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贵族以上谁要用钱,先向格日勒汗请示,得到准许后方可记录在这大账上,拨用其中的粮食钱款。
还有一个是小账本,记录的是旭烈格尔自己的金银珠宝。因为这小账本就是旭烈格尔让林昭昭做的,所以这些钱财也都一直由林昭昭掌管在手里。
而现在林昭昭查的就是血狄的大账。
只能说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么多年的账目不仅乱七八糟,和一大团线球一样,而且还错误百出,瞧的人触目惊心。
前期没什么钱粮的时候还好,特别是在旭烈格尔称汗后,林昭昭越往后翻发现问题越来越多。
“你是说达日巴特多拿了五十两银子?”在林昭昭的解释后,旭烈格尔终于算明白了。
“是这一笔他就从中多拿了五十两银子。”林昭昭说。
“五十两也不是很多。”
此时旭烈格尔不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五十两对如今的他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一共三十四本账,我现在看了二十本,估算了一番,你身边的那些兄弟们起码从血狄的大账里起码拿了这个数。”林昭昭给旭烈格尔伸出一只手。
“五百两?”旭烈格尔愣了下。
“五万两。”林昭昭对着旭烈格尔微微笑了笑。
“五万两?洛初,你算错了吧。”旭烈格尔的神情明显黑了。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两,他是不相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挪走五万两的银子。
“我算错了?你相信你的好兄弟们,不相信我的是吧。”林昭昭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怎么可能呢?”
林昭昭哼了两声,让旭烈格尔过来,他要再算一遍给旭烈格尔看看这账到底有没有问题。
旭烈格尔对算数是不精通,但他脑子还是聪明的。随着林昭昭的边说边算,旭烈格尔脸上再也没有之前淡然平静的模样了。
林昭昭丢下了纸笔,抬头看着旭烈格尔有些沉重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事我本来是不想同你说的。”
“为什么不同我说?”旭烈格尔低声问。
“权力大了,必有贪腐,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林昭昭安慰地拍了拍旭烈格尔的肩膀。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大失所望,但他能看出来旭烈格尔是有些怅然的。
不是因为损失的那五万两银子,而是那些曾经与他共进退的兄弟居然真的为了银子欺骗了他。
“事他们背弃了我。”旭烈格尔低声说。
“背弃倒还真不至于……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年才贪了你五万两,还是很把你当兄弟的,你也别太难过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五万两真的不算多了。”林昭昭说,“你翻翻历史的账簿里,那些赫赫有名的大贪官,随随便便就敛财百万两、千万两,像这贪个千两万两的在史书里连号都排不上。”
“我都没有百万两,他们还想贪百万两?”旭烈格尔皱着眉头,情绪更低了几分。
“我这不是给你举个例子吗!”林昭昭给旭烈格尔倒了杯茶,“而且他们能贪这么多钱你作为大汗也是有责任的。”
“难不成是我让他们去贪账上的钱的吗?”旭烈格尔很不高兴。
“女人漂亮必然会被男人惦记,钱财就堆在唾手可得之处有几个人能不动贪婪的念头呢?”林昭昭感慨,“你这三十本账本,又臭又长,无人监管,无人核实,不是我为他们辩解,他们没把你家底掏空已经很把你当兄弟了。”
“按你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他们了?”旭烈格尔脸黑得不行。
“我只是让你放宽心些,他们是你兄弟,也是人,是人难免会有贪恋。”林昭昭说,“至少他们没有占据土地,没有培养党羽,没有扶植手下,也没有分夺你的权力。作为大汗,你应当引导他们的方向,约束他们的本性,发挥他们的才能,平衡他们的势力。”
这些事对旭烈格尔来说或许是意外的,但林昭昭很早就预料到了。
他到底是出生在京城的。虽然林府之中没有人是任一官半职的,但官场上的那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手段玩法他也都是听过见过的。
老实说,看到现在才少了五万两,真是比林昭昭心里预估的好太多了。只能说草原人还是太“单纯”了,纵然是利欲熏心,也没有敢做的太过分。
“我没有少分过他们一笔钱财,打下来的人马、土地我也都分给了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动这账本上的钱呢?”旭烈格尔说,“他们要是觉得钱还不够,难道就不能直接和我要吗?我会不给他们吗?”
