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萧世子,再想到之前看到的那满满一大车的礼物,闻承暻眉毛一挑:“冯家家风俭朴,不会在意这些。”
就算他这么说,萧扶光仍有些惴惴:“人家帮忙照顾了念慈那么久,臣这早晚才登门拜会,多少显得不知礼数。”
到了西阳之后,需要闻承暻忙活的事情太多太多,他几乎都淡忘了还有萧念慈的存在,听到萧扶光提起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儿,当下心中恍然。只是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忍不住给兴兴头头的萧世子泼冷水:“念慈之事,孤劝你还是休提为好,冯家现在未必乐意把人交还给你。”
萧扶光茫然抬头:“小孩子闹起来多烦啊,冯家怎么可能不乐意还我。”
见他不相信,闻承暻耸耸肩,等到了冯家自见分晓。
两人的马车徐徐停靠在冯府大门口,前来迎接的人却只有冯修微一个,原来冯家其他人此时都有军务在身,哪怕是太子亲至,也都无法赶来会面。
不用人帮忙,萧扶光身手灵活的从马车上翻了下来,又作势要搀扶太子。下个马车而已,闻承暻当然也不需要人伺候,但看他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只好将手放在萧世子举得高高的右臂上,半推半就地被扶了下来。
满意地听着脑海中一片大好“+2”之声,萧扶光将人放开,好奇地打量起冯府来:敕造承恩公府坐落在京城,恢弘大气自不必说,西阳城的这个气派上就逊色了很多,大门用的只是一等将军爵的规制,门口也未曾静街,一路有很多沿途叫卖的百姓,此时正远远地围在一边,对冯家门口的贵客好奇地指指点点。
麒麟卫们估计也没想到,冯家人明知太子会过来,居然也敢不布置关防,连忙护卫着闻承暻进去了。
冯修微还在后面笑:“这里又不是京城,你们也忒大惊小怪了。”
在她心里,西阳城和军营一般无二,这里哪有货真价实的百姓,各个都是大雍的士兵,太子的安全在西阳绝对无虞。
麒麟卫却学不来她的自信,将太子护送到冯府二门内之后,转身就要出去设置关防,谁知又被闻承暻叫了回来:“西阳能够军民一心、上下一体,靠的就是此地将领能够与百姓同甘共苦,从不倚势凌人。孤身为太子,更当以身作则,又岂能因为出行小事,就大张旗鼓的扰民。”
冯修微亲自奉了茶过来,笑道:“殿下还是这么体贴人,从不教我们难做。”
她打趣起当朝太子来亲昵又自然,可见他们表兄妹的关系要比表现出来还要亲近。
闻承暻接过茶水,打开一看,里面泡的竟然今年采的明前。冯家人从不注重这些吃穿琐事,他猜应当是施景辉孝敬的,忍不住笑了一下,问道:“施大公子不是后日就要出发吗,怎么不见来府上辞行?”
提起未婚夫,冯修微完全没有一般女子的羞赧,仍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他来不来的,我上哪儿知道去!”
虽然她看起来若无其事,但语气中一丝抱怨仍然透露出了她对这位未婚夫,其实也不全然如同表面一样毫不在意。
冯修微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向萧扶光,拿话岔开:“世子来就来了,还带恁多礼物作甚,也忒客气了!”
萧扶光笑道:“舍妹年幼,这些天多得贵府上照顾,在下实在过意不去,只能略备些薄礼,聊表谢意。”
领兵出去那么多天,冯修微忙得都差点儿忘记她嫂子之前的交代了,一经萧扶光提起,她不由有些讪讪:“其实关于令妹,末将还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
萧扶光一脸茫然,闻承暻却已经猜到了,自顾自地喝了口茶,不打算掺和他们的对话。
冯修微便道:“家兄殉国之后,只留下我寡嫂一人在家,日日以泪洗面,家里人难免担忧她哀毁过甚,日夜苦劝,可惜皆不奏效。谁知一见念慈,嫂子就觉得与她分外投缘,这些天都是亲自照顾,不肯假手于人,两人仿若亲生母女一般。”
没料到还有这一茬,萧扶光有点犯难地看向闻承暻,谁知对方依旧是耸了耸肩,丢来一个“早告诉你了”的眼神。
太子靠不住,萧扶光看向满眼期待的冯修微,斟酌着婉拒道:“可是我已经在家书里向母亲说过念慈的事儿了……”
虽然还没收到靖远侯夫人的回信,但以萧扶光对母亲的了解,对方应当也是欢迎小念慈到来的,毕竟赵明珠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不过萧扶光也清楚,相较于千里迢迢去京城侯府做个来路不明的“义”小姐,留在西阳冯家显然是个对念慈更好的选择。
见他态度松动,冯修微顺坡下驴:“这不妨事,过几天等令尊到了,我一定让家父就此事当面向侯爷赔罪。”
真是个好姑娘,卖起自己亲爹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萧扶光还能说什么呢,当然只能答应了。
完成了嫂子的托付,冯修微一拍掌,乐道:“世子只管放心,念慈被我嫂子养得健壮极了,肯定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以后会好好教导她的。”
闻承暻听不下去,打断道:“你可歇歇吧。自己当了女将军还不够,难道还要再教导出来一个女将军。”
能把女儿教成冯修微这般英姿飒爽,可见冯家对子女的教育一视同仁,与京中一味注重女子德容言工的风气大相径庭。闻承暻赞同舅家的做法,却也会担心自幼接受世家教育的萧扶光因此而产生抵触。
谁知在冯修微大言不惭地保证过后,那小纨绔不但毫无抗拒,还一脸惊喜对她道:“既然如此,那念慈就拜托冯将军了!”
