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恢复十二席的身份了吧,现在来监狱是准备杀我们?”
“我看起来很像记仇的人吗?”伊野笑弯眼,“你任劳任怨照顾昏迷的我五年,本来就和我没什么仇,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那你找我想说什么?”
“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还记得当年在蓝花星捡到我的时候,是在哪里吗?”
“什么?”霍寻一愣,“这是什么脑筋急转弯吗?”
“我是认真的。”
霍寻:“……”
伊野怕不是脑子坏了。但机会就放在眼前,他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
他告诉伊野,当年他们路过蓝花星时发现有剧烈爆炸,所以派遣了一支队伍去蓝花星探查情况。他就是其中的成员之一。
找到伊野的地点具体已经说不上来,但他记得是在一条河边,距离崩塌的山体很远,那条河里还有血迹。他能记住这点是因为河里的血量太多,普通人出这么大的血早就死了,可伊野却还好好活着。
“你只看到了我?”
“还能有谁。”
“没有其他细节遗漏吗?你再仔细想想。”
“你纠结这些干——”
“再浪费一句话,我就换人问了。”
伊野没什么耐性地敲敲桌面,面容冷肃。青年的气势太强,霍寻竟然不敢反驳,温顺地缩起肩膀认真回忆起找到那天的所有细节。但太多细节已经模糊,他绞尽脑汁回忆也只是一些模糊的片段,但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有一件事被他想了起来。
“哦对,把你救回来之后,我帮你换过衣服。”
伊野:“……怎么的,我还得谢谢你?”
“这他么不是重点,而是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在你身上找到了几根头发。”霍寻记得很清楚,那头发发色和他相近,但长度不同,“是银色的长发。”
也是和帝国皇太子,一样的银发。
…………
五天后。
康斯陛下病逝的消息一夜传遍帝国星系的各个角落,随之而来的便是裴德·璜太子殿下的继位庆典。这对帝国人来说反而是个好消息,前两年开始康斯陛下就已经不怎么处理政治事务了,基本都由裴德殿下掌管。
他年轻英俊,又足智多谋,而且不像其他贵族那样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帝国人眼里,这样一位新君主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对于他的继位仪式,各地人民都欢欣鼓舞,甚至提前两天就已经开始庆祝起来,热闹得完全将他们死去的旧君主遗忘于尘土中。
继位庆典当天将会全程直播给各地人民。听说这是十二席伊野·兰利提出的意见,新主想要快速巩固人心,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几位大臣也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所以联合请求后,性格谦恭的裴德殿下也只好点头答应。
热闹的喧嚣遍布主星各个角落,人们欢歌笑语,其乐融融。
与此同时,皇宫内。
侍者们忙前忙后为新君主穿戴好服饰,这是紧急赶制出来的授君服饰,刺绣精密,在这个早已用机器取代手工的星际社会里,更显得无比稀罕。但更昂贵的是那把象征着权利的君主权杖,上面镶嵌着五颗深红宝石,每一颗都足以买下一个星球。
笔挺的金色军装被熨烫平整,裴德握住权杖,看向镜子里的人。
“哥哥!”朱丽叶从外面跑进来,“哥哥今天要记得陪我玩!”
裴德转过身,摸了摸朱丽叶的头发,温柔道:“朱丽叶今天乖一点,等庆典结束,我带你去找伊野一起玩好吗?”
听到能见社长大人,朱丽叶欣喜无比,立马乖巧点头。
“哥哥今天好帅啊。”
“朱丽叶喜欢看哥哥穿这身衣服吗?”
“喜欢!比平常的哥哥还要帅气!”
裴德笑了一声,他蹲下身平视青涩的少女,摸着她的脸颊,柔和的眼睛里,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甚至流露着一一丝厌恶。
“马上就快结束了。”
他意味不明地低语:“朱丽叶,你会喜欢今天的。”
“直播开始了!大家快过来!”
