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麦客  发于:2025年0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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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合计,此法可行,天弓喜出望外就要去实行。
江宜一手掐着睛明穴,制止道:“且慢,稍安勿躁。不要仗着自己一身本领,就胡作非为好吧?建元宫有结界保护,朝廷之中亦有不少高人,纵使你是虹霓天弓,想要全身而退也非易事。”
“那怎么办?”天弓着急,“李初这样找下去,事情闹大了,说不定就叫李桓岭知道啦!”
江宜两手一摊。
天弓道:“你可不能不管!那个……那个……怎么说,我以前也是帮过你的,是不是商恪?”
江宜道:“我知道的,上次在东海,你与丰隆救过我一命——我不说话,不是不帮你,是我也没想到好办法。这样吧,你先回去,容我想想,这事怎么能办得悄无声息。”
天弓连连道谢,对江宜那是十二分信任,那张漂亮脸蛋上愁云散去,明丽起来简直非同寻常。他当下捏了个法诀就要隐身遁走,鲛公甲迎面飞来,罩在他脸上——“东西拿走!”
“是是!”天弓冲江宜抱拳一礼,收了甲衣,眨眼就不在了。
且说天弓一走,商恪追着江宜问:“你真要帮祂?”
江宜奇道:“为什么不?”
“你以前可是最怕麻烦。”
江宜道:“你也听到了,天弓对我有过恩情。”
“你也说过,不愿与神仙交朋友,”商恪唏嘘道,“那时候吓得我,根本不敢以真面目相见。”
江宜看着他。
“谁知道你对别人倒是好说话。”商恪袖着两手,留下半张侧脸对着江宜。
江宜自回来就一直别扭着,这时总算破嗔为笑,无奈道:“我又没说怎么帮。总不至于替祂去请求陛下谅解。”
商恪把他逗开心了,凑过来问:“那你怎么办?”
江宜想到先前屏风上搭着的华衣亮甲,心想这事真不好办,加之白日里见到康老头风烛残年那一幕,又心事重重起来。索性返回里屋睡觉,大被将头一蒙:
“不知道,等着看吧,也许会有转机。”
转机很快就来。次日江宜去著作局探望康老头,其人仍在昏睡中卧床不起,他心里念着康老头先前有几句话要对他说,无奈如今是这个情形。临出门时遇见来探病的盲童:“原来你在这里,陛下正找你呢。”
“陛下找我做什么? ”江宜心想,这时节他不应忙着找鲛公甲?
“狄将军还找着呢,真是奇怪,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就不翼而飞了?”盲童嘀嘀咕咕。江宜不敢接话,别过盲童进宫去了。
过宫门丹阳,那种被俯瞰监视的感觉较之上次更加明显。江宜若猜的不错,皇宫之中果然吸纳了不少修道高士,越是这种特殊时期,各自都使出浑身解数来,摩拳擦掌地准备着抓住那个盗陵小贼。
谒室内,李初正与狄飞白说话,赵国公布警语坐在第三张交椅上,江宜受诏见入内,听见狄飞白低沉地道:“我父亲身为一方亲王,有失其职,愧对岳州百姓与陛下……”
原来是在说郢王修道走火入魔一事。
“事出有因,你也不必替你父亲认罪,这当中许多事朕还待了解清楚——江先生来了,正好,岳州的事情,狄将军回来后分说了一部分,不过,朕还想听听你们修道之人的意见。”
李初赐座,江宜说:“岳州旱情,是雨师失职所致。雨师失职,又是洞玄子设局所致。”
李初与布警语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江宜遂将当时的情形一一道来。至于李裕为何会笃信善见道人,入梦求寻早逝的发妻一事,则隐下未表。
这件事李裕恐怕没与任何人说,连狄飞白也不知道。他惧怕再受到造梦之笔的引诱,才会将此笔交托江宜保管。江宜亦未敢动用这支笔,使用的始终是当初沙州所得的竹笔。他怀疑梦笔是用蛇瘿的骨头制成,不过未能证实这个猜想。
李初听罢叹气道:“郢王兄受奸人蛊惑,淫祀祭天,招致天灾人祸。朕拟明晰淫典之祸,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春祈秋报,如礼之初。”
布警语道:“陛下为天下正礼,是天下人的福气。免得不通礼法之人,滥施淫典,反坏了人神秩序。”
狄飞白沉默不语。
李裕之过,被布警语一句话归结为滥施淫典,虽免不了尖酸挖苦,倒是轻拿轻放,不再追究别的事了。
众人各怀鬼胎,一时无话。
半晌,李初似有话要说,还未开口,寺臣通报狄静轩与谢白乾求见。
“宣。”李初把到嘴边的话吞下去,面上毫无波澜。
谒室外二人得以进来。谢白乾手里还提着个人,狄静轩一脸心惊胆战,想劝他把手松开。谢白乾提着人到李初面前:“陛下,潜入慈氏楼盗窃之人抓到了。”
“……”
“……”
众人悚然。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苗条,乱发里抬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嘴角一撇哇地哭出来:“放开我!叫你放开我!你放肆!父皇……”
李初震惊:“重华?你……怎么回事?”