也是,孤怎么忘了,他分明对冯家的小丫头崇拜地不得了呢。
大雍储君一口饮尽杯中龙井,不动声色地想到。
三人又叙了一阵寒温,管家进来在自家大小姐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冯修微便道:“贵客登门,家中也无甚好招待的,只能略备些薄酒,聊表情谊。两位若是不弃,还请移步。”
说着便站了起来,要带他们去花厅用饭。
闻承暻却道:“不急。”见冯修微诧异地望过来,他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孤想先去给三哥上柱香。”
冯修衡去世四月有余,他死的时候还是大雍当之无愧的大英雄,理应在朝廷旌表下来之后风光大葬。可当时朝廷摄于柔然威势,不仅不愿意给英雄应有的名分,还要将整个冯家打为罪臣,其中也包括尸骨未寒的昭勇将军。
冯家人当然不愿意亲人连死后都得不到清净,要被泼脏水以罪人的身份下葬,西阳城的百姓同样也不肯让英灵含冤受屈。所以冯修衡一直停灵到了现在,至今没能入土为安。朝廷命官的丧仪都是有规制的,对于自家这种堪称违制的长时间停灵行为,冯修微理直气壮的很。
但听到太子要去哥哥灵前致祭,她又难免有些心虚,不过仍然是乖乖地将人带到了灵堂前面。
一到灵前,首先迎入眼帘的便是一轴绘着冯修衡容相的大影,画中人穿着朝服,手持象牙笏,剑眉星目,姿容俊朗,但这中规中矩的打扮与萧扶光想象中白盔银甲潇洒少年郎的模样还是相去甚远。
咦?打量着打量着,萧扶光却看出了一些不对劲:三品武官补子,好像不该用狮子啊……
对于红白之事,大雍人喜好大操大办,花的银子越多越显得有面子,风气如此,所以逾制之事屡见不鲜。
但本朝对于民间婚丧嫁娶逾制管得很松不假,可对朝廷命官管得那就堪称严苛,一丁点儿逾制都会被御史言官大做文章,曾经因此下狱抄家的不计其数。到了现在,京中世家办大事,都会特意从礼部请人相看,确保不会有逾制的情况。
可冯家这是什么情况?
萧扶光悄悄看了一眼太子,见对方虽面沉如水,却没有对之前灵堂的布置发表任何看法,当即也松了一口气,猜测道:也许是京中的封赏已经下来,冯将军被加封了二品,所以才如此布置吧。
闻承暻一眼就认出这灵堂的布置规格与一品武官葬仪一般无二,当下心中对冯修微之前的那番推诿也有了答案。
虽然冯家人活着的时候可以不重名利,但仍然希望至亲能够拥有死后的哀荣。即便这份冯修衡应得的哀荣,朝廷并没有施恩赐予,他们也想尽量让他拥有。
看着心虚到不敢正眼看他的表妹,闻承暻只作不觉,自顾自地用菊花水认真净手,冯家人只打了一盆水,萧扶光也凑过来和他一起洗。
他们淡定的态度也感染了冯修微,她点燃三柱清香,抖灭明火,双手递给肃立的太子殿下。
闻承暻接了过来,将弟对兄的礼仪减去一等,肃穆地俯身三拜后,亲自将一捧清香插在案上香炉中。
一束香递到萧扶光身前,他连忙接过,走到灵前认认真真地拜了四拜,依样画葫芦将香插好之后才退了回来。
两人献香毕,又有人端上祭酒,闻承暻率先取过,将前三杯都洒在地面,到第四杯时,却突然举起酒杯,对着画像抬手致意后,微微一点头,自己一气喝干了。
从敬香到现在,闻承暻没有在他三哥的灵前说一句话,却在此时仿若斯人在世时那样,与他共饮手中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肃静的灵堂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明显的抽泣,萧扶光没有回头去看,但他觉得应该是冯小将军正在偷偷掉泪。
太子祭完,就轮到了萧世子,这时他才发现,端酒的竟是个妇人,挽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斜插两根素银簪子,一张清水面庞,神情似怨似泣。隐约猜到来人是谁,萧扶光不敢再看,赶紧将祭酒都倒了。
吊唁完毕,那妇人接下来的话果然印证了萧扶光的猜测,只见她将手中银盘递到下人手上,自己上前向太子轻施一礼:“未亡人韩氏见过殿下,多谢殿下还记挂着拙夫。”
谢过太子后,韩氏又看向萧扶光,但她久居内帷,显然是认不出靖侯世子的,只能朝那边微微一福,以表谢意。
当今社会对于寡妇的言行要求极其严苛,韩氏作为冯修衡的遗孀,能够出来当面向两个外男道谢,就已经是冯家对她格外的宽容了。
