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by步帘衣
步帘衣  发于:2025年0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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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后宫。
一只巨兽懒洋洋趴伏在偌大的澡池边。
它形为犬类,浑身赤红暗焰,背有两对巨翅,翅羽赤红近墨,看似就是诡阵中现身过的浑沌。
然而有一点不同,它外皮并不是赤红色,而是烧烬的炭白色,事实上,它的整个皮肤就像是烧裂的白炭,硬化皲裂,裂缝间赤红如血,恰如白炭下燃烧的炭烬。
巨兽不远处,有一张碧玉雕成的美人榻,塌上躺着一位赤身的女子,正是明妃。她面容平静,似在休息,可她双腿没了大半截,断肢处鲜血淋漓,她却像是没有感觉。
仔细看,她的断肢竟在缓慢地重生!
巨兽猛地睁开双眼,鲜红眼睛紧盯着某处空地。那处地底正钻出浓重黑雾,逐渐凝成一条蟒蛇。
黑雾蟒蛇脑袋左右一张望,咧开蛇嘴,竟发出人声:“还是西边的野和尚会玩,强灌修为给蚯蚓,难为他们怎么想得出来,你这野狗跟这蚯蚓妖,倒是天造地设。”
听了这话,浑沌凶兽桀桀怪笑起来:“魔卑,你这是来求饶的态度?”
黑雾蟒蛇装傻道:“我求什么饶?”
浑沌凶兽立刻一爪挥出,一道赤红暗焰袭向黑雾蟒蛇,在黑雾蟒蛇的惨叫声中,浑沌凶兽沉脸道:“不求饶也好。”
“我求饶!我求饶!呜呜呜,大人饶命!”黑雾蟒蛇变化作一个异域美人,梨花带雨地跪地哭求道。
浑沌凶兽懒洋洋地爬起,走到异域美人身边,伸出前爪,将她按住,低头张口就撕咬下一块腿肉,不新鲜的腐肉嚼起来并不美味,浑沌凶兽嫌弃地冷哼,才道:“万魔横行,此举意在召神下界,你还敢来到朕面前?”
异域美人微微抬腿,方便浑沌凶兽撕扯她的腿肉,眨眼笑道:“这点魔气,玄真余孽不出三刻就能解决,明面上你也没暴露,谁为这点小事下来,谁就是不打自招,女娲那贱人怎会容忍?”
浑沌凶兽桀桀怪笑,一口咬断了她右腿:“自作聪明!花言巧语!”
异域美人却撒娇道:“难道你真怕了那玄真余孽?天疏阁想动的是世家大族、官员地主的利益,各大世家、各地官员,有谁会想不开去支持他们?野夫一怒,抓他全家,看他还敢不敢怒!一怒抓他全家,二怒杀他子女,三怒诛他九族!
“就算野夫纠集了乌合之众,真打起仗来又如何?天子一怒,有兵有将,有枪有炮,伏尸百万!何况你不光是天子,你可是浑沌,浑沌大人,打仗不好么?”

魔尊好一番煽动言语。
浑沌凶兽听完,却是怪笑不停,边笑边用两个前爪懒洋洋地随意撕扯异域美人,像是磨爪子一般:“你成形也有几千年了,怎到了今日,仍是个阴沟里的瞎眼老鼠?还是说,你是在朕面前装傻扮痴,装出了瘾?”
破肚肠流的异域美人顾盼生姿道:“哦?人家是哪里说错,还请浑沌大人指点?”
