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山这边我没来?过,车上导航好像也有问题,车是从医院侧门进去的,然后导到?了…好像是c区停车场吧,还挺偏的,车刚熄火,叶少就跑出去了。”
“当时雨挺大的,他没撑伞,我在车上喊了他好几声?他也没听见,好像很急,等我拿着伞下车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层,就只好在车里等。”
“后来?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吧,我叔叔给我打来?电话,说叶少今晚不回去了,还说车随便我用,开回云江也行,在附近找酒店住一晚也可以,费用他都报销。”
“我平时熬夜得晚,在这边待着也没事?,就开车回云江了。”
陈明把该说的都说完,最后问:“陆总,要我把车开回去吗?我现在在半道上,开回去也方便。”
“不用了。”
“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打扰了,费用我让秦乐舟发给你。”
陈明还来?不及说叶宁给的报酬已经够多了,那头?已经挂断电话。
段开他们就站在不远处,听着陆司淮和陈明的对话,看着他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俯着身,手臂垂在膝盖上,拿着手机,因为?身上被玻璃碎片割出的各种伤口和交缠的绷带,远远看去,满身锋锐的气息。
陆司淮垂眼看着地上乳白的瓷砖,静静坐了许久,起身,再次朝着叶宁病房的位置走去。
段开他们侧过身,让出位置。
陆司淮经过几人身侧时,淡声?朝着他们开口:“很晚了,都去睡吧。”
段开看着陆司淮肩头?的绷带,断了一根肋骨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走动间总归会?疼,更别说像陆司淮这样频繁地牵扯伤口。
段开:“司淮,你伤口还没好,要不还是我们……”
段开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叶宁在里头?躺着,这人也不可能睡得着。
算了,段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有事?喊我们。”段开最终只说了这一句。
陆司淮“嗯”了一声?,走进叶宁病房。
秦乐舟坐在床侧的椅子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陆司淮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去睡,我陪他。”
“我不困,”秦乐舟小声?说,他指了指一侧的床,“哥,你伤口不能乱动,你去那边躺着,我坐这,等叶宁醒了,我肯定叫你,行吗?”
陆司淮抬手在秦乐舟后脑上很轻地拍了下:“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秦乐舟:“。”
秦乐舟退而?求其次:“那你在这坐着,我去隔壁床上躺着,这样行吗?”
陆司淮垂着眼,扫了他一眼。
秦乐舟立刻起身,蹑手蹑脚离开房间。
病房内漂浮着消毒水的气味,很淡,并不呛人,但也算不上好闻。
陆司淮从床头?柜抽屉中拿出一条干净毛巾,走到?配套的浴室,洗净,用温水浸湿,拧干。
出来?的时候,他路过贴墙的一张小沙发。
沙发上放着一套衣服,米色毛衣,同色系的长裤。
这件毛衣陆司淮见过很多次,叶宁在家时常穿的一件。
即便已经见过很多次,可陆司淮仍旧俯身下来?,修长的五指抓过毛衣领口,指腹捻着。
轻薄的一件,残留着些微水汽,已经看不出被雨淋湿的迹象,但仍旧是潮的。
这潮气好像沿着五指一路侵到?陆司淮心底。
陆司淮手指紧绷着,放下衣服,走到?叶宁床边,坐下。
叶宁身上出了一点薄汗,几根碎发湿湿耷在额前。
陆司淮拿着毛巾替他擦过。
拂去额角的汗,他将毛巾换了一面,又去擦他前颈和掌心。
一个?多小时,陆司淮耐心擦了四回,直到?外头?天色蒙亮。
建京这场雨依旧没停,天地都潮漉漉的。
外头?湿冷得宛如冰窖,叶宁却是在一片混沌和热浪中半睁开眼睛。
