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by步帘衣
步帘衣  发于:2025年01月24日

关灯
护眼

等到那个原始氏族大张旗鼓地搬迁过来,裴牧云和解春风都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幸亏当初没因为好奇去吃它的后知后觉,不然……
“难道鴢鸟后来是被吃灭绝的?”解春风如此推理。
裴牧云则想起了他们先前对青要山的观察推测,山海经对青要山的动植物效用描述具有统一性,这种一致性究竟是因为它们源自于同一颗死星所以都带有那颗死星的生物特征,还是因为青要山山神武罗神是雌雄同体于是它的特征影响了青要山中的动植物?
眼前的证据,似乎能证明吃了鴢鸟就会变成像青要山山神武罗神一样的雌雄同体状态,但与此同时,武罗神也可以说是一种异兽,它的存在本身可能就受到了来源死星的影响。
所以依然是无法得出结论。
但随着这个原始氏族搬迁到附近,还时不时来青要山膜拜鴢鸟,武罗神显然并不高兴受到这种打扰,它从不在这个原始氏族面前现身,甚至会在他们跳起奇怪的舞蹈大喊大叫膜拜鴢鸟时跑到青要山外去。
裴牧云解春风在青要山住了一万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位成年累月宅在方石盆里睡觉的山神离开青要山,而原因竟然是讨厌原始人类吵闹,真是猫性十足。
风云二人虽然没有武罗神那么宅,但因为浑沌还真是将少量多次贯彻到底,他们时常会遇到很久都没有浊气异兽出现的情况,难免长期待在青要山山洞中,不过他们两个在一起并不无聊,一来,修炼心境也是修真中重要的一环,二来,他们两个有情人在一起有许多快乐事可做。
在漫长的岁月里,回忆往昔也成了一件颇有趣味的事,尤其是心意未明之时隐约呷了又不好言说的小盐小醋。
这天,二人闲来无事,裴牧云忽然想起当年师兄先他一步出师时的事。
那时候的师兄真真是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四处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不多时便名声鹊起,打下“春风剑侠”的名头。解春风虽还记挂着观里的师弟,奈何那时还没水镜术,只能日日用灵力信笺传书,但每次师兄说好要回来,总会出点儿什么意外,不是这个剑士有请,就是那位朋友相约,裴牧云每每期待落空,自己也不知为何不高兴,只冷个脸练剑,搞不懂师父为何发笑。
今时不同往昔,虽说过去许久了,但该吃的旧醋还是可以翻出来再吃一吃的,裴牧云给解春风打埋伏,慢条斯理地从师兄当年出师时是如何潇洒俊朗说起,把解春风夸得春光旖旎,不料说着说着,话锋就转到了慨叹师兄当真是朋友遍天下。
此时青要山正值盛夏,山下传来鴢鸟寻偶的声声悠鸣。
风云都已算是仙骨无寒暑,却还是习惯顺应时节穿衣。
——师父给他们做的那套衣物,腰带上都有一枚齿轮装饰的机术坠子,里头其实是个储物空间,他们原本舍不得用,而且天南地北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瞬可至,还有心境这种境界空间,哪还需要随身带许多东西?所以解春风只放了梳猫毛的梳子,裴牧云只放了一套重要文书。还是开战前猴叔不断唠叨督促,他俩才不得不往里头装了许多物资,包括他们完全能用灵力幻化的四季衣物,只当是安猴叔的心。结果来鸿蒙大陆之后就用上了,让二人感叹果然还是得听老人言。
今日无需外出,他二人都只穿了雪白的单衣,裴牧云是枕着解春风的腿躺着,此时解春风低下头,就见他一双碧眼儿正浅笑看着自己:“……那时候,师兄出了门,就跟丢了似的。每回传书说好了回来,总又不回来,教我好等。”
解春风立马就品出了师弟这个眼神的味道。
这是醋了。
晋阳老陈醋都没这味酸。
原来传说中的老伴儿翻旧账就是如此。
解春风头一回体验,有点新鲜,有点可乐,同时还有点委屈。
新鲜么好理解,解春风这是头一回见师弟吃醋。
可乐么也好理解,师弟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竟也会吃醋,而且是那么早就吃起了自己的醋,要不是还得琢磨怎么应对,解春风都要忍不住得意大笑了,原来他和师弟那么早就两情相悦,人生怎么就这么美呢。
委屈么其实也好理解,后来裴牧云出师其实也一样,他们玄真派从上到下除了猴叔都是出了门就跟丢了似的,其实都是随了师父望星归,哪能怪他?
