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by步帘衣
步帘衣  发于:2025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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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到顾青法士一再说过阁主人好,黑蛟想去,这对风云师兄弟就算有半仙修为,论资排辈也还是两个年轻后生,在自己这个前辈面前,越是好人,越会老老实实低头。
“想必二位就是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在下南海龙宫敖冼,龙王敖凌是我九弟。”
黑蛟拱了拱手,摆出龙王二哥的腔调,语气一转先礼后兵:“我与儒门之主谈些私事,无论偷听还是打搅,似乎都不是君子所为。难道现在的年轻后生,都不讲究礼节了?”
裴牧云和解春风从来都尊重他人,但从来不吃论资排辈的摆谱,何况这黑蛟还是个下三滥。
裴牧云无视黑蛟,直视姬肃卿:“风闻隐私,是我们不对。但依天疏阁流程,我既然闻知,就不得不问,敖碧霞与敖冼对你多次强迫是否属实,你是否愿向天疏阁报案?”
依偎姒晴坐在天柱缺口外的秦无霜听得完全傻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面对虎落平阳的杀父仇人,天疏阁主不落井下石也就罢了,怎么会问出这种话?难道姬肃卿说愿意,天疏阁还真要帮他讨这个公道?

第137章 龙王灶王阎王
姬肃卿根本不可能把裴牧云此问当作好意,只感到极度的耻辱,怒火烧心,暴声怒斥:“少来假惺惺!”
受害者不肯报案,裴牧云才看向黑蛟问道:“你与白蛟敖碧霞欺辱姬肃卿,你的眠龙草又被姬肃卿用来谋害白龙,你可愿自陈案情,向天疏阁自首?”
姬肃卿谋害白龙?!黑蛟眼眸一沉。他刚出墓就来寻找姬肃卿,没料到还有这种意外。
作为灵蛟,谋害白龙的罪名他是绝不能认,下位灵族谋害上位神兽可不是那么简单,放上古时期功德散尽都是轻的。至于他与姬肃卿之间算不清楚的情帐,外人凭什么管?他以后待姬肃卿好就是了。
黑蛟不知天疏阁究竟算是什么东西,只从顾青法士那里听了一大堆护民公正的溢美之词,从过往见闻推测,大抵也就相当于凡间那种专供文人互相吹捧的书画学舍,换成了修士版本,想来大差不差,都是故作清高为求官沽名钓誉罢了。
这么想着,黑蛟苏醒了宫斗本能,张口就把裴牧云打成势利小人:
“天疏阁主好大的官威,不知朝中哪位高人撑腰?眠龙草是我送他的定情信物,爱怎么用全凭他心意。至于我和他之间的纠葛,更不须外人横加干涉,他骂你假惺惺,你还非要插手我们私事,莫不是有甚么怪癖?官府都管不着,天疏阁凭什么管?难道阁下习惯了这般仗势欺人?”
缺口内一派沉默。
虽然知道黑蛟刚从墓里爬出来,但风云二人着实没料到它言行品性竟真是如此的古墓派。
连姬肃卿都没说话,只极不屑的嗤之以鼻。
黑蛟脑子里唯有那套诡异之极的情缠色爱,还以为姬肃卿这一嗤是在赞同他、不屑天疏阁,当即腹下一暖,禁不住上前两步,还想着哄一哄。
裴牧云却没给他再次恶心人的机会。
天疏阁主挥指一道剑气,黑蛟急急后退还是没撑住仰倒在地,活像只翻倒王八。
剑气入体化为禁制,黑蛟如遭天雷轰顶,登时惨叫出声。
裴牧云勾动法网,青衣上隐隐流动法网星辉,对案情做出裁论:“被害不愿报案,恶犯不肯自首,案发久远,无证无凭。”
“天疏阁规定,空口不可定罪,然,天理仍需昭昭。”
“敖冼,我在你体内打下禁制,你此生不可再见姬肃卿。靠近他半里,自招天雷击体。碰他,心爆立死。”
黑蛟哪肯接受,浑身都被天雷电得发抖,却还把一个不字喊得如癫似狂,解春风丢出一张纸符封了他的嘴。
裴牧云继续道:“至于姬肃卿用眠龙草谋害白龙一案,你是否知情帮凶,尚未查清。待我处理完众神,再提审查明。你是南海灵蛟,若南海龙王愿亲自讲这些案情审明处理,只要有凭有据、合理合规,天疏阁也愿意接受。”
他边说边凭空凝出一张白纸,以灵力简单写明情况,扬手一抛,那白纸就化为一只青鸟,一展翅就化为流光飞入天际,向南海飞去。
“师兄,”裴牧云看向解春风,“不如就试试将他抛回南海。”
姬肃卿本是怒而噤声,只当眼前三个都不存在,听了裴牧云这一句话却是猛然抬头,眉心紧皱,这两祸害好不晓事,众神当前,他们竟要把灵力浪费在驱逐黑蛟这种玩意上?
