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宣传官的语气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听上去竟然有些酸溜溜的。
“你成功回到了华国,还拜了QIN为师,想想我就觉得不可思议……那可是QIN!”
季言秋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还是努力地不让对话偏移正轨:“咳……所以,让谢瑞特产生引我到西西里的想法的那则情报,是费佳传出去的?”
【季言秋】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说出来的话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是啊,是这孩子布的局。一个人,在一无所有的西伯利亚。”
季言秋陷入了沉默。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免除不幸命运的契机会是费奥多尔。
“我记得他当时才七岁。”
“所以更加可贵了不是吗?”【季言秋】的语气很温柔,似乎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我一直都相信费佳会是个好孩子——虽然有很多人都恐惧他。”
脑中划过那些与费奥多尔的对话,季言秋抿了抿唇,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转回了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异能大战会持续多久?又会因为什么而终止?”
【季言秋】用那双如同滴入了漆黑墨水的眼睛望着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你会问出这个问题在我的预料之中……看来你已经见过真正的战争了,不是吗?”
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文字资料,也不是隔着一层摄像头、有所保留的纪录片,又或者是幸存者在战后的回忆录,而是真正的、残酷的、血腥的战场。
季言秋无声地点了点头。年长者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墙上的挂钟。
“能劳烦你告诉我,你那边现在是什么季节吗?”
“春末,是五月份……你那边的时间与我不同步?”季言秋回答这个问题之后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感到了几分困惑。
得到了答案的【季言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是同步的,我方才还以为两边对接的时间流速发生了一点差错。看来,命运的偏转还是影响到了这场战争发生的时间,你那边的战役爆发的要比我这边更早——最起码在我这个世界,意大利加入战局要到冬天。”
东方人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仰起头来看向沙发上的另一个自己:“所以我们这边的战争也会延长吗?”
“这可不一定。不过,下场的国家越多,这场战役持续的时间就会被拉得越长。”【季言秋】看上去不是很想提及这个话题,眼睫垂下,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到了后期,已经没有国家可以逃过这过于疯狂的漩涡了。”
季言秋只感觉自己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情绪,让他就连说出来的声音都有些不太真实:“那……”
他还没有说出心中所想的那个国家,就看到对面的自己点了点头。季言秋如同全身脱力一般向后仰倒在了沙发靠垫之上,过了半晌才呼出一股浊气。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预料到这个结果,在时代的浪潮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但真的让他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十年后的宣传官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盛满了忧伤。等另一个自己终于缓过来些后,他才接着说道:“因为世界线已经发生了变动,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很肯定的说出持续时间。但如果没有强力因素干扰的话,最少也会持续三年。”
三年听起来非常短暂,可实际上却漫长的让人望不到尽头。它需要经过三轮四季变化才会度过,足以让一个刚刚迈入青春期的孩子走出困兽般的迷茫,成为一个可靠的成年人;也足以让一个老人在时光流逝之下走向生命的尽头,于某个悠闲的午后闭上双眼。倘若这三年的时光都要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呢?它又会夺走多少人的性命?
季言秋做了一个深呼吸,缓缓的问出了那个被他重复过三次,却一直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所以,异能战争是因为什么而结束的?”
“你得先向我保证,你不会因为我说的话而一意孤行地违背命运洪流做出一些事情。”【季言秋】注视着另一双他曾无数次在镜子中看到的眼睛,就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灵魂。
这没什么困难的,更何况季言秋还一无所知,因此,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但是你得先告诉我。”
【季言秋】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组织语言说出来。
“那是一个有些莽撞的计划,由七个决意抛弃一切也要终止这场战争的人发起的计划。他们强行绑来了参战国家的领导者,让他们齐聚在无法被异能武器损坏的常暗岛之上,签署下了停战协约。”
季言秋的瞳孔紧缩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么直接的方法……”
