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在太子面前丢脸,小萧同学强装出来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清了清喉咙,正色道:“您还是头回过来呢,不如让臣带您到处看看?”
闻承暻当然是客随主便。
他的住处统共就一个二进的小小院落,用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就逛完了,担心萧扶光尴尬,闻承暻还得想词儿夸他:“贵府上果然是家风清正,节俭有度。”
可他这回猜错了,萧扶光才没有觉得尴尬呢。
靖远侯府是什么地段,搁在现代就是妥妥的二环里啊,能在二环独享一套完整的四合院,根本就是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豪华待遇好吗?他骄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为此感到尴尬。
萧扶光没把这当一回事,但他一抬头,却在闻承暻眼里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心疼。
萧扶光:……
算了,和你们这种天龙人没什么好说的。
莫名其妙被“寒酸”了的萧世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太子殿下请到书房坐下,又取出茶具,亲自烹茶。
趁他煮水的功夫,闻承暻起身四处打量,这间书房到处都收拾得规整干净,各色书籍满满当当塞了几架子,屋内一应玩器俱无,唯有一株大红珊瑚用清水养着,珍而重之的摆在案上。
只是书桌上凌乱的散着几本打开了的书,一摞折子歪歪斜斜地堆在旁边,还有一张临了一半的字帖摆在那里无人收拾。这格格不入的画风,一看就是不怎么讲究的主人家自己整理的。
伸手摸了摸桌前圈椅上放着的鹅绒靠枕,触感就如想象中一般柔软,闻承暻几乎已经看到某个人平常写字看书时懒洋洋靠着坐没坐相的样子了,不由笑道:“你倒是会享受。”
萧扶光转头看了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当下有些囧。没办法,古代的椅子不管用料有多名贵,坐起来都是硬邦邦硌屁股,他怎么都坐不习惯。
在外面装样子正襟危坐也就算了,独处的时候他才不想委屈自己,便让丫鬟们特制了数个舒舒服服的大靠枕,权当简易沙发垫用了。
闻承暻调侃了一句,又拿起最上面的一张折子打开翻阅,见里面是年底朝贺事宜的条陈,粗看了几条发现居然写得颇为老道,让他一时间看得入了迷,不由得寻摸到萧扶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想要细细翻看。
他刚一坐下,便感觉到身后不同寻常的柔软,原来他坐的这把椅子上也摆了两个硕大厚实的鹅绒枕。
整个后背被柔软轻盈的包裹着,规矩惯了的太子殿下没忍住发出惬意地低叹。对面正在烹茶的主人家忙里偷闲地抬头,冲他得意的一挑眉,似乎是在说“看吧,是真的很舒服。”
闻承暻微挑的凤眸里满是笑意,表达了对主人家巧思的认同后,点了点手上的折子:“条陈写得不错,倒有些干吏的风范了。”
萧扶光小心地将茶叶用小竹勺舀进茶壶里,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一边往壶里注水,一边带着点儿社畜的怨气:“没办法,柯大人可是很严的,我们底下人要是敢敷衍,他发起火来可不是玩的。”
京城里的大佛太多,柯济民这个鸿胪寺的一把手,压根儿不够格时常出现在太子面前。所以闻承暻还是好好回想了一番,才从记忆里扒拉出了这个人,点评道:“柯济民做事还可以,官声也算清廉,虞尚书倒是对他寄予厚望,但此人太过刚正,容易得罪人,这才一直提拔不上去。”
萧扶光闻言“嘶”了一声,简直要两眼泪汪汪了,太子根本就是鸿胪寺大小属官的知音人啊!