但姬肃卿毕竟是姬肃卿,他一想就明白了,解春风和裴牧云既然能调动天地灵气诛杀魔尊,自然也能调动天地灵气做别的。
这两个怪物都是半步剑仙,如今还能不消耗自身灵力、直接用天地灵气使出各种大招,他们完全可以用天地灵气轰遍天下!
当初女娲特意在九州留下这么一支玄真派,如今再看,当真是一步心机好棋。姬肃卿不由冷哼。
风云二人不知姬肃卿所想,确实,今日诛杀魔尊时是他们第一次试验用天地灵气直接出大招,此时此刻此种境况,上有众神虎视眈眈,下有害师仇人亟待处理,有个试验机会摆在面前,同时还能摆脱这个不三不四的黑蛟,这简直是苦中作乐。
解春风乐得为师弟效劳,更乐得试验,裴牧云话音未落,他就已单掌化圆汇集灵气,平平往外一推,灵气悉数化作龙卷灵风,凭空而起卷向黑蛟,卷起他后冲出天柱缺口,愈卷愈快,直向南海呼啸而去。
远在南海的乌老猿只觉今日十分倒霉,听顾青法士将黑蛟那些自白转述南海龙王,但凡顾青肯给提前给个提示,让他们知道那黑蛟有多奇葩,乌老猿肯定带着其他法士提前躲出十海里,等顾青说完了再回来。
乌老猿这样想着,没忍住斜瞟了一眼顾青,顾青回了个濒临崩溃的眼神,显然是抱着既然自己被迫听黑蛟那堆污七八糟的事那干脆谁的耳朵都不要好过的心态,乌老猿好气又好笑,不由在心底骂了句贼木头。
只见那南海龙王越听脸越黑,听完时脸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哪里还是龙王爷,画下来简直是灶王爷,乌老猿趁机拎回顾青法士,正要领着大伙儿告辞,又见一道青鸟传书术飞来,南海龙王展开看完,面色比民间画的阎王爷还要怒沉三分。
乌老猿心道不好,也不管礼数,对着鱼岩扉拱手道了告辞,转身带着天疏阁众人就走,还没跨出两步,只听轰隆落水巨响,一个裹着灵风的未知黑影砸入海底,恰恰就落在众法士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带起的巨震乱流冲倒了众法士,还有许多龙宫水兵,大家爬起来之后都连忙提起兵器警戒,心情极坏的南海龙王一马当先冲向大坑,想看看是谁敢在南海造次,砸起的沙泥乱流被他用蛟力卷走,所有人定睛一看,坑底那符纸封口、灵力束缚的,不正是飞走不多时的黑蛟?
在场所有法士此时心底都是一个活该的该字。
谁把他丢回来的?正道之光啊。
乌老猿忽然回过味来,刚才那灵风分明是春风兄弟的气息,至于黑蛟身上流窜的天雷电流,必然是出自阁主之手。
舒服了。
不等乌老猿再次告辞,就听南海龙王就厉声疾喝:“送客!来人!押解敖冼入宫候审!”
顾青这时候反应快,一把拽住乌老猿就冲,嘴里一路叨叨:“别愣着,赶紧走啊!同道,你们海角城有温泉么?我不怕水,我要沐浴焚香,不洗干净我没有颜面回江南见人……”
用灵风将黑蛟丢回南海,风云的视线都锁定了姬肃卿。
他们这时才真正注意到姬肃卿竟是青年模样,伪装术他们并不陌生,他们也是靠伪装术来掩盖半仙异象,只是青年姬肃卿让他们回想起孔雀佛子在师父坟前展现的记忆中同样年轻的师父。
年少时,他们也曾问过师父,为何不像孔雀佛子那样以真容示人,而要伪装出老年容貌?那时师父哈哈一笑,对他们说江湖催人老,师父的心老了,哪怕容貌不老,也是个老人,老年容貌不是伪装,是身魂同调,是避免知觉被修为异化的必由之路。
那时他们太过年轻,似懂非懂,修成半步剑仙后才懂了一点。
他们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姬肃卿昂首直视二人,仿佛问心无愧。
解春风沉怒不发,龙气四溢。
裴牧云冷声问:“害了我师父,你可曾后悔?”