浑沌凶兽也不拆穿,阴阳怪气地复述道:“‘野夫之怒,一怒抓他全家,二怒杀他子女,三怒诛他九族?’,你把人子女都杀了,他后半生没了指望,更容易横了心铤而走险。若是凉薄之人,子女没了还能再生,也起不了敲打威吓的效用。
“野夫二怒,你该杀他父母!这样,他才知道惧怕,此时他膝下又还有子女,只要不是极致反骨之人,这时候都能学会低头。
“野夫胆敢发怒,一怒抓他全家,二怒杀他父母,三怒杀他子女再阉了他,这才叫有意思。诛九族是做给天下人看的,野夫之怒就诛九族,也未免太抬举他。”
说到这里,浑沌凶兽鲜红眼眸扫视脚下残尸,顿了一顿,才轻蔑笑道:“不过,这也都是闲扯。你恨毒了玄真派,玄真剑修可不是什么野夫。”
见浑沌凶兽终于肯点到正题,异域美人咬唇委屈道:“望星归那老头是死了,可还剩下裴牧云和解春风这两个玄真余孽,出家道士又无子女,你诓人家做前锋掠阵,害人家被玄真余孽伤得体无完肤,都这时候了,还不肯指点指点人家?”
浑沌凶兽怪笑一厉:“魔卑,你真是装出了瘾!吾乃浑沌化身,吾之存在早于天地、早于众神、早于凡人!你这因人而生的魔污,实力不过尔尔,只在上古时风光过一阵,还想瞒过朕?!你用了万魔横行,今日必定元气大伤!
“你出卖吾的消息,又牺牲众多魔气,不过是见风使舵,找借口顺理成章躲在你那魔域阴沟里,是想等着看朕与天疏阁鹬蚌相争——你打的这么一手好算盘,还要朕指点你什么?”
异域美人的神情越听越僵,浑沌凶兽却越说越是幸灾乐祸:“更何况,望星归的死,可不算是你的功劳!你该知道,逼死望星归并非它所愿,它想杀的是那条小白龙,如果弄不死小白龙,弄死裴牧云也非不可,你却在关键时刻插手操纵裴牧云心魔!
“你不插手,裴牧云也不一定能拦住望星归自戕,但你非要插一手,让这局杀龙大计崩盘,在它眼里,你就脱不了干系!你以为它会记你操纵心魔的小小功劳?不不不,它眼下,第一恨的是那对风云师兄弟,第二恨的只怕就是你!
浑沌凶兽阴险道:“虽然,它也被上古众神打压为凶兽,可毕竟出身尊贵,与众不同,它可是正儿八经的神裔。你那魔域阴沟,不属于天地人三界,凡人修士无处寻觅,神却能穿行入界。它是神的后裔,它若想找,你猜,它找不找得到?”
魔尊化回黑雾蟒蛇,强装镇定:“可它已被打为凶兽,不再位列仙班,不算神……”
浑沌凶兽猛地上前一冲,恶意嘶吼一声,将黑雾蟒蛇吓得扭曲后卷,才得意道:“即使它被贬为凶兽,根骨却仍是神裔根骨,从不曾被罚为凡胎。你以为它为何如此仇恨白龙?
“没有凶兽不仇恨神兽,尤其是龙。什么至灵之兽,不过是会飞的长虫!这片土地对龙的偏爱令朕恶心!无论是凡人还是上古众神,都将龙追捧得独一无二,仿佛这些长虫有多么了不起。朕每每看到它们飞天游海时自命不凡的嘴脸,就恨不得将它们都吞吃入腹。
“但任何凶兽对龙的仇恨,都比不上穷奇。
“亘古以来,唯独它穷奇,是从神裔被贬为凶兽,地位一夕之间从九霄之上掉下万丈深渊。而龙本是差神裔半级的神兽,却因为华夏天地人神的偏爱,地位超然,甚至隐隐超过众神。穷奇对龙的仇恨,远胜过你对玄真余孽的仇恨。
“所以,你今日举动,朕自是会慢慢找你算账,朕不着急,急着清算你的是穷奇。说不准哪日,它就出现在你的魔域阴沟里,将你打得气散魔消!”
听到最后,黑雾蟒蛇已经识趣地趴伏在地,细声求道:“浑沌大人,您救我一救!天疏阁本就注定与您一战,放任穷奇独大,对您有什么好处?”