“是啊,我也没有想过。”【季言秋】耸了耸肩,看上去很是无奈,“一开始雨果向我发出邀请的时候我还对他们过于简单粗暴的手段做出了不满的评价。这种方法确实可以终止战争,但是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迟早会引发更加严重的后果。”
政治是很复杂的东西,战争也是一样的。有时候不是将所有人都摁在一张圆桌前面,让他们在停战协议上签下名字,就真的能让这场争夺利益的战争停止。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话,请不要选择这种方法。”【季言秋】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季言秋注意到放在他膝盖上的[书]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就像是在无声的抗议。
【季言秋】并没有理会在自己膝盖上开始发疯的世界基石,而是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最起码不到无法选择的境界之前,不要选择用这种方式。把它当做最后的退路吧,那或许是你无可奈何向命运投降的一刻。”
说完这句话后,[书]似乎是终于忍耐不了这两个从异能再到所作所为都一直挑战着世界规则的人,挣脱开【季言秋】按在封面之上的手,自动打开,如同被一股狂风吹过一般翻起页来。年长的东方人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对着年轻的自己说道:“好吧,看起来我们的谈话必须要结束了。不过我并不觉得遗憾,毕竟你想要问的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答,你也应该找到了自己往后要前进的方向。”
“最后,我再对你说句话吧——你肯定会很奇怪,为什么你经常会碰到【三】这个数字。”
已经经受过命运长河洗礼的长者在抬起头来那一瞬间,眼中的墨色似乎褪去了一瞬,露出下方那双时常被人夸赞的深棕色眼瞳。
“因为这是个很神奇的数字,它和命运息息相关。它在华国代指无限,在古希腊的神话里是命运的三女神,在希伯来体系之中,它代表了完美的一个圆。”
“而现在,经历了三场对话的你也应当回到你应走的路上了。作为走在你前面的先行者,我会为你留下一句祝福——”
“去挣脱命定的枷锁,你会改变这一切的。”
覆盖在周围物品上的纯白如同被水冲洗掉的颜料那般褪去,露出了下方物品原有的色彩。季言秋感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四肢,只能看着一切恢复原状。
最后,他又回到了酒店的窗前,面前站着白发的俄罗斯人。窗外的夕阳灿烂,将一切都染上了红色,正如他离开的时候。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过于丰富的作家脑海中的一段幻想,只有果戈里手上还拿着的白纸才能无声印证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皆为真实。
季言秋转头看向了方才对话发生的沙发卡座,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在现实世界之中其实只经过了短暂的几秒钟的果戈里却对他这堪称突然的神态变化接受良好,笑嘻嘻地凑了上来,说出来的话却是意料之外的正经。
“季先生,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季言秋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去抵住了俄罗斯青年的额头,似乎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又似乎有什么已经无声的发生了改变。
“我已经找到了。”
现在,就到他该走上自己应走的道路的时刻了。
第136章 离别是件困难的事
既然已经确定好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那么也应该到了分别的时候。季言秋并不打算不告而别,那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尽管……离别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夜幕已经降临了这座暂时还保持着和平的海岛,季言秋来到房间自带的阳台,用异能为这场对话设下了应有的屏蔽设置, 随即深吸一口气, 拿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按下了备注为【老师】的头像。
电话那头很快便接通了, 哪怕以意大利的时间换算过去华国已经是深夜。季言秋意识到先前梁煐说的并非是假话:她和QIN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接听他所打来的电话。
来自长辈的关心总是会让即将离家的小辈感到不舍, 季言秋强行按下心头的那一抹酸涩,故作镇定的开了口:“晚上好, 老师。”
“小秋, 是有什么事想要和我说吗?”QIN那边的背景同样安静,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风声, 应当是心有灵犀的与他选择了同样的通话地点。
夜晚的阳台确实是非常适合谈话的地方,微凉的夜风可以抚平人们心头的那点忐忑, 让说出来的话语都要变得更加柔和了一点。季言秋将自己靠到了栏杆之上, 明明先前已经提前在心里打好的稿,但在真的即将开口之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种沉默持续了许久, QIN也并没有开口,而是就这么耐心的等待着。
“……老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又仿佛只是过去了短短的几分钟, 季言秋终于开口说道, “我接下来可能要继续留在欧洲。”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随即才传来了QIN隔着通讯设备而有些失真的平静声音:“我能问问原因吗?”