半起身将泡好的热茶递过去后,一屁股坐回原位,靠在软和的枕头上大声抱怨:“可不是嘛!他把我们这群下属当骡子似的训,一个条陈不改八百遍都不算完,您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经常忙到好好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闻承暻原本还在笑着听,在他抱怨自己忙翻天的时候脸色却冷了下来,将茶盏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搁,语气凉凉的开口:“哦?原来卿卿这么忙的吗?孤看你和闻明钰一伙儿胡闹,还当你很清闲呢。”
太子冷不丁提起一这茬,被抓住小辫子的靖远侯世子瞬间收声,低头老老实实地喝茶。
见他理亏的小模样实在有些可怜,闻承暻终究还是没舍得再说什么重话,清了清嗓子,道:“孤也知道你不是那种胡闹的人,和他出城定是有正事要办。只是现在是多事之秋,你与东宫走得近,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你看,今天不就被阿里不哥找上来了。”
对于太子这么清楚自己的行踪,萧扶光毫不意外,毕竟他身边麒麟卫鼻子上面的两个孔又不是用来出气的。
只是一提起阿里不哥,萧扶光瞬间想起了适才他所说之事,当下便和闻承暻复述了阿里不哥的话,又道:“臣也不知道他所说是真是假,只是他倒犯不着在这上面耍炸。”
闻承暻的脸色从听到他说有人在跟踪的时候就阴沉得吓人,等他说完后,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孤看他们是找死!”
见他发怒,萧扶光怕他气坏了身子,又是劝又是赌咒发誓:“臣保证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不乱跑,肯定出不了什么事的,殿下您就别生气了。”
他都这样了,可太子殿下还是紧紧地抿着唇一语不发,一副很难哄的样子。萧扶光只好换个思路,倒打一耙:“还说我呢,明明您现在才是处境最危险的。您有什么事要找我的话,直接写信不就好了,干嘛要冒险出宫。对了,殿下您找我究竟是有什么事啊……”
太子殿下的眼神太过可怕,萧世子在他直勾勾目光的注视下,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那张不停吐出不解风情话语的可恶嘴巴终于停了下来,太子殿下挪开了眼神,语气里带着点儿生硬:“非得要有什么事才能找你吗?孤只是想见见你,不可以么?”
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说话,闻承暻感到有些难为情,但在看到对面坐立不安、脖颈都通红一片的另一人时,他心里那点逗弄人的恶趣味瞬间便占了上风,开口调侃道:“孤刚才就想问你,为什么一见面就拉着我聊公事。难道世子从前同老相好会面的时候,也都是这么公事公办吗?”
害羞归害羞,原则上的问题不能错,萧扶光一个激灵,背挺得直溜溜的,大声反驳:“没有什么老相好,你可别胡说!”
他说完才看清楚太子眼神中的戏谑,明白对方刚刚是在逗自己,也不生气,反而又小声解释道:“那个……臣在这种事情上面没什么经验……”
天可怜见的,小萧同学作为一朵两辈子的大牡丹,花王中的花王,他怎么可能知道正常小情侣见面该干点什么。以前他和太子见面都是聊公事,现在一见面当然还是聊公事,他都快形成路径依赖了。
闻承暻却突然笑了起来,不是往常的浅浅微笑,而是爽朗的大笑出声,就好像萧扶光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正当萧扶光不明所以的时候,闻承暻收敛笑意,定定地看了过来:“既然卿卿不会,那孤就好为人师一回,还请卿卿勿怪。”
什么意思?
懵懂地萧世子话还没能问出口,就看到眼前那张正在逐渐放大的俊脸。
萧扶光:……!
太、太犯规了吧……
感受到唇上清晰的热度,牡丹世子迷迷糊糊地想到。
第87章 千秋(八)
闻承暻在外不能久留,小小的占了一点便宜之后,就只能遗憾地告别害羞的心上人,换上来时穿的侍卫的衣服,跟在八宝后面静悄悄离开了侯府。
送人离开的时候,萧扶光才知道太子居然是乔装打扮成侍卫混进来的,这个小发现让他本就翘得老高的嘴角忍不住翘得更高,直到他将人送出二门外,转身回来重新坐下后,嘴角都没落下来过。
【你脏了。】系统的机械音适时响起,冰冷而无情。
可惜小美的人身攻击没有收到预想中的效果,准确的说,它那色迷心窍的宿主不仅连半个眼角儿都没留给,甚至还发出了鬼迷日眼的傻笑:“嘿嘿嘿。”
闻明钰趁着夜色悄悄摸进来,准备拷问好友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相比于牡丹小萧,闻明钰才是真正风月场上的老手,现在看到萧扶光春心荡漾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简直太明白了。
当下把原本要说的话囫囵吞进肚子里,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用气声道:“你和太子……?”