“同甘共苦难得向来是前两个字。”林昭昭拍了拍旭烈格尔的肩膀,“对你来说,打天下容易,是因为你出生就在马背上,这是你擅长的。但如何治理天下,对你来说是真正的难关,因为你根本就走过这条路,所以你要慢慢摸索。”
“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以律论罪。”
“你没颁布过与之有关的法令吧?”林昭昭摸了摸下巴心里也是感叹。其实他们当初法令已经写得很全面了,连河流上岸不许撒尿洗衣都编撰进去了,但因为以前从未有过先例,贪腐一块儿的法令一直是空缺着的。
旭烈格尔沉默一会儿,冷声说:“等会儿你拿着账本跟我去和他们对峙,谁要是解释不清楚我就砍了谁的脑袋。”
“气话。你舍得砍达日巴特的脑袋吗?他可是和你父亲一样看着你长大的。”林昭昭说,“而且都做假账了他们这钱肯定是说不清楚,你封的那些千户将军里,也就胡尔汗、术尔策,还有巴根三个人没在这账本上动过手脚,其他人多少都沾了点。”
“沙拉里格的账有没有问题?”旭烈格尔忽然问。
“沙拉里格的账倒是没有问题。”林昭昭顿了顿,“但是死去的察野格……他的账有挺大问题的……”他又扒了扒账本,“大概有一万四千两的样子。”
旭烈格尔捏着腰上的马绳就站了起来。
“你干嘛啊!你去哪啊?察野格都死了你这是要去鞭他的尸啊?”林昭昭有些懵。
“察野格和沙拉里格从小喝一碗羊奶长大的,他贪了这么久的银子沙拉里格能不知道吗?”说完旭烈格尔就往外走。
“你等等啊,你等等啊。”见旭烈格尔走得脚步如此匆忙,林昭昭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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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姜秀宁坐在外屋的书桌边,手持毛笔,认真书写着。
沙拉里格从外面风尘仆仆的回来,目光扫到了她:“你在写什么呢?”
“没什么。”姜秀宁搁下笔,起身对沙拉里格微微行礼,“殿下今日回来得早。”
“早吗?外面月亮都挂在天上了。”沙拉里格耸耸肩。自从成亲以来,他和姜秀宁井水不犯河水,一个睡在里间,一个睡在外间,谁都不碍着谁。
沙拉里格上下扫了眼姜秀宁,“还要我赐你坐吗?”
“谢殿下。”说完姜秀宁就真坐下了。
“你们大梁皇宫里规矩当真是森严啊!大活人在里面待着不得活活憋死。”瞧着女人一板一眼的样子沙拉里格忍不住摇头。
“规矩多有规矩多的好处,规矩少也有规矩少的坏处。”
“怎么?我们草原上规矩少还不好了?”
“臣妾不敢言好坏。”姜秀宁轻声说,“但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沙拉里格眉毛轻挑,像是忽然好奇这个大梁女人每日都在忙活些什么,他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她面前那份还没写完的文章。
“殿下。”姜秀宁伸手想要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姜秀宁,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不是啊?”沙拉里格有些怔住了,看姜秀宁的目光有些不可理喻,“你为什么这么闹腾啊?”
“殿下。”
“你嫁给我之后,在这部族里已经有你立足之地了吧?你有人可以使唤,有钱可以花,你只要不自己找麻烦就没人能找你麻烦。”沙拉里格将手里的纸重重拍在姜秀宁面前,“这种事是你一个外来人能插手的吗?”
“臣妾虽然是大梁人,但既然已经嫁于殿下,便不能算是外人。”
“拉倒吧你。”沙拉里格言语毫不留情,“你之前在庆典上干得那些事都忘记了吗?那些将领们本来就看不惯你,如果他们知道你还要向大汗提了这样的好主意,你猜猜他们会怎么对付你吧!”