而且师弟出师没多久就创立了天疏阁,很快就吸引了一群忠心耿耿的阁员围着,那什么离贰离伍一大长串人至今都团结在阁主周围呢,他解春风难道少吃醋了吗?没有,一点都没有。
解春风笑得春暖花开,争取先用帅脸将师弟迷惑:“那是师兄不对。可师兄也是归心似箭,奈何总有旁人横生枝节,师弟创办天疏阁时不也一样?天下有醋一石,你若吃了两斗,师兄可是独占八斗。”
见师兄笑得万般俊朗,话却说得十足委屈,裴牧云本就不是真要兴师问罪,这下更是被逗笑了,他故意闭了眼,只轻笑道:“不调查没有发言权,师兄从哪知道我只吃了两斗了?何况,师兄发言之前还仗着脸长得好看意图迷惑于我,可见是有预谋的信口雌黄。”
裴牧云闭眼轻笑,修长手指却还绕玩着师兄系腰的深青衣带。这衣带,看颜色就知本是裴牧云的,裴牧云腰上那根莹白衣带才是解春风的。日子久了,这些小东西哪里还分得清你我。
有风徐徐吹入山洞,却是热风,反而给本来凉爽的山洞吹入了一分暑气。
解春风本就被师弟笑言挑起了意动,被热风一吹,当即伸手握住了裴牧云玩弄衣带的手指,如中暑般喑哑了声:“牧云既这么说,那告诉师兄,师兄的意图是成了,还是不成?”
裴牧云听声音变化就知师兄此刻已然情牵意动,而师兄意动时是怎样一番风情天底下他裴牧云最了解也只有他了解,故不睁眼:“成了如何,不成又如何?”
“成了,是牧云疼我。”解春风哑着声咬着字回,“不成,是阁主英明。”
这口醋还没完了。
裴牧云好笑地睁眼看他,却果然被师兄情深意浓的俊容摄了一瞬心魂,不由浅笑:“师兄,那我只能疼你了。”
解春风朗声大笑,毫不费力地抬手就直接将美人师弟抱起站起身,走向灵云踊跃搬运山泉的石浴池,他轻吻裴牧云的眉间,打趣道:“天底下谁有你好看,倒拿师兄寻开心。”
“谁准你拿我师兄开玩笑?”裴牧云懒洋洋道,“我师兄天下第一好看。”
解春风摇头直乐。
解春风忽然想起当年刚出师时,奈何那时还没水镜术,只能日日用灵力信笺传书,他既忍不住孔雀开屏,控制不住将自己的英雄事迹大书特书,告诉牧云师兄在外面打出了名声,却又不想显得那么刻意显摆那么浮夸。
因此每一封信都写得绞尽脑汁,他既怕师弟看了觉得师兄也没那么厉害,又怕师弟看了嫌弃师兄一点不谦虚。因为写信如此折磨,他有时希望师弟赶快出师,陪自己一起闯荡江湖,了却少年时携手天下第一美人的夙愿,但更多时候,他又不希望师弟赶快出师,虽然尚不知心中煎熬是相思,却已经生出了贪恋霸占之心,不愿心底明珠被世人所见。
那时两个人都这般懵懵懂懂的,怎么也想不到会携手走到如今。
“师兄笑什么?”裴牧云任师兄将自己慢慢浸入泉水中,只好奇问。
解春风将当年写信的一颗纠结心和盘托出,如今看来不过是年少可笑的烦恼,他甘愿拿来搏美人一笑。
裴牧云确实笑了,可笑时碧眸竟掉下一滴泪来。
“牧云?”解春风立时担心唤道。
满池山泉水,不及一片心。
裴牧云双手抱住师兄,埋首颈间,半晌只道:“师兄爱我。”
解春风听得窝心,揽住牧云,在水中轻抚他的脊背,帮他平复情绪。
片刻后,解春风忽然一声闷哼。
不是正感动吗?怎么动手动脚。解春风有些无奈,警告道:“再闹?再闹师兄可不饶你。”
“谁要你饶了?”