位于帝国主星的某个偏僻地区里,一户人家慌忙围坐在破旧的沙发前,等着看帝国新任君主的继位仪式。
磅礴奢华的圣康斯厅金碧辉煌,廊柱间规律地垂缀着红色的天鹅绒绸缎,穿着各色礼服的贵族和名流们站在两侧。墙顶的绚丽壁画熠熠生辉,好像里面的女神即将从油彩里走出来,成为今天巨大仪式的歌颂者。
但圣康斯厅外却雾蒙一片,像山雨欲来前的平静,最冷,也最漫长。
人们看到画面放大,定格在那名英俊青年的身上。
圣康斯厅的正厅是旁厅的三倍之大,从正殿大门到高台铺着一条足足百米长的红毯。而那名青年此时就站在红毯前,手持寓意权力的权杖,银发侧肩,金色军装板正挺直。
温茨公爵作为他的长辈,站在台阶前,手里抱着只有帝国君主才能佩戴的王冠。
只要青年走过这条长路,戴上王冠,坐至高台,授位仪式就能完成。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站在原地不动。
“殿下这是在等什么?”贵族有人窃窃私语询问。
“不知道,是时间还没到吧。”
“是在等元老院那几位吧,那几位都到齐了吗?”
有人偷偷仰长脖子看向对面,基本上都到齐了,除了林佩将军两日前返回先驱军团抽不开身,艾林亚法官,还有莫西将军都到了……等等,好像少了一位。
“十二席似乎没来。”
“伊野·兰利?他胆子怎么这么大,新君主的授位仪式也敢迟到,不要命啦?”
“谁让人家是帝国的明日之星呢,据说和裴德殿下关系亲切,迟到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去政府投诉?政府可不敢管他。”
嘀嘀咕咕的谈论声从人群中响起。裴德看向右侧那一列,本该站在末席位置的人却没现身,他不由眯起眼睛,握住权杖的指节收紧。
“殿下,该开始了。”旁边一位大臣低声道。
裴德回过神,朝对方颔首:“开始吧。”
宏大的乐声盘旋于宫殿上空,歌者们双手交握于胸前,肃穆庄严的颂声如同沉重的乌云笼罩。璀璨的光芒下,裴德迈开脚步踏上那条长长的路,一步又一步,朝终点靠近。灼热密集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论是现场,还是正在观看着直播的帝国民众们,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名即将带领帝国走向新时代的君主。
裴德·璜,这就是他们将要俯首称臣的新任陛下。
温茨看着近到跟前的青年。
“温茨公爵。”裴德带着浅笑,又轻声地叫了一句,“姨母。”
温茨没有说话,也许是圣康斯厅的光线过于耀眼,温茨看着青年的脸庞,竟然有那么一刻觉得陌生。
“裴德,你会成为一名好君主的,是吗?”
裴德:“姨母,您不相信我吗?”
“……”温茨抿紧唇,“抱歉,可能是我情绪太激动了。”
握住王冠的手犹豫片刻,在青年低头时还是将王冠戴到了他头上,随后偏过头不再看裴德,也没有看到裴德眼底流露的阴霾。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只要坐到那个位置上,一切就能尘埃落定。
他的脚步顺着红毯拾级而上,帝国君主的座位尽在咫尺。整整六年时间的铺谋设计,他终于走到了这个位置。裴德仿佛感觉到肩膀的重担已经被卸下,就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眼睛里闪现出不属于正常人的白瞳。
他阔步朝座椅走去,苍白的指尖摸向黄金雕琢的扶手,坚硬的宝石上闪烁着权利的光芒。他的心脏突然快起来,手指剧烈颤抖……
下一秒,突然僵住。
诡异的疼痛感伴随一阵剧烈的枪响蔓延全身,裴德愣住表情,脑袋空白了好久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胸膛。
滴答。滴答。
赤红的鲜血顺着衣领滑下去,渗进软红坐垫里。
他僵直身体站起来,迟钝地转头,顺着一束投射进来的刺目光线,遥遥对上双漆黑的眼睛。
伊野举着手枪,百米之外,射中了他的胸膛。
迟来的十二席在仪式快结束的最后,终于赶上这场盛大的庆典。可是他却持枪,谋杀了即将坐上王位的君主。
全场愕然一瞬,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大叫,所有人陷入一片慌乱,甚至有的怕死到直接朝外狂跑。
“十二席谋杀了!近卫,近卫呢!!”“伊野·兰利你疯了!!!”“快救陛下!”
