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今天也在大声密谋by旧雪新烹
旧雪新烹  发于:2025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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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人没死,汝南郡王噌噌起身,招呼都懒得打一个,摩拳擦掌地往外走,边走边大声招呼麒麟卫:“还不快把陈豹给本王带上来!”
见他还是那副说风就是雨的模样,闻承暻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批阅起公文来。
他一如既往的伏案不倦,只是唇边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能让人略微窥见当今储君的心境。
从太子那里溜了出来,萧扶光连路都顾不上看,埋着头就是一阵猪突猛进,生怕走慢了被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
不看路的后果就是,他与另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撞了个满怀,好悬没跌到地上,幸亏撞他的那小子机警,一把将人薅住,等人站稳之后才放开手,咧着一嘴白牙笑:“世子是从殿下那里过来?好巧,我也正打算找殿下说事儿呢。”
明明是两个人互相撞到,让萧扶光差点摔跤的力道,落在另一人身上却是不痛不痒,甚至还有闲工夫搭救一二。
“娇弱”的萧世子怨念地看向对方在草原上晒到更显健美的小麦色肌肤和结实紧绷的肌肉,咬着牙开口:“施公子不是明天就要启程回京吗?您不抓紧时间收拾行李,跑来找太子做什么?”
这一路千里迢迢的,肌肉可当不了干粮。
没错,撞上萧扶光的人,正是太子的大冤种表妹夫施景辉。
不知道萧世子为什么突然阴阳怪气,但施景辉已经习惯了太子经常无缘无故看自己不顺眼、被喊到面前挑剔几句的待遇。
因为萧扶光和太子走得近,他也就当这两人是一个脾气,浑然不当回事,依旧笑嘻嘻:“行李自有家下人收拾,用不着我操心。只是今日小可想去冯府辞行,却被门房拦了回来,说什么‘闭门谢客’,这可真是从未有过的奇事,便想着来问问殿下是否知道个中端的。”
凭他的政治敏锐度,在被拒绝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担心冯家出了什么大事,所以才急匆匆赶来拜会太子,现在停下来和萧扶光说这么一大嘟噜话,也是心存试探。
不过这回他是真的瞎猫撞上了死耗子,随便撞个人,就撞到了正主头上。
萧扶光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地脑门儿,瓮声瓮气的:“那巧了,我正要去冯家看看,你不如同我一道。”
施景辉还以为他是被撞傻了,没听懂自己刚才的话,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萧扶光无情打断:“咱们不一样,我过去,冯家人自然就见客了。”
施大公子眉毛一挑,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心里存了两分较量的意思,不再说话,跟着坐上了驶向冯府的马车。
然后就被火速的打了脸。
直到被冯家下人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待客的花厅里,施景辉都还沉浸在被冯家人区别对待的巨大落差感中,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大型犬。
他身高八尺有余,坐下来都比萧扶光高大半个脑袋,身材又是结实健壮那一挂的,整个人周身的气质与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萧扶光眼睛疼,总算明白为什么太子时不时就会看这个表妹夫不顺眼——因为实在是太伤眼啊!
幸好只等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见换了红装的冯修微翩迁而至。
她今日只梳了闺中女儿家常的发髻,一身素服,不施粉黛,但掩不住眉眼清丽、气度高华,施景辉一时忍不住看痴了,萧扶光轻咳了一声都没能唤回他的神智。
无法,萧扶光只能自己站了起来,向冯修微做了个平揖,笑道:“连日上门搅扰,实在不是做客的礼数,只是下官昨日没见到念慈,怎么都放心不下,才不得已扰了将军的清净。”
冯修微回了个蹲福,撑起一个勉强的微笑:“贵客临门,寒舍蓬荜生辉,小女合该倒履相迎,哪里当得起世子一句搅扰。”
这话落到回过神来的施大公子耳朵里,不啻于寒冬腊月的一阵惊雷,劈得他眼神都要碎了,支离破碎的立在原地,看未婚妻笑着和其他男人说话。
可惜在场的另外两人也都各有心事,根本留意不到一旁伤春悲秋的施大公子。
反而碍于他在场,萧扶光不好把话说得太透,只能暗中提点:“下官过来的时候,殿下还亲口交代,昭勇将军斯人已逝,让您不要过于伤心,至于发愿闭府一月为其祈福之事,更是大可不必。”
施景辉连忙插嘴:“大妹妹要给三哥祈福,这是好事啊!只是闭府归闭府,家里人还是能见见的吧。”
依然没有人搭理他,冯修微柳眉微蹙,听懂了萧扶光话里的意思,只是她已经反应过来昨天自己情绪上头之后说出来的话有多恐怖,整个人都沉浸在后怕的情绪当中,并不敢完全相信太子原谅了自己,反而趁此机会向太子的使者表决心:“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小女已经发了长愿,此生愿在家中佛堂闭门不出,为殿下、兄长祈福。”
我愿意将自己关上一辈子,您总该饶过我的家人了吧?
