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喝什么?这里只有茶和咖啡。”余闻嘉问。
“我不喝。”池镜走到柜子前看里面的手办,鉴赏了一会儿回头发现余闻嘉已经坐下继续写论文。
余闻嘉正打着字,身后突然传来池镜的声音:“写个论文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眼睛就是这样弄坏的。”
说着他俯下身摘掉了余闻嘉的眼镜,余闻嘉身子一顿,也没阻止他。
“休息一会儿,别老看电脑,用眼过度能不近视么。”
余闻嘉仰头看向他,刚摘掉眼镜视线没那么清晰,他微微眯着眼睛。
除了池镜,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敢对他这么强势行事的人。
“闭会儿眼,休息休息。”池镜看着他说,把眼镜叠起来放在一边。
余闻嘉垂下眼眸“嗯”了一声,保存文档,合上了电脑。
余闻嘉从小就是头倔驴,他妈说的。他妈也说过,他在池镜面前是头乖一点的倔驴。
“人呢?”门外传来池明的声音,他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要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池明扯下领带往沙发上一丢,“我刚正好有个会。”
池明西装革履,穿得人模狗样的。大小也是个公司副总,他现在比他哥能赚钱,也算是达成了小时候的目标——要赚钱,赚很多钱,让他家日子好起来,让他妈和他哥别再那么辛苦。
池镜和池明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池父去世得早,家里只有池母一人工作维持生计,本来生活还算过得去,无奈姥姥生了场病,手术费医药费,一笔笔额外支出压垮了他们一家,日子过得越来越困难。
池镜一家虽然就住余闻嘉爷爷隔壁,但他家住的是多户混住的大杂院,不是老爷子那种独门独栋的宅子。他们一家四口挤在小小的平房,连卫生间都是跟大杂院里的其他住户共用。
余闻嘉初中住爷爷家的那段时间,因为池镜的那一次解围,让他对池镜产生了很深的印象,同时也对池镜一家渐渐熟知起来。
余闻嘉当时虽然年纪小,但对穷也有概念。
他知道池镜很穷。
池家兄弟连衣服都是世袭制,通常池镜穿过的衣服,过不久就能在池明身上看到。
池镜很聪明,学习成绩很好,他周末经常会被余闻嘉爷爷喊去家里下围棋。池镜的围棋是他爸教的,他爸是数学老师,因为生病,很年轻就过世了。
余老爷子酷爱下棋,偶然得知池镜有这技能,经常喊他上家里来下棋解闷。那时余闻嘉还没跟他妈搬来这里,老头知道池家日子困难,经常借着下棋的由头,趁池镜回家时给他捎一堆东西。池镜不肯拿,他就推说都是晚辈送的礼,自己吃不上用不上,放着也是过期积灰,糟蹋东西。
老头强势,小孩拗不过他。
余闻嘉跟他妈搬来老宅后,他妈也经常干这事儿,有时多做了点心和小菜,就会叫余闻嘉给隔壁池镜哥哥家送去。
后来余闻嘉上了高中,跟池明一个班,他们两家关系就更密切了。
余闻嘉第一次去池镜家,端着两盒饺子在大杂院里跟只苍蝇似的兜来转去,这里住了好多户人家,嘈杂喧闹,充满了烟火气。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找到后来都有点不耐烦,眉头一皱,嘴角一撇,想撂挑子不干了。
“哟,这谁家小孩儿啊这么漂亮,找谁呀你?”一个身材微胖的大婶端着一盆水从一间平房里出来,直接把盆里的水泼到了地上。
余闻嘉被溅了一裤脚的水,更不高兴了。捧着餐盒的手紧了紧,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预备原路返回,转身时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周婶,您倒水看着点啊,溅人小朋友身上了都。”
“哎哟没注意,没事儿,我这洗菜水,干净着呢。”胖大婶笑着说。
哪里干净了,余闻嘉腹诽。
天冷,余闻嘉穿着一件浅色羽绒衣,头上还戴了顶毛线帽,帽檐下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胖婶眼神不好,拿他当小姑娘了。
余闻嘉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臊的,脸颊红扑扑的,池镜走过来帮他把帽檐往下拉了拉,怕他被冷风吹着。
“怎么上这儿来了?”
“谁是小朋友。”余闻嘉绷着脸,一副控诉池镜的样子。
池镜笑了声,问他:“那你是大人?”