谢白乾松开手,小姑娘连忙离他五步远,揉着手腕一脸不忿。狄静轩说:“公主殿下深夜潜入陵园,被谢园丞发现,逃跑中又撞上慈光院的禁军,手下人不知轻重,臣怕伤了殿下玉体,就与谢园丞带公主前来回禀陛下。”
江宜第一次见到公主,心想天弓说的不错,这姑娘确实又瘦又小,看着像根豆苗。她跑去偷鲛公甲,难道不知鲛公甲已经失窃?末了转念一想,皇帝封锁消息,只是暗中搜索,并未大张旗鼓,看来公主还真不知道。
他听见狄飞白磨牙的声音,附耳道:“你冷静一点,这时候就别想着剑的事了。”
狄飞白紧绷着脸,点点头。

第135章 第135章 重华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解释,重华喊道:“我不是偷!是借!只是借来用几天,很快就会还的!我要是真想偷,就凭你们能抓到我吗?!”
众人皆是一脸:这也很难说……
那表情令重华想起悲伤的事情,又大哭起来。
“你偷……”李初头疼不已,问,“你借来做什么用呢?知不知道那是国宝?”
“我知道!只是借来穿几天!”
布警语哭笑不得:“殿下,那可不是小姑娘能穿的。你想要什么漂亮裙子,吩咐宫人去做就好了,陛下都会给你的,何必去偷?”
重华固执道:“我不要裙子,就要护心甲,父皇若是愿意借我穿几天,那当然很好。”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初有些不悦。
重华知道她父亲生气了,瑟缩了一下,然而心底涌上无限委屈,不顾在场诸人,当即带着哭腔控诉:“穿上护心甲,人人都可做战神,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为什么要靠护心甲才能成为高手?!从小时候起我就说想习武,原来你们都是陪我演戏,根本不把我当回事,现在我已经是个废物啦!”
女儿一边掉眼泪,李初一边头疼皱眉。狄静轩则尴尬不已地别过脸,不敢与重华对视,看来他在这场戏里也曾扮演过某个手下败将。
“你简直胡闹!”李初责怪道,“就为了这事,去陵园盗窃?!身为公主,不知以身作则……”
重华道:“那要什么样的事才值得?父皇你的事就可以,我的事就不配?因为我不配,所以你们都可以不把我的心愿当回事?”
李初变了脸色,布警语一见陛下动怒,正要出言劝解。
忽然狄飞白幽幽说道:“就算真有那种穿上就能成为战神的铠甲,脱掉那玩意儿,不还是个废物?”
众人:“…………”
江宜心想,狄飞白的嚣张,原来是除了皇帝以外,对谁都这样啊。
重华抹把脸上泪痕,说:“我知道自己不行。也不求一夜之间成为高手。我只想打败一个人。”
“什么人?”
“那天擂台上打败我的人。”重华说。
李初与布警语对视一眼,看向狄静轩。狄静轩道:“是有这么个人,武艺多高尚不清楚,为人十分无礼,对殿下大打出手毫不留情……”
李初扶额。
重华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打败他。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李初:“那也不能……”
“靠一件衣服打败别人?”狄飞白露出讽笑。
李初:“……”
重华打量他:“那可是战神甲!”
“它叫战神甲,只是因为曾经穿着它的人是战神。换做别人来穿,也可以叫无能甲、破烂甲。何况,那玩意儿不是已经丢了?没有它,你又怎么办?”
