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这位公子,应是那“护卫”的同伙。
“白三姑娘如何?”裴溪亭问。
白云缎说:“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吓到了,再加上晕了几日,现在还晕乎乎的。此刻有大哥陪着她,我要出府去给她买最喜欢吃的茶点。”
“我也要出去,一道走吧。”裴溪亭说。
白云缎没有异议,路上问:“我恩公呢?”
“不知在哪儿猫着呢。”裴溪亭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迎面却撞上一人,赫然是赵繁和随行的高柳。
白云缎知道了白云芷和赵繁之间的事情,一时有些尴尬,又有些不悦,猜测必定是赵繁风流多情,哄骗了他三妹的芳心。
赵繁却没看他,直勾勾地盯着裴溪亭,“溪亭,你怎么在这里?”
“我后来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过来了。”裴溪亭看了眼身旁的白云缎,“好在我之前与云缎认识,这便进府了。”
大哥与人筹谋是暗地里的事情,白云缎知道分寸,闻言并没有拆穿裴溪亭,而是吸了吸鼻子,说:“哪里来的血腥味?”
“这里。”赵繁扇头一晃,点在高柳捧在手中的匣子上,“打开瞧瞧。”
高柳应声打开匣子,里头赫然是一颗人头。
裴溪亭快速撇开眼,白云缎也吓得面部扭曲了一瞬,说:“……这是何人?”
高柳关上盖子,赵繁说:“我答应舅舅舅母,替他摘取歹徒人头,这便是了。既然撞见了,那便拿去吧。”
白云缎不敢接,说:“我已经看见了,回头便转告大哥,这人头其实不必……”
“那就拿去丢了吧。”赵繁无所谓地让高柳把匣子放在一旁的美人椅上,转眼看向脸色不太好的裴溪亭,这才意识到什么,过去说,“吓着了?”
裴溪亭诚实地点了下头。
“是我不好,一时忘了顾忌你。”赵繁打开折扇给裴溪亭扇风,“这是要往哪儿去?”
“本来是想出去吃饭的,现在吃不下了。”裴溪亭说。
“喝点冰饮如何?”赵繁说,“我知道一家甜食店,味道不错,请你去尝一尝,就当给你赔罪。”
他这话说的,已经是格外“纡尊降贵”,乍一听是询问,实则不许人拒绝。裴溪亭便没再废话,与他一道走了。
一行人出了府门,白云缎先行告辞,去买茶点。裴溪亭则和赵繁上了马车。
高柳勒住缰绳,马车平稳地驶远了。
不远处的拐角后,俞梢云收回目光,转身走到马车前,说:“殿下,裴文书与赵世子上了马车,一道走了。”
车厢中茶烟缭绕,太子闻言没有说话。先前他出了府,转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不是麻雀终于懂得了静口,而是自己转头飞去了别处。
车内安静许久,俞梢云本就没想到殿下竟然会留下来等裴文书,此时又想起先前殿下说的那桩心事,心里不禁打起鼓来,斟酌着说:“虽说赵世子居心不良,但有元方暗中随行,裴文书应当无碍。”
太子看着面前的烟雾,淡声说:“走吧。”
俞梢云莫名察觉出些许不悦,不敢多问,连忙“诶”了一声,驾车离开了。
裴溪亭打了个喷嚏,轻轻揉了下鼻子,蔫蔫儿地靠着车窗。
赵繁看了他片刻,说:“要不要去医馆开一方安神静思的药?”
裴溪亭最讨厌吃苦药,摇了摇头,说:“无妨。对了,世子爷不去看看白三姑娘吗?”
赵繁说:“她有亲哥堂哥陪着,我这个表哥就不凑热闹了。”
“可我听说你们有情。”裴溪亭说。
赵繁愣了愣,随即笑道:“谁胡说的?”
裴溪亭问:“没有情,你怎么送她玉佩?”
赵繁疑惑道:“什么玉佩?”
裴溪亭一愣,说:“七宝阁的那枚羊脂白玉佩啊,那个歹徒就是借着它将白三姑娘引到小春园去的。”
赵繁恍然大悟,“哦,那个啊,一块玉佩而已,又不值多少钱,她喜欢就送她好了,我赏出去的玉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不成收到的都与我有情?”
敢情大家伙是香囊传情,玉佩达意,而赵世子是随手洒洒金,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啊。
裴溪亭摇了摇头,说:“这么说,您对白三姑娘没有别的情愫?”