余闻嘉噎了一下,池镜又说:“我都不算大人。”
“饺子。”余闻嘉把餐盒往池镜胸口一推,“我妈做的。”
池镜穿了件洗褪色了的旧羽绒服,手指骨节被风吹得有点红。他接过餐盒,余闻嘉余光扫到了他微微泛红的手指。他觉得池镜的羽绒服太薄了,保暖效果肯定很差。
余闻嘉刚才心情不太美妙,这会儿看到池镜才放晴。他刚讲话还有点瓮声瓮气,池镜以为自己把他惹不高兴了,俯身低声道:“你怎么那么不经逗啊,以后不说了。”
“嗯?”余闻嘉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不说你‘小朋友’了,还跟我生气了。”
余闻嘉反应过来,揉了下鼻子说:“没生气,小朋友……就小朋友,随便你。”
“没生气就成。”池镜捧着餐盒说,“谢谢你的饺子,回家替我跟你妈妈说声谢谢。”
“噢。”
“要去我家坐坐吗?”
余闻嘉抬眼看他。
换成别人家,他大概率没那个兴趣。
余闻嘉把羽绒服拉链拉到头,衣领挡住半张脸,点头“嗯”了一声。
余闻嘉头一回来池镜家,第一感觉是挤,第二感觉是暖和。暖呼呼的,脸蛋都热乎了。
屋内空间有点局促,一间面积不大的平房隔了好几间屋,客厅,厨房,卧室,每一间屋都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一眼看过去挺舒心的。
厨房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声,余闻嘉站在小小的客厅无处落脚。池镜把饺子拿进厨房,余闻嘉听到池妈妈透亮的大嗓门:“哪来的饺子啊?”
“隔壁余爷爷孙子拿来的。”
池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张纸巾,他走到余闻嘉跟前,弯下腰帮他擦了擦裤脚上溅到的水。
余闻嘉往后退了一步,说:“你别——我自己擦……”
池镜他妈举着锅铲就从厨房里出来了。
“哎哟,嘉嘉你怎么来啦。”
“……阿姨。”余闻嘉喊了一声,“我妈做了饺子,做多了,让我送点过来。”
“哎你妈也太客气了。来来来,快坐快坐,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不用了阿姨——”
池妈妈火急火燎的,余闻嘉话还没说话她就转身进了厨房。姥姥还在屋里休息,池镜过去看了一眼,关上门后回到余闻嘉身边,把他拉进了自己房间。
他知道余闻嘉有点认生,认生的小孩一般都不怎么会应付长辈,他妈跟火炉子似的那么热情似火,嘉嘉小同学肯定招架不住。
“妈,你赶紧做饭吧,我招呼他就行了。”池镜朝厨房喊了声。
池明在屋里写作业,听见动静转头一看。余闻嘉跟他大眼瞪小眼。池镜和池明睡的是学校宿舍那种的上下双人床,床旁一张长桌,两张椅子,那是兄弟俩写作业的地方。
几米见方的房间,随意扫一眼就尽收眼底,屋子很干净,双人床上铺的被子坨成一团,下铺则收拾得很整洁。床单跟池镜的羽绒服一样,也是旧旧的,像蒙了一层灰色滤镜。
池明认识余闻嘉,但跟他接触不多,只觉得他性子有点冷,劲劲儿的,那股子不搭理人的劲儿给人感觉难搞。他家跟隔壁余爷爷往来甚多,但从没见余闻嘉上他家来过。池明翘着二郎腿盯着余闻嘉看了又看,问了一句:“你被我哥骗过来的?”
“我自己过来的。”余闻嘉低声地、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玩笑话。
池妈妈端了盘小点心进来,热情地招呼余闻嘉,池明拿起一块红豆酥塞进嘴里,他妈拍了一下他的手,瞪着他:“马上吃晚饭了,吃什么点心,再说这是给你吃的吗你就吃?”