“为什么……”裴德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一报还一报,”伊野用枪指了指自己曾被虫族利刃贯穿的右胸口,一字一句,“这是你欠我的,虫族。”
“虫族?!是不是我听错了?!他竟然说裴德殿下是虫族?”
“十二席你在胡说什么!把他抓住!”一名大臣面色铁青地朝伊野怒吼。一群近卫拿着枪冲上来,很快就把伊野团团围在中间,但那名大臣还没来得及露出得逞的表情,突然被人从背后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往前扑倒在地。
“蠢货。”凯撒卷起袖口,抽出一直藏在腰间的枪,“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介意直接崩了你。”
奥德里亚家族的人竟然也站在伊野那边?!大臣目瞪口呆,他们是不是真的疯了!
他歇斯底里大吼:“莫西!你就眼睁睁看着吗?!”
莫西却只是淡淡地拢起眉,一副训斥的口吻:“沉不住气的东西,让你现在站出来了吗?”
“什么…莫西!”大臣脸色霎然惨白。
“少废话。”凯撒看这群满嘴废话的老臣不顺眼很久了,一脚踩上他的后背,逼着他抬头看前面,“你先好好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
大臣被强迫抬起头看向高台上,颤动的瞳孔收缩。
明明胸膛中枪,血流不止,可那名银发青年却依旧稳稳当当站着,表情平静,看不出丝毫重伤的迹象。
他惊恐地颤声:“殿下…殿下您…”
裴德看都没看那位大臣一言,目光不敢置信地紧紧锁在伊野身上。青年举起枪的动作那样利落干脆,他不是射不中自己的心脏,只是故意对准了胸口——这个自己曾亲手贯穿在他身上的位置,故意报复他。
“伊。野。”裴德用力咬着这两个字,抬起手,指尖生生撕开中弹的伤口,从血肉模糊的肉体组织里找到那颗子弹,动作很稳,神色冷漠地好像撕开的不是自己的皮肉。
他取出子弹,清脆一声丢到地上,随后胸口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不甘心地反问,“是因为那天我说的话吗?”
“一部分原因。”伊野语气淡定,“你确实隐藏得很好,如果五年前没带我离开那个山洞,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底细。”
他很清楚,系统的能力只是保住他不死。但那时候他被剧烈冲击导致昏迷,不可能还有力气离开山洞。
“可偏偏你把我带了出去。我想,是因为我对你们虫族还用吧,所以哪怕会死也不肯丢了我这个尸体。”
裴德不知是气还是嘲讽,短促一笑,肩膀发颤:“你是这样以为的?是啊,那就当是这样吧。”
他擦掉手里的血,除了胸口的斑斑血渍外,看起来仍旧是一名优雅端庄的贵族。
“你杀不死我的,伊野。”把沾血的手帕丢开,裴德露出和他那张脸截然不符的狂傲神态,“你也看到了,子弹杀不了我。我给你另外一个选择吧,帝国不需要你也不配拥有你,你跟我回虫族,来成为我们的同类。”
伊野不为所动:“是同类,还是食物?”
“我当然不会吃掉你的。”裴德轻声,后面的话没人听清楚,“毕竟……”
“没有人会抗拒美味的食物,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还是留给聋子听吧。”伊野反手扣紧枪对准他,朝凯撒低声,“把所有人带出去!”
凯撒拧眉,但还是按照伊野说的快速将圣康斯厅内的人群遣散。
这群怕死的贵族立马慌乱地朝外跑,裴德观望那些逃窜的狼狈身影,听着他们尖锐的嚎叫和怒骂,人类的丑恶在这一刻表露无遗。
“我和你说过人类是很可怜的东西,你看,他们只是知道了我是虫族,就露出如此畏惧的嘴脸。却没有一个人想要留下来和你并肩作战。和这群人站在同一阵营里,你就不觉得恶心?”