白云芷的心思,赵繁哪里看不出来?只是她到底是白家人,碰不得,他身旁也不缺人,“我若与她有别的,母亲知道了,怕是要打死我。”
“那白老爷和白大夫人的心思就彻底落空了,”裴溪亭说,“他们还想着和国公府亲上加亲呢。”
赵繁哂笑一声,说:“白日做梦罢了。”
“爷,到了。”高柳停下马车,轻声敲了敲车门。
赵繁说:“下车。”
两人前后下车,进了街边的甜食铺子,在角落里的位置落座。
老板奉上食单,满满一大单子,裴溪亭眼花缭乱,点了一份葡萄冰雪元子,赵繁则要了一份冰豆乳。
老板很快就端上两个瓷盏,说:“二位爷慢用。”
裴溪亭尝了一口底部的冰雪和一颗丸子,说:“甜而不腻,倒是爽口。”
赵繁笑了笑,说:“邺京有一家甜食铺子不比这家差,就在杨柳街,待你回去后可以尝尝。”
裴溪亭还真没去过,闻言说:“好,我记住……”
他话音未落,看见径直走过来的人,慢吞吞地咽下了嘴里的葡萄元子。
赵繁侧目看去,对上上官桀的目光,便笑了笑,“谨和也来吃冰饮?”
“对啊,这不就赶巧了?”上官桀眉毛一扬,笑着说,“我独自一人,未免寂寞,行简不介意我拼个桌吧?”
“不介意。”赵繁说,“请坐。”
一张小小四方桌,裴溪亭和赵繁相对而坐,上官桀在左侧撩袍落座,让老板上一碗冰浆。
赵繁说:“还没问你,怎么跑宁州来了?”
“破霪霖被盗,那个雇主虽然死了,但我一直在查他的同伙,是跟着他们来宁州的。”上官桀说。
赵繁想了想,说:“莫非与白家之事相干?”
“正是,他们与绑走白三的那伙人是一路人。”上官桀说,“只是今日都死了。”
裴溪亭在旁边听着,廖元的同伙与杀廖元的“马毕”等人竟然是一伙的,那这是窝里斗?还是说,廖元背叛了他的组织,被组织铲除?
赵繁说:“你不早说,我把那个歹徒留给你,审了再杀。”
“无妨。”上官桀虽然有些烦躁,但此事怪不得赵繁,转眼恰好看见裴溪亭若有所思,“琢磨什么呢?”
“关……”裴溪亭及时把“你屁事”咽了回去,柔柔地笑了笑,“琢磨一下呢。”
这般柔和的语气神态,上官桀难得一见,竟然忘了追究他的废话,说:“你来了宁州不办差,整日到处闲逛?”
裴溪亭闻言抿了抿唇,不敢回嘴,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
“那是你来晚了,溪亭早已去了衙门,把差事交代下去了。”赵繁笑着说,“他头一回来宁州,可不得到处走走么,谨和何必苛责?”
老板奉上瓷盏,上官桀伸手拿勺子,扯了扯嘴角,说:“你倒是会讨世子的好。”
“且不说溪亭与思繁是好友,便说他自己温和懂事,也是很招人喜欢的。”赵繁看了眼低着头,连元子都不吃了的裴溪亭,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腕,“无妨,快吃吧。”
裴溪亭朝他笑笑,不敢看上官桀,闷头把勺子里的元子吃下去了。
上官桀暗自冷笑,没再说什么。
三人安静地吃完,赵繁提出送裴溪亭回客栈,上官桀便笑着要蹭车,于是三人又坐着马车同行了一路。
裴溪亭听着两人闲聊,暗自打了个呵欠,下车前对赵繁和声细语地好一通感谢,对上官桀的盯视视若无睹,只是临走时规矩地行了礼,便转头进了客栈。
客栈里安静得很,后院空无一人,裴溪亭哼着歌往房间走,前头的门突然开了。
俞梢云走出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两眼,才说:“裴文书可算回来了,殿下今夜闲暇,你进屋学琴吧。”
第42章 学琴 小裴下江南(九)
门是关着的, 屋内香几上的荷花木制小炉熏着荷露香,清香中微微有一丝涩意。
裴溪亭坐在琴桌前,认真地回答太子的问题, 都是些基础知识,问一句答一句,也算对答如流。
“虽说都是些简单的, 但你从前没有习过古琴, 提前准备, 算是用心。现在, 我给你演示一次指法。”太子没有抬眼, 淡声说,“我也是第一次做老师,若是快了慢了, 你说就是。”
裴溪亭点头,说:“好。”
太子抬起右手, 轻轻放在琴上, 食指向内拨弦, 那手似冷玉雕琢一般,裴溪亭看得极为认真, 当然,听得也认真,虽说他提出与太子学琴是为了增加单独相处的机会、拉近距离,但太子既然教得认真,他就也要认真学, 不能辜负。
太子不急不缓地将右手指法演示了一轮,说:“可记住了?”