“您还能再偏心点儿。”池明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两块,腮帮子鼓得像个仓鼠,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后脑勺挨了他妈一掌。
池母性子爽直,池明随她,脾气急;而池镜则更像爸爸,不疾不徐的,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稳。
弟兄俩长得也不像。
这一家颜值都不低,池妈妈虽然年纪上来了,但看脸依然能看出来年轻时是位漂亮的女性,池明的眉眼跟她很像。
余闻嘉看了一眼池镜,他想池镜应该长得更像他爸爸。
送完点心,池母回厨房继续做饭,让池镜好好带着余闻嘉玩儿。
余闻嘉完全不饿,刚才在池妈妈殷切企盼的眼神下硬着头皮拿了一块红豆酥吃,嚼了半天就吃了一半。他食量小,也不爱吃甜食,刚才在家吃了几个饺子,这会儿肚子里已经塞不进别的了。池明嘴欠,揶揄他:“难怪那么瘦呢,吃东西跟吃鸟食似的。”
余闻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又胖到哪里去。”
池明精瘦精瘦的,余闻嘉觉得此人没资格跟他说这种话。
池镜正翻抽屉,闻言笑了一声。
池明变着音调“哈”了一声,没承想这家伙平时不声不响的,嘴巴也挺厉害。
池镜把放了点心的盘子推到一边,跟余闻嘉说:“不想吃就别吃了。”
余闻嘉觉得浪费长辈心意的行为不礼貌,小声解释道:“我不是很饿,刚吃了饺子。”
池镜笑了笑:“我知道,所以让你别吃了。”
“这个你要吗?”池镜把刚从抽屉里翻出来的一个宇航员模型拿到余闻嘉面前。
余闻嘉眨了眨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那个模型。
“之前去电玩城玩游戏兑到的,我觉得还挺可爱的,你要吗?”
之前跟余爷爷下棋的时候,池镜听他提起过余闻嘉家里有个天文望远镜,他猜余闻嘉可能对天文方面的东西感兴趣。虽然这个模型跟那个天文望远镜可能没什么可比性,但在池镜看来做工还是挺精致的,当个摆件放在桌上也挺好看。
池明之前问他要过,他没给,这么漂亮的摆件给他弟这个糙货没多久就得糟蹋了。他也不确定余闻嘉会不会喜欢,但总想着日后找个机会送给他,今天正好。
池明还是今天才知道这个模型是池镜玩游戏兑的,他哥会去电玩城这也太奇怪了,平时鞋穿坏了都舍不得花钱换新的,他敏锐地质问:“哥你不是谈恋爱了吧!”
池镜瞥了他一眼。
“你啥时候去的电玩城?是不是跟女生去的?”池明觉得自己福尔摩斯转世。
池镜笑笑不说话,福尔摩明动了点脑子,但不多。
电玩城是池镜跟他一帮同学一起去的,有男有女。他有个同学生日,周末约了大家一起去商场玩。池镜的确舍不得花钱买币玩游戏,他同学见他光看不玩,就分了点游戏币给他,硬塞的。会玩的人,有币就能玩,很多游戏机都能赚游戏币,池镜就靠那几个币兑到了这个宇航员模型。
池镜迟迟不为自己做辩解,池明怪腔怪调地“啊”了一声,心想果然被我说中了,还趁火打劫,威胁他哥:“你还早恋啊!不想让我告老妈的话,明天放学给我买个鸡蛋灌饼,要加两根肠。”
余闻嘉看着池镜,注意力都从宇航员模型转移到他身上了。在余闻嘉同学的认知里,初三就谈恋爱,确实算早恋,怪不务正业的。
余闻嘉慕强,这也是他格外关注池镜的原因之一。池镜能跟他爷爷下围棋,在学校作为优等生常驻荣誉墙,百名榜上的名字从来没跌出过前三,这些都是他跟池镜接触以来自己关注到的。
所以说,早恋让池镜的形象在他这有点受影响。
也不是说不能谈恋爱。
但怎么就谈恋爱了呢。
怎么能早恋呢。
余闻嘉矛盾地想。
余闻嘉无意识地噘了噘嘴,小声又略带迟疑地问:“你还……早恋啊?”
池镜没想到余闻嘉还能把他弟说的话当真,乐得笑出了声,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我早恋怎么了,你也要上我妈那儿告状?”
余闻嘉睁大了眼睛:“你真的——”
“我真的什么真的。”池镜又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我没早恋。小朋友你这什么表情?”