“臣妾不怕他们对付。”姜秀宁捏着手说。
“你不怕?你以为你是谁?他们那些人会给你面子?”沙拉里格冷笑,“难不成你还想做第二个林楚楚吗?你别做梦了。”
“臣妾奉的就是国后的命,臣妾有什么好怕的。”姜秀宁抬起眉目,望着沙拉里格,“倒是殿下您,如果是怕臣妾所做之事牵连您,您可以直接明说。”
“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沙拉里格被气笑了。
“殿下应当想想清楚自己是站在哪一边的,在这部族里,谁才是您真正的依仗。”姜秀宁不卑不亢地说,“你每日和将军贵族们混在一起不是好事。”
“好啊,你还教起我做事了?”沙拉里格说,“那你每日跑去见国后比我去的还勤快,你就没有自己的小算盘了?”
“……”似乎是不想继续争执下去,姜秀宁没再去看沙拉里格。言尽于此,有些人听不进去她也没有办法。
沙拉里格呼出了口气,他也懒得去管这女人的事。他想反正也不是他喜欢的女人,就是被人整死了也不关他的事。
眼不见心不烦,沙拉里格想回里屋,却被姜秀宁叫住:“殿下。”
“干什么?”沙拉里格不耐烦地问。
“近日国后在看血狄的大账本。”
“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殿下知不知道那账本里有问题?”
“那账本里肯定有问题啊。”沙拉里格双手抱胸,“谁没有手头紧的时候?”
“殿下知道这些年的账本有问题为何不主动告诉大汗?”
“我为何要告诉他?我告诉他不就成了告密的小人了?”沙拉里格切了一声,“再说了,这种事本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您在走一条很危险的路。”姜秀宁很认真地对沙拉里格说,“你如果不时时与大汗同心,总有一天你就会与大汗为敌。”
沙拉里格愣了一下,随后转移目光:“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臣妾劝您,若是大汗明日向您询问起账本的事,切勿包庇隐瞒。”姜秀宁说,“若您老实说了,那便是小事。若是你撒谎了,那就是大事了。”
“莫名其妙的女人。”沙拉里格被姜秀宁这些小题大做的话搞得有些烦,今日便不想住下了。
他想往外走,不想有人正好进来,可巧撞了个正着。
“这么晚了你还要往哪去?”只听那人沉声问他。
沙拉里格心一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旭烈格尔。
第96章 鞭刑
刚说起他哥,他哥就出现了。沙拉里格心里暗骂姜秀宁的嘴真是和树上唱衰的乌鸦一样。
眼下想走是走不了了,沙拉里格倒抽了口气,双手垂着站在一边。
“一见到我你就唉声叹气,就像那老鼠见着了猫。你在这血狄还有何不顺心,不自在的?”
“没有。”沙拉里格虽口角伶俐,但他瞧见林昭昭也跟着走了进来,心想自己是犯了什么大事,弄得这般兴师动众。眼下听着旭烈格尔问话,只是在旁有一句是一句的应和着。
“无故这般,又是为何?”
“想叹气就叹了。大汗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沙拉里格说。
旭烈格尔嘴角下拉,将手里捏着的账本扔在了沙拉里格的脚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沙拉里格皱着眉头,弯腰将自己脚下的账本捡了起来,扫了几眼,又想起姜秀宁方才和他说的话,心里也明白旭烈格尔今晚过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我没有动过这上面一分钱。”沙拉里格说。
“你没有动过?那你知道有谁动过这上面的钱吗?”旭烈格尔沉声问。
“沙拉里格,你将你知道的都如实说出来,大汗不会怪你的。”林昭昭开口。
这个时候小兔崽子你可千万别再犟了!林昭昭觉得自己的言外之意已经表达得很清楚。
你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再瞒着除了给自己找不痛快,一点作用也没有了。赶紧将你知道都痛痛快快说出来,再老老实实给你哥道个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你莫要劝他,让他自己说!”旭烈格尔说。
知道旭烈格尔正在气头上,林昭昭也不敢多言,只能站在后面对沙拉里格使了使眼色,让他赶紧都交代了,省得大晚上还要受皮肉之苦。
“我不算清楚。只是记得之前大家一起玩‘叶子戏’,玩到兴致高的时候,达日巴特他有从中取些作为彩头,供大家玩乐。”沙拉里格还是说了些出来,“有时候去附近城镇采买,兄弟们难免想吃些好酒肉,可能也会往这账本上记一笔吧。”
“玩玩纸牌,吃吃酒馆,你们几双手,几张嘴能从里面花走五万两!”旭烈格尔质问。
“五万两……哪能有这么多?”听到这个数字沙拉里格也是愣住了。
“怎么?我还能冤枉了你们吗?”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用掉这么多银两的?”沙拉里格皱眉。