“记住了。”裴溪亭说。
“那你来一次。”太子说。
裴溪亭说:“我没有琴。”
“就用它。”太子看着面前这把琴,淡声说, “仔细着些,弄坏了,我自会与你算账。过来。”
裴溪亭应了一声,起身端着小方凳走到太子身旁,撩袍坐下了。
一方琴桌,两个大男人必得挨得近些,裴溪亭的右臂无法避免地轻轻地蹭上太子的左臂。若是师生,这般近的距离,对于学生来说实在威压过强,若掺和点别的情绪,这样近的距离也实在让人紧张。
裴溪亭抿了抿唇,说:“我开始了。”
他学着太子的指法,食指向内拨出一声琴音,正要换指法,太子却叫了停。
“肘腕平悬,要稳。”太子伸出右手,放在裴溪亭的手侧,“手掌稍微往下俯,指头往上些,拨弦的时候不要抖。”
太子看着裴溪亭调整,说:“再来一次。”
裴溪亭做了次深呼吸,又试了一次,太子没有说话,他便继续了。如此,他试,太子指正,将右手的基础指法尝试着练习了一次。
“不错。”太子说,“以后要勤加练习……怎么流汗了?”
他终于偏头看向裴溪亭,却见那张白皙的侧脸微微地发红,鬓边还出了汗。
“我有点紧张。”裴溪亭如实说。
太子看着他,“为何紧张?”
可能是现在是晚上,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挨得太近,胳膊上的布料磨蹭声虽小,但存在感极强,就像太子这个人一样。
裴溪亭蹭了蹭指下的琴弦,只说:“我怕学得太慢,您会嫌我笨。”
“只要认真学,笨一些也无妨,我又不要求你成为古琴大家,只当是修身养性。”太子淡声说,“学琴如写字,应当摒弃杂念,心要静。”
裴溪亭说:“我记住了。”
今夜倒是格外乖巧老实,太子看了裴溪亭一眼,说:“再练一次,我说什么指法,你就演示什么指法。”
琴音一声一声地打在窗上,偶尔夹杂着太子简洁的指正和裴溪亭的应声,听着倒真像一对师生。
俞梢云抱臂靠在墙上,若有所思。
游踪轻步入内,瞧了眼映在窗纸上的两道人影,胳膊挨着胳膊,委实亲密了些。
俞梢云看着他的神色,轻声说:“用的还是殿下的琴。”
寻常师生间都少有学生用老师的琴,更别说是太子做这个老师。殿下金尊玉贵,却也要避免琴多落灰,这些年来身旁只有那一把灵机式,连下宁州都随身带着,可见爱惜,如今却要个还没入门的学生拿来练手,两人琢磨着,都觉得此间有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但游踪自来是一等一的沉稳,俞梢云性子虽然比他活泛得多,却是跟太子最久的近卫,谁都知道不能也没必要多嘴。
殿下心中自有分寸。
“鹤影。”
太子的声音传来,游踪立刻推门入内,轻步走到琴桌前,捧手道:“殿下。”
裴溪亭停下动作,太子看了他一眼,说:“练你的。”
裴溪亭说:“噢。”
游踪目不斜视,说:“梅花袖箭和假王三已经押入暗牢,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太子看着裴溪亭的手,说:“杀。”
裴溪亭指尖一颤,琴音滑出去,余音嗡鸣。他说:“手误。”
“你有异议?”不等回答,太子隔着袖子轻轻握住裴溪亭的手腕,“不是说了么,手要稳,心要静。”
裴溪亭叫冤,说:“我只是一个新手,哪能有那么高的境界?”
太子没有再训他,指腹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摁了下他的手腕,说:“放松,你是抚琴,不是打拳。”
裴溪亭做了次深呼吸,再次放松了下来,说:“我哪有什么意见,就是好奇,您为何不审问她们?说不定能从她们口中得到些线索。”
“鱼已入网,迟早会被我一网打尽,碾为烂泥。”太子看着裴溪亭的侧脸,“你想知道什么?”