余闻嘉同学能是什么表情——一副爱豆跌落神坛的表情,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
他摸摸额头,噘着嘴巴“哦”了一声,心情顿时转晴。
“所以呢,这个模型你要吗?”池镜举着那个宇航员模型问他。
余闻嘉嘴唇动了动,嘴角还挂着一点红豆酥的残渣。他抬手拿走了池镜手里的宇航员模型,垂下眼睛说:“要。”
他用手指摸摸宇航员的宇航帽,大脑暂时没有略过刚才那个话题。他想了想,忍不住给池镜提了建议:“早恋不可取,你最好不要早恋。”
池镜被萌到了,笑着说:“好的。收到。”
爷爷从没给余闻嘉灌输过池镜家里条件不好的印象,经过那次造访,余闻嘉才对此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小小的平房虽然局促拥挤,但像春天的暖阳一样让人感到温暖。
池家热闹,一向不爱热闹的余闻嘉却很喜欢去那里。
余闻嘉刚拿起笔记本电脑,闻声抬了下头,看着池明。
“余同学,余博士。”池明缓缓摇头,“没见过比你更劳模的,就等我这一会儿的工夫,还弄个电脑。”
“不是一会儿,等你半小时了。”余闻嘉说。
“那应该不介意再多等十分钟。”池明得寸进尺,“我带我哥到处转转。”
池镜说:“不用,你助理已经带我参观过了。”
“那我再带你遛一圈?”
“甭遛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不是要去吃晚饭?”
“那走吧。”池明招呼他哥,“你跟我们一块。”
“你们俩去吧,我已经约了人了。”
“不会是相亲吧。”池明眨眨眼睛,“前些天听我姥说要给你介绍对象。”
余闻嘉把笔电放进了书包,闻言看了池镜一眼。
池镜拿出手机看了眼,头也不抬,问他弟:“你说呢?”
“我说可能性很大。”池明说。
池镜低着头回消息,笑了笑没说话。
池明一边脱外套一边走过来:“真是相亲?”
说话间,池镜手机响了,他看了池明一眼,一副想收拾他的表情,走到窗边接通了电话。
“到哪儿了?”对面是他高中同学丁铭,池镜今天不相亲,约的是几个老朋友。丁铭是他多年好友,从小一块长大的铁瓷,现在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在省重点高中教物理。
“哪也没到。”
“什么乱遭儿的,你也还没出发?”丁铭刚从学校办公室出来,“你今天喝不喝酒?”
“看情况。怎么了?”
“你要不喝我就不开车了,到时候蹭你车回家。”
“我今儿没开车,坐地铁。”
“得,那我还是开车吧。”丁铭掉了个头,往学校地库走,“有车不开坐什么地铁啊,倡行环保行动呢。”
“开车早高峰堵出二里地去,我不如坐地铁。”
“你在哪儿?我来接你吧。”
“我弟公司。”
丁铭以为自己听岔了,说话差点咬着舌头:“你弟公司?”
“嗯。”
“你弟开的公司?池明?”
“嗯。”
池明跟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的事池镜没跟丁铭说过,主要是因为池明创立公司之初他还在国外,跟国内的朋友联系本就不多。
“什么时候的事啊?池小明出息了啊。”
“有两年了。”
“你怎么也没跟我提过。”
“没机会,我那会儿在国外,也不太了解具体情况。”
“你这哥当的……行了,待会儿再说,我开车了。你发我个定位,我过来带你。”
“嗯。”
池镜挂断电话,池明拎着西服外套眉梢微挑:“敢情不是相亲啊,没劲。”
“让你失望了。”池镜看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说:“现在夜里凉了,出去的时候外套穿着。”
“不爱穿西装,勒得难受。一会儿我换件常服。”
池镜在公司等了丁铭一会儿,期间池明还是亲自带他去公司各部门参观了一下,不见另一位老板,池镜问:“跟你合伙的那个朋友呢?”
“他啊,出差了。”池明说,“他你见过,就上次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沈静司。”
池镜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那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能跟池明处得来。
二十分钟后,丁铭到了,他把车停在了公司楼下的临时停车位上,坐车里远远地跟池明招了下手。池镜上车后,丁铭往池明和余闻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问池镜:“你弟旁边是哪个?这脸怎么有点眼熟。”
“余闻嘉。”
“谁?”丁铭一时间没想起来。
“住我家隔壁那个余爷爷的孙子。”
丁铭记起来了:“我说名字听着这么耳熟呢。”余闻嘉跟丁铭记忆中的样子相去甚远,“不是,他怎么长这么高了?我记得以前挺矮啊。”
“人家跳级上的学,那时候比我们小好几岁,能高到哪里去。”
丁铭点点头:“小是小,矮也是真矮,我记得那会儿他老跟你后头,跟个小狗儿似的。那时候还没你肩膀高,没想到现在还弯道超车了。”
池镜笑了声:“猫吧,还小狗儿呢。”
池镜心道他就“小狗儿”了一段时期,上高中后就没那黏糊劲儿了,别别扭扭,高高冷冷的。
“还猫呢。”想想余闻嘉那个身高体型,丁铭笑了,“缅因猫啊。”
池镜嗤笑一声,点头道:“很贴切的形容。”
“你弟开的什么公司?”丁铭问池镜。
“做游戏的。”
“自己开的?还是跟人合伙?”