浑沌凶兽不为所动,故意用魔尊自己的话回他:“天疏阁动的是世家财主的利益,它敢放任天疏阁?”
黑雾蟒蛇一噎,还想再问,却听混沌凶兽不怀好意道:“不在龙族看护阵法中出生的小畜生,尚未觉醒,不值一提。一旦觉醒天性,不论解春风本性如何,他血脉中的天性,甚至天地间的灵气,都会不断告诉他,他是至灵之灵,生来就该受到天地偏爱、万人崇拜。
“天性觉醒的龙,注定睥睨天下,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绝不会接受任何不敬。而如今已不是对龙恭敬膜拜、奉为至尊的上古时期,任何一条龙,看到眼下处处雕龙画龙的人间,看到穷奇私自下凡,都会怒不可遏。
“天龙一怒,莫说穷奇,就是天疏阁主,也招架不住——你不是打算坐山观虎斗?”
黑雾蟒蛇越听越喜,妖娆地盘曲起来,两眼似模似样地一眨,娇声道:“不愧是、啊——!”
一道莹白剑影破空而来,将黑雾蟒蛇一剑穿心!
剑影入体,如沾弱水,凝成黑雾蟒蛇的魔气被快速消解,无论黑雾蟒蛇如何哀嚎打滚也无济于事,它摆脱不了玄真心剑,也无法逃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逐渐消灭。而越来越充斥此间的玄真剑气和玄真灵力让浑沌凶兽不适怒吼,警惕地步步后退。
不出片刻,黑雾蟒蛇已是气散魔消。
此时,莹白剑影意欲飞起,忽又停下。
知晓玄真心剑厉害,混沌凶兽不忿地紧咬牙关。
莹白剑影华光一闪,化作一个剑修身影,正是解春风的心剑化身。
解春风看看黑雾蟒蛇消失之处,看看浑沌凶兽,再看看碧玉美人塌上还在长腿的明妃,仿佛被此血腥场景镇住,一时没说话。
混沌凶兽眯起血瞳:“解春风,魔气已除,自该滚走。你擅闯后宫,是有何见教?”
解春风的心剑化身叹了口气:“见教?见,是宁可没见。”
混沌凶兽看出他两难,语气玩味起来:“哦?此话怎讲?”
解春风的心剑化身诚实道:“她虽有人形,实质上仍是神智未开的蚯蚓,只是被人灌了修为,强行化形,我若留下来救她,这个化身不一定能打过你,还耽误救助各地受魔气蛊惑的人,可我若不留下来救她,让她受你啃食,我于心不忍。”
浑沌凶兽咧嘴怪笑起来:“正是如此!你不留下救她,就等于亲手将她送给我日夜啃食,你不出去救人,就等于亲手将一念之差的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堕魔深渊!你真是个好人!左右为难,动辄皆错,你要怎么办才能两全?”
解春风的心剑化身也笑起来,笑得如沐春风:“幸亏是我挑的北边。”
混沌凶兽当即阴沉下脸:“你什么、”
但不等它说完,心剑化身就已重新化为剑身,华光再闪,耀得浑沌凶兽忍不住闭眼,再睁眼时,莹白剑影就已破空而去。
“呵。”
混沌凶兽目露轻蔑,什么春风剑侠,不过如此。
猜测着解春风此刻内心的煎熬,混沌凶兽脚步轻快,小跑回澡池边,视线从碧玉美人塌上扫过,忽然一顿。
一声惊天兽吼响彻宫城!
宫人守卫甚至是宫外行人都被这不知何方而来的兽吼吓得面无人色,脚软跪地。
紧接着,是一声明樑帝的怒吼:“小畜生!”
仍在地上的宫人守卫,尤其是宫外行人,被明樑帝这声怒吼骇得更加心惊胆战:一个人的怒吼怎么会传得这么远?