裴牧云向后一仰,沉入水中。
解春风龙眸一暗,瞬间化作大白蛇,缠身上去。
闹了大半日。
最后整个石洞到处都是水,有些是溅的,有些是拍的,还有些是长发滴落的。
亏得他们有灵力,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拾。
两情长久,携手万年,仍需体会在朝朝暮暮。
裴牧云被师兄照顾得干爽舒服,趴在柔软的灵云床上,看师兄打扫山洞。
“我爱师兄。”裴牧云忽然说,像是给自己先前的话做个对应。
做的中途被师弟刺激得险些化龙,此时卷起袖子拖地发泄多余力气的解春风头也不回,长叹一声:“牧云,师兄爱你,最爱你,只爱你。但你要是再招我,师兄可就要控制不住化龙了。”
他说的化龙倒不是完全化回龙形,准确来说应是“龙人本体”,是龙族的龙人状态。其实经历过成年传承后,解春风这副人身才是靠灵力幻化保持着的,而龙人状态才是他的本体。成年后的神龙一族化形在陆地上行走,也是一看就知有别于人的龙人。面容还是那副面容,但身体毕竟不是人类,具体细节不为外人道,只能说显形出的不止是龙瞳与龙角。
裴牧云想说那就化回龙人本体又如何,但考虑到师兄一心要压制住做时化龙的心意,就没这么说。
师兄有时候还是过于顾虑小心了,虽然师兄也是为了裴牧云着想。
难道飞升之体还扛不住龙人本体?
但最后,裴牧云还是忍住了,只对特意出去找材料做了根拖把才回来拖地的解春风乖巧道:“师兄加油。”
解春风明显加重了拖地的力道。那力道,仿佛恨不能用拖把给师弟表演一套帅气的玄真剑法。
师兄真可爱。师兄最可爱了。
师兄爱我,我爱师兄。
裴牧云在心底欣赏地叹息。

风云在鸿蒙大陆一万五千年,另一头,九州战场才过半个月。
然而这短短半月的变化让世家大族们措手不及。
自风云被女娲大神从舟山岛带走那一场惊世剧变,这半月以来,天疏阁军的战场表现并没有受到影响,朝廷军反而依然节节败退,朝廷明明可以趁风云不在大举反攻,在这个真正占据了优势的时间点,浑沌明樑帝竟紧闭宫门不出,甚至没有从宫中递出任何圣旨。
京城已是人心惶惶,浑沌或许重伤濒死的传言在民间酝酿,却碍于浑沌凶威,还有便装藏身于百姓中虎视眈眈的游吏太监,没有人敢进行议论,哪怕自家人关起门来夜半私语,也提心吊胆。
与此同时,世家大族们陆陆续续收到门生故吏从全国各地传来的消息,经过汇集对比,他们才发现浑沌竟已失去了对地方武装和军阀势力的掌控!这似乎证实了浑沌受了重伤的猜测,不然的话,浑沌凶兽怎么会撤回控制各级军事将领性命的浊气?这随时能掐掉性命的浊气一撤,地方上那些人哪还有忠诚可言?
果然,根据后续消息,一些地方的朝廷军队和小军阀已直接投降了天疏阁,更多地方的小军阀斩断了与朝廷的联系,撤回自己地盘高挂免战牌,自立为王盘剥百姓纵情享乐,似乎是打算能当多久的土皇帝就当多久的土皇帝,今朝有酒今朝醉,为子女家眷大封官爵,天下一时又多出无数皇子公主贵人。
而几个势力最大的地方军阀,灵敏察觉了浑沌的重伤衰弱,并且似乎都做出了风云将会一去不回的判断,已经或正计划打出不同的旗号宣战,各个都义正言辞地要为百姓争天下,但任谁都看得出他们是想趁乱争皇位,赢了就是鸡犬升天皇袍加身,下重注赌一把大的。
这样群龙无首、分崩离析的惨淡局面,与天疏阁军的照常运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疏阁军不仅没有因为风云的突然离去方寸大乱,从上到下都运转如常,还有越打越多的趋势——踊跃加入天疏阁军的不止有战区百姓、投降士兵,甚至还有隐居山林数百年数千年不问世事的老妖老修。
面对如此局面,又被大大落后于时局的消息传递速度影响了决策效率,世家大族完全陷入了被动。世家们都认为这全怪明樑帝打压机术师,才使得顶尖机术师都被天疏阁捡漏纳入囊中,不然的话,世家大族即使不会重视机术这等不上台面的巧技,原本普遍也会尊养一两个机术师闲差,哪至于至今都无法破解天疏阁的水镜技术。
但现在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世家大族的延续才是摆在他们面前最要紧的问题,局面已危急到了五大世家必须站出来主导世家联手的地步。
可由哪个世家来主导,这又是一个要紧的问题。
等到世家大族经过那一套谨慎磨蹭的机锋试探就快达成合作时,浑沌明樑帝偏偏就在这时开了宫门,派太监向文武百官与各世家大族都下了旨,说明日要开早朝。
明樑帝下了圣旨,那是谁都不敢不去。
毕竟名义上浑沌凶兽就是明樑帝,若帝有诏而臣不奉,那是掉脑袋的忤逆之罪。于法理上,这些臣子没有不遵旨意的理由,更没有不遵旨意的底气,因为没有人清楚浑沌凶兽这次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天下人都见证了浑沌凶兽天疏阁主的根基互斗,而听说若不是女娲大神打断、天疏阁主在舟山岛已经飞升了,两相对比可以说是互相印证,天疏阁主早已经强得不像人了,那么浑沌凶兽有多强是不言自明,谁敢赌它是不是重伤到了不能动的地步?