身体和大脑好像裹在一个?笼屉里,闷得厉害。
手有点重?,叶宁抬了抬脚,想将压在身上的重?物?推开。
可重?物?还没被推开,下一秒,伸到?外头?的手被一个?沾有凉气的物?件拢住。
“别踢被子。”
一道声?音低低沉沉落在耳际。
叶宁睁开眼睛。
房间里光线昏昏黄黄,朦胧中带着暖意。
叶宁脑海依旧像罩着一层薄雾,他就隔着这层薄雾,看到?陆司淮眉眼的轮廓。
那人的眉眼被光线晕得有些失真,带出一种低画质的陈旧感。
像一场经年的梦境。
“陆司淮。”叶宁在梦境中开口。
那人俯过身,用指腹拂去他眼尾生理性的水痕:“嗯。”
“疼。”
“哪疼。”
叶宁偏过头?,像急需安抚的小兽,将疼痛的地方展现给最亲近的人,他闷哼一声?:“耳朵疼。”
随着他话音落下,叶宁感觉到?那股舒适的凉气从眼尾流转到?耳际。
陆司淮用极度轻柔的力度按着叶宁左耳耳屏的位置,一下又一下。
黑色耳钉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叶宁耳尖上那枚红痣因为?上升的体温,显得越发鲜艳。
叶宁喜欢这带着凉意的气息。
身上太烫了,他要离这气息再近点。
叶宁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他一偏头?,将因为?发烧而?滚烫的侧脸紧紧贴在陆司淮掌心,像是忽然浸在一汪泉水里,舒服的温度让他心都安定下来?。
叶宁没有在梦里见过这样的陆司淮。
梦里的陆司淮总是离他很远,让人生气,怎么喊他也听不见。
但今天的陆司淮离他很近。
叶宁在葳蕤灯光中,凝神看着陆司淮。
“陆司淮。”他缓慢地喊他。
那人应声?:“嗯。”
叶宁声?音很轻:“对不起。”
陆司淮依旧轻柔地揉着他喊疼的耳屏。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骗了你。”
“骗了我什么。”
叶宁却忽然不说了,他停顿了很久,再开口时,脸在陆司淮宽大的手掌中埋得更深。
“我骗了你,骗了秦乐舟他们,”叶宁视线宛如缠绕的丝线,紧紧缠在陆司淮身上,他极其缓慢地开口,“我没有喜欢你。”
陆司淮揉按的手指终于停了。
说着“没有喜欢你”,脸却贴得更紧。
陆司淮垂下眼帘,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说喜欢他的时候,这双眼睛在说谎。
说不喜欢他,这双眼睛依旧在说谎。
爱人不会?演,不爱人也不会?演。
陆司淮叹了一口气。
“耳朵还疼不疼。”
“疼。”
“还要不要揉。”
“要。”
陆司淮停下的手指重?新揉按起来?。
叶宁像是要反复确认什么似的,视线一错不错钉在陆司淮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眸因为?升高的体温,透出一股湿漉的水汽。
陆司淮看着这双眼睛,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
“都这么久了。”
“怎么还是学不会?骗人。”
第46章 “在怕什么”
点?滴已经输完两个多小时, 可叶宁体温还没?完全下去,在?38到38.5之间反复波动?。
期间陆司淮给医生发了几条信息,说了耳朵疼和体温波动?的问题, 医生回复说目前还在?正常范围内, 发烧伴耳疼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报告显示没?什么?异常情况,体温如果再上升,等人醒了安排个ct平扫。
叶宁身体烧着,又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眼睛虽然亮得不像话?, 但思绪一点?都不清明。
他听着陆司淮那句“还是学不会骗人”, 又重复了一遍“我骗了你”。
像是在?反驳。
陆司淮手?还被他抱着,心软得像塌了下去一块, 也?不讲道理了, 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好,你骗了我。”
别人发烧身体大?多萎靡,叶宁眼睛却?亮得让人无法忽视,可偏偏人又不算清醒。
他静静看了他一会, 倏地又喊了一声:“陆司淮。”
“嗯。”
现在?叶宁无论说什么?, 陆司淮都顺着。
“想?说什么?。”