“你不知道?”旭烈格尔望着沙拉里格的眼睛,“光你那死去的好兄弟察野格就从这账本里挪了一万四千两!这事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察野格……一万四千两……”沙拉里格微微出神,似乎是在回想着过去的一些事。前几年察野格这家伙出手确实相当阔绰,时常会给他底下的将士们买酒买肉,也常常会给其他将军送些昂贵的礼物……他当时还在想察野格怎么会变得这样大方,弄了半天是拿大家的钱出来收买人心了。
“这事我是有做得不对的。”原来那个时候察野格就动了歪心思了吗?沙拉里格心里有些怅然和后悔,他想若是自己能早点发现这些异常,或许就能劝住察野格,不让对方走上这么一条必死的道路……他最后也不用亲手杀了他的性命。
“这一万四千两你拿了多少?”旭烈格尔深吸口气继续问。
“我没拿,是我没管束好察野格。”沙拉里格低着头说,“你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吧。”
“你没拿?你是觉得察野格死了,你干的事就都能推到他的头上了吗?”旭烈格尔紧盯着沙拉里格,像是想看出对方的话里还有几分真心。
坏了,坏了,这事怎么越吵越偏了。
林昭昭心里只觉得很不妙,这话要是再聊下去,就不是贪了多少银子的问题了,而是又要扯到之前调兵权的事上了。
“秀宁,你先出去吧。”林昭昭看向姜秀宁,有的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知道有自己不方便听的,姜秀宁行礼后退了出去。
“他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他所有的财富都已经归还给你了不是吗?”听到这话,沙拉里格不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平视旭烈格尔,“你都把他的一族老小都杀了,格日勒汗,你还想怎么样?”
“你还在怨我。这些人难道不该杀吗?”旭烈格尔声音已经高了许多,“他那是谋反!在中原里这是诛九族的罪,而我只杀了和他留着相同血的人,我已经足够仁慈了,沙拉里格。”
“仁慈吗……”沙拉里格微微颔首,旭烈格尔心里有怨气,他心里何尝又没有怨气,“你到现在都没杀我确实是够仁慈的了。”
“沙拉里格!你在胡说什么!”见话越说越不对,林昭昭连忙呵斥出声。他走到旭烈格尔身边,想缓和下这要人命的紧张气氛。
“聊银子就好好聊银子,怎么又说到过去的事上去了。既然沙拉里格说他没拿,那他应当是真没拿,他同你性子一样,向来是不屑用谎话骗人的。”林昭昭忙过来拉住旭烈格尔的袍襟。
谁想这次旭烈格尔竟然将他的手给一把拨开了。林昭昭也是没注意,脚下被推得踉跄了一两步。
“你总偏护他!你都将他纵容成什么样了?今日都到这步田地了你还来解劝!是不是非要哪一日他真起了弑兄的念头,你才不劝不成!”
“我……”旭烈格尔这话说的不好听,林昭昭一时都听得有些懵了。
“你看不惯我就冲着我发火好了!你数落她一个女人做什么!”见旭烈格尔出手推搡,沙拉里格也是火气也是一下子冒出来了,站到林昭昭前面,盯着旭烈格尔。
旭烈格尔手紧紧攥着,他已经十分克制内心暴虐的情绪了。
可他忍不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与沙拉里格起冲突,那个人总是站在沙拉里格那一边。
也不算是站在那一边,应该说是人虽然站在他身边的,但偏护的心思全都放在沙拉里格身上的。
就好像他是与两人对立的猛兽……就好像在怕他随时会发疯,随时会一口将沙拉里格撕咬成粉碎一样……
“够了,沙拉里格,你少说两句吧。”林昭昭虽然有些伤心,但他知道旭烈格尔不是有意推他的。
更何况现在沙拉里格说的话根本就是火上浇油,将兄弟两人的关系越推越远。
“他都防着我弑兄了,我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了!”沙拉里格眼眸里充着血。草原上就没有胆小怕事的人,然而这些年为了维持住这份兄弟情义,沙拉里格觉得自己已经怂太久了。
为了让旭烈格尔放心,他杀了自己最亲近的兄弟,他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日日留在老营里,再也没往外面跑过。
他行事确实乖张跋扈了些,但没做过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可即使如此,旭烈格尔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怀疑着他。
有人对他说,他哥是最信任他的,就像皇帝对太子一样,不然就不会将他留在身边。
他信了。
可这是真的吗?他快骗不了自己了。
“察野格说你迟早有一天会杀我的。或许那日他劝我拿着兵符造反,有自己的私心,但他又何尝不是在为我着想?”沙拉里格狠狠瞪着旭烈格尔,“你既然容不下我,为何不赶我走!你既然忌惮于我,为何不杀了我!”