重华瞠目结舌。
狄飞白站出来,在众人注目下走到重华面前,指着自己说:“我可以教你。”
重华一脸怀疑,一声冷笑。
“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还记得你,”狄飞白说,“我见过你小时候,在禁军校场上大杀四方,其实不过是小孩子扮家家酒。我多了句嘴,你气不过,要和我比试,输了之后也像今天这般大哭大闹。”
重华的记忆回来了,目露震惊,盯着狄飞白。
“别人可能骗你,我不会,我不屑用欺诈的手段。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帮你打败想打败的人。只有一点……”
重华打断他:“堂哥?你是飞白堂哥?”
狄飞白竖起一根手指:“只有一点,我的剑听说被你拿去了,作为交换,事成之后你得把剑还给……”
他话没说完,重华已经扑上来,像只小猴子一样挂在他身上:“飞白堂哥!哇!”
眼泪鼻涕糊了狄飞白一脸。
众人面面相觑。
狄静轩摸摸后脑勺,望天,假装把小时候的狄飞白带去校场看热闹的人不是他。
谒室外,江宜悄悄转入壁后,手掐法诀,于高台上捻来一缕风:“天弓阁下,听我说,你现在立即将鲛公甲放回慈氏楼,再现一道虹彩出来,叫整个名都的人都看见。”
天空中监视的视线向文华殿投来,差一点锁定到江宜身上。
他将风送走,连忙回去谒室。
下一刻便有两名衲衣道士,手捧司南仪,来到江宜方才离开的地方。江宜透过谒室菱窗看见,不禁一阵后怕,想不到建元宫的守备如此严密。
“那是慈光院方向么?陛下,您看!”布警语率先发现,将手一指,只见天边一道靓丽的虹桥。
众人忙来到高台上,放眼望去,果真是慈光院慈氏楼,晴虹倒挂,有如九天珠帘,垂入塔楼之中。
好一番奇景,令人惊叹。
李初蓦然醒转,吩咐谢白乾:“快回去陵园!”
布警语道:“臣与谢园丞同去。”
君臣二人相视一眼,布警语与谢白乾匆匆离开。不过半柱香功夫,布警语回来,喜色中又有一丝困惑:“回来了,战神甲回来了!”
数人俱是莫名其妙,嘴上仍恭喜称贺。
李初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宝物有灵,原是知道重华这丫头胡闹,故此先隐去身形。也许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你我肉眼凡胎,无缘得见罢了。”
重华意图盗取宝物,又在谒室大闹一场,全因她父皇骗人在先,心中有愧,才未有重罚,只教她禁足府中思过。
狄飞白为拿回牙飞剑,许诺教重华剑术,二人便约定每日晨昏公主府相见。出宫路上,公主车驾在前,江宜与狄飞白步行在后,二人交头接耳,江宜道:“你承诺帮殿下打败那人,才能拿回牙飞剑,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狄飞白不以为意:“我的这套剑术,可以以柔克刚、以弱胜强、迎风见长、愈战愈勇,总之是无往不利,只要李飞霜不是个真正的废物,凭此战胜个把江湖武夫,还是不成问题的。”
江宜道:“话是这样说,可那人不是'个把江湖武夫',祂是看守慈氏楼的天神,虹霓天弓。那天擂台赛,祂去瞧热闹,把人家小姑娘气哭了,现在还在后悔呢。”
“堂哥!飞白堂哥!”重华从车里伸出脑袋,看见狄飞白遥遥跟在后面,一脸表情空白失去灵魂的样子:“我们说好了的,你可不准半路开溜呀!”
江宜同情地拍拍狄飞白肩膀。
狄飞白恍恍惚惚,咬牙切齿:“搞什么啊?祂还后悔?既然后悔那不如就放点……”
江宜立刻说:“你自己说的不屑用欺诈手段。”
狄飞白:“……”沉默后怒道:“祂堂堂一届天神,做什么去欺负一个小姑娘?!”
“也许祂跟你一样,”江宜尊敬语气地说,“都不屑使用欺诈手段吧。”
狄飞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觉得重华战胜天弓的可能性太小,另一方面,他又绝不可能放弃牙飞剑。
公主府前,重华跳下马车。禁军奉命前来看守府门,许进不许出,要足足封禁三个月。重华进了门槛,回过头招呼:“堂哥,你快来!”