陆司淮以为叶宁还要说“骗人”的事,可他却?听到这人轻声开口,问:“你喜欢狗吗。”
这是陆司淮第二次听见这个问题。
比起?第一次, 现在?这话?似乎多了一层别的用意,尤其?是在?这冬日?的黎明。
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 陆司淮知道自?己该继续顺着他,说“喜欢”,可他发觉自?己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好像很?重,又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一个问题。
直觉告诉陆司淮,可以深问下去。
陆司淮拨去叶宁额角的几根碎发,硬着心试探着,给出和当时同样的答案。
“不喜欢。”
陆司淮话?只一出口,就后悔了。
因为床上的人像是忽然慌了神,撇开陆司淮的手?从床上坐起?来。
“为什么?不喜欢。”
叶宁还在?烧,陆司淮担心他突然起?身头疼,他抬起?手?按了按叶宁的后颈,让人重新躺回床上,声音无奈:“没?,骗你的,我——”
“不行啊,你得喜欢。”
叶宁忽然垂下眼,说了这么?一句。
他声音很?轻,像是说给陆司淮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要喜欢才行。”
陆司淮忽地沉默下来,他停顿许久,缓声开口:“为什么?。”
“你得喜欢。”叶宁头很?沉,他重新躺下来,双眼却?不再看陆司淮,而是没?有定焦地看着头顶上那盏昏黄的灯,像看着一盏遥远的月亮。
“你得喜欢…以后我不在?这,你才能帮我养小满。”
空气仿佛骤然冷却?下来。
消毒水的气味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浓烈呛人,牵动?每根神经。
陆司淮一转头,扯动?肩头的伤口,带出一种细密的钝痛。
“不在?这,”陆司淮握住叶宁的掌心,声音轻到像是在?哄,“要去哪。”
叶宁这次却?没?回答。
“让我养小满,”陆司淮声音更轻,“托孤啊。”
叶宁怔了下,像是把陆司淮的话?在?脑海里?复盘一遍,清点?完毕后,遂一点?头。
陆司淮被他这一点?头气笑了,有些用力地捏了捏叶宁指肚,惩罚似的。
“要去哪。”
叶宁不说话?了。
陆司淮在?灯下看着他,表情专注到像是看着什么?珍宝。
“真要走,那你要‘托’的应该不是小满,是我。”
叶宁没?有焦距的眼神微微闪动?,靠着枕头转过脸来,看着陆司淮。
像是意图将人看得更清楚,他单手?撑着枕头,让自?己坐了起?来。
陆司淮这次没?拦,坐在?床边,抬手?扶住他。
两人间的距离极速缩短,面对面坐着,近到几乎只有几公分,呼吸都缠绕着。
“宁宁。”陆司淮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声。
叶宁头脑依旧昏沉,可这声“宁宁”却?听得清晰。
他怔忪许久,应了一声:“嗯。”
陆司淮叹了一口气,抬手?摸过叶宁发红的眼尾:“在?怕什么?。”
外头无尽连绵的潮湿,极端的天气是自?然意象的强烈信号,这场大?雨下进山,下进海,也?下进叶宁心底。
没?人能知道在?车祸现场看到那辆卡宴的时候,叶宁到底有多怕。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最怕的事是突然离开这个世界,离开爷爷,离开陆司淮。
现在?依旧怕,可又好像有了更怕的东西。
“我怕你死?。”
叶宁把头埋在?陆司淮脖颈的瞬间,眼泪终于倾轧而出。
“陆司淮。”
“我怕你死?。”
眼泪一滴一滴坠在?陆司淮脖颈间,没?有间断的、滚烫的眼泪。
叶宁连哭都很安静。
没?有声音,却?一声一声砸在?陆司淮心口,一声比一声重。
滚烫的眼泪淌下来,沾湿衣服领口,沾湿缠着的绷带,又顺着绷带溶进肌肤,烫进脉络骨骼。
陆司淮喉结上下重重一滚,想?说什么?,却?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闭了闭眼睛,胸口猛烈地起?伏两下,终是抬手?,抚着叶宁棘突的位置。
“对不起。”陆司淮声音哑得厉害,“以后不会了。”
“我跟你保证。”
叶宁底下一只手?紧紧攥着陆司淮的衣角。
听到这话?,他没?有回答。