半个时辰后,大家都明白了缘由,宫中报出丧讯:明樑帝盛宠的明妃薨了。
东莱城外,渔村。
乾十二听完翠珠哭诉,既觉心痛,又觉棘手。
翠珠本是受害者,可她入魔后屠了全村,没留下一个活口。
关键就是入魔。
乾十二心底自责,忍不住想若是那日她没被言语哄走,而是坚持留下主持婚礼,或许就不会……但她转念一想,即使那日留下主持了婚礼,男方家如此不堪的行事人品,翠珠一样会被磋磨虐待。
左右都是悲惨的结局,乾十二越想越难受,回想起阁主教导,强迫自己深做呼吸,努力镇定下来。
法士同道们稍后就到,她必须快速思考该如何为翠珠争取。
“这……?!”
说到就到,恰此时,四位法士同道赶到渔村,都被眼前惨景震惊,再一看魔头,更是惊讶:“翠珠姑娘?!”
来的正好是先前处理失魂事件的同道,没有第一时间出手降魔,乾十二心道庆幸,正欲分说来龙去脉,却见海天之外一道深青剑影破空而来!
是玄真剑气!
阁主的玄真剑气哪里是翠珠能承受的!
眼看飞剑就要穿透翠珠胸膛,乾十二心下一急,竟背朝飞剑,不假思索将翠珠抱在怀中,是要替翠珠挡这一剑!
法士们吓得惊呼,深青剑影急急悬停,与乾十二后背仅是毫厘之差!
深青剑影急停悬止,继而退飞向后。
乾十二僵持一瞬,才松出一口气,这才发觉四位同道都虎着脸,正欲对她教训。
深青剑影华光一闪,化作一个剑修身影。
主心骨来了!五位法士眼睛都是一亮,齐声叫道:“阁主!”

“此乃心剑化身,非我本人。”
裴牧云简单解释,视线移向抱住翠珠的乾十二,立刻往她身上打入一道玄真灵力,肃声命令:“退开。”
担忧阁主误解翠珠,乾十二正欲申辩,忽觉腰侧一痛,低头一看,面色一惊!
她侧腰不知何时被割了一道血口,正被玄真灵力修复!
这么近的距离只能是……
乾十二心里一咯噔,抬头去看翠珠。
翠珠亦是满脸愕然,瞪大了眼睛看她,像才回过神来,触电般颤栗,似乎想把长刀丢掉,但她已被阁主灵力控制,全然无法动弹。
翠珠惊惶落泪:“法士姐姐,救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不是我!”
乾十二定了定神,一边依照阁主命令缓步后退,一边安慰翠珠:“我不怪你,相信阁主,你别害怕,我在这儿。”
退至安全范围,乾十二叫了声阁主。
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平静道:“仁义心肠,却也处置失当。”
乾十二反省道:“我一时情急,未遵守天疏阁流程,赶到此地时,就该控制住入魔者。”
乾十二心中确实后悔,若她一开始就按照天疏阁流程办事,第一时间控制住了翠珠,就不会给魔气可趁之机,险害翠珠再添恶业。这还好是伤了她自己,要是刚才魔气趁机控制翠珠伤害在场同道,她更是过意不去。
见她思路明晰,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而看向翠珠。
乾十二急忙想替翠珠申辩,从头禀报道:“阁主,此事要从数日前说起,那日我陪翠珠姑娘回到渔村……”
她诉说有条有理,将酿成屠村惨剧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在场法士先前都见过翠珠,短短数日,一个活泼姑娘就变成眼前这饱受挫磨的枯槁模样,谁看了都于心不忍,再听期间发生在翠珠身上的种种恶事,越发动了恻隐之心。
若不是被折磨到恨意深重,怎会被魔气教唆堕魔?此案论罪,首罪绝不是翠珠。
然而,整个渔村二百三十三条人命,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偌大罪业,又如何能一笔勾销。
在场五位法士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可眼下你看我我看你,均觉此案棘手,难以论断。
却听阁主问翠珠:“乾十二以上代言,你可有异议?”