“果然,什么心思都瞒不住殿下。”裴溪亭偏头回视,“我想知道那个假王三为何要害思繁。”
太子说:“要想从这些刀尖舔血的凶恶之徒口中撬出答案,你便要比他们更凶恶,你受不住那样的场面。”
“不是有游大人吗?”裴溪亭眨了眨眼,轻声说,“请大人帮我审一审,可否?”
太子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倒是会占便宜。”
“我有谢礼。”裴溪亭起身,快速跑出去,又快速跑回来,捧着个包袱走到游踪面前,“劳您沾血,我连换洗的新衣服都给您备好了。您只帮我审审她,审不出来也无妨,就当我欠大人一次人情,以后诚心相报。”
游踪看了眼太子,后者神色如常,并没有不许的意思,便说:“顺手的事情,不必言谢。”
“您给我情面,我自然要谢的。”裴溪亭把包袱放在游踪心口,笑了笑,“我在百锦行按着您的身量买的,您回头记得试试。”
“好,多谢。”游踪偏头对太子说,“殿下若无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
太子点头,待游踪走后,他看了眼裴溪亭,说:“今日还去逛街了,好闲情。”
裴溪亭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解释说:“不是今天买的,是我刚来宁州那日去百锦行时看见一身沉香色的袍子和游大人很搭,尺寸也适宜,便买下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送。”
“倒是很会讨好上官。”太子说。
“这算哪门子讨好,一件衣服而已,我当日还给元芳买了呢,您怎么不说我讨好他?”裴溪亭看着太子,斟酌了一二,还是说出了口,“您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太子抚摸琴弦,指腹微顿,淡声说:“我为何要与你置气?”
“先前在白府,我一时口不择言,忘记了说话的分寸。”裴溪亭说,“我反省了,所以我今夜就很老实。”
太子微哂,说:“与你自己相比,今夜的你的确算收敛许多了。”
“这就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裴溪亭听出太子的暗讽,也不在意,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我都改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说的那些疯话了,好不好?”
他语气比平常柔和些,不是请求恳求,倒更像是哄。太子挑了下琴弦,又抹了一下,才说:“嗯。”
裴溪亭嘴角微微一翘,抓着袍摆又坐回太子身边,说:“我今日去吃了一家甜食铺子,他们家的葡萄冰雪元子很不错,改天等您有空,我请您去尝尝?”
太子没应,说:“还吃了什么?”
“只吃了这个。”裴溪亭叹了口气,抱怨说,“您不知道,您走后,我半路遇见了赵世子,那个高柳‘啪’地一下就打开了人头盒子,好新鲜的一颗人头,我哪还吃得下热食荤食?”
他说着偏头呕了一声,脸色一下就不大好了。
太子并没有好言安慰谁的习惯,见状说:“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
“好吧,那您也早些休息。”裴溪亭起身行礼,转身晃悠了出去。
他回屋洗漱,换了身睡衣,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便走了过去。
房门打开,裴溪亭一身雪白的短衫短裤,修长白皙的四肢大多裸/露在外。俞梢云愣了愣,随后将手中的小碗递过去,说:“裴文书今日见了血腥,喝一碗清心安神的药剂,可以好眠。”
裴溪亭俯身凑近,嗅了嗅冒着热气的碗,没有苦味,这才伸手接过,说:“多谢,这药是?”