“我后悔?”姬肃卿仰天大笑,他伤痕累累衣衫落魄,却笑得仿佛坐拥天下,“我后悔!我后悔没早些杀了你们!”

“我不会阻止师兄。”
姬肃卿勾结前任阎王滥用神器、算计白龙、逼死星归道长,还有过往儒门种种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均是证据确凿。
姬肃卿还是四大凶兽之首的穷奇,为何穷奇能到凡间作乱,无论众神承不承认是他们下放凶兽扰乱九州,都得背一个失察之责。穷奇的存在就是罪证,无论它是死是活,就算它死了,还有明樑帝这只浑沌。
更何况穷奇凶兽曾陷害师兄的母亲,害那白龙重伤濒死,若不是另一条白龙也就是师兄的父亲恰好路过,救了白龙一命,结下缘分,才有后来的师兄。
无论是师仇还是母仇,解春风要出剑,裴牧云当然都不会阻止。
不过,裴牧云也并非毫无异议,指出:“但师兄,他仍不知悔改,就算你此时此刻杀了他,他依然沉浸在天下人负他的虚妄里。”
此言一出,姬肃卿撑不住他那副骄狂模样,登时沉了脸。
解春风看那虚伪小人变脸,心底为师弟的一针见血叫了声好,却同样不得不指出:“牧云,难道你还指望他会悔改?像他这样自私自傲的伪君子,哪朝哪代都不曾少过,哪一个悔改了?他们只会在声败名裂或死到临头之时,痛惜自己的失败,却不会对死在他们谋权斗局中的百姓有半分愧疚。”
裴牧云却不反驳,点头道:“从过往来看,确实大抵如此。可师兄,他是穷奇,你也听见了,众神给了他亲恶厌善的神罚。”
解春风若有所悟,直接问:“牧云,你想做什么?”
姬肃卿被他二人忽略至今,已是忍无可忍,对解春风破口怒骂:“该死的长虫!装什么傻!”
“我未出生就被你设计陷害,我师父被你还是,要说恨,也该是我恨你,我从来不曾对你做过什么,你怎么如此恨我?”解春风都奇了。
他倒不介意被姬肃卿恨,今日就算是女娲大神亲至都别想保下姬肃卿,但他和裴牧云两个受害家属都不曾叫骂姬肃卿,反而是姬肃卿屡屡对他们出言不逊,真是岂有此理。
平平无奇的一句问话,姬肃卿的反应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胸膛起伏,咬牙切齿:
“我设局揭露神龙地位过于超凡、扰乱了灵兽平衡,天庭众神对龙族有同样担忧,他们力挺我为棋子,却在事发后撇得一干二净!还将我罚为凶兽!这一切,皆是因你族而起!什么吉祥天龙,呸,会飞的长虫罢了!”
解春风已得到神龙传承记忆,知道姬肃卿所谓的设局揭露究竟是怎么回事,穷奇嫉恨龙族,设计陷害,被陷害重伤的那条白龙正是他的母亲。
姬肃卿提这事,多少是有些不知死活,他的逃避并不高明却有效,但凡风云二人里有一个是暴脾气,保不准就被刺激得动了剑。
解春风冷冷一哂:“怎么你字典里的设局都得读作陷害?你不会还以为你设计陷害我母亲的低劣手段是什么义举?你做的好一场春秋大梦,怎么竟还长梦不醒了!”
姬肃卿脸被怒火涨得通红,正要开口,被裴牧云抢了先。
裴牧云是真心感到疑惑:“你和众神密谋陷害神龙,事发后他们将你弃若敝履,还对你降下不合理的神罚,你却不恨天庭众神,只恨龙族,还迁怒我师兄?”
“谁说我不恨他们!”
姬肃卿如狂兽一般咆哮。
“天庭那些酒囊饭袋,他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世袭派袭师袭荫庇的衙内!论为民做事的功德,没一个比得上我。远古上神尚知尊重生灵万物,天庭那群狗东西却做惯了人上人,藐视非人族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非人族类就算上了天庭也只能给他们当坐骑、灵宠乃至拴在花园里做珍稀奇景!”
“可就算天庭众神看不起龙,也不敢小看女娲的偏爱,必须装着对龙族低头,不得不对龙族毕恭毕敬。比起他们,那当然是龙族这种莫名高万物一等的神族更叫我恶心!”