注意到了她话里的不对劲,施景辉闭上嘴,不再插科打诨,而是担忧地看了过来。
被这对未婚夫妻同时注视着,萧扶光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愧疚或者同情,而是彻头彻尾的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要如此对他?
短暂的愤怒过后,再浮上萧扶光心头的,就是浓浓的不解。
他与闻承暻只相处了短短数月,却已经能无比清晰感受到,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呕心沥血是为奉公,披肝沥胆是为佑民。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被家国大义填满的人,却也能在冯家遭受危难的时候,放下京城的一切,怀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来到北疆营救。冯家人在他心中是什么分量,不言而喻。
萧扶光不相信,就连他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与太子自幼一起长大的冯修微会看不明白。
可她还是选择视他为君主、畏他如猛虎,平日的诙谐玩笑不过是小心维系的温情假象,一旦撕破这层面纱,她便火速退到臣子该有的分寸上,丝毫不敢逾矩。
收起客套的微笑,萧扶光面无表情的回视,果然见到对方略显狼狈的躲闪,那熟悉的神态让他一时间感到疑惑:难不成以前太子看到的我,也是这般模样?
靖远侯世子忍不住低头,遮住嘴角讽刺的微笑。
如果真是如此,那太子的确糟了老罪——这模样也太丑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一番交锋下来,双方都已经明白了各自的意思,知道冯修微不可能会做傻事之后,萧扶光也懒得再劝,毕竟没人可以叫得醒一个装睡的人。
再看向两人无懈可击的笑脸时,萧扶光不由觉得有些没意思,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某个并不在场的人。
他站了起来,同样也带上了与对面一模一样的微笑:“既然将军心意已定,下官便不再继续叨扰了。只是不知念慈现在何处,下官探视是否方便?”
来都来了,他还是看一眼便宜妹妹再走吧。

第47章 真心
靖侯世子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施景辉就变了脸色,担忧地看向未婚妻:“大妹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连闭门祈福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佛堂祈福一贯是世家大族惩罚犯错女眷的手段,可冯修微明明刚立下大功,朝廷嘉奖她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沦落到那般境地。
冯修微苍白地靠在椅上,神色倦怠:“昨日殿下登门,被他拿住了家里的错处,我只能先抗下来了。”
她知道,丧仪逾制不过是小节,她后面说出的那些话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人臣子,不管君王对他们下达什么样的旨意,哪怕是要冯家举家赴死,他们也只能欢欢喜喜的从容就义。君可以不使臣以礼,但臣必须事君以忠,这是冯修微打小就明白的道理。
但道理终究只是道理,冯修微也没想到,在忍受了长久的不公与苛待之后,她的心,早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已积蓄了那么多的怨恨和不甘,多到在被太子问话的时候,就仿佛被挑破了的脓包一样,将这些被时光和亲人鲜血共同酝酿到浓稠的情绪毒液,就这样控制不住地、通通流淌了出来。
在宣泄完之后,看着太子脸上压抑的愤怒和震惊,冯修微其实就已经开始后怕了,所以她才在太子走后马上闭门谢客,就连施景辉也不准上门。
虽然不清楚其中细节,施景辉也算是搞明白了大概的情况,便劝道:“殿下不是气量狭小的人,再说你又不是不清楚冯家在他心里的地位,何必胆小成这个样子。”
不说别的,光说这回为了救冯家人,太子可是差点儿连自己的小命都搭里面了,一般外戚哪有这待遇,他是真不明白冯修微有什么好担心的。
冯修微却远远没有他乐观,她当然清楚太子对冯家的看重,但这份看重里面,有多少是因为血脉牵连,又有多少是因为冯家是太子最关键的底牌,恐怕就连闻承暻自己也给不出答案吧。
现在太子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自己轻轻放过,可谁能保证,等到他君临天下,御极九州的时候,再回看军权在手、煊赫一方的母族时,依旧能保持如今的心情呢?