不知是魔气影响还是夫家折磨所致,翠珠对阁主似乎抱有一丝敌意,听了阁主询问,她昂首瞪起泪眼冷视阁主片刻,才咬牙摇了摇头:“我没有异议。”
阁主又问:“那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法士们闻言皆是一惊,阁主这话的意思,难道还是要斩了翠珠?
翠珠也是同样想法,瞪着阁主冷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疯魔般道:“我还有什么想说的?我还有什么想说的?我说了又怎么样,不说又怎么样?!有谁会听?!你要杀就杀,还假惺惺的问什么!”
“真是好笑!我有什么想说的?我有什么想说的?奇怪,怎么议亲的时候无人问我,定亲的时候无人问我?现在才来问我?”翠珠边笑边掉下泪来,“我说了又怎么样?我说了又怎么样?我说了不想嫁他,谁听我的?我说了我没有错,谁听我的?我说了我没有疯,谁听我的?!”
“你杀了我吧,快杀了我!我杀了那么多畜生,即使下了地府要遭报应,即使下辈子投胎成鸡犬牛马,也好过做个女人!畜牲好歹生来就是畜牲,它们不会以为自己是人!我们女人明明也是人,却被你们当作畜牲!”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唯有海浪声声。
乾十二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其中血泪,此刻真觉如鲠在喉。
却听阁主平静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要杀你,不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道出的这些痛苦,值得被人听到并尊重,你遭受了不公正的非人的对待,你的看法没有错,你的愤怒也没有错。
“然而,这渔村男女老幼总共二百三十三条人命,即使他们每一个都或多或少参与了你被折磨的惨剧,即使他们每一个都有罪,也绝不可能每一个都该死。
“魔尊趁虚而入,利用了你的遭遇,用魔气操纵你心底的怒火与仇恨,将它们放大加深了千百倍,才会酿成屠村惨案。
“当时,你的心底大概确实有想杀了那些人的念头,但是想一想和实际去做,这两者有很大的差别,向欺压者复仇和屠杀全村,这两者也有很大的差别。魔气或许从客观上给了你复仇的能力,也助长怒火蒙蔽了你的眼睛。”
说到这里,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向北方望去一眼,才继续道:“也因此,我到现在还没有为你除魔,因为一旦魔气消解,你会从无时无刻的剧烈怒火中清醒过来,极大可能无法面对二百多条人命的屠村血债,这不是我小瞧你,任何普通百姓都无法坦然面对。
“屠村血债足以将人吓疯,随之而来的负疚感,更会对人的心灵魂魄造成进一步创伤,或许会让你失去继续生活的勇气。
“所以现在,请你相信我在认真听,也请你认真回答我,翠珠,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
满心浓烈的仇恨让翠珠无法赞同天疏阁主的言论,明明那些人就是该死!可是听到最后这一句,她不知为何泪流满面,无法自控地癫狂嘶吼:“我要活!我想活!我要活下去!”
法士们无法不动容,乾十二更是情难自禁,侧身拭泪。
“好。”
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微微颔首:“那么,我给你两个选择。
“坎壹法士生前将南海紫竹庵托付给了天疏阁,如今,那里由两位佛法高深的比丘尼掌管,天疏阁可以将你送去那里,由两位大师帮你逐步消解魔气,并指点你行善修持之道,并不是迫你出家,而是帮助你学会护持心魂。
“如此,多则三年少则两年,你体内魔气被大师悉数消解,你自己也学会了护持心魂、修德行善,之后你想去哪里重新生活,天疏阁都能安排。这是第一个选择。
翠珠不知坎壹法士是谁,也不知道南海紫竹庵是什么地方,只是点头表示明白。
法士们普遍是坎壹婆婆的忠实拥趸,听阁主说能将翠珠送去紫竹庵,立刻都觉得这是最佳选择。
这时又听阁主补充道:“若你选择第一条路,两年或三年后,两位比丘尼认可你离开紫竹庵之时,今日这二百三十三条人命就将转记给我,由我来背负偿还,往后与你无赦。”
翠珠震愣,众法士更是震惊,虽然语调是不变的平静,但他们都听出阁主这话用了修为,是半步剑仙的许诺!这可是言出法随、不得反悔的!