既然浑沌还能下旨,那么百官与世家只能遵旨去上朝,去了不一定会死。但若不去,浑沌就算真重伤濒死,拉整个京城一起陪葬也是绰绰有余。
因此,堂堂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大好日子,文武百官与各世家族长在冬日寒风中如丧考妣地上了马车,进宫面圣。
今时不同往日,明樑帝并没有故意让百官世家苦苦等待,而是特意整齐穿戴了龙袍冕旒,高高端于在龙椅之上。
浑沌凶兽的确遭遇了重创,被女娲暗算,它的核心浊气近乎消耗殆尽,更糟的是,三大魔的诅咒也正在逐渐起效,混乱他的思维与心绪,甚至加剧了饕餮传染给它的未知饿疾。
这说来更气,浑沌刚开始察觉不对劲却找不出原因,还是养伤中强行抽出一缕浊气去京城附近城池看天疏阁挂出的水镜卷轴才发现原来是三大魔死前竟然还诅咒了自己。
这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大魔诅咒在华夏凡人数千年的神话传说中从未提及,因为魔行诡道,从来只玩阴的,它们根本不会当面诅咒凡人,那些受诅咒的凡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大魔咒死的。但浑沌作为浊气化身,见证了人类从被创造到初次覆灭到被二次创造再到不断发展的全过程,它深知魔咒之可怕,所以必须趁自己此刻还算清醒,做出有关于战局的重要安排。
他今日特异召集这一场朝会,还强行撑出身体正常的模样出现在群臣世家面前,已是费劲了所剩气力。
但浑沌知道,这一场朝会,它不会输。
整个九州都将因这场朝会陷入彻底的浑沌。
文武百官与世家大族在大太监的指引下鱼贯入殿,一见到高坐龙椅看似安然无恙的浑沌明樑帝,心底都是咯噔一下。
再一看,大殿正中央有三条拼起的长桌,仿佛用长桌在大殿中画出了一条楚河汉界,每条桌上都摆满了紫檀木匣,每个木匣约七寸长、五寸宽、三寸高,像是世家百官家中再寻常不过的给人赏首饰金玉的匣子。
木匣里头装的是什么?浑沌当真没有受伤?那他为何闭门不出?今日又为何特意戴了冕旒让他们看不清脸?
百官世家一肚子疑问,但仍按流程恭谨拜下,山呼万岁。
“好啊,这满殿,衮衮诸公,大族君子,朕看了欢喜,好啊,诸位,请起吧。”
浑沌明樑帝一开口就是熟悉的阴阳怪气,百官世家慌忙谢罪,哪一个敢起来。
“怎么,朕的话也不听了?朕让你们说话。”
还在磕头的百官世家又赶紧站了起来,生怕站晚了扎眼。
浑沌阴恻恻地笑了。
大殿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大家都等着明樑帝开口。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浑沌明樑帝竟然一开口就先揭露了谜底:“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知道这桌上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朕就正大光明地告诉你们,这桌上每个木匣都装满了血珠子,多则六颗,少则四颗。
“你们也不用装作不知道血珠子的用处,朕将这些血珠子全部赏给你们,等早朝开完了,由魏爱卿监督着,百官从高到低,世族从强到弱,你们依次上前拿取。魏爱卿有监督之功,就由他最先拿。
“你们拿不拿、拿几盒、拿去之后给谁做什么,朕都不管,全凭你们自己高兴,唯有一点,不许插队。”
满殿皆惊,明樑帝难道不怕他们拿了之后当作筹码投奔天疏阁?
还是说这又是一次明樑帝典型的忠诚测试?