怎么又拐到龙族。
讲不通。
只要穷奇还背着亲恶厌善的神罚,就无法分离神罚影响进行判断。
没有浪费时间回应姬肃卿,裴牧云转向解春风,继续前言:“师兄,我想试试。”
解春风已猜到裴牧云是想试试去掉这个不合理的神罚,姬肃卿也猜到了,否则不会骂他装傻,更不会一再试图激怒他们。
说实话,解春风不在乎穷奇受了这神罚多少影响,人死不能复生,何况师父尸骨无存,无论如何,师父都回不来了。
但师弟坚持追求公正的理想从未动摇,既然师弟想试,试就试试,而且姬肃卿这般逃避,还故意刺激他们求打,解春风就更想支持师弟了。
“想试就试,”解春风对骂骂咧咧的姬肃卿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师兄为你护法。”
靠岩壁瘫坐的儒修艰难支起手臂还欲逃跑,被裴牧云虚空一点定在原地,两眼无意识化为兽瞳,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张口尤是讥讽:“猖狂小儿!你以为你是谁?区区半步剑仙,也敢轻慢众神,这是玉皇大帝亲自打下的神罚,你敢轻举妄动,必遭神罚反噬!”
裴牧云不以为异,得了师兄的肯定,他已放心地闭了眼,用心感受法网。
缺口外的秦无霜猛地看向姒晴,姒晴赞同裴牧云做法一脸坦然,秦无霜满心都是不可置信。
玉皇大帝是天神中的最高神位,他亲自打下的神罚,就算天疏阁主真是半神,毕竟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最高天神一个半神,相差悬殊无需猜测,天疏阁主真要试着去神罚,那就是实打实的逆天之举!
而且众神此刻就在他们头顶。不论众神是否来者不善,先挑战神罚肯定就先授之以柄,还没见面就犯了大忌,这对师兄弟怎么一点余地退路都不留?哪怕他们此刻就地把姬肃卿杀了,都比触怒众神强。
秦无霜越想越是皱眉,直至方才,她都趋向于等几日就加入天疏阁,可这对师兄弟若是彻底得罪了天庭众神,前景就不是与明樑帝的腐朽朝廷开战那么简单了。
放以前,她应该在裴牧云定住姬肃卿时趁机偷袭杀了他,她深谙为臣之道,抢先替主上干掉脏活,避免事态失控,就算一时遭迁怒,日后也只会越来越受倚重。
可惜天疏阁和天疏阁主都是人间异类,做事从来不管数千年的潜规则,没好处的事她才不会,可眼睁睁放任这对师兄弟逆天……
姒晴对她摆摆手指,提醒她不许轻举妄动,神色淡然。
有时候秦无霜恨她姐姐淡定得像根木头。
风中气息忽地一凉!
玄真剑意在她们没注意时已然笼罩四野。
她们向缺口中看去,只见半空飘着一片星野流光的法网,像是被天疏阁主从空中法网裁出,它飘到姬肃卿身上将他牢牢裹住,束缚得他不能动弹,就像一个深青鎏金的人蛹。
此景让秦无霜回忆起当日的问心剑阵,但与问心剑阵不同,问心剑阵虽然震撼,秦无霜亲历其中,知晓厉害,但她在看到这人蛹时竟情不自禁感到畏惧,这是问心剑阵不具备的。
仿佛是觉醒了远古始祖在血脉中留下的对未知敬畏,她当了这么多年儒门高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拥有敬畏这种情绪,直到看到这法网裹出的人蛹。
看客们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人蛹究竟是何物?里面姬肃卿是死了还是活着?
一声震颤天地的凄厉兽吼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第139章 曾有星辰皎月
姬肃卿在法网束缚中疯一样的嘶吼,仿佛在经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他手脚并用地挣扎,能清晰看到他四肢在法网内用尽力气也只做出轻微动作,更遑论推撕拉扯,根本无法摆脱。
仔细看,姬肃卿的头所在位置,重叠的法网纹路如同两个复眼,越看越像是一个与深青天幕同色的巨蛹。
解春风护卫在侧,裴牧云闭目凝神。
巨蛹上星野流光的法网,逐格开始亮起星辉。
从头到尾,一格格亮起复又隐入星野,周而复始。
忽然,巨蛹里的姬肃卿彻底安静下来——
姬肃卿调动起所剩无几的浑身修为,正要对束缚自己的法网拼尽全力一击,却忽然一头撞进了层层叠叠的洁白灵云,待撞出灵云,眼前的景色忽然就全变了。
他警惕地看着前方,此处灵云飘渺,遍植香草古藤,不知何方高人在此落脚修炼,庭宅院阁修置得清韵雅幽,大门就在前方。
天柱缺口呢?裴牧云呢?解春风呢?