也许这样的恶意揣测对太子来说并不公平,但冯修微并不敢用全家人的性命去赌,相信等到冯士元回来,知道事情的始末之后,也会做出和女儿同样的选择。
轻轻摇了摇头,冯修微不想和深受太子倚重的未婚夫继续讨论这件事,转移话题道:“昨天萧世子也在,估计被我吓得不清,刚才倒忘了向他赔个不是。”
施景辉不疑有他,马上安慰起自责的美人:“我看萧世子也古道热肠的很,他今天特特跑这一趟,不也是为了劝你宽心。”
虽然多半是太子交代的,但萧扶光愿意跑这一趟也足以说明他对冯家也是上了心的。
冯修微笑着赞同道:“是啊,世子是难得的赤子心肠。”
只是这颗赤子心,偏偏用在了大雍未来的皇帝身上。
萧扶光一出来,昔墨几砚赶紧迎上,见他脸色不好,两人对视一眼,识趣的没有多问。冯家下人也适时的冒了出来,将主仆三人带到一处抱厦,小念慈早已被奶娘抱来,在里面等着了。
见多了成人间的恶心事,再看到一无所知的单纯婴童时,人的心情总是会不自觉的好起来。
萧扶光凑过去,拿起拨浪鼓在小念慈面前轻轻挑逗,果然见她咧着无齿的笑容,咿咿呀呀的伸手来抓,他被逗得笑了起来:“才几天不见,怎么就这么有力气了。”
奶娘在一旁赶紧陪笑:“这么大的小孩子最是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一个样的都有呢!”
如今的念慈,已经和最初见面时脏兮兮瘦猴儿一般的模样判若两人,被冯家养的白白胖胖,手脚也都有力极了。
就算知道冯家不可能会苛待一个小婴儿,但亲眼见到后,萧扶光才彻底放心了。
他解下腰间一枚玉佩,又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递到奶娘手上:“这块玉是我送给孩子玩儿的,荷包里面装着她亲娘的旧物,你先替孩子收着,多少也是个念想。”
她娘穷困潦倒而死,又能有什么旧物呢?荷包里装着的不过是一片从她尸体上剪下来的碎布。
对于那位凄凉的死在芦苇丛中的伟大母亲,萧扶光总觉得她应该被人记住,至少,应该被她用鲜血哺育了不知多久的女儿牢牢记住。
奶娘显然也听说过念慈的来历,当下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来,将荷包小心地塞到了怀里。
在冯府的最后一点事情都办完了,萧扶光不欲久留,也懒得再向主家辞行,领着人就准备回去。
自从在西阳城被围堵过后,萧扶光出门要么坐马车,要么会乖乖带上护卫,避免再出现被大姑娘小媳妇当热闹看的糗事。
今天他也同样带上了十几个麒麟卫,都在大门处倒座房里歇着,刚见到他的身影,十几条人高马大的汉子瞬间齐刷刷站起身,将他团团围住,十足的气派。冯府的下人赶紧牵过马来,小心地伺候着这些大爷出门。
前面是六个麒麟卫打头,萧扶光被围在中间,原本是十分稳妥的配置。谁知一行人才刚出了冯家的大门,就被人堵住了。
准确的说,是被乌泱泱一大群肩挑手扛的百姓们给堵住了。
发现有人堵路,最前方开道的麒麟卫第一反应就是拔刀,可是待他看清了来人手上拿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之后,嘴角没忍住抽抽了两下,利落地反手将刀收回鞘中。
与此同时,没见到想见之人的百姓们也很躁动,有个胆大的老人家扬声问为首的麒麟卫:“这位官爷,请问萧大人在不在?”
原来,昨天太子和萧扶光的行踪就已经被冯府附近做小生意的百姓看在了眼里,可惜麒麟卫们担心太子安危,后面还是设置了关防不准人靠近,不然两人可能昨天就已经被堵住了。
而萧扶光今天干脆是骑马过来的,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晓得了“莲花童子”萧大人在冯将军家里的消息,当下一传十十传百,都带着东西想来看看这个据说是观音菩萨座下金童的西阳城的救命恩人。
弄清了个中原委,打头的麒麟卫纷纷让开,将猝不及防的萧世子展露在众人面前:“喏,那就是萧大人。”
看着乌央乌央的人朝自己涌来,萧扶光骑在高头大马上,倒也不至于害怕,只是仍然有些懵逼:他们找我干啥?