她执着地等着狄飞白。
江宜鼓励他:“你能行的,你可是少侠。”
狄飞白看着重华:“你什么都听我的?”
“只要你肯认真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狄飞白点点头,跨进门内。
“回见。”他对江宜说。
朱门闭合,门前高峻的铜兽两边,各自站着禁军的标兵。江宜朝公主府嵯峨的高墙与深檐远瞻一眼,便掉头离开,兀自回梅园去了。
这厢狄飞白初入堂妹居住的宅邸,见此地与自己想象中大为不同。
重华好武而崇尚侠气,她的住处,随处可见刀兵与木人,养花的后院被她改造成练功站桩之处,平时府中养着几个武师门客,随时等候殿下传召。只是擂台之后,她将门客都遣散了。
“我可是很用功的,”重华带狄飞白到她平日练功的地方去,“不是闹着玩。现在的我,比起小时候又不一样了,你可不要用以前的目光看待我。”
狄飞白不置可否,心中暗暗道:你的身板却还是一样弱不经风。
重华崇拜地说:“堂哥,我听说过你的事迹。你在且兰府,一人一骑于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这番英勇事迹可是从潮州传到了名都。有人说你是天下第一剑客,是不是真的?”
“天下第一不敢当。以前还有我师父,现在他死了,我勉强算个第二吧。”
重华眼睛亮晶晶的:“那第一是谁?”
“那当然是……”狄飞白噎了一下,道,“问这么多做什么,第一和你有关系么?你一个姑娘家家,为何喜欢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莳花弄草、琴棋书画不能满足你么?”
重华撇嘴,她本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做些奇怪表情,显得皱皱巴巴。
“琴棋书画,君子与女子都好逑之。堂哥,你是君子,你为什么不爱琴棋书画,偏爱当个游侠浪客?”
“不为什么,我是个坐不住的人。”狄飞白话虽如此,他那副傲然的模样,分明是瞧不上。
重华道:“这就对了,我也是个坐不住的人。堂哥你离家出走,行侠仗义,不会有人来问你为什么。我就不行,只因为我是个姑娘。这公平吗?”
狄飞白沉默。若不是今次有缘再会,他早已忘记这个妹妹从前与自己的渊源,回忆起来,也只记得是个爱胡闹的刁蛮公主,强迫禁军侍卫同自己玩些小孩子的把戏。
可是,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在外人眼里,不也是一样蛮横任性,嚣张无度?
“也有人来问我的,”狄飞白说,“质问、指责我不孝,腹诽我不务正业。这种事情不管男的女的都一样。”
重华感同身受,立即与狄飞白有了共同语言,同情地道:“那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狄飞白冷笑:“他说他的,我就一定听吗?谁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接剑!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不行。”
他手在腰间一拍,震出狄静轩送的那把廉价铁剑,剑柄朝着重华疾射而去。重华下意识伸手一捞,被去势带得跌出去两步,两手抡剑犹如抡一支烧火棍,大叫着朝狄飞白斫去。铁剑黯淡的剑身铿然一声,与皮鞘相撞,那力道货真价实,震得重华手上巨麻,脱力令铁剑飞了出去。

第136章 第136章 重华
且说狄飞白应付了差事,回到梅园。花树下白石甬路旁,煮着一壶茶,三人围炉坐着。
狄飞白口渴难耐,挤入三人之中,端起陶盏一口饮尽。
一人关切问道:“听说你去教公主剑术,此事能成吗?”
狄飞白沉吟片刻,断然道:“放心好了,我已经想到应对之法。我有一套连招教授给她,纵使全然不会武艺之人,也可以凭此战胜高手。”
“什么连招这么厉害?”
“就这么说吧,”狄飞白道,“这是一种套路。我为她预先设想对手可能的招术,提前给出应对的法门,相当于她的军师……等等,你是谁啊?”