反正看都被看到了,又笃定闻明钰不敢说出去,萧扶光很光棍地点了点头。
闻明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冲过来狂摇好友肩膀,似乎希望通过这样的举动将萧扶光脑子里进的水给摇出来:【卧槽,你是不是疯了?还是被什么山精鬼怪附身了?】
他的出发点很好,但脑浆子都差点儿被晃匀实的萧世子希望他最好别出发,使了个巧劲儿挣脱这傻大个的手掌:“此事你知我知即可,要是你敢说给第三个人知道……”
不等萧扶光把狠话放完,闻明钰打断道:“我现在都恨不得把这双招子戳瞎了!那里还敢说出去!”
“倒是你!萧期年,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啊!”
闻明钰说着说着又急了起来,在书房里转着圈儿地数落萧扶光的不是,数落完一圈后,老闻家护短的天性让他还是不忍心过于苛责好友,转而想起另一个“女|干夫”,当即一拍脑门道:“不对,不对!你一个雏儿,你懂什么,一定是我二叔在勾引你!”
萧扶光冷眼看他忙活了半天,最后竟然得出这么一个天才的结论,不由得拍案叫绝:“说得好!要不你再细说说,太子究竟是怎么勾引我的?”
闻明钰却是越回想越觉得不对劲,气得将两手撑在书桌上,整个上半身凑过来逼近桌后的萧世子,语气又快又急:“当初你俩的刚见面的时候,我就发现太子看你的眼神怪怪的,让人心里发毛。”
“现在想想,他个老色胚,一定是当初就看上你了!”
想到好友这一朵单纯的娇花,竟然就这么惨遭太子的毒手,闻明钰不禁悲从中来。
他偏开脑袋,不想让好友发现自己眼中打圈儿的泪花,却正好看到那株红艳艳的珊瑚。
闻明钰:……
闻明钰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株无辜的珊瑚痛心疾首地质问:“这玩意儿果然是他送的吧!简直是伤风败俗!”
小美赶紧随声附和:【对对对!】
俩活宝还一唱一和了起来。
萧扶光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宣泄了一通情绪后,闻明钰终于冷静了下来,心里如何惊涛骇浪不提,至少愿意坐下来听萧扶光的解释了。
向好友交代自己的恋爱故事什么的,两辈子以来都是头一遭,萧扶光带着点别扭删繁就简的把他和闻承暻那点事儿讲述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一番自己是自愿的,不存在什么太子以势压人巧取豪夺的剧情。
闻明钰其实也隐隐猜到了,毕竟他太子二叔都长成那样了,萧扶光要是真好龙阳的话,两人去柔然的路上一路朝夕相处四目相对的,的确很难抵挡得住啊。
但不管怎么说,“那可是太子啊!”闻明钰想想都头大,“你就算是喜欢男人,挑个别的人喜欢不成么?”
为什么非要是太子呢!
他急到脑袋冒烟,萧扶光这个当事人却跟事不关己一样,笑道:“我知道他是太子啊。”
看着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有闲工夫笑出来的好友,闻明钰觉得对方根本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有心引经据典,痛陈其中利害,但荒废学业好多年的空空脑袋根本想不出什么厉害的大道理,只能干巴巴的来了一句:“太子以后可是要当皇帝,和他搅和在一起,别人骂你是娈宠之流怎么办?历朝历代,哪个娈宠能有好下场的。”
萧扶光却反问道:“你觉得你二叔会是那种把我当玩物的人吗?”
闻明钰摇摇脑袋:“看着不像,但人心是最说不好的,万一以后他变心呢?”
萧扶光笑,又问:“那你觉得我像是那种愿意给人当玩物的人吗?”