“我忌惮你?你身上有何处值得我忌惮的?文不成武不就,日日同那些人厮混玩乐,我为何容不下你?”旭烈格尔冷声说。
林昭昭就没见过旭烈格尔骂过人,甚至连语气失控的时候都近乎没有见过。然而旭烈格尔说话是十分直接的,当他毫无顾忌的时候,那些一针见血的话语远比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更伤人心。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兄长的不信任更让人难以接受的,那大概就是旭烈格尔从来没将他真正放在眼里。
沙拉里格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了,他嘴唇颤了颤,凶狠地说:“旭烈格尔,你今日最好是杀了我,不然我总有一日让你后悔今日说的话!”
“欠教训的东西。”旭烈格尔眼睛没有温度,他一脚踹在了沙拉里格的腿窝上,沙拉里格就闷声跪在了地上。
林昭昭被吓了一跳,轻捂住嘴。
旭烈格尔命令:“将沙拉里格绑起来,鞭百下。”
进来的士兵们不敢违逆旭烈格尔的旨意,只能将愤恨的沙拉里格里摁住,用粗绳给捆绑起来。其中一名士兵拿起了惩罚用的鞭子硬着头皮抽打了沙拉里格好几下,但到底还是下不去狠手。
旭烈格尔也不惯着,直接推开那士兵,将鞭子夺了过来。
“啊——!”
只是一鞭子抽下去,沙拉里格额头青筋凸起。过了会儿,就有血迹缓缓从他衣裳里渗了出来。
然后又是四五鞭子下去,沙拉里格面如白纸,像是要将自己牙都咬碎了,硬是没再叫出来一声来。
“大汗,算了吧。”巴根忍不住开口劝,然而旭烈格尔像是铁了心并没有听他的话。
“旭烈格尔……”林昭昭唤了一声,但很快也不敢再说话了。他一开口男人手里的鞭子挥得比刚才还要更快了几分。
沙拉里格的面颊就白的和抹了铅粉一样……不是被这阵仗吓得,而是流了不少血。
陆陆续续已经抽打了将近二十鞭了,他不知道旭烈格尔是怎么了,今日居然罚沙拉里格罚得这般重。
他不敢求情,怕火上浇油。可毡包内其他人虽然也都不忍心看着沙拉里格受罚,但他们都绝对忠诚于旭烈格尔,没有一个人敢去违背旭烈格尔的命令。
鞭子噼里啪啦,抽打的声音极响。
这期间林昭昭一直背着身不忍去看沙拉里格血肉模糊的惨状。可是他心里一直有数着数,在打到三十鞭的时候,他终于是忍受不了。
因为真的怕旭烈格尔活活把沙拉里格给打死,他快步走过去,站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啪的一声。虽然瞧见林昭昭冲过来,旭烈格尔手上已经及时收去了力道,但鞭子的末端还是抽在了林昭昭左手臂上。
“国后!”所有人皆是一惊。
林昭昭疼得紧皱着眉头,他捂住自己被抽的生疼的手臂,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庆幸。
庆幸自己挨了一鞭子……因为这样愠怒的旭烈格尔看见他受伤肯定会心软,如此一来,今日的事应当能到此为止了……
林昭昭抬起头,看向旭烈格尔。男人手里的鞭子果然垂了下来,没有再挥起来了。
“大汗应当管教臣子,但看在兄弟情分上,还是将剩下的鞭子先记下吧。”今日的旭烈格尔很不对劲,林昭昭声音尽量放轻柔,生怕自己的话再刺激到男人。
“……”旭烈格尔没有说话,他眼角微微抽动,然后将手中的鞭子放了下来。
众人都不敢多喘气。血狄谁人不知国后就是大汗的眼睛珠子,是大汗最疼惜最宠爱的人。
在如此盛怒之下,还敢出来劝大汗停手的,大概也就只有国后一人了能做到了。
见旭烈格尔应允了自己的请求,林昭昭在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吩咐旁边的人将沙拉里格的捆绑给解了开来。
“快打些水去,再取些药膏来。哎呀,你们褪衣服的时候手上小心些,别将他皮肉给扯到了!”见这些男人粗手粗脚的,林昭昭不由皱眉,“去喊秀宁进来,正好她还懂些医术!快将她喊进来!”