“合伙。”
“池小明挺行,真出息了。”丁铭眉眼间都是笑意,“现在比你这个哥哥能赚钱多了吧。”
“早晚的事。”池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打小就是个钻钱眼里的财迷。”
“钻钱眼里好啊,有钱了日子不就好起来了。你也甭说他了,你上学那会儿也在钱眼里穿梭呢。”丁铭转头看了池镜一眼,“是吧,打工小王子。”
池镜失笑:“能闭上您那破嘴么。”
池镜以前家里条件挺困难的,那时候他姥姥做手术花了一大笔费用,他家借了亲戚不少钱。他爸过世得早,早年治病基本耗尽了家里积蓄,他年纪又小,没有工作能力,家里就靠他妈一个人养家糊口,日子过得紧巴巴,说得上贫苦。
他上学那会儿为了帮他妈减轻点负担,早点还完亲戚的债,背着他妈打过很多短工,多得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有次还被余闻嘉撞见过,可能是因为那次打工经历中残留着关于余闻嘉的记忆碎片,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那是池镜大二寒假,他找了个网吧看机的工作,他经常打零工,找兼职的门路很多。池镜当时兼职的网吧就在家附近,是个小网吧,不过也是正规网吧,要查身份证,未成年不让进。
有一次余闻嘉这个未成年就进来了。
余闻嘉那会儿已经高三,虽然不是高三的年纪,但也正处发育期,已经长高了不少,手长脚长,褪去了初中时期的稚气,已经有了少年人的身形轮廓。
池镜低着头伏案看书,听到脚步声就把书合上,抬起头营业。
“帮我找台靠角落点的机子。”来人说。
“身份证看一下。”
对方拿出身份证给他,池镜检查了一下,在电脑上一顿操作,给他递了张卡,告诉他电脑位置。
对方拿着卡走了。假期网吧人多,这人前脚刚走,后面就又跟上来一人。池镜刚打开的书又合上了,抬起头机械地说:“身份证——”
看到余闻嘉他一愣,以为自己看错了。
余闻嘉也怔了一下,两人对视了三秒。
“镜哥。”少年的嗓音带着变声期的粗哑,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清清亮亮的小奶音。
池镜没承想余闻嘉会来这种地方,虽然余闻嘉还有半年就高中毕业了,但在池镜眼里他就是个小孩,小孩怎么能来这种烟味弥漫臭气熏天的地方,更何况是余闻嘉这种乖小孩。
池镜压低了声音:“你上这来干嘛?”
余闻嘉抿了下嘴唇,移开视线不看池镜:“……玩。”
池镜不知道余闻嘉能上这儿来玩什么,上网吧就不像他的风格。
“你玩什么?”池镜纳闷,“打游戏?”
余闻嘉摸了下鼻子,“嗯”了一声。
池镜觉得这人像被夺舍了,突然起身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后又坐了回去。
眉眼间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余闻嘉抿嘴看着池镜:“你干什么。”
“检查一下是不是坏掉了。”池镜还开他玩笑,“谁上你身了?”
“没坏。”余闻嘉说。
池镜想敲他脑袋,低声说:“成年了吗你,就来网吧。”
“我陪人过来的。”
池镜皱了皱眉:“谁?”
跟余闻嘉一起过来的人刚接完家长电话从外面进来,戴一副眼镜,看模样是个学生。
“你好,我要个单间的机子。”对方把自己身份证递给他,语气很礼貌。
池镜看了眼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十八岁,刚成年。
“未成年不能进。”池镜看着余闻嘉说。
“我成年了啊。”戴眼镜的男生指指身份证,“你是不是看岔了,我已经十八了。”
池镜仍旧看着余闻嘉,说:“我说的是他。”
眼镜男生转头看了看余闻嘉,用口型说:“他怎么知道你没成年?”