一阵清风透体吹过,吹醒他脑海中早已失落的记忆。
姬肃卿几乎跪倒在地。
眼前不是别处,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的家。
他的父母——神兽白泽与神兽青凰的栖居之府。
他欲举步向前,却身不能动。
似乎察觉到他想向前,眼前景色向他撞来,年少记忆如走马灯般流过。
他是神兽白泽与青凰之子,一出生就定了神裔,父母为他取名为奇,因他破壳就是一只珍奇白虎,背有洁白双翼。
众神无不夸他嘉祥有瑞,他也确实得天独厚,经籍阅遍,学识渊博,术法贯通,有智有谋,甚至曾得炎黄二帝嘉许,受尽神宠,一时风头无两,再无神兽灵兽能与他相提并论,除了龙。
可世上偏偏就有龙。
那时上古神明已经舍弃长生进入神仙墓,新上位的众神尚未组建天庭,神位虽开始增多,却远远比不上后来那么臃肿,而且新上位的众神优先给人神分配神位,灵兽神兽都得苦等人神不愿要的空缺。
他等了五百年,才等来一个贫苦之地的山神空缺。
他为此做足了准备,调查了山上山下的水土人情、地方官员派系、甚至是豪绅乡老的各人所好,只待上任就能伸展长袖御权治民。
结果却是晴天霹雳,新上位的众神连那山神之位都不肯给他,而是给了一条白龙。
真是岂有此理!
龙族是出了名的放任愚民自流,它们只顾护泽一方,却从不亲自抓权管教,有时还胡乱插手不许官员行权征税,怎么能将山神之位交给龙?
这不公平!难道只因龙是女娲偏爱,就能越过他去?
龙根本就不该存在,没有人真的想要活生生的龙,龙族早就该灭绝,没了龙,九州不会有任何改变。
天庭众神一致同意他的看法,他们认为,龙族受到灵气偏爱,等于是说,龙族的存在本身就夺走了原本可供众神享受享受的灵气。
那条白龙,仅仅因为是龙,就获得山下百姓的喜爱,但那是因为那些愚民看不明白,他们被龙图腾的象征意义骗了,那条白龙死了,他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那条白龙活着,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可以证明。
但那条白龙没有死,她被另一条“恰好出现”的白龙救了。
新上位的众神是一群踩高捧低的小人,他们不承认教唆事实,还摆弄权术伎俩,女娲让他们略施惩戒,他们就大力严惩,龙族让他们公平审理,他们更要大力严惩。
那白龙甚至都没死,他就被新任玉皇大帝亲自抽去神力,还施以逆向脱胎换骨,毛色蒙尘、双翼堕黑,彻底转化为凶兽,还将亲恶厌善四个字被打入他的天命,连名字都被改成了穷奇。
众神以他为祭品,煽动加剧各方对女娲和龙族的不满,为了封口,还将他流放仙届荒岛。
但,众神该死,龙族也绝不无辜,天地灵气偏爱龙族,此事案发后,天地灵气斥他如恶疾,他的父母也连带遭到天地灵气的惩罚排斥,双亲不堪受辱,父亲白泽自戕于府院,母亲青凰撞山而死,一转眼,就是父母双亡。
他失去神力还受天地灵气排斥,在仙界不仅寸步难移,灵气不肯被他呼入,他连呼吸都受阻碍。
岛上虽有仙泉仙果,但它们都是通灵物,不肯被凶兽食用,宁肯瞬间蒸发或腐烂凋零也不肯被它食用,他又饥又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仙泉流淌、闻着仙果芳香。
荒岛上只关着他,众神留他在这发疯等死,他却硬生生活了下来。
不知在荒岛上浑浑噩噩过了久,数千就这么灰蒙蒙地过去了,无论是众神造出天庭,还是女娲带离众神、连天庭一起飞离九霄之外,他的处境都不曾有丝毫改变。
那日,天庭众神派人来到荒岛,打算私自放他下凡,要他扰乱九州生事,那传令小神想必是被众神教授了些挑拨伎俩,竟问他恨不恨女娲。
他远远望着一片污灰的仙界,放声大笑。
不为其他,只为这污浊天界数千年不曾有丁点好转,多么可笑。
但即使到了凡间,凡间也是灰色的。
天庭就是天界版本的朝廷,朝廷就是凡间版本的天庭,没有改过,没有变过,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荒唐。
所有一切都是灰的,灰扑扑的人,灰扑扑的狗,人也是狗,狗也是人。
直到……那是?