然后就被各种手帕、团扇、香囊砸了一头一脸……
啊,真是熟悉的感觉呢。
将头顶的一块手绢摘下来,一回生二回熟的萧世子淡定地想到。
不过这一回与上次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除了作风依旧大胆的娘子军们外,还多了很多年岁颇长的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手上的礼物想要递给他。
这阵仗萧扶光完全招架无能,求助的看向四周的麒麟卫,谁知他们都跟看好戏一样,只是笑嘻嘻。虽然依旧全神贯注戒备着是否有不轨之徒,却怎么也不肯上前为萧世子拦住热情的百姓。
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踮着脚吃力地将一个提篮举过头顶,萧扶光担心她跌倒,只能将篮子接到手上,又示意昔墨掏钱。
可是见他接了东西之后还眉开眼笑的老奶奶,在昔墨掏出荷包的时候一秒变脸,说什么都不愿意要钱。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围上来非要“萧菩萨”收下自己的礼物。
没错,要不是萧扶光耳朵尖,都不知道现在西阳城的人竟然都这么称呼他。
于是,等太子殿下再见到萧扶光时,就只看到了一个被大包小包差点压垮的人影,跟着的麒麟卫们也都没有被放过,各个都扛着一大堆东西。
在太子的帮助下,萧扶光艰难地将那堆东西卸到桌子上,这才有空擦擦脑门子上的汗。
闻承暻哭笑不得:“你才出去多久,上哪儿买这么多东西。”而且看起来都很粗劣,不是靖侯世子平日会吃用的东西。
萧扶光累得整个人都恨不得化到椅子上了,但眼睛依旧亮亮的:“殿下,这都是西阳的百姓们送的!他们太热情了,臣不收的话恐怕今天都回不来呢。”
“臣想着他们其实也想给您送东西道谢,只是找不到机会罢了,所以就把这些东西搬来给您也看看。”
几砚也在一边凑趣:“殿下现在可是西阳城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小的们出去买东西,都不敢说自己是太守府里出来的,不然商户们都不肯收钱。”
闻承暻再看向那占了满满两大桌的物什时,眼神便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西阳本来就穷,又连年战乱,这里的居民就算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奉献,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些猎到的野味、或者是自家制作的吃食,以及颇有本地特色的皮靴皮帽。
无论是哪一样,都算不得珍稀,以往也绝无可能出现在大雍太子的眼前。
闻承暻看着那些做工粗劣的礼物,突然捏起一块其中糕点放进嘴里,明明是很普通的食物,但他却仿佛在此刻尝到了人间至味,细细咀嚼了良久,才珍而重之的咽下。
太子的情绪不对劲,萧扶光却没有选择在这种时候出声,甚至还用眼神示意一旁想要说俏皮话的甄公公也闭嘴。
小美仗着除了萧扶光没人能听到它说话,这时候幽幽的感慨了一句:【这就是所谓的你把人民放在心上,人民将你举过头顶吧?】
【封建社会哪有人民。】思想板正的萧世子反驳了一句,不过他也承认:【百姓们的心,才是最真的。】
也是最好满足的。
家中来了贵客,林相爷秘密与其对谈许久,又亲自送了客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刚进门就看见他二儿子林彦生吊儿郎当的提着个鸟笼准备出门,林万里实在看不惯这小子总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当下抬脚就要踹过去,却被林彦生机灵的躲开。
林二公子嬉皮笑脸地:“爹忙完啦?儿子新得了一只蓝靛颏儿,嗓子又亮又透,睡前听上一曲再好不过了,正准备调理好了送您呢。”
林相素来有个亏觉的毛病,睡前常让歌姬离得远远的唱曲儿助眠,他能记挂到这点,倒也不算没孝心。
再加上为人父母,总是不自觉地会更加偏爱小儿子,所以在爱子的几句花言巧语之后,一贯自诩严父的林相也没了火气,勉强板了脸,教训道:“孽畜,你也不用总是拿话哄我,如今有一件事,你去给为父办了,比你养一千只鸟都来的有孝心。”
听了这话,林彦生赶紧将鸟笼子搁在地上,朝父亲拱手一礼:“还请父亲大人尽管吩咐。”
能交给跳脱的二儿子去办的,当然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如今太子风头算是出尽了,每回大朝会陛下都恨不得夸上大宝贝儿子八百遍,可他老人家似乎忘了,三皇子还在虢阳城里待着呢。
兴平帝能忘,林万里却不敢忘了这个外孙,只能交代林彦生赶紧将人接回来。
听说要接闻承旬回来,林二公子不解:“三殿下好歹也是柔然之行的正使,难道不该和太子殿下一起回来吗?”