感觉到他话语里的森森杀气,闻明钰的手都要摆出残影了,连连道:“不不不不……”
萧扶光一乐:“那不就得了。”
“日后要是他不想继续,我自当好聚好散。但若是他敢负我……”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反手将一直拿在手里把玩的墨锭扔在了桌上。
看着那块被捏得稀碎的墨锭,闻明钰噤若寒蝉。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好友看似斯斯文文,实际上却是能单枪匹马猎杀虎豹的好手。
算了,这俩人搅和在一起,指不定是谁吃亏呢。
太子二叔,您最好也自求多福吧。
毕竟萧扶光他,是真的手黑啊。
刚捏完墨锭,那是真的黢黑。
年关将近,汝南王世子闻明钊终于掐着点儿从江南赶了回来,向闻承暻禀报这次差事的情况:“臣领命之后,不敢有片刻耽误,急调王府府卫围了曹家,却仍被他们跑脱了数人,应是隐匿在陈家,罗家也十分肯帮忙。臣怕打草惊蛇,只能将剩余人等尽数收监,如今都已押解上京。”
虽然三法司早已做出“曹家其余在朝为官之人,无论何职,皆原地卸印收押,押送京城候审”的判决,但闻承暻心里有数,外地为官的曹家人不难处理,留在江南老巢的那些却极为难办。
是以,他明面上让钦差传旨拿人,暗地里却吩咐闻明钊星夜疾驰,赶在旨意抵达之前,秘调王府府卫将人尽数捉拿。
现在虽然跑脱了一些人,但也在意料之中。
太子没有发怒,闻明钊的心情却没有放松分毫,递上手中的账本,又道:“臣命长史清查度量曹家田亩,合计抄上来七万亩土地,其中三成是良田。”
闻承暻都懒得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只问他:“这话你自己信吗?”
闻明钊当然不信,但这已经是他在江南刨地三尺翻出来的全部了。
看着似有愠怒的二叔,实际上年纪还要比他稍微长几岁的汝南王世子面露难色:“真不是侄儿懒怠,江南上下沆瀣一气,臣带着兵动几个曹家人可以,但让他们把田地吐出来可就真的要了命了。”
这并非是他为自己开脱,江南两道完全就是铁板一块,根本不是他这个小小郡王世子可以撬得动的。
对此,闻承暻也是心知肚明。
他叹了一声,让闻明钊坐下说话:“等过完年,黄理乾在那边也该立住脚跟了,到时候孤再点冯修微过去。”
闻明钊笑道:“殿下还真是不饶人,冯将军才新婚呢,您倒好,尽可着人家小夫妻薅。”
说到冯修微,闻承暻也笑了:“你不懂,她这一回属于是戴罪立功。要是干得好,孤便提她做江南道总督,若是干得不好……施景辉也该正式入朝了,到时候这两公婆一文一武,合该好生为国效力。”
见他如此操心冯家大小姐的前途,闻明钊当然不会煞风景的拿冯修微的性别说事,而是不乏羡慕地道:“冯将军有殿下为她谋划,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要不怎么说跟着殿下的人都吃不了亏呢。”
他说得真心实意,闻承暻却不给面子的冷笑一声:“既然跟着孤这么好,你跟你爹又何必把你们家老二藏得严严实实的,都多大人了,还一件正经差事都没办过。”
闻明钊赶紧告饶:“舍弟游手好闲惯了,父王嫌他不争气,又哪里敢让他办差。”
太子殿下这回却格外不好说话,直接命令道:“你只管让他过来东宫,孤自会把人调理到他争气为止。”
于是,在闻明钰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他的好大哥与与太子愉快地达成共识,将他这个壮丁拱手交了出去,替太子打理宗亲相关的事务。
现在的宗令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王爷,耳聋眼瞎,早已不能理事,所以闻明钰一上岗,宗亲们都猜太子预备让他做下一任的宗令了。而且闻明钰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成天给这个王爷那个公主送节礼跑腿贺喜报丧,皇族的婚丧嫁娶都有定例,他只用照章办事,不怎么费脑子的同时还能积累在宗亲中的威望。
闻明钰也不傻,知道事儿是好事,但是他游手好闲惯了,又是在年关前最忙碌的时候被赶鸭子上架,光是给京城里的宗亲送节礼都差点没跑断腿,简直是苦不堪言。
这天他终于瞅准一个空档,见萧扶光约了出来,先是絮絮叨叨了这段时间的遭遇,痛饮几杯后,更是口出狂言:“我看太子这就是在公报私仇!”
“早不用我,晚不用我,偏偏从那天之后开始用我,他根本就是挟私报复!”
“我决定,我要反对你们两个在一起!”