所以一面之后,韩氏依旧退了出去,冯修微一路低着头,将人引到了早已经备好宴席的花厅,声音也不像之前那般中气十足:“都是些粗茶淡饭,但都是家嫂嫂亲手操持的,两位好歹用些。”
虽然冯修微眼睛眼圈都还是红的,知道她好面子的性格,闻承暻只当没看到,对萧扶光道:“这道菊花双鲜是冯家家传,你在别处可吃不到。”
说是菊花双鲜,其实就是拿本地出产的大鲤鱼和肥羊炖的锅子,上面撒了些菊花作为点缀。
萧扶光尝了一口,味道确实鲜美无比,加上一丝若有似无得菊花香味,更是绝妙。他眼睛一亮,又舀了大半碗,吃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到太子和冯将军之间氛围很微妙,但他可不想掺和进去,这种时候装傻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萧世子夹了两只大虾到碗里,专心致志的剥壳,完全不打算理会另外两人。
冯家人吃饭不习惯有人伺候,太子的钦定狗腿小萧同学又自顾自吃得香喷喷,冯修微就是再坐立不安,此时也发现了太子殿下竟然无人布菜的窘境。
她沉默了一下,拿起公筷生疏地给闻承暻夹了筷口蘑:“这是草原上才有的鲜货,不是京城里那种泡发的,殿下试试合不合口。”
闻承暻从善如流的尝了一点,赞道:“味道的确上佳。”
冯修微按照以往对太子口味的了解,又夹了几筷子放在小碟子里递过去,闻承暻也都很给面子的一一吃了。
太子一如往常一般和煦,但他这种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的态度,反而让冯修微更加承受不住压力,一边布菜,一边从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最终实在不堪重负,双腿一软滑在地上:“殿下恕罪!”
这一声吓得萧扶光筷子差点没拿稳,趁着太子没发现异样,赶紧低头作扒饭状,大有“你们聊你们的,我专心吃饭就好”之势。
对于萧扶光这点不掺和麻烦事的机灵劲儿,闻承暻既欣慰、又恨铁不成钢,忍住敲敲小萧狗头的想法,闻承暻目光向下,看向匍匐在地告罪的表妹:“大妹妹这是什么话?你何罪之有?”
冯修微将头埋在地上,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请殿下饶恕我家不循礼法、违制治丧之罪。”
闻承暻慢条斯理:“三哥停灵逾时未葬,乃是事出有因,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过。”
“不是!”见他态度还是这么不温不火,冯修微终于忍不住,不敢再含含糊糊的玩文字游戏,大声哭了出来,“是请殿下恕臣家逾制,以一品武官葬仪操办从三品丧礼之罪!”
一向亲厚的表妹在自己面前崩溃痛哭,闻承暻心里也不好过,但他仍然站了起来,继续问道:“你可还记得,昭勇将军身死之时,孤对你们的告诫。”
“记得。”随意拿袖子拭了拭泪,冯修微勉强直起身子,一字一句回道,“您当时说,‘戒急用忍,衔枚不懈。韬光养晦,以待良时’,告诫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然后你们就找人绘了幅比人还高的大影,光明正大的挂在家里,谁来吊唁都能看到,恨不得留下个天大的把柄给有心人!”闻承暻在看到灵堂陈设的时候就憋着的火,此时终于宣泄了出来,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好笑,“都说舅舅治家有方,难道这就是在他治下的好家风?”
听他提起父亲,冯修微又惊又怕,生怕连累父亲被怪罪,痛哭流涕的解释:“殿下明鉴,此事是臣女一意孤行,父亲并不知情!”
说完又生怕闻承暻不相信,赶紧补充:“兄长身死之后,父亲虽哀痛难当,却仍留在雁门关督战,从未回过府里。就连这几天,他也一直在衙门里办公,并没有回来过。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传讯他的亲随和属官。”
不用传讯属官,闻承暻清楚她不敢撒谎,知道此事与承恩公没有关系,他心头的那点邪火瞬间浇灭了大半。
看着跪在地上啜泣的女子,他的语气不再像之前一般冷硬,不过仍然打算趁机给冯修微一个教训:“孤问你,如果孤没有亲自来北疆,你们此番作为一旦被陈豹发现,你当作何打算?”