“这世上人分善恶好坏,可虫子,我讨厌所有。”伊野神色冷冽,“与其和一群虫子生活在一起,还不如和他们为伍。”
裴德捂着脸嗤笑:“你太单纯了,你为他们和我斗,就算死了他们也不会替你流一滴眼泪。五年前那场假死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帝国根本不值得你为之付出努力。”
“帝国不值得,你就值得?”一道声音突然打断裴德的话。
伊野错愕扭头,一眼看到了疏散完人群回来的凯撒和布什·梅华,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还有尤金。
两人没有拥抱,没有握手。尤金只是深深注视着这个阔别五年之久的青年的脸庞。好久后,那双下三白眼才露出一个熟悉的神情,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很像把人当蝼蚁看,五年过去了,还是一模一样。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伊野没想到会见到他,愣了下失笑:“我还以为你这家伙死了呢。”
“呵。”他阴沉着脸,扯起嘴角,“我只会死在你前一秒。”
蓝花星那场事故后,尤金一直觉得是自己害死伊野,为此颓废,几度赴死都被死神推了回来。他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一个注定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人,所以命运故意要让他痛苦。可知道伊野活着回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人生里也有光可循,不是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
但可笑的是,他不敢见伊野。
听起来很愚蠢吧,他是尤金,圣教主教,从小就活在噩梦和死亡里,手上沾过多少鲜血和尸体。可他却蠢笨至极地,连见伊野一面的胆量都没有。如果不是白川找到他,或许他今天都不一定会来这里。
可他怕什么呢?是怕见到伊野时责怪自己当初没有拦住他,还是怕他看到自己时露出的冷漠表情。
其实都不是,尤金当然清楚他在怕什么。怕自己对伊野的愧疚。
“伊野,你怪过我吗?”尤金很像努力维持重逢时的冷静,可看着青年的脸,还是忍不住开口,“如果我拦住你,你不会受五年的苦,不会被迫和虫族同归于尽。”
伊野轻轻挑眉看他,黑发垂在轮廓分明的脸颊边。
“我发现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但你们都在怪自己,觉得是自己害了我。”他微微摇头,“尤金,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只要我不想死,没有谁能杀死我。我不是别人,我只是我自己的命运。”
他站在这里,面对虫族。
拿着枪在全帝国的注视下射杀皇太子裴德,不是因为有谁逼着他这么做,也不是因为他必须这样做。而是他愿意。
就像他曾经在某本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我忠于自己的勇敢,我不把命运托付给别人,谁都不敢背叛我。】*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头至尾,不曾改变。
尤金被这句话震撼得好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突然放肆地大笑。这就是伊野啊!是让他在军校联赛上输的一败涂地的人,也是让他念念不忘一千多个日夜的人。
他重新握紧枪,深呼吸:“后悔了,我应该早点去见你的。”
“滚开。”凯撒往前走一步,“看你还有没有命活到把这个虫子杀了再说吧。”
布什·梅华揉了揉眉头,听到这两人的声音就没耐心:“结束之后我们有时间闲聊,现在不如先一致对外。”看向伊野,“元老院其他人都去按计划行动了,这里只剩我们四对一,杀一只高等虫族,有信心吗?”
伊野漫不经心:“我一对一都行。”
漆黑冷硬的枪在手里灵活转动两圈,他微微屈膝,小腿被军靴紧实裹住,接着借地一蹬,像轻巧的飞燕迅速冲向前——
与此同时,台上的青年陡然身体爆开,从人皮里钻出一只巨型银色虫族!银白复眼,后背上布满狰狞的烧疤,口器分泌出浓液,落地的瞬间冒出一股浓烟。利刃一样的翅膀快速挡住一颗颗子弹,M500左轮以杀伤力极强著称,但在虫族的翅膀表面却只留下几个凹陷的坑状!
伊野表情不变,手放到背后暗示凯撒。
他们都是帝明军校出身,以前训练时伊野闲着无聊设计了几个手势。凯撒果然全部都记得,一看就立马找机会绕后伺机找机会攻破银白虫族的防卫。虫族的弱点在头部,但普通虫族的头部防御力没有那么强,不像高等虫族,只凭手枪和炸弹完全不够。
激烈的枪林弹雨在圣康斯厅响起,浓烟阵阵,火花四起,宛如一场帝国最绚烂的烟花盛开。僵持了十几分钟后,银白虫族逐渐露出疲态,伊野借势穿过枪烟砲雨直捣黄龙。手中的枪子弹用尽,他丢开空枪,反手拔出短刀,三两步爬上虫族的后背,一刀用力插下去!