他这才发现,除了江宜与商恪,在场还有一个陌生少年。此人容貌姣好,好似梅树下的花妖,令人见之忘俗。狄飞白起初没在意,此时一看,也禁不住恍惚。
江宜为他满上茶水,介绍道:“这位,就是公主的对手,慈氏楼的守门人,天弓阁下。”
狄飞白一口水没呛下去,全喷到天弓脸上。
“哎,”天弓以袖抹脸,“哈哈,这味道……”
商恪乐道:“不如你二位私下商量一番,好让那姑娘有台阶可下。”
“那可不行。”天弓说。
狄飞白也道:“李飞霜虽是个笨蛋,却不代表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你可少出些馊主意吧。”
商恪耸肩。
狄飞白道:“其实她的基本功练得挺扎实,这些年也不算完全荒废。这位……天弓,你也别小看她,当心阴沟里翻船。”
天弓笑得很开心:“我知道啊,我经常去看她练功。有你教她我就放心啦,商恪说你是很厉害的剑客。”
狄飞白咳嗽一声,喝茶,挡住发红的脸。
直白的夸奖反而让他受不了,顿时对天弓这位神明很有些好感。
“你是慈氏楼的守护神?你在那里待了多少年?”狄飞白好奇询问。
天弓回想道:“从李桓岭离开那天起,我就在慈氏楼了。李氏飞升之前,在人间留下数件法器。屏翳看管他的襁褓,青女看守他的战枪,漭滉照看霖宫的圣迹图,我则负责慈氏楼的鲛公甲。”
“丰隆呢?且兰府没有法器吗?”狄飞白看了江宜一眼。
天弓道:“丰隆没有任何职责。李氏究竟留下了多少东西,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狄飞白兴致勃勃:“你见过神曜陛下吗?他长什么样?他是怎么样的人?”
天弓道:“哎呀,其实,我对他没有多少兴趣,从未特意去白玉京,见见这位人杰……”
二人十分投机,一壶茶、一盏灯,就在暮色里闲聊起来。是日夜阑风静,皎月如轮,商恪半倚梅树下,接过江宜递来的温酒。浮生得闲,亦显得冬夜漫长。
之后,狄飞白早出晚归,每日赴约为重华指点江山,反成了最忙的一个。江宜留在名都,只剩下与康夫见面这一件事,康夫病中修养,不能见人,他也只好暂作等待。得空就拿出康老头院里捡的笔记研究研究,或与商恪玄素手谈。有时狄飞白回来,撞见残局,站边上稍看一会儿,评价道:
“只有两个臭棋篓子,才能下到一块儿去。但凡你俩有一个水平好点的,这局都组不成。”
商恪将棋子一扔:“小徒弟,你的水平如何?”
“也不怎么样,”狄飞白诚实地说,“不过,至少看得出,你俩下的不是围棋,是连珠棋。”
江宜笑起来,伸手将盘面搅了:“重来重来。”
“哎等等!”商恪阻止不及,“我都快赢了!”
一个胡搅蛮缠,一个抓耳挠腮,看得狄飞白直摇头,索性绕道后屋泡澡去了。
一日,狄飞白从公主府出来,沿着国都大道往回走,忽然看见街对面隐约是江宜与商恪两人。
商恪手中提着一坛红封陶罐,显见是刚打了酒回来。二人一边说着话,混迹于人流之中,悠然自得。狄飞白蓦地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那不是一个怪人和一个天神,只是两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名都百姓,犹如雨滴汇入江流,眨眼间他都不能再将他们从大街上分辨出来。
“喂!”狄飞白分开无数双肩膀,追上去。
人群之后,那人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微笑,的确是江宜。
狄飞白莫名松了口气:“你们去哪儿了?”
“随便转转,”商恪掂量手里的酒坛,“整天在梅园也很无趣的。小徒弟,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狄飞白自信笑道:“一切顺利。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看看我的成果?”
商恪挑眉,与江宜对视一眼。
狄飞白在公主府后花园立了九九八十一个木人,清晨三人造访时,天还未大亮,侍女带着一行人去到花园,重华已经武服负剑,屏气凝神,在木人阵前陷入冥想。
“公主每天起得很早,练到很晚,十分用功。奴婢们担心公主累坏身体,出言相劝,可公主说什么也不听。”
江宜原以为重华定是个娇生惯养的性格,只消看看周围人对她呵护的态度便知。不料她还挺能吃苦,遂好奇问道:“殿下习武如此勤奋,怎么十多年来收获平平?”