“都是些常备的药,煮开就能喝,没什么麻烦的。”俞梢云说。
他这么说了,裴溪亭也没有多想,道了谢,俞梢云就转身去隔壁伺候了。
药汤还是热的,裴溪亭捧着小碗放到美人椅上,自己在旁边坐下了。他侧身向右,枕着美人椅的靠背,盯着星空发呆,嘴里不知在哼着什么曲子,粘粘糊糊的听不清楚,右腿盘放在美人椅上,左腿却踩着地,白生生的一截,一缕月光似的轻晃着。
太子站在门前,一直未动,直至裴溪亭突然转过头来。四目相对,裴溪亭脸上困倦,一双眸子不如平日清凌,迷蒙又茫然。
太子没有说话,转身回了屋子。
裴溪亭也没有开口,盯着那门看了一会儿,转头又看了会儿星星,这才端起小碗喝了药剂,随后回屋收拾着歇下了。
许是药剂药效好,当夜裴溪亭睡得安稳,翌日没什么事,他睡到日上三竿,总算是补足了这几日的觉。
收拾好了,裴溪亭坐在桌边吃午饭,元芳买回来的荷叶饭和时蔬拼盘。
“喏,游踪留给你的。”元方端着一碟灌浆包,将一张纸放到桌上。
裴溪亭拿起一看,是假王三的供状,声称启夏宴上对赵易动手是为了报复文国公。
裴溪亭知道文国公虽性情温和,但曾任刑部侍郎,坐在那样的位置上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有仇家也是在所难免。
文国公夫妻伉俪情深,府中没有妾室,国公夫人虽先后生有四胎,但二子夭折三女因病早夭,只有赵繁赵易长到如今这个年纪。兄弟俩受尽宠爱,是夫妻俩的心肝宝贝,折了一个都是剜心之痛,而兄弟之间,赵易显然是更好下手、得手的那一个。
元方在旁边坐了,说:“有问题?”
“说得通,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裴溪亭叠好供状,若有所思,“既然廖元这个东宫前主簿也牵涉其中,那元和太子的其他旧党会不会也掺和进来?他们若是要为旧主报仇,那极有可能找上当时奉命三司会审的人,比如文国公。而当初白衣刺客刺杀皇后和殿下,可能就不只是为了搞事情,还是为了泄恨。”
“有这个可能。”元方说,“那你觉得当初元和太子是真的谋逆犯上,还是如传言那般被太子设计陷害?”
“我不知道元和太子是否真的谋逆,但我认为,太子殿下没有设计陷害。”裴溪亭说。
元方摇了摇头,说:“皇室斗争,向来是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也有许多条道路,陷害兄弟毒害君父,这招胜算虽大,却着实阴狠。”裴溪亭说,“听闻殿下从前和元和太子兄友弟恭,不至于如此,何况我觉得他不是贪恋权势、至少不是会为了储君之位弑兄害父的人。”
元方好奇,“你的依据是什么?”
“感觉。”裴溪亭说,“就像当初我感觉你不会伤害我一样。”
元方无言以对,闷头吃了个灌浆包。
裴溪亭笑了笑,低头刨了个口饭,就着清淡脆爽的蔬菜吃完了午饭。
太子正在廊上擦拭古琴,裴溪亭轻步走过去,清了清嗓子,俯身抚上琴弦,把昨夜习的指法演示了一遍,然后收回手,看着太子。
太子也看着他,见那双瑞凤眼亮晶晶的地盯着自己,安静了一瞬才说:“还要我夸你两句?”
裴溪亭说:“夸奖会使人进步。”
“夸奖会使人自满。”太子说,“画,画得如何了?”
“别着急,我打算在采莲节那天画。”裴溪亭眼珠子一转,“您打算何时回京?”
太子说:“与你何干?”
“当然有干。”裴溪亭说,“您要是还没什么打算,我诚邀您与我在采莲节之后一道回京,路上也热闹。”
太子抚摸着琴上的烟波翠烟,说:“采莲节每年都有,没什么新鲜的。”
“哪怕是一朵花,笑时怒时都能品出不同的姿态,您知道您为何笔下无情吗?”裴溪亭语气严肃,“因为您封心锁爱了。”
太子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书画就像执笔者的照心镜,画师若无情,笔墨便也无情。”裴溪亭叉着腰,绕着太子走了一圈,一派老气横秋的“老师”语气,“我随意举个例子,就说说‘情’吧。‘情’分真心或假意,真心待一个人是无需刻意为之的,会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若是假意待一个人,哪怕你时刻记着他的喜好、时刻警告自己并且表现得待他很好,可再细密也难掩浮夸矫饰,只要眼清目明,仍能在细节处见真章。这书画的意境就好比这个情字,心中是什么,展现出来的就是什么,做不得假。”
他在太子面前停下,对上太子平静的目光,语气变得随意了些,说:“您不是天生无情,而是自缚于心魔。”
太子问:“我的心魔是什么?”
“这个答案,您自己清楚就行了。”裴溪亭说,“我说了,万一您破防,我怎么办?”
太子微微挑眉,“破防?”