小美也连忙凑热闹,在宿主的脑海里摇旗呐喊:【我也反对!小萧你离太子远一点比较安全!】
又是熟悉的节奏,萧扶光头大。
口头威胁小美闭了麦,又连说带哄地将喝得醉醺醺的小王爷送回了家,萧扶光长舒一口气,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麒麟卫小统领,替好友求情:“阿钰是喝醉了,才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实在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打扰殿下。”
那小统领也不说话,只瞅着他嘿嘿一乐,露出一口与沐昂之一般无二的大白牙。
萧扶光心中了然,默默地为闻明钰点了一根蜡。
第二天闻明钰被叫到东宫的时候,酒劲儿都还没过去,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生疼。
他强忍着不适给太子见完礼,然后就听到他二叔说汝阳郡王快不行了,让他赶紧收拾包袱去汝阳一趟。
闻此噩耗,闻明钰天都要塌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二叔:“殿下,眼看都要过年了,您让我去奔丧?”
郡王和郡王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像闻明钰的老爹汝南郡王就是属于其中混得最好的一批,一代代传承下来后虽然与天家的血缘渐远,关系却一直紧密,他们汝南王府的人,在宗亲堆里说话也格外有底气。
而那个快挂掉的汝阳郡王,则属于混得不好的那一波,而且这位老王爷点儿也背,不但没有子嗣,就连他们这一脉的嫡支都死绝了,只剩下旁支们虎视眈眈,盯着他的爵位和偌大家业。
尽管有些同情那位不怎么熟悉的王伯,可闻明钰还是不想大冷天的出门,天可怜见的,京城就已经够冷了,汝阳郡可是在京城的东北方,他非得冻死在那里不可。
看着他分明不情愿却又不敢出言拒绝的样子,闻承暻慢条斯理地饮完一杯茶,缓缓道:“汝阳王上了遗折,称汝阳一脉嫡支绝嗣,福祚已尽,奏请朝廷收回藩地与爵禄。”
这不就是自请削藩?
闻明钰眼睛瞪得像铜铃,一瞬不瞬地看向太子。
闻承暻道:“这回着你去,便是带着陛下密旨行事,如若能成功收回汝阳……”
那就是妥妥的大功一件啊!
自动补全了太子的话,闻明钰眼睛一亮,连忙应下了这桩差事。
就在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太子却凉飕飕地开口:“这一回,孤总该不算是挟私报复了吧?”
闻明钰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冷汗瞬间冒了满头满脸,有心想说点什么,偏偏那张破嘴又开始不听使唤,根本张不开口,只能装傻充愣。
闻承暻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道:“孤听说,小王爷对姻缘之事颇有些见地,改天若是得空,孤还想请教您的高见。”
靠,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闻明钰都快哭了。
将人好生逗弄了一番,出了口恶气的太子殿下终于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只是就在闻明钰即将踏出大门之前,太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孤不会负他。”
定住了脚步,闻明钰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朝天一拱手,径直出去了。
只要是在朝为官的曹家人,除了他们本人之外,他们的家人也都不分男女老少,悉数被押解上京。仅是囚车就装了百余辆,浩浩荡荡在京郊的官道上排成了足有数里的长队。
官道旁一处不起眼的小亭子里,老态毕现的陈家家主陈瑛端坐在亭中,深陷的眼窝里嵌着的两颗浑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前方的队伍,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从他身前过去,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无一例外的被麻绳绑住手脚,蓬头垢面、双目无神,仿佛待宰的牲畜般被关在笼车里。
直到看见嫁到曹家的小女儿的身影,陈瑛八风不动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变化,面露不忍的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怀王闻承晏适时道:“小王曾经交代过钦差善待贵府女眷,可惜押解队伍里都是太子另派的人,路上能做手脚的空间有限,只能等到了京城再想办法打点。”
他俩心知肚明,这些人到了京城就会直接被送到大理寺的监牢之中,只会更加不好过。
但陈瑛依旧低头谢过了怀王的美意,待他抬头在看向面前的队伍时,神色又恢复了波澜不惊:“曹家这也是咎由自取。”
见怀王惊讶的看过来,陈瑛一笑:“当年曹家戕害举子,行事张狂,老朽曾经劝过,奈何他们不肯听啊。”
“好叫王爷知道,这世上,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却是万万做不得。”
“曹家这一回,就是碰了天下万万千千读书人的逆鳞。而这,恰恰就是头一件不能做的事情。”
闻承晏听懂了他话语中的暗示,遂笑道:“老世翁放心,人已经在路上了。”
腊八节。
每年这个时候,朝廷都会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施粥,以示天家恩泽。
今年也不例外,清早天还未亮时,几个城门口就已经支上了数十口大锅,百姓们也都拖家带口的往粥棚这边赶,希望能得到一份天家的赐福。
就在百姓们在城门口熙熙攘攘挤作一团之时,骤听得咚咚一连数十声鼓响,竟然是有人敲响了城楼上的登闻鼓。
乱敲登闻鼓的一行人很快被城门守卫控制了起来,守将想减小影响,但在场的人太多太多,这些鸣冤之人的话还是迅速的被扩散了开去。
原来这一行人,是南郡秀才关九的家人。
关九本人,则是因遭受皇亲国戚欺凌后不堪受辱,自尽而亡,死前托好友将血书送回家乡,希望亲人能够为他伸冤,除了血书外,还附上了他从贵人身上扯下来的玉环为证。
秀才、男人、皇亲国戚、不堪受辱,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很快引爆了京城舆论。
大家讨论着讨论着,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前不久,京城里的确死过一个男人。
赤身裸体,死在了太子的宫门外。
他不是怀王的相好吗?