百官世家又慌忙跪倒,纷纷说些无功不受禄的惶恐之词。
浑沌明樑帝却只当作耳旁风,自顾自说道:“闲事说完了,那就该说正事了。朕闭门了十数日,既是想看看诸位肱骨之臣、国之栋梁在国难当头之时是如何作为,也是在思量,究竟该如何与诸位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
毫无作为的百官惶恐至极,世家心里有鬼更是心虚,于是又纷纷磕头谢罪。
浑沌明樑帝视而不见,继续道:“最后朕也想明白了,倒是天疏阁那句口号说的有两分道理:实事求是。那朕今日,就与诸位实事求是,咱们来好好算一笔账。”
一听到明樑帝要跟他们算帐,百官登时吓得面色如土,世家大族们则是直接在心底走马灯般回忆了昨日接旨后就排好了的后事,自家直系旁系后代、门生徒弟徒孙在各地的分布,往后姻亲要如何合纵连横等等。
他们都认为浑沌是又要发癫杀人了。
因此,谁都没有料到浑沌说出的下一句话是如何的石破天惊。
浑沌明樑帝似讽似讥地环视大殿,缓缓道:“这笔帐,是一笔千秋之账。它是这数千年来,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王孙公主、世家门阀、地方官绅们是如何将愚民万众敲骨吸髓的分赃账。”
满殿怔悚,彻骨寒凉。
这哪是能放在明面上说的话!
史官更不敢记,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可是要激发民变的!
每一个站上过朝堂的人心里都会算这笔账,但他们明面上不认账,不仅不认账,还要倒债主为债奴,粉饰仁义,编制一个个明君梦贤臣梦,骗得愚民万众感恩戴德。
这笔账直接说破了,以后谁还会信?
何况这话难道不正合了天疏阁的意思?这浑沌怕不是疯了?!
闻人世家家主老迈的头颅砰的一磕,大声道:“圣上此言,非君论民应有的仁义之道!臣,恳请圣上收回!”
浑沌明樑帝冷哼一声,它就是要彻底撕下千古圣王贤臣君臣父子的虚伪脸面,与他这些各打算盘的“臣子”,将这笔千秋之账摆在明面上好好说一说。
不然,这些狗还以为能改认天疏阁为主呢。

他没有给依然拜倒在地的闻人家主半个眼神。
事实上浑沌此刻的内心极其愤怒。它是浊气化身,清浊二气脱胎自先天之气,世上万物皆由其造,自然也都受其影响,连浑沌自身也不例外。浑沌自身就是浊气所化,终日与浊气为伍,它注定受浊气影响而浑浑沌沌。
它越强大,思维越浑沌,它越衰弱,思维越清晰。这就是浑沌要在不同时空隐藏核心浊气的另一个原因,它不止是在保命,也是想在不虚弱的前提下尽可能摆脱浊气的影响。
这是浑沌数千年来最虚弱的一刻,却也是浑沌数千年来最清醒的一刻。
凭什么!凭什么它天生要受到这样的束缚?!
浑沌明樑帝缓缓步下玉阶,每一步都得都来者不善,口中却是徐徐道来:“朕乃先天浑沌,见闻,比你们人要略多一些,约要多出个数万年。眼下,既然已经到了你们与朕危急存亡的关头,朕就索性与诸位赃友好好说一番实话。诸君尽可以不信,但朕先告诉你们,不信的后果,你们担不起。”
说到这里,明樑帝已步下玉阶,脚下一转,先往文官集团走去,口中一声长叹:“数万年呐……朕冷眼旁观,比你们清楚,你们人,并不是女娲唯一的造物,不不,你们甚至不是女娲造出的第一批人。你们之前的那批人死了,她才新造了一批,就这么简单。你们于她,不过就是一批新造物,仅此而已。”
几句话就让满殿人都变了脸色,浑沌明樑帝缓步于文官集团之中却视若无睹,用一种毫不顾忌百官世家死活的轻松态度继续道:
“今日能站在这金殿之上的诸位都是聪明人。你们略微想一想就能明白,你们人在这位造物之神的心里是没什么特殊地位的,否则,在你们贬折她神格、写演义污蔑她派九尾狐亡商时,她不早就应该下凡来指教你们、引你们走上正途?为什么纵容你们闹到天上建朝廷、集权数千年的荒唐地步?
