骑兵待阵。
姒晴、秦无霜、参谋长帕夏汗、三位指导员、各班班长同时策马向前冲去,并大声指挥道:“天疏阁阁员跟我冲锋!掩护战士们撤退!”
小女娲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用大女娲分享的技艺捏出的两个新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