说不定还能蹭上点儿功劳呢。
明明也老大不小了,林彦生一双招子里却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无辜地对面的老爹。
林万里面皮一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脚过去:“和太子一道回来?!你是不是还嫌咱们家不够丢脸呢!”
实在是不堪造就,不堪造就啊!

离西阳不远的一座小城里。
大热的天,八宝苦哈哈地从侍卫手上接过一壶滚水,送到常喜的住处:“师父,热水打来了,我现在给您倒上?”
常喜横了他一眼:“那不然呢?留着以后给你师父坟头树浇水啊?”
要倒水就直说嘛,干嘛总是阴阳怪气的。八宝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敢怒不敢言的将水倒在银盆里,又放了些祛暑的药材进去,用滚烫的热水激发其药性。
因为天气太热,他们又一直蒙头赶路,其他人还算好,养尊处优久了的常喜公公却消受不住,起了一身的痱子。
一开始还好,只是有些瘙痒,随着后面行程越发紧张,在顶着中午大太阳赶了几天路之后,那些小小的一颗一颗的痱子便在皮肤粘连成了一块块红肿的饼子,有些痱子甚至长出了白尖尖,又痛又痒,衣服的任何摩挲都是一场酷刑。
等水凉的差不多了,八宝拿帕子浸透药水,轻手轻脚地往常喜的脖子和背上擦。饶是这样,常喜仍是痛到嘶哑咧嘴,额上都结了不少汗珠。
擦着擦着,八宝好像听到了一声抽泣,起初还当自己听错了,结果马上又是一声清脆的吸鼻涕的声音。
以为常喜是痛到哭了出来,八宝在心里嘀咕着师父真是上了年纪越发小孩子心性了,又轻声哄道:“您且忍着点儿,等到了西阳,用药水好好泡上一回,保管您就没事儿了。”
“咱家是连这点儿小事都忍不了的人吗!”常喜被他哄小孩儿的口吻气到不轻,反手就将擤了大鼻涕的手帕砸了过来。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八宝那叫一个委屈:“既然忍得住,那您干嘛哭啊。”
“咱家哪里是在哭这个!”收了个木头脑袋徒弟的唯一好处,就是不用担心被他背后捅刀子,但坏处可就太多了,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时刻当心被他气死。
换了个姿势,让徒弟可以更方便的擦到身后痛痒之处,常喜语气有些低沉:“我只是想到,殿下出来的时候天气比这还要热,又没带个贴身伺候的人,一路上只怕比你师父还要遭罪呢。”
再加上闻承暻出发前腿伤尚未痊愈,常喜实在是不敢细想他这一路究竟吃了多少苦。
八宝也沉默了,他八岁进宫后,就被常喜看中留在东宫伺候,只伺候过太子这一个主子,他不知道别的主子和下人是怎么相处的,只知道殿下虽不是爱刁难下人的主儿,却也不怎么亲近他们这些内官,有时候板起面孔来,更是会吓得整个东宫大气都不敢出,让人根本不敢有亲近的心思。
所以八宝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常喜不仅不怕太子,甚至有时候还能把他当成晚辈一样关照,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太子殿下。
不过在经历了最近的这些事,他对师父的想法,似乎也能稍微共情了。
能切了子孙根进宫的,哪里会有什么好人家的出身?几乎个顶个都是苦汁子里拧出来的可怜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对太子奋不顾身救下一城百姓的行为产生如此强烈的触动——当年在泥泞里挣扎的他们,如果也能遇到太子,是不是命运就会从此不一样呢……
见徒弟出神出到帕子凉了都没发现,常喜回身一个爆栗扣他脑袋上:“差不多得了,伺候我把衣服换上,一会儿还要和侯爷用饭。”
他提到的侯爷,当然就是被派出来敦促和谈的靖远侯萧伯言,只是靖侯前脚刚走,西阳的捷报后脚就到了京城,朝廷来不及将人追回,常喜他们只好加速跑了几天,终于在平安州地界上追上了靖侯的车队。