想起那个总是安静微笑的青年,萧扶光先是一阵惋惜,随即便觉察到了不对劲。关九不应该在怀王府上吗?为什么会离奇的死在东宫外呢?
只是还不待他将关九与怀王的纠葛告知太子,怀王已经主动进了宫,在兴平帝和太子面前把自己与关九的故事哭诉了一遍,又道:
“关九本来一直随儿臣在春熙园小住,前阵子他说要回乡探亲,儿臣便命家人陪同他坐船南下。谁知路上遭了河盗,他下落不明,儿臣暗中寻访至今,却不想,再听到他的消息,竟已是……”
仿佛看不到脸色铁青的老父亲一般,怀王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道:“回想起来,都怪儿子撺掇着他去了几回烟波尽处,在曹家的诗会上露了脸,定是那时候就被奸人盯上了……都是儿子害了他!”
怀王哭得有多情真意切,兴平帝的脸色就有多难看。
好南风在皇家并不算什么大事,宗室子弟逛相公堂子养男宠更是司空见惯,但是敢像这样明晃晃闹到皇帝面前的,怀王还是头一个。
被荒唐的大儿子气得不轻,兴平帝顺手拿起手边的物什就朝下面的不孝子砸了过去。只是东西脱手后他才发现那竟是个羊脂玉做的镇纸,又沉又硬,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怀王的脑门儿。
闻承晏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除了剧痛之外,还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额头上淌了下来滴落到眼睛里,刺得他眼前霎时鲜红一片。
但他此时无心顾及这些,反而顺势跪下,膝行着往前挪了几步,伸手去够兴平帝的袍角:“儿臣自知行事荒诞,父皇要打要罚,儿臣悉听尊便,不敢有半分怨言。”
“只是关九与儿臣早已两心相许!如今他为人所害,儿臣别的事情上面不能为他尽心,只求可以为他收殓下葬,延僧超度,免去他黄泉路远,后事凄凉。”
他字字泣血,似乎胸中藏着无垠的哀恸,又不顾头上的伤势,朝大殿坚硬的地面上一连砰砰叩了数个响头:“还请父皇开恩!”
堂堂亲王,为了个男人哭哭啼啼的,简直成何体统。
兴平帝胡子都气歪了,抬脚就想把趴在地上的完蛋玩意儿踹开。怀王适时地抬起头,露出被眼泪和血污浸泡后的一张脸,额角的伤口还在缓慢地往外渗血,看上去好不可怜。
怀王是兴平帝的头一个儿子,在父亲心中地位虽不及太子,份量也着实不低。
见到他这幅惨状,兴平帝终究还是让慈父心肠占了上风,缓缓放下抬起的脚,没有再踹出去,沉着脸一语不发。
怀王见状,便知父皇已然松动,当下又转过头去看向一直沉吟不语的闻承暻:“太子,臣知道关九害了您的清誉,可这都是暗处小人作祟,并非关九之过。他非但没有过错,甚至还因此葬送了性命。”
“愚兄就这么一个知心人,您就当是看在兄长的份上,让他走得体面些。”
面对太子的时候,闻承晏便换了个模样,不再哭天抢地的闹腾,而是冷静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将关九的尸首交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