“她什么都没做,美其名曰不干涉你们人的发展,其实只是因为你们人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你们人,不过是她无数造物中的一类。朕可以明白告诉你们,就算这方九州万物死绝、天地覆灭,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再造天地重头再来而已。
“也许你们中不那么聪明的会想到,女娲近来不是再三下凡了吗,但她下凡为的是谁?她为的,可不是你们。诸君在这九州或许还是个贵人,但在她眼里,你们可与那些愚民万众并没有什么两样,蝼蚁造物而已。她再三下凡,为的都是那两个与你们截然不同的异体。而那两个异体,究其本质,和你们人都没什么关系。
“解春风就不用说了,他是一条龙,连天地灵气都偏爱他的神龙。而那个所谓由释迦陵从异世九州带来的裴牧云,还造出了给天下人看的‘证据’,你们就当真相信他就是个普通人?哪怕他真就是个天赋异禀的普通人,但他不是一个正统的汉人,他自己说过,其祖上有北方蛮族血统,观其行事之霸道蛮横、铁血手腕,难道还不足令各位胆寒?”
浑沌明樑帝从拜服于地的文官中央穿过,缓缓走向武官集团:
“朕今日与你们说这些,并不是要打压你们,诸位都是朕的臣子,女娲不在意你们,朕却在意你们,女娲看不起你们,朕却看得起。朕也是不得不在意,你们当中,绝大部分都是世家贵子,寒门出身的大臣十中无一。有道是,一家天下一家臣,世家代代做朝臣。朕,着实是佩服。”
世家大族们纷纷磕头请罪,有些甚至吓得打起了哆嗦:“圣上饶命!臣等绝无二心!”
明樑帝恍若未闻,接着说:“了不起啊,世家大族,国之栋梁也!家天下,家天下,一家哪可治天下?这天下从来不止是皇帝一家的天下,也是垄断了地方文化教育经济的世家大族的天下。不管谁来当这个圣上,都得与你们分权共治天下。
“这偌大个九州,从上到下大大小小无数地方官员,有多少是你们的门生?有多少是你们的故吏?笔,握在你们手里。人,握在你们手里。权,自然也握在你们手里。
“自汉儒独尊后,你们更是变本加厉,哪怕是朕这样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只要敢分你们的权、想分你们的权,死后都被你们徒子徒孙写的演义传奇踩在脚底,尊荣你们为正统的、与你们分权共治的,才被你们冠上仁义道德圣君之名代代称颂。
“但凡是个不蠢的,抛开演义新语,翻翻史记史籍,就知道所谓春秋战国三国魏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姻亲亲戚争权乱斗,这权,跟皇家有关系,跟世家有关系,唯独与寻常百姓家没有半分关系,而这,都亏了诸位徒子徒孙撰写演义贩卖仁义,是你们训得好啊!
“你们骗了读书人,读书人再去骗百姓,骗出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太平,唯心明眼利的聪明人才能看穿迷雾,真正踏上这朝堂,而这些聪明人又会通过姻亲成为你们世家的一部分。妙!高!纵横四海,放眼望去,单论驭人之术,无族能出诸君其右,难为你们如何想来?
“那今日,朕就问问你们这些聪明人,你们承董家之改后玩了数千年的这一套东西,是孔老夫子他当年讲的儒学吗?是孟夫子当年讲的儒学吗?是荀夫子当年讲的儒学吗?孔孟荀先秦儒家三子,有哪一个教了你们矫饰门面、装神弄鬼、虚与委蛇、仗势欺人、媚上笞下?”
满殿文武垂头闭口,没有一个答话。
浑沌明樑帝毫不掩饰地一声嗤笑:“朕谅你们也不敢回答!你们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君臣父子,那是欺上瞒下时用的,你们自己那是一点都不讲。君不见那帝国暮年,又或是眼前这争霸乱世,你们世家哪有什么忠诚仁义?惯来是两头下注、三头下注、四头下注……一家子弟各去不同主子帐下演一出忠诚仁义,演出了得意之时繁花似锦,演出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妙啊。”
这一番话,漫步于武将间的明樑帝说时,一字一句都紧盯着大殿另一头的闻人家主,仿佛要将他盯穿一个洞。
闻人老头子心底却是苦不堪言,他闻人家是出了一个逃家去天疏阁的小子,但却并非出自他的授意,若是他这样的世家家主谋划,闻人琅的离家出走怎会走得那么粗糙?但这话他现在解释也不会有用,明樑帝不会信。更何况,他此时更庆幸家族中还有后生做出了明智的决断,正如明樑帝所说,世家只要保住了一线血脉,就能期待未来东山再起。
但接下来,浑沌明樑帝说出的话,给他和在场所有人敲响了警钟。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