在弄清楚个中原委之后,本就担心北疆情况的萧伯言,更加想去亲眼看看儿子如今怎么样了,因此对常喜隐晦的劝返置若罔闻,非要继续北上。
常喜无法,只好打发了与靖远侯同行的内官先回去复命,自己则带着一王一侯踏上了漫漫北行路。
汝南郡王一脉并非出自世宗皇帝,如今不过是皇族的一个远支,但闻承昙偏偏就能获得皇帝的信任,成为如今宗室里的领头羊。
封地富庶,地位高贵,汝南王的生活习惯自然也奢侈极了,哪怕是审讯犯人,也要在房子四个角落里放上在边疆堪称罕物的冰块,桌上更是摆了冰湃好的凉碗子,还有两个随从一左一右的为他扇凉,闻承昙本人则是舒舒服服地坐在正当中,让麒麟卫将人提了过来。
一个月来,西阳前太守陈豹,终于再次见到了外面的阳光。太子的人并没有苛待他,甚至可以说是好吃好喝的养了他这些天,但陈豹依旧狠狠地消瘦了下去。此刻的他,双目无神,两颊深深的凹了下去,颧骨却高高的凸了出来,整个人神情涣散、动作瑟缩,哪里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影子。
麒麟卫将他带到太守府的一间客房前就停住了脚步,示意他自己进去。
陈豹无法,只能推开门走了进去,却见房中装饰一新,比原先他在的时候还要奢靡富贵不少,而上首正坐着个气度不俗的中年男子,只是对方没穿官服,陈豹难以判断对方身份,当下只能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称呼行礼。
闻承昙不屑于向这种人自报家门,连个正眼都没给,只道:“你就是江南陈家的那个庶孽?本王听说你至今没吐口,倒也有几分骨气。”
听他自称本王,陈豹惊觉这又是一位天潢贵胄,连忙下跪,参拜之后才道:“回王爷的话,下官实在不知您在说些什么?一月前,下官被一伙贼人闯进门来,强行捆绑了丢进大狱,后来才知道所谓的贼人竟然是太子的手下!”
“下官从未见过太子金面,却不知道是哪里开罪了他老人家。”
不愧是世宦大族的出身,都这种境地了还想着反手给太子泼脏水。
闻承昙内心一哂,懒得与他纠缠,开门见山:“本王也知道,你肯定清楚自己的罪证是板上钉钉抵赖不得,就想着咬死不说出幕后指使者,希望他能保下你的族人。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那你可就打错主意了。”
他也不管陈豹什么反应,仍是自顾自说道:“北疆捷报传到京城之后,本王便听说江南陈家已经开了祠堂,要将你这个不肖子孙除名呢。”
宗族的反应早在陈豹意料之中,他依旧跪的笔直,不卑不亢的回话道:“既然王爷已经知晓臣的罪行,那也当清楚被宗族除名不过是臣罪有应得。”
闻承昙就猜到这点儿小事击溃不了他的心理防线,不由得庆幸陈家人做事做得够绝,当下将两样东西掷到他面前,笑嘻嘻道:“陈太守大义啊,为了保全宗族,连爹娘曝尸荒野都能忍。”
陈豹盯着眼前两样物什,只觉得陌生又熟悉,在听到汝南王的话之后,他才惊觉——这不是他父母的陪葬吗?!
见他认了出来,闻承昙继续笑:“陈家可不光只把你逐出家门,就连你父母,都被从祖坟里请了出来,随便找了块地埋了,连个守墓人都懒得安排。当地百姓知道后,连夜把那点薄坟刨了个稀烂,开棺把值钱的东西哄抢一空,令尊令堂的尸骨后来可都是本王家下人收葬的。”
现在地上撂着的两样,都还是他找人买回来的呢。
陈豹猛地抬起头,他本来就瘦的脱相,此时眼底涌上来的猩红让他看起来像个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他就用这双血红的眼死死盯住闻承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下官该怎么确认,您说的就是实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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