或许是陆司淮抚着后背的动?作太温柔,又或许真是太累了,叶宁没?有抬头,就这么?靠着陆司淮的肩膀睡过去。
陆司淮感受到颈间呼吸重新平稳下来,也?没?动?,等人彻底睡熟,才撑着他的后颈,将人小心平放在?床上。
给叶宁掖好被子,他拿出手?机,找出一个号码,发了一条消息。
几分钟后,一盒烟和打火机被人送了过来,放在?门口。
陆司淮拿过烟和打火机,走进浴室。
淡蓝色火焰燃起?,陆司淮点?烟的手?有点?抖,好几次都没?引燃。
等烟终于燃起?,陆司淮倚着洗漱台抽了一口。
烟气入肺,每一口都会带动?肋骨间的疼痛,可陆司淮像是丝毫感觉不到,每一下都是又深又重。
他急需借助什么?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支烟抽完,陆司淮发麻的手?指才不颤了,他长久地呼出一口浊气,用冷水洗漱,又将身上沾上烟气的衣服脱了,扔进淋浴间里?的衣篓,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换上。
换好衣服,陆司淮又用温水洗了条毛巾,拧干,走出来。
温热的毛巾敷在?叶宁有些红肿的眼皮上。
陆司淮垂眼看着他,许久,他俯下|身,在?叶宁额头留下一个很?轻的吻。
天终于有发亮的迹象了。
叶宁不知道自?己这一觉只睡了四十多分钟,他好像睡了很?漫长的一场觉,醒来的时候,眼睛干涩到有点?疼。
他眨了眨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入耳,叶宁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趴在?陆司淮肩头说着什么?,趴的好像还是陆司淮受伤的肩膀。
叶宁皱了皱眉,太阳穴的位置抽痛着,酸疼感从骨子里?冒出来,他换了个姿势,一转身,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
——平安锁。
他给陆司淮的平安锁。
叶宁一下子醒神,拿着平安锁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房间内突然传来开门的吱呀声,叶宁下意识朝着门口的位置看去,等脚步声跟着传来,他才分辨出来是浴室的位置。
陆司淮从浴室走出来。
叶宁一抬头,一眼看到陆司淮身上的衣服。
…和梦里?的衣服不一样。
果然是做梦。
叶宁松了一口气,不是为梦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松气,而是因为还好只是梦,他没?有靠在?陆司淮受伤的肩膀上。
叶宁在?心里?谴责过自?己,梦里?竟然还要折腾陆司淮的肩膀。
此时他看到陆司淮手?上的毛巾,语气有些着急:“你怎么?在?这里??”
“受着伤为什么?不好好回病房躺着?”
陆司淮停顿几秒,看着眼前某个忘性挺大?的病号,没?说什么?,只笑了下。
“…笑什么?。”叶宁不解。
“手?。”陆司淮说。
叶宁:“什么?。”
陆司淮拉过放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牵过叶宁的手?,拿着毛巾替他擦了擦掌心。
要换手?的时候,他看着那个平安锁:“小狗窝里?拿过来的?”
叶宁被突如其?来的话?题打得一晃神,愣了下,想?起?去接小狗那天,就是陆司淮和自?己一起?去的,陆司淮自?然也?看到了送给小狗的那个长命锁。
“不是。”叶宁说。
陆司淮神色淡淡:“那给谁的。”
叶宁攥着平安锁的手?紧了紧。
陆司淮:“给小狗买的时候顺便给我买了一个?”
叶宁:“。”
送都送了,好像也?没?什么?硬瞒的必要了,叶宁心想?,可他刚要开口,却?又听到陆司淮的声音。
“怎么?现在?才拿给我。”
叶宁要说的话?被重新堵了回去,又哑巴了。
好几秒后,他才道:“…忘了。”
陆司淮淡淡看了那平安锁一眼:“好像没?小满的那个分量重。”
叶宁:“……”
到底在?比什么?。
他有些没?好气地说:“…你戴着几斤的金锁出门吗。”
也?是变相承认了这平安锁就是给陆司淮买的。
叶宁闭了闭眼睛,最终一把将平安锁塞给陆司淮,起?手?不算温柔,但放在?陆司淮怀里?的时候很?小心,生怕碰到他肋间的伤口。
陆司淮收好锁:“耳朵还疼不疼?”