他们欲劝难言,阁主已经继续说了下去:“第二个选择,在场法士依照天疏阁规则将你押解,关入东莱城天疏阁的监禁之地,你会失去自由,但会有佛修法士教你修习佛法、自净魔气。
“我提醒你,修习自净魔气的佛法必须出家,不可再行嫁娶,而且你身带魔气,修佛会非常痛苦,而且难度极大。这条路的唯一好处是你能将体内魔气逐渐净化为修为。
“等你将魔气自净,可以选择搭档法士外出,用你的修为去帮助他人,通过行善积累来弥补血债,但必须遵守天疏阁规则并接受法士监督。若你选择这条路,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努力,佛家正法不讲改命,他人是不能代还因果的。”
将两个选择解释明白,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就不再开口,耐心等待翠珠做出选择。
五位法士也都没有出声打扰,有人悄悄掏出纸笔记录阁主说的话,有人后悔没拿水镜卷轴出来记录,乾十二按捺心绪,默默凝望陷入思索的翠珠,她好奇翠珠会选择哪一条路,同时忍不住去想深中魔气的翠珠此时做出的选择究竟算不算她自己的选择?
海风送来几只凤头燕鸥的鸣叫。
翠珠猛地抬头,在海天之间,看到熟悉的海鸟身影。
她喜欢凤头燕鸥,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种白鸟有可爱的黑脑袋和黄嘴,或许是因为凤头燕鸥不怎么怕人,小时候,她最喜欢在海滩上追着它们奔跑。后来,母亲不许她没个女孩样地乱跑,凤头燕鸥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变得越来越稀少,很难见到。
此时回想,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海滩上奔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凤头燕鸥了。
她的视线不自觉追逐着它们,追逐着凤头燕鸥在海面上振翅飞翔。
“我选择第二条路。”
裴牧云的心剑化身点头:“好。”
乾十二一时激动,闭了闭眼,镇定心绪,就上前以灵力控住翠珠,对阁主利落道:“后续交给我们,还有其他地方需要阁主,阁主放心前去。”
“诸位辛苦。”
话音刚落,只见华光一闪,阁主化身已变回那道深青剑影,破空而去。
目送剑影离开,乾十二低头将天疏阁的特制束具戴上翠珠手腕,翠珠顿觉清明了一些,忍不住流泪问:“法士姐姐,我害你受伤,你怪不怪我?”
乾十二和缓了声音安慰:“不怪你。你放心。”
翠珠又问:“那法士姐姐,我要被关起来了,你会来看我么?”
“会,”乾十二耐心道,“我会去看你,等你自净了魔气,我还会带你出去帮助别人,好不好?”
翠珠闻言大哭,此时乾十二带着翠珠乘云而起,就像前日被救时一样,翠珠越发哭得不能自已。
可是此时,她忽然嗅到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渔村传来浓重的血腥之气,清明了些的翠珠顿时心拍一错,几张老人幼童的惊恐面容闪过脑海,这一刹那她感觉像是一步踩空正坠落悬崖,她立刻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逃避般哭倒在乾十二怀中。
翠珠逼迫自己只想眼前和以后,抱住乾十二抽噎恳求:“法士姐姐,你不要骗我,我们,我们说好的。”
乾十二拍哄着她,并不迟疑道:“我们一言为定。”
翠珠声音已经哭哑,举起戴着束具的双手,努力伸出小指:“拉钩。”
乾十二纵容她,伸出小指与她勾住:“拉钩。”
“大势已去的长公主,你难道不想除掉裴牧云,取而代之?!”
这是魔音!不可听!
李绮罗当机立断,竟是逆行经脉,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还想挣扎?你这欺世盗名的凶兽之女!”