“我想留下来,记录那些不屈的抗争,记录那些在傍晚时的哭泣,记录那些被人们所遗忘的死亡。”东方人的眼睛颤抖着垂了下来, “我知道,这些文字或许并不能阻止什么,但最起码可以影响到一些人,让这场疯狂的浪潮走的更慢一些。”
说完之后,季言秋便等待着老师的回答。他知道QIN不会阻止他,因为没有人会比QIN更加明白一个人下定决心的选择是无法被左右的。
不出他所料的,他的老师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似乎是一个同意的信号,可还没等季言秋接着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一向平和的自家老师猛然严肃起来的声音。
“我尊重你的选择,也很欣慰你的做法,但是——你的文字不会是无用功。言秋,你要记住,人群的力量是我们没有办法想象的强大。你不应该怯懦的认为自己的文字在唤醒了他们的认知后却依旧一无是处,你要去唤醒,要去推动,要去反抗,要去引导。你是言灵者,语言流淌在你的血液里,没有人比你更加清楚文字的伟力。”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这是一个长辈对小辈的真挚教诲。
“这趟旅途会很漫长的……一路平安。”
头顶有一颗光点划过,季言秋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谢谢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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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辈们对他的离开意见各异:梁煐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差点将自己的手机从阳台上摔下来,而周豫才先生则是沉思了许久之后往季言秋的邮箱里塞了一份电子版的各国出版社的联系方式合订本。显然,这位在现实中也以笔为武器的文豪也十分认可文字的作用。
至于当面听到这个消息的蒲先生则是明目张胆地在与意大利的会议上发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呆。只不过他在神游时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直接把意大利政府给吓得够呛,还以为自己的调查进度让这位超越者非常不满。
会议后,蒲先生听着官员们大献殷勤般的话语,有些迷茫,但还是点头收下了他们“一定会尽快找到幕后主使”“对袭击大使的犯人严惩”的承诺。
总体来说,长辈大多都持着支持的态度。反而是伦敦的友人们反应激烈,狄更斯更是直接用异能偷渡到了西西里岛,抓着季言秋的肩膀问他是不是认真的。
“你根本没有必要趟浑水!”这位一向不太正经的友人严肃到像是被罗素附了身,“待在华国安安稳稳的多好啊,你非要到欧洲来做什么?!”
季言秋无奈地拍了拍过于激动的友人的手背,为自己解释道:“狄更斯,你知道我不会,也不能这么 做。”
在他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之后还要让他像个缩头乌龟那样把眼睛蒙住,藏在长辈们的身后……恕季言秋直言,他完全做不到。
狄更斯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稍微冷静下来,但还是难掩自己的不赞同。
“你想要追求真实的表述我明白,但是进入到交战区实在是太冒险了。你无法在正面战场上出手,这就说明了你不能大张旗鼓地使用异能。普通枪炮伤不了你,但是其他超越者呢?”
“查尔斯,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季言秋将肩膀上的手拿了下来,语气很温和,但是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我不会把自己的生命当作玩笑——你们应该对我更有信心一点,我已经是超越者了,没有多少人能够伤害到我。”
他知道友人们为什么都一致反对他的计划。从他与友人们相识那一刻起,他好像一直在深陷险境,永远都是受着伤无可奈何的样子,给友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但正如他所说的,他已经是个超越者了不是吗?
狄更斯沉默了半晌,最后妥协般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语气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行吧,每个月都要给我们报平安,知道了吗?”
这不是什么麻烦事。季言秋刚要点头,就听到狄更斯又补上了一句:“如果让我们发现你又在冒险,我就直接把王尔德抓过来教训你。”
季言秋:“……噗。”
虽然狄更斯动用了王尔德来进行威胁,而季言秋本人也哭笑不得地答应下来,但实际上,被视为“可以管住季言秋的存在”的王尔德先生在听到恋人的计划之后除了写了一封充满了幽怨气息的信之外,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是的,季言秋甚至不是用电话通知的,而是写信。
实体并且延长了到达时间的信件会比实时的电话要能让人接受得多,至少季言秋是这么认为的。深知自己无法阻挡,也不应该阻挡恋人的计划,王尔德除了那几句掩盖不住幽怨气息的话,整封信件都堪称是平和。
而信件的最后,他和QIN一样,对季言秋的旅途送上了祝福。
【希望我们再会之时,会是一个平和的午后,而你脸上带着笑容,走上来给我一个热情的吻。】
季言秋也希望如此。当然了,他自动将“热情的”这个修辞省略掉了。
离别是件难事,但还是要出发。季言秋在一个清朗的清晨离开了西西里岛,而他的目的地,是目前形式最为严峻的意大利北部。那里是战火最先爆发的地方,也是战局最为激烈的地方。奥地利与葡萄牙的军队像是蛛网那般把意大利北部的山地切割成了不同的小块,而意大利本土的军队和支援的黑手党家族则驻扎在顽强保下的区域,不断和敌军进行对抗,势必要将美丽的阿尔卑斯山脉夺回来。
但正因那边的战局太过严峻,季言秋不得不在被不下十个司机拒绝后违背了自己“不轻易使用异能”的想法,直接用言灵把自己送到了目前属于意大利本土势力的小镇。坐落在半山腰上的镇子规模不大,在尚未爆发战争前一直都寂寂无名,等到了这个时候倒是摇身一变,成为了重要的据点。
战区的旅馆入住非常严格,季言秋费了些功夫才让前台的那位警惕的女士相信了自己是一位“迷路的作家”。拿到得来不易的钥匙之后,他叹了口气,不抱有多少期望的推开了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
想要指望一个主流行业并非是旅游业的小镇拥有合格的酒店是不实际的想法,季言秋原本已经做好了自己推门看到的场景堪比上世纪遗留下来的违规老建筑,结果里头却意外的整洁。他将行李放下,来到了唯一的一张桌子前,挽起袖子将这张有些沉重的木桌搬到了窗前。
窗外正对着主干道,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丧服、匆匆走过的人,时不时还能看见结束了巡逻工作前来放松的士兵。他的房间所在楼层不算高,楼下路过的人只要抬头都能看见他,再加上他这一副异国面孔实在是太过明显,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位路过士兵的目光。
“先生!”将军服外套脱下放在臂弯处的士兵站在他的窗台底下,向他招了招手,说英语时无意识带上的意大利口音有些引人发笑,“您是华国人吗?”