他忍不住举步向前,却依然身不能动。
眼前景色变幻,再一次向他撞来,却是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有个茶摊。向来不喜脏污的姬肃卿忍不住皱眉。
又一阵清风透体吹过,他忽然记起那日与他同桌的,是一个道士,还有一个和尚。
他清晰记得,他坐在那简陋的茶桌边,那两人先后一落座,他就有如万蚁噬身,何止是痛不欲生,数千年来,就算是天庭受罚后面对众神,他都不曾痛成这样!
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是好到了什么地步?凭什么让他痛成这样?
那抱着破剑的道士先找和尚搭话:“贫道望星归,星星那个星,回家那个归。这位大师是?”
“不敢,出家人释迦陵。”
“好名字!”道士浮夸大赞,又看向他,“这位书生大官人是?”
他开口如记忆中答道:“道长客气,在下区区草民,姬肃卿。”
“客气客气!也是好名字!那这么着大家伙儿就算是认识了,是这样,有个不情之请,方才贫道点了碗阳春面,一摸口袋忘了带钱……”
他习惯了荒岛寂静,下凡多年都听不得吵闹,但认识了他们,或许是痛聋了,他竟慢慢习惯了吵吵闹闹的日子。
“姬肃卿,你有什么好主意?大难当前,就别藏着掖着了。”
“我能有什么好主意?我书生百无一用。”
……“我可不是你们人的坐骑!休想!”
为了救他们,他还拿出了保命的东西,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死,中止永无止尽的神罚之痛,他想了许多年也没想明白。
“命债,立不立?”
“立,怎么不立?我是那种施恩不图报的人么?”
“既如此,也跟我立一个。”
“星归,水倒得不错,你我命债,一笔勾销。”
从那后百年流水过,也曾一同西游听经,也曾浅谈朝堂风云,他收到焦尾名琴,送出去之前,还特邀他们上府把玩弹奏。
哪怕每一次见到他们都如万蚁噬身,这段时光都他从未有过的好日子。
直到、直到他撞见那畜牲……
“官人-”“肃卿-”
姬肃卿张口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意识到身体不能动,熟悉的恐慌涌上心头,难道是眠龙草!不,不是,那两头畜牲并不在此……
恶心,每次看到那两头畜牲,他都恶心无比偏偏神罚强迫他亲近恶人、故意抑制他本心产生的恶心。
他无时无刻不想把那两头畜生的蛟筋抽出来,用来勒住众神的脖子,在天庭那富丽堂皇的天门上吊死他们,再将那对淫男娼妇剁碎。
一想到到死都在演戏的白蛟,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
姬肃卿被恶心感折磨得神志不清,陷入过往被灵蛟折磨时的迷思:她到死用话语折磨我,我又为何要配合她?不知道。维持我的体面?可有谁在看?神罚作祟?难道如她所说,被他们欺辱倒是我的错?是我招惹他们?这不对。不对吗?
他实在是对黑蛟白蛟厌恶至极,不愿再想,可再往后,往后就是——!
姬肃卿忽然暴睁双目,清醒过来:不对!这里究竟是何处?他为什么要回忆往昔?他明明在天柱缺……
天柱缺口!
他拼命想要转身逃开,却还是身不能动。
景色不由分说地变幻,又一次向他撞来,再一阵清风透体吹过。
眼前是孔雀佛子决绝恨声:“我与星归误与你这种人诚心论交、江湖齐名,才真是过分!姬肃卿!千载挚友,从未相知,你我今日,恩断义绝!”
怒火直冲上头,让他完全遗忘了方才的挣扎。
好好好!
他千载真心相待,不过是算计一条白龙,释迦陵就要与他决裂,甚至偷袭他、将他击落殿外!
不过是一条白龙!
又是白龙!
凭什么?凭什么!
他下意识气得要进殿理论,那殿门却无风自动,合而禁闭,门上现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滚”字。
姬肃卿喉头一甜,来不及与释迦陵对峙,景色已经再次变幻,眼前却是怒火中烧的望星归。
他不由想要后退,却无法后退,只能听好友声声厉喝:“姬肃卿!你哑巴了!”
“你颠倒是非,贼喊捉贼!”
“我望星归何德何能,生平仅两位至交,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合起来算计我,算计我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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