李绮罗闻言猛地一惊,面色更是虚白,她此时才惊觉身为浑沌凶兽之女究竟意味着什么,怪不得魔音说她大势已去!
“什么绮罗,什么公主,不过是个议亲三次不成、无人要的老妇!”
听此贬语,李绮罗立时气得面色赤红,胸中忿激难以自制。她确实曾议亲三次,也确实都没议成。这背后既有明樑帝不愿见她借姻亲扩大势力的缘故,更有她向求亲者提的两个条件太过惊世骇俗的缘故。
然而她心中激愤一起,就是中了魔音圈套!
“哈哈哈哈,你心邪火起,为本座大开方便之门,那本座就恭敬不如从命,今日非助你觉醒不可!”
“魔染入心,污火引浊!”
随魔音宣告,李绮罗浑身竟燃起漆黑火苗,魔气大起!
一刹那,李绮罗身陷火焚,神魂骨肉无一处不痛,惨叫出声!
她头顶突然出现一道脏灰气柱,仿佛自九霄凭空落下,灰气落到黑火上,火苗更是蹿高一层!
而在场修士才刚察觉魔气大起,惊寻源头,就见嗖嗖嗖六道剑影疾飞而来!三青三白六道剑影,光华毕露,灵力盛施,悬立成圈,将长公主围在其中!
在场修士顿觉放心,但看了片刻就发现,这六道剑影确实起到了镇压魔气和抑制气柱的作用,却没有进一步的解救动作,长公主惨叫声只是低了,没有停。
“那剑怎没动作?长公主不是天疏阁的人,但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应当不会见死不救吧?”一个旁观低修不忍听闻长公主惨叫,不禁犯了嘀咕。
另一旁观修士也是疑惑,却公道地猜测:“这万千剑影不停嗖嗖来去,可见各地都在出事,我看了都昏头,或许他二人剑影化身奔赴各地,一时无暇顾及眼前?”
刚巧,他们不远处袖手站着的是醒来匆匆赶到的龟丞相。
龟丞相虽从南海海兵那听说是玄真师兄弟救了少主,可他眼见少主用金贵蛟躯扛那么老重的海崖,心里越发不满,他家少主才多大?!因此,听到旁观修士对话,龟丞相嗤之以鼻,指着浑身黑火的长公主,刻意卖弄地大声道:
“无知凡人小儿!你们以为这黑火是什么?这是魔气点燃的污火!凶兽本性凶恶,比凡人更易被魔气入体,魔尊用潜入她体内的魔气燃起污火,就会引来浊气。”
见听者皆茫然不解,龟丞相更是倨傲,长篇教训起来:“这都不晓!世间最初一片浑沌,清浊混而不分,直到女娲大神创世,分离清浊二气,她以清气为用,造化出水木云天,浊气则被她一分为二,一半抽离世外,一半落地化为黄土。这是天地的由来。
“魔尊点燃污火,污火极为损害清气,这里的清气被大量损耗,这里的浊气就天然想去争补空缺。于是附近海底海岛土地中蕴含的浊气都蜂拥离地,一股脑向污火燃起之处聚集,也就是你们所见这道奔她而来的灰气。
“她是浑沌血脉,虽然是凶兽与人生的混种,血脉不纯,但命中注定有觉醒的那一日。浑沌凶兽是浑沌化身,体内清浊二气混合不分,但对半平衡。此时大量浊气向她涌入,她体内清浊立刻失衡,这对浑沌血脉是莫大刺激,血脉为求自保,必然提前激发进入觉醒。
“你们眼前所见就是罕见的凶兽混种血脉觉醒。她将改换恶骨,彻底脱去凡胎,沦为凶兽。这其实也是一种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是天命,只有上古至高神能改天命。魔尊只是利用浑沌凶兽特性设计诱发时机提前,并非真能控制血脉觉醒。玄真二子就更不必提,他们不过是半步剑仙,连仙都不是,能做什么?也不过是跟你我一样干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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