余闻嘉没说话,眼镜男生问池镜:“我们开一台机不行么?”
池镜说“不行”。
正说着,网吧老板从外面走了进来:“小池你搁那儿干嘛呢?”
“不好意思刘哥,碰到一认识的弟弟,他——”
“你别耽误我做生意啊,让你来看机的,不是跟人说闲话的。”
池镜放弃解释,看向余闻嘉,言简意赅道:“他没成年。”
眼镜男生抢话:“我成年了,我就开一台机,包夜。他就……看看,旁观,一会儿就走。”
这算是个大客户,不能流失,老板看看余闻嘉,问眼镜男:“确定一会儿就走?”
对方扶了下眼镜,点点头:“确定。”
“行吧。”老板点头,冲池镜道:“给他开卡,一会儿你盯着点,别让待太久。”
“我要单间。”眼镜男生说。
池镜私心不想让余闻嘉进这地方,但又没法忤逆老板的意思,这工作是丁铭他哥帮忙介绍的,他不想给人添麻烦,只能听老板的话给他们开了卡。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是余闻嘉同学,叫姜小锋,他拿上卡,被池镜领着去了单间。老板在外面,池镜把他们领进去后就回了工作岗位。
池镜放在桌上的书,老板撩开书页看了看,笑着说:“又搁我这儿用功呢。”
池镜把书收进了包里:“我以后注意。”
“你用功呗。”老板长得人高马大一脸凶相,其实人挺通情达理的,“别耽误招呼客人就行。”
池镜“嗯”了一声:“谢谢刘哥。”
老板四处转了一圈就走了。
二十分钟后,池镜看到那个眼镜男生从单间出来去了洗手间,他拿了袋面包去了单间。余闻嘉玩个游戏跟学习似的那么专注,池镜敲了好几下门他才听到。可能是烟味熏人,他脸上戴了个黑色口罩。
“需要小吃零食吗客人?”池镜举了举面包,问。
余闻嘉以为买面包能给池镜算提成,就说“需要”,然后往口袋里摸零钱:“多少钱?”
“免费。”池镜把面包塞他手里。
“镜哥,你在这打工?”余闻嘉看了眼手里的面包,问池镜,他刚在前台就想问了,没找着机会开口。
池镜觉得这个问题傻得可爱,回答说:“不是,我在这当志愿者。”
“……”
池镜站在余闻嘉身后,俯着身在他耳后问:“这游戏这么好玩?”
余闻嘉说“还行”。
“烧脑游戏?”
“嗯。”
“难怪你为了玩个游戏还跑网吧来了。”
其实这游戏一般,没有余闻嘉想象中的那么烧脑。姜小锋跟他说得天花乱坠,他期待值拉太高了,有点失望。
“不是旁观吗?”池镜隔着口罩轻轻拍了拍余闻嘉的脸,脸上没什么表情。
余闻嘉敏锐地感觉到池镜的情绪变化,他微微侧头,问:“……你生气了?”
“有点吧。”池镜往前靠了点,看他的电脑屏幕。
“我等会儿就走,十分钟,等他回来跟他说一声。”
池镜眯着眼睛看电脑屏幕上的画面,看出来这是最近很流行的一个解密游戏。听到余闻嘉的话,他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是吗?”
“嗯。”余闻嘉点头,说话时喉结一上一下地在动,“爷爷那儿的电脑配置太低,拖不动那个游戏,我才来这边——
余闻嘉顿了片刻,又说:“别生气。”
池镜脸上露出笑意:“我不是生你气,我生我自己的气。我刚才要是强硬点,跟老板说清楚就好了。怕给人招麻烦,怂了。”他单手撑着电脑桌,脸侧着,问余闻嘉:“带你来的那个人是谁?”
“我同学。”
姜小锋是余闻嘉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对推理解谜什么的很是痴迷。这游戏也是姜小锋推荐给他的,姜小锋不敢在家里大玩特玩电脑,就约了他上网吧。
余闻嘉这阵子住爷爷家,家里那台老年机根本拖不动这个游戏,他就跟姜小锋来这儿了,反正假期闲着没事,他也想试试那个游戏是不是真那么有意思。
池镜眯了眯眼睛:“带坏小孩。”
“我在这儿看机的事,帮我保密。”池镜对余闻嘉说,“不能让我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