“就是不小心戳中您的心肝脾肺肾,您恼羞成怒了。”裴溪亭说。
“哦,”太子淡声说,“那你说说,看我是否破防。”
裴溪亭警惕起来,放下了叉在腰上的手,“我不说。”
太子说:“我要你说。”
你要我说我就说啊,我偏不说。看见陷阱还往里头跳,当我傻?裴溪亭暗自咕哝一句,和太子对视了一瞬,不敢说又不能说老子就不说,于是一扭头,飞快地走了。
“我听到杨柳岸的燕子在叫我,去去就回,再见。”
水红袍衫和黝黑的发尾在空中飞快地摇晃了几个来回,裴溪亭便没了影子。
太子:“……”
俞梢云从房顶跳下来,说:“好蹩脚的借口。殿下,要不要把裴文书抓回来?”
“不着急,他总归要回来。”太子收回目光,若有所思,“从前见他天天衣裳不重样,这件水红袍衫前日穿了,今日又穿,应该是喜欢的。”
俞梢云说:“这可是您送的,裴文书哪敢不喜欢?”
“你不懂他。他若是不喜欢,绝不会穿在身上,而是会装在柜子里,美其名曰:殿下所赠不敢糟蹋,要当宝贝似的珍藏。”太子说。
俞梢云笑着说:“卑职与裴文书没怎么相处过,自然不如殿下懂他。”
“虽是只狡黠的小狐狸,但骨子里尽是肆意,相处些时日就能懂他九成。”太子低头继续擦琴。
俞梢云说:“殿下能懂就好。”
太子手一顿,抬头看他,“你话里有话?”
俞梢云斟酌着说:“卑职的意思是裴文书到底不是您一手栽培的人,也不是多年相伴的人,您慧眼如炬,看明白了他,放在身边也能安心。”
太子淡声说:“嗯。”
“……”俞梢云挠了挠头,“那您打算何时回京?”
太子说:“你说呢?”
俞梢云搓了搓手,说:“不如依裴文书所言,一道回京,反正也没几天了。”
“就依你。”太子说。
俞梢云说:“好嘞。”
“我记得那日去百锦行买衣裳的时候,有一身郁金香色和石榴色的夏衣,样式不错。”太子突然说。
俞梢云当日完全没有注意,此时根本就想不起来半点,但还算机灵,顺着话茬说:“是的,很不错。”
“去买回来。”太子说。
老天,只说颜色,那买错了怎么办?郁金香和石榴,都是明艳的颜色,身边也就裴文书喜欢穿,难道殿下又要给裴文书买?
俞梢云眼睛一转,试探着说:“百锦行的衣裳上新的快,说不准今日又有别的好样式,此时闲来无事,天气也不错,殿下不如出门走走,顺路去那店铺瞧瞧?”
“也可。”太子淡声说。
而此时,裴文书正带着元芳在街上帮人充当人流量。
原是莺自语拿着自己绣好的物品出来摆摊,碎花白布上摆放着领巾抹额巾帕等小样物品,可他用的是好布料,针线也好,价格不便宜,很多人来问,却是无人出钱。
“公子,您说我该不该便宜些?”莺自语问。
裴溪亭晃着扇子,说:“我还觉得该再卖贵些,再便宜,不如白送……走,换地方。”
莺自语“诶”了一声,赶紧推着小木车和裴溪亭走,“我们去哪里?”
“买卖要对口,这里来往的多是普通百姓,他们用不着这些,哪怕心动也舍不得。”裴溪亭带着两人拐了两条街,“就是这里了。”
只见街旁楼阁林立,一片馨香。
“这里来往的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姑娘少爷,他们会在摊贩上买东西吗?”莺自语说。
“只要东西好,不怕人家作比较。”说着,裴溪亭扇子一晃,对一起走过来的几位姑娘们翩翩一笑。
几个姑娘纷纷红了脸,莺自语见状抿唇轻笑,看了眼裴溪亭,心说:倒是对了,这位公子站在这儿,就是个活招牌!
“公子是外乡客么,以前从未见过。”胆大的姑娘率先问了。
裴溪亭说:“仰慕江南好风采,特来拜会。”
“难怪呢,若是本州人士,公子这样翩然风流的人物,早该名声远扬了。”另一个姑娘说罢看向摊贩,霎时眼睛一亮,“好漂亮的茉莉花。”
莺自语连忙说:“这是用茉莉花香露浸泡过的纱堆叠缝制的小珠花,可以作头饰,也可以穿了线作耳饰,十分轻盈。”
姑娘拿到鼻前一嗅,笑着说:“果真是茉莉香,能闻得到,但又不会过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