叶宁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问题,他摇了摇头。
躺了这么?久,叶宁身上很?酸,后背有些微微发汗,叶宁静坐了一会。
“陆司淮。”
“嗯。”
“我想?去洗手?间。”
陆司淮“嗯”了一声,要起?身的瞬间被叶宁喊停:“你不要动?。”
或许是因为肩上绑着绷带有束缚感,陆司淮衣服领口处的纽扣全都开着,他每动?一下,白色绷带都若隐若现,看得叶宁胆战心惊。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没?有让你扶我。”叶宁道。
“你就在?这坐着。”
“我出来前,你哪都不要去。”
等他从浴室出来,就送陆司淮回病房。
叶宁打定主意,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走到浴室洗漱台,打开水龙头。
用温水洗过脸,身上的酸疼感好像减弱了一些,叶宁双手?撑着洗漱台缓了一会儿神,抽过棉柔巾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朝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可就在?棉柔巾入篓的瞬间,叶宁倏地停下动?作。
——他看到垃圾桶里?残留着两根烟蒂。
像寿山22层这种等级的病房,卫生间一定是按时清理,不可能有旁人进来,这烟蒂只能是刚扔的。
叶宁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在?垃圾桶旁静静站了一分钟,深吸一口气,拉开眼前淋浴间透明的玻璃门——
淋浴间的衣篓里?,放着一套换下来的病号服。
浅蓝色的。
…和他梦里?的陆司淮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叶宁脑海中?像是起?了一阵风,将罩着的稀疏雾气渐次吹散。
“对不起?,我骗了你。”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学不会骗人。”
“陆司淮,你喜欢狗吗。”
“你要喜欢才行。”
“那你要‘托’的应该不是小满,是我。”
“在?怕什么?。”
不是梦。
叶宁心口跳得厉害,也?乱得厉害,他脚步一跄,抓在?玻璃门把手?上的手?一松,震得玻璃门跟着重重一抖。
巨大?的声响惊到在?外头的人。
几乎是瞬间,叶宁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叶宁缓了一下神,快步到浴室门边,陆司淮也?已经停在?门口。
“没?事,”叶宁手?搭在?浴室的门柄上,怕外头的陆司淮着急,他先开了口,“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撞到玻璃门了。”
“好,那开门。”
叶宁按在?门柄上的手?却?迟迟压不下去,他缓缓扭过头,看了垃圾桶一眼。
叶宁眼前仿佛浮现出陆司淮在?这里?抽烟的景象。
大?概就倚着他身后这张洗漱台,拿着打火机沉默地点?燃烟,沉默地抽完,眉眼洇在?缭绕的烟雾中?。
“陆司淮。”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叶宁低声试探,“不是刚刚,对吗。”
“嗯,四点?多。”
叶宁声音和眼睛一样干涩:“…我是不是压到你肩膀了。”
这次陆司淮停顿良久,终于开口。
“不疼。”
不是没?有,而是不疼。
那的确不是梦。
“我们谈谈。”
陆司淮的声音透过浴室的门传来。
叶宁太阳穴好像有一根筋鼓胀得厉害。
耳朵又开始疼了。
浴室门明明没?有锁,陆司淮从外头也?可以开,可陆司淮没?有,他就等在?那里?,等着叶宁自?己将门打开,心甘情愿朝着他走过来。
叶宁脑子里?很?乱,他此时不是怕,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反复好几次,搭在?门柄上的手?却?始终没?压下去,就好像知道只要打开这扇门,就会有什么?东西失控一样。
直到门外传来很?轻的一声“啧”。
是陆司淮的声音,叶宁心口一惊。
虽然很?轻,可叶宁听得分明,他忽地屏息。
“站久了,伤口好像有点?疼了。”
陆司淮声音落下的下一秒,浴室门“咔”一声,开了。
浴室炽白的灯光从门缝里?涌出来?。
叶宁什么也顾不, 一把拉开浴室的门,看向?陆司淮绷带的位置。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随便走?动?。”
叶宁视线往上一抬,陆司淮唇梢带着笑。
“伤口疼还笑, 你……”
叶宁突然停住口。
陆司淮单手越过他, 撑住半开的门, 阻断了叶宁关门的余地,从某个角度看起?来?,像是将叶宁圈在自己怀里?。
“不这么说,你不出来?。”
叶宁:“…………”
拳头硬了。
叶宁想重新把门关上, 但一偏头, 看到陆司淮手虚撑在门上。
万一抬手去挡, 会不会再伤到肩膀和胸口?