季言秋点了点头:“是的,有什么事情吗?”
“不,我只是有点惊讶能在这里看到东方面孔……毕竟没有多少人会跑到这地方来。”士兵的眼神带着些许审视,看上去很想直接爬上窗台开始检查季言秋身上携带的证件。
而就在他想要进一步攀谈之时,旅店二楼的窗户便被人所打开来,前台的那位女士保持着两手推开窗户的姿势,非常大声的说了一句意大利俚语。以季言秋这段时间浅显的意大利语知识储备,大概可以听出来这不是句好话。
士兵看上去有些窘迫,切换回意大利语磕磕巴巴的解释了几句,紧接着在旅店老板娘的怒视之下切换回了英语,眼神躲闪着说道:“抱歉,先生,我刚才有些失礼。”
“没关系,时刻保持警惕是件好事。”季言秋温和地说道。
说真的,如果他顶着这么一副可疑的身份在这个镇子里晃悠还不会被人盘问的话,他就真的得怀疑一下意大利士兵的基本素质了。
那个士兵冲他匆匆行了一礼,随后就像是身后有一条恶犬在追着一样步履飞快的离开了。旅店老板娘摇摇头,在关窗之前冲着楼上喊道:“别在意,来自异国的客人,他们这段时间就是有些神经兮兮的。说实话,要是你证件不过关的话,我会让你住进来吗?他们这是在怀疑我的专业素质……”
季言秋没有回答,只是听着老板娘的絮絮叨叨,回以温和的笑容,将窗帘拉上,遮挡住了街道上好奇的窥探。
他并不在意发生一些小插曲,倒不如说,正是这些麻烦和冲突才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灵感——在他还没有正式踏上战场之前。
作为一个无法公开身份的人,顶着一张格外显眼的东方面容的他必定很难混进军队里。所以说,他需要一点铺垫,一个不会被人怀疑的新人设。
不过在这之前,季言秋还是打算先将脑子里的开头写下来。毕竟作家的灵感就像是转瞬即逝的流星,如果不及时抓住它,这颗流星很快便会消失在天际。
他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新的稿纸,深呼吸了一口气,写下第一行字母:
【“人在三十岁之前总会因为一些意外而被迫离家一次”。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对这句话秉承着一种唾弃的态度。毕竟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又或者是某个作家一定是自动将一些在荒原和布满尘土的乡下小镇里头的人给忘记了——这种人的一辈子过去也不见得会离开那个狭小的地方一步。就比如说我,一个非常普通的、在小镇医生父亲的指导下继续留在小镇里头继承那个小小诊所的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必定会在那个连天空都一直保持着一个样子的地方一辈子。但伴随着某个夜晚天空传来推进器的轰鸣声以及散落一地的传单,小镇里头的和平算是彻底碎了一干二净。
作为小镇里头唯一的医生——上一个医生,也就是我父亲在我17岁时就去世了——我当然不能抛下一整个镇子的人就此离开。但现实并没有让我在道德与生命之间进行艰难的二选一,军队里永远都不会嫌弃多上一个医生,所以在头顶的推进器响了两个月之后,小镇的诊所里进行了一场相当严肃的谈话。等到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之时,我的白大褂上就已经挂好了新的名牌,上面写着【贝利恩.福莱】,前缀是随军医师。
将我“借”走的小队规模并不大,我在出发时向后看了两眼,军队标配的大卡车他们甚至坐不满五辆。作为一个合格的医生,我非常识趣地闭口不言,没有贸然问出他们小队人这么少还要带上医生的原因,但那个不苟言笑的军官倒是先行一步开口解释。
“我们小队和大部队失散了。”我很惊讶他能顶着一张严肃得像是我中学老师的脸用出如此温和的语气,“但我们必须在他们登上来之前就抵达目的地。”
“听起来你们对医生的需求并不高?”我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军官没有避讳这个问题,而是很直白的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们非常需要一位医生随行。因为我们这些小队要确保最高的成活率。”
听起来像是非常可怕的敢死队,只不过不能死人。我把头靠在窗台边上,已经开始担忧起了自己的小命能不能在这趟糟糕的旅途中保留下来。如果在这个年龄就早早的去到天国与自己的父母相见,或许会被他们骂个狗血淋头的。
哦,一定会的。希望他们不要被儿子可怕的死相吓到——战场上谁能指望自己死得好看呢?