侍女支支吾吾。
狄飞白道:“你这话真是伤人,有些事情是只靠努力就能做好的吗?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有的人是没有天赋,有的人是没有好师父。”
当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狄飞白也有维护人的时候。
那厢重华从冥想中醒来,看见垂花门下三人,脸上绽出个笑容来。
她那样子,与数日前谒室匆匆一面,又大为不同。也许是收拾体面了,着锦服、绾长发,面孔白净而容光焕发,有如向日的朝花。
与其他十多岁的、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并无不同。尽管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小姑娘。
“师父,你来啦!今日当教我最后一招了!”重华蹦蹦跳跳地过来。
江宜与商恪齐齐看向狄飞白:
“师父?”
“师父!”
狄飞白被他二人这异口同声,搞得莫名不好意思,扭过脸解释说:“我让她别这么叫了,她非得这样。”
“那当然啦,”重华道,“你教我剑术,你不是我的师父是什么?堂哥是师父的话,江先生就是我的师公啦。弟子拜见师公!”
她右手反握长剑,向江宜郑重行了个执剑礼,使得江宜也不好意思起来。狄飞白的剑本是善见道人所传授,江宜教的不多,都是从天书中得来,这声师公当真当不起,目下便侧身让过,不肯受这一礼。
重华未有计较,又对商恪道:“你是师公的道侣,我姑且叫你一声小师公,不为过吧?”
“……”
一阵诡异的沉默。
江宜微笑:“什么道侣?”
狄飞白头皮炸开,感到江宜的眼神犹如两把利刃,戳在自己死穴上,忙斥责重华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说过他们二人结伴而行,乃是同道中人,情非泛泛……”
商恪思索道:“江宜年纪比我小得多,怎么我成了小师公?”
重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哎,名都风气很开放的,男男也没什么。狄静轩将军不也有蓝颜知己么?”
“你少废话了,”狄飞白慌张道,“今日该学最后一招,赶紧入阵。”
木人阵乃是狄飞白设计,为重华熟练连招所用。每一具木人都是对对手站位的预测。此阵之精准程度,全仰赖狄飞白的眼光。
江宜与商恪坐在不远处回廊亭中,观看二人教习。
商恪对狄飞白的木人阵很有些兴致,依江宜对他的了解,只怕也手痒欲入阵一试,冷不丁却听商恪说:“此阵虽精妙,到底是个死物,看来狄飞白对他的小徒弟,也不怎么有信心。”
“何以见得?”
商恪道:“师父只教其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都要靠徒弟自行领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正是这个道理?他将招术都框死了,若天弓不按其理出招,李飞霜又如何应对?”
他抄起石案上的酒盏,盏中却是空的,酒水尚在釜上隔水温煮。江宜顺手提起酒壶,为他斟酒,忽然耳边响起重华那一句“道侣”,手上一抖洒出去两滴。
“也许是无法之法。”商恪还专注于木人阵,毫无察觉,只是抬手将虎口的酒液吮掉。
江宜的目光落在他唇畔,又别过头去。
“起势!”狄飞白呵道。
重华刷然抽剑入阵。
“明月出海……”
“月上重楼……”
“星垂平野……”
“开门见山……”
长剑如飞鱼过隙,吊轧转挪,重华的身法已十分熟练,每一次出剑堪堪取中木人的要害,细细观之,木人的心脏、咽喉、眉心剑痕不下十数。以身带剑,以步带身,犹如一尾华丽的银鱼,自木人阵中穿梭而过,令人赞叹。
江宜犹记得,狄飞白每每出剑之时,华光飞散,譬如银月初升。重华虽未得其神,却已具其形矣。她自己肯下功夫钻研,又有几分悟性,难怪狄飞白会收下这个徒弟。

从阵头到阵尾,竟刚好出完八十剑,停在最后一个木人前。
庭前侍女拊掌喝彩,十分感动的模样,估计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殿下如此英姿飒爽。重华自己亦很满意,潇洒收剑道:“痛快!这一套剑招使完,好像大功告成,成了绝世高手!”
“这是因为你闭门造车,没有与人对战,”狄飞白毫不留情道,“若是我,第一招就能打断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想想你这十来年,什么时候对自己有过正确的认知?”
重华不说话,将略有散乱的鬓发抹到服帖,抖擞精神道:“最后一招!快教我!”
狄飞白随手抽剑,在最后一个木人前比划起来,重华认真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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