毡包内的人忙碌成一团,林昭昭抬头张望,忽然发现周围没了旭烈格尔的人影。
“那蛮子人去哪了?”林昭昭想要去寻,刚迈出一步,有什么扯住了他的衣摆。
林昭昭转过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沙拉里格的垂下的手掌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
“疼……”泛白的嘴唇颤了颤,声音听着十分脆弱。
“现在知道喊疼了吧。方才好端端的何必说那些话去气你哥呢!”林昭昭蹲下身子,看着沙拉里格这幅惨样也是心里无奈。其实无论是旭烈格尔,还是沙拉里格,两个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有道是,“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
但凡两人中有一人能先说一句软话,都不会闹到今晚这个地步。
听到林昭昭数落自己,沙拉里格也不气,嘴角还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完了,人都被打傻了。”见沙拉里格被打了还在笑,林昭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姐姐。”这时姜秀宁也赶了过来,看见躺在榻上的沙拉里格,她也是被吓了一跳,“怎会打到这步田地?”
“还不就是那些破事。一个个的又臭又硬和那茅厕里的石头一样。”见姜秀宁来了,林昭昭也就放心了,“你且看看他有没有打坏哪里吧,我等会儿让阿古苏过来,缺什么,要什么,你只管和她要吧。”
“好,我知道。”姜秀宁点头。
林昭昭抓住沙拉里格的手,将他的手从自己衣摆上拿下,然后小心放到榻上。
“你要走?”林昭昭没有发现沙拉里格的眼眸一直都在望着他。
“有秀宁看着你就行了。你安心歇着吧,我还得去看看你哥那边。”林昭昭轻叹了口气,“你们兄弟两就不能让我省一点心!”
“你的手臂……疼吗?”沙拉里格声音低声问。
“大少爷你就管好你自己吧。”见沙拉里格还有些良心,林昭昭还算欣慰。
将沙拉里格交给姜秀宁照顾后,林昭昭就马上离开了沙拉里格的毡包,去找旭烈格尔了。
姜秀宁坐在榻边,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帮沙拉里格褪去中衣。时间有些长了,血粘黏在衣服上,难免扯下些还未凝结起来的血痂。
“殿下,疼吗?”怕把沙拉里格弄疼了,姜秀宁都不太敢往下脱了。
“疼什么?你做个事怎么慢慢吞吞的。”原本趴在榻上动弹不得的男人,忽然坐直了起来,也不叫疼了,自己就将身上血染的衣服一把扒了下来。
“……”姜秀宁都有些看愣住了。
“你有伺候过人吗?”沙拉里格看了眼姜秀宁,语气有些不耐,“拿块布帮我把背上的血污擦擦就行了。”
姜秀宁将布放进桶里,很快就染出了一片血水。
在她看来,沙拉里格背上的伤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看着还是挺重的。
“您这是挨了多少鞭子?”姜秀宁问。
“估计打了三十多鞭吧,实实挨着的估计十鞭子。”沙拉里格趴在榻上淡淡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姜秀宁不解。
“就抽我两鞭子,再往地上抽几鞭子呗。”沙拉里格说,“他打小就知道这样唬人,阴损得很,让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鞭子落你身上!”
“这是大汗……对您手下留情了吧。”姜秀宁顿了顿说。
“谁要他手下留情了?”沙拉里格没好气地说,“他不是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他真有本事把我抽死好了!”
“你们是手足兄弟,大汗再气也舍不得杀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