银白虫族立马激烈挣扎,发出高频率的刺耳嗡鸣,伊野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捂住耳朵。一下没踩稳脚,被虫族用力甩出去,幸好及时被凯撒接住。
而虫族因为被集火攻击,足肢支撑不住巨大的身躯,轰得倒下去。他倒在地上,红色覆盖的复眼转动,冷冰冰地盯视他。
【伊野……你真的觉得自己赢了吗?】
一阵模糊沉闷的声音从脑海里响起。伊野下意识皱紧眉。
他听过这个声音,在蓝花星的时候!
“你撞到哪了?”凯撒焦急问。
“我没事。”他摇摇头,接着又听到那阵声音,伸手推开凯撒站起来,看向被鲜血浸染头部的虫族。
是他的声音。
自己在蓝花星听到的那些声音,全是来源于这只虫族。
“为什么我和你……”
【你说虫族是苟延残喘的存在……伊野…你确实没说错。但为了生存,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杀掉帝国所有人,我们也在所不惜。】
伊野只觉得可笑:“为了生存,就要剥夺掉别人生存的权利吗!”
【弱肉强食而已。】
虫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尤金立马伸手挡在伊野面前。几人盯着虫族的动静,却发现他并没有进攻的欲望,而是仰头朝空中,发出一声高亢的虫鸣。
“这是——”布什·梅华面色一凛,“他在呼唤同伴!”
话音刚落。
轰隆。轰隆。轰隆。
地面开始隐隐震动,这种剧烈的震感不像是从地底传来,更像是共鸣。
是天空!
几人迅速朝门外看去。
覆盖主星的防护罩仿佛正被什么东西撞击着,晕开一圈又一圈能量波纹,响彻穹苍的轰鸣传遍每一个人的心脏,带来无与伦比的恐惧和震慑。
【伊野,这是场殊死决战。】
银白虫族看向他,
【我和你,必然会有一个人迎来死亡。】
【而赌注,是全帝国人和全虫族的生命。】
在虫族说完那句话后,眼前突然爆炸开,伊野火速伸手挡住飞来的碎石。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烟中飞出来,短短几秒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凯撒和尤金想追出去,被伊野拉住:“不用追了,莫西将军会带人处理的。”
布什·梅华看向他:“刚刚你和那只银白虫族对话了?”
伊野点头,“有点复杂,之后再解释这件事吧。”话锋一转,“白川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是,现在民众应该都被他疏散到防空洞了。防护罩加固过,能多撑一段时间,但如果虫族继续攻击,损毁是迟早的事。”
“不能让虫族把这里当成战场。”
伊野抿紧唇,“我去找白川,你们联系林佩将军。”
抛下这句话,他快步朝外走去。
另一边,主城区防空洞内。基本上的民众都已经疏散完毕,白川看向时间,想赶紧结束这边的任务去找伊野。防护区格外吵闹,争执不休的声音从刚刚起就没有停过。人群里除了普通人、流浪汉还有不少贵族和富商,贵族不愿意和普通人挤在一块,歇斯底里的大吼难听又刺耳。
“凭什么流浪汉也能进来!我的衣服都被他们弄臭了,这种人就应该拖出去送死!”一名肥头大耳的富商抬脚狠狠踹向流浪汉的头颅,“恶心的东西,滚开!”
流浪汉的脸撞到地上,血淋淋沾了一地。他瑟缩着身体爬起来,看见富商朝自己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边求饶一边往后退。
忽然一声枪响在富商的耳边惊起,难以言喻的痛苦爆开,肥胖男人痛到摔在地上狰狞打滚!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啊啊啊啊!!”
流浪汉被扭曲打滚的人吓了一跳,目光僵硬地抬起来。
白川收起枪,面无表情扫了眼地上的肥猪:“谁想和他一样的下场,就尽管闹。”
空气死寂无声,就连哭闹的小孩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白川冷冷扫过一圈,转身往外走。
天空的能量罩在冲击下闪烁着警报的蓝色光芒,在这种剧烈撞击下,最多只能撑三天。白川将视线从阴沉压抑的天空收回,大步朝皇宫的方向走。
但没走几步,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上来,他一时间没忍住,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喷出。撕心裂肺的痛楚从五脏六腑传开,白川痛极闷哼一声,抬手撑住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
“小白!!”