那个承载着我前半生的镇子在视线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到尽头的大路。
好吧,这个时候我又有点承认那句话了,毕竟它真的在我身上灵验了,而我一向拥有相当灵活的原则。】
第137章 雨燕
【……我从来没有想过第一场战役会这么快到来。天上的云只是打了个滚, 还没有完全散开来,枪声就已经在这片人迹罕至的荒原里响了起来。
军官让人把我藏到安全的地方去,作为唯一的随行医生,我不能直接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负责这项任务的是一个刚满19岁的年轻人。说真的, 第一次看到他的脸时我吓了一跳, 因为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让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所以我开口问了, 我问他为什么年纪这么小就加入军队?
年轻人正在赶路, 抽空出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了我的问题:反正留在自己的家乡是死,在战场上也是死, 还不如活的更有意义一点。
我有点恍惚, 这才意识到现在是战争。不分年龄也不分身份,只要头顶飞来炮弹, 就通通一视同仁的要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去了。
死亡传来没有离我这么近过,虽然我是医生, 但镇子里的人也很少生重病。
或许我得习惯看见尸体了。
——《和平之春》】
第二天早晨, 季言秋下到街区里头晃了两圈,终于在即将吃午饭之前找到了自己的早餐。他用相当实惠的价格买下了一份带着意大利乡村风味的早餐, 一边用燕麦奶的味道把嘴里烟熏肉的糊味压下去,一边看向了不远处也在匆匆忙忙吃着早餐的年轻人。
季言秋自诩认人的水平还算不错, 所以可以肯定那个衬衫扣子都歪歪扭扭的年轻人正是昨天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士兵。他没有穿着军装, 只不过靴子还是那双印着国旗的军靴, 大概是好不容易迎来了休假。
他有点像梅洛迪。季言秋想起了那个有着视力强化异能的年轻士兵, 不由得有些惆怅……在战场上看到这些年轻的面孔总是会让人感到不忍。
“先生,又见面了。”季言秋还没有组织好搭话的语言,年轻士兵便自己走了过来,嘴里依旧是带着点口音的英语。
季言秋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早上好, 今天是休假吗?”
“严格上来说并不是,但长官说昨天晚上奥地利的军队调整火力到南部去了,所以巡逻的人可以减少一些。”那个年轻的士兵在说这句话时也并没有高兴到哪里去,毕竟自己难得的假期是另一片土地的安危所换来的。
“抱歉,或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季言秋饱含歉意地说道,得到了士兵连忙摆手的回应。
“不不不,这并不能算是冒犯……昨天我还没来得及问,您为什么要到这个镇子里来?这里非常危险。”士兵在说这句话时用隐晦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看起来十分柔弱的东方人,无论是柔和的长相还是半长的头发都让他十分没有攻击力,更不用说靠近还能闻到对方身上浅浅的墨水味道,简直就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柔弱作家。
季言秋在昨天晚上早就打好了腹稿,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膀:“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个作家,原本是想登上阿尔卑斯山取取景……但遗憾的是,前往先前那个度假村的道路被封锁了,绕着绕着就绕到了这里来。”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默契,两方军队交战之时都没有波及到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度假村,如果是从阿尔卑斯山的另一面登顶的话是不会受到战火影响的。
“现在去阿尔卑斯山脉上吗?”士兵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不太认可的表情,“这位先生,或许东方那边没有过多报道现在的战局,但这边的战争绝对不像是以前那样——哪怕是最高的山脉也会被卷进战火之中。”
“是吗?我确实没有听说过。”季言秋挑了挑眉。
华国报纸对于目前意大利的战局的报道确实不是非常详尽,但文协内部的资料却是从来不少的。可直到他过来为止,都没有一则情报说明阿尔卑斯山上爆发了战争,最多也是山谷。
而很显然,看士兵接下来的反应就能知道,这句话并非是过去式又或者是进行时,而更像是他个人的猜测。
“也只是现在没有发生而已……都是迟早的事。”年轻的士兵眉头微微皱起,看上去很是担忧,“那些奇奇怪怪的特异能力……我毫不怀疑他们最后能在空气稀薄的山顶上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