叶宁只?一想这种可能性?,一想到陆司淮可能会牵动?伤口, 就?放弃了。
两人就?在浴室门口这方?小?天地站着。
浴室没有开暖气, 有些阴冷,陆司淮怕他再受凉,不由分说牵起?人朝床的位置走?去。
叶宁手被圈在陆司淮掌心,他下意识往外挣了挣, 可刚有动?作, 陆司淮眉头就?皱了一下,像是伤口吃痛的反应,叶宁一下就?不敢动?弹了, 甚至怕再扯到陆司淮的伤口,往他身边迈了一步, 缩短两人的距离,让陆司淮摆手的幅度变小?些。
陆司淮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又?很快敛好表情。
叶宁满脑子都是陆司淮说伤口疼的样子, 虽然他在浴室门口那句“站久了,伤口有点疼”是幌子,但伤在那种地方?,不可能不疼。
叶宁被牵着走?到床边后,停下,俯身将被子掀开,对着陆司淮说:“躺着。”
陆司淮却在椅子上坐下:“躺着疼,坐着好点。”
叶宁:“真的?”
陆司淮:“嗯。”
叶宁于是也没躺床上,就?坐在床侧,和陆司淮面?对面?坐着。
一安静下来?,刚刚隔着那扇浴室门的那股氛围又?回来?了。
叶宁低头盯着地面?。
“陆司淮。”
“嗯。”
两人每次要好好说话的时候,开头似乎永远都是这两声。
一声“陆司淮”,一声“嗯”。
叶宁:“你伤在肋骨,抽烟会疼,这几天都不要抽了。”
陆司淮应得很快:“好。”
“除了这个,还有呢。”陆司淮又?问。
叶宁撑着床沿的手往外一滑,尾指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他偏头一看,是平安锁。
应该是陆司淮刚刚起?身去浴室的时候放下的。
灯光和天光交织着,锁身在这两重光线中,显得格外澄亮。
叶宁晃了一下眼,也晃了一下心。
“我们……”
“我们什么。”
叶宁手指微曲,又?无意识抓起?身下的被褥,像在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陆司淮觉得叶宁抓的是自己的神经。
“陆司淮,”叶宁沉沉吐了一口气,眉梢微微往下一垂,像是有些自暴自弃似的开口,“我们不谈恋爱,就?这样相处,好吗。”
灯光将叶宁的影子投射下来?,长长窄窄的一条。
陆司淮就?坐在名为“叶宁”的影子里?。
明明被“拒绝”的是他,可眼前这人好像比他更可怜兮兮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谈恋爱,那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陆司淮声音听不出什么生气的意味,面?上甚至带着一点疏薄的笑,“你要我把你当什么。”
叶宁心口乱得像被大风过境。
头又?沉了,耳朵也开始发疼。
好像又?有发烧的迹象。
叶宁在这种“混沌”状态下,垂着脑袋给出答案。
“把我当…朋友,或者…秦乐舟。”
叶宁自己都越说越没底气,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三个字几乎就?是硬挤出来?的气音。
话音落下,叶宁听到陆司淮笑了一声。
很轻的一声。
叶宁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还不等他思考陆司淮这声笑的含义,下一秒,他听到陆司淮用一种…他形容不出来?的语气,轻飘飘说了一句:“你要我把你当弟弟?”
叶宁被“弟弟”这个词打得一激灵,后知后觉有些羞耻。
“行。”陆司淮又?笑了一声。
叶宁心跳得厉害,眼前光线倏地被盖掉一层。
——陆司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叶宁正?低着头,视线中看到陆司淮脚尖朝着外头的方?向?一动?,像是要走?。
叶宁想也不想,身体比思绪更快,下意识一把抓住陆司淮的小?臂。
“去哪。”
陆司淮垂下眼,原本是叶宁的影子将他裹住,现在因着转换的姿势,两人对调。
“怎么办,”陆司淮扫过叶宁攥着自己小臂的手指,语气和眼神一样,也轻飘飘的,“我不是那种会给弟弟陪床的哥哥。”
叶宁被“弟弟”、“哥哥”的称谓烫得六神无主,耳朵差点烧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
对,是他说要陆司淮把自己当…秦乐舟的。
那就不能既要又要。
想到这里?,叶宁才慢慢松开手。
陆司淮小?臂上的衣袖由褶皱变得平整,他缓步走?了出去。
段开几人心里?吊着事,生怕叶宁再出什么状况,一晚上几乎都没睡,甚至都没回病房去,就?在接待区的沙发上横七竖八躺着眯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