模糊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白川怔愣几秒,慌乱地用袖子擦干净嘴里的血,见青年靠近立马背过身。
空气中飘着浓烈的血腥味。
“……小白?”伊野声音极轻。
白川不肯转身,伊野强硬地拽过他,却看到他袖口斑驳的鲜血,手脚陡然发冷。白川努力撑起难看的笑容,“哥哥别担心,不是我的血,刚刚…有个富商在闹事,所以我开了枪,这些血是他的。”
他试图让伊野安心,可说这些话时,嘴角源源不断地溢出鲜血。
“说实话!”伊野赫然厉声。
白川怕伊野生气,不敢再扯谎,鲜血淋漓的手握住他,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只是生了点病,我没事的,哥哥你别丢下我…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伊野:“……”
“去军团!”
他面色沉郁,径直拉住白川往外走,可后者却一动不动。怒火陡然燃烧:“你想在这站着等死是吗!”
“没用的。”白川轻轻握住他,“哥哥,我试过,但医疗舱没有用。”
“我腿废了都能治好你凭什么治不好!”伊野压下急躁的呼吸,“跟我走,白川,听我的。有什么事情我们先看完医生再说,不管是病还是什么总有机会治好的。”
可白川还是没有选择跟他走。
伊野呼吸加快,手脚怒不可地吼出声:“我说很多次你不能死,你为什么就是记不住!你死了我怎么办,难道我——”
下一秒伊野忽然被白川大力抱进怀里,他的十指扣住青年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牢牢抱紧他。
“放开!”伊野挣扎。
白川不肯松手。
伊野的指尖好冷,就连掌心都是凉的。可白川一直以来认识的他,都像太阳一样炽热耀眼。胸膛贴着青年的身躯,白川能清清楚楚感知到他颤抖的气息,偏过头时,还能望到那双尤其漂亮的眼睛,眼尾泛起薄薄的一层红。
脏腑里的痛楚没有消减,可白川却不觉得疼了,反而无比高兴:“哥哥,你在为我难过吗?”
“你到现在还在想这些!”
“因为很重要。”白川低声,“你为我难过,我很高兴,一点都不觉得疼。”
“你!”伊野不想和他在这件事上废话,“听我的话,我们去试试医疗舱,肯定会有办法。”
白川朝他缓慢摇头。如果伊野没有回来,他大概就会由着毒素发作死去,但伊野回来后,他比任何人都想努力地活命。所以伊野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他都尝试过了。可是,毫无用处。
安德烈学者说,他的寿命最多大概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他还能陪在哥哥身边的时间,只剩下三十天。
短暂的三十天啊。他还能陪哥哥看几次雨停,听几次风声呢?他知道伊野想看海,喜欢在银装素裹的冬日玩雪,可他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远处是骇然的虫族进攻声,主星昔日热闹无比的街道空荡荡一片。没有车流,没有行人,只有他们站在街角旁,枯败的落叶随风吹过,繁华都市一瞬像废墟那么荒凉。
满是铁锈味的血从喉咙滚上来,白川勉强咽回去,指腹摸着青年的眉眼,仔细凝视这张脸孔的每一寸。青年的眼睛湿红,似乎快要掉下泪水。白川帮他擦掉眼尾的湿润,哑声说:“哥哥,我一点也不害怕死亡。”
“可是如果我死了,我想你永远记住我。”
白川拼了命记住这张脸的眉眼,唇瓣血流不止,嘶哑着声音重复:“你不要爱上别人,不要遗忘我。你要一直喜欢我…一直…一直喜欢我。”
“小白……”
“如果你忘了我,我才会痛,才会害怕。”白川的指尖发抖,擦过伊野的嘴唇,“你不能忘记我,不可以……”
沉重的疲惫陡然如潮水袭来,白川的手握不住了,在伊野唇间划过一道淡淡的血迹,无力垂落。高大的身躯倒在他肩膀上,嘴里还在不断呢喃着那句“不能忘记”。
“小白!”伊野慌张的声音在耳畔急乱响起,“小白!!”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袭来,中央军团医疗区内响起错乱急促的脚步声,医护人员紧急推着担架车往里面走。刺目晃眼的白炽灯光在头顶亮起,伊野胸前沾着凌乱斑驳的血印,黑发散乱,一心顾着担架上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