戒急用忍,衔枚不懈。
韬光养晦,以待良时。
冯修衡死讯传来后,他嗅到了巨大危机降临前的血腥气息,却又无法洞悉危机的详情,所以才会写下那十六个字,用以告诫远在北疆的母族要蛰伏起来,低调行事。母舅作为家族领头人,行事一向稳妥,所以闻承暻以为有他坐镇,冯家不会出什么纰漏。
谁知道,这么一座明晃晃逾制的灵堂,他们居然能嚣张的摆上四个月。
四个月啊!
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来了北疆,期间被任何人参上一本,这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生气归生气,闻承暻更多的是想不明白:冯家人都不是追名逐利之辈,为什么独独在冯修衡的事情上面这么看不开呢?忍耐上几个月,等他解决后患之后,再名正言顺的风光大葬不好吗?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冯修微却适时的给出了答案:“兄长死后,一月之内,先是陛下为了求和、不惜降罪冯家,然后又是殿下失踪、生死未卜。”
“臣女一家上下五十六口,北望豺狼环伺、虎视眈眈,南顾君王庸碌、孤立无援,再看城中,奸佞横行、大祸将起。臣女还在襁褓之时,家父便谆谆教诲,冯家人就该一心为君,保家卫国。”
“守好雁门关、守好西阳城,是每个冯家人生来就有的使命,我们也从未拒绝它,哪怕为此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殿下,结果是什么呢?”
西阳城万人景仰的女将军倔强地抬起头,不让泪水掉出眼眶,她的眼神里掺杂了太多东西,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闻承暻竟然只想狼狈地避开和她的对视。
冯修微继续道:“冯家、还有西阳城的所有人,世世代代守在这里,用血肉之躯将柔然抵御在国门之外。换来的却是朝廷的出卖!”
“我们白天还在为了这个国家出生入死,晚上回到军营,得到的却是皇帝陛下放弃我们的消息。”
“您如果是我、是西阳的任何一个官民,您会怎么想?”
闻承暻隐约感觉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点,没有接话,而是示意她接着说。
冯修微擦了擦泪,居然笑了起来:“我们几个小辈当时都商量好了,如果朝廷非要拿冯家人开刀。那我们不如就反了丫的!”
“咳咳!咳咳咳咳——!”
两人循声看向被米饭噎到半死的萧世子,萧扶光一边翻着白眼拼命往下咽,一边摆摆手示意不用搭理他。
当然,如果能让他溜出去就更好了……
被迫听了不少秘密的靖远侯世子绝望地想到。
被冯修微大逆不道的言论吓到的人显然不仅萧扶光一个,闻承暻脸色数变,好容易才平静下来:“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些什么吗?”
开了个头之后,冯修微完全破罐破摔了,将之前的安排尽数说了出来:“当时臣女就想,先杀陈豹助助兴,然后砍翻京里来的使者,带着礼物杀上草原,找机会烧了柔然的粮草,到时候如果还活着,那就随便朝廷处置。”
抽空还赞了闻承暻一句,“所以您一来我就发现咱们不谋而合,难怪父亲总说您也是个行军打仗的好苗子。”
闻承暻眼皮狂跳,显然不想在这种时候得到她的认可,耐着性子问她:“你说的这些,和你逾制操办三哥的丧事有什么关系?”
“嗐,我都打算造反了,当然要把我哥风光大葬啦!”冯修微心态完全调节过来了,整个人十分光棍,“我连给他的封号都想好了,就叫一品镇国龙虎骠骑大将军兼特进光禄大夫。”
“谁知道后面您来了呢,反是不用造了,但我又给忙忘了没换布置……”
闻承暻:……
好,实在是好极了。
萧扶光瞥到他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生怕他被气出个好歹来,赶紧放下碗筷跑过来给人按摩太阳穴,又劝:“殿下,冯将军说的这不都是没影儿的事情吗?没人知道就等于没发生过,您可千万别为了没发生过的事情生气啊。”
看到萧世子不知死活的跑过来安抚盛怒的太子,冯修微有心想说让他不要劝了,免得惹火烧身,谁知她还来得及开口,闻承暻就先站了起来,轻声细语地:“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不是,你这就走啊?
那刚刚爆出来惊天大秘密的我又算什么呢?
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来狠狠地处罚我之类的吗?现在这不上不下的算什么啊!哪怕喊两个麒麟卫过来把我下狱也比干撂在这儿强啊!
眼睁睁看着两人要走,冯修微浑身刺挠,跪在地上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万幸闻承暻在路过她的时候,还是略微停了一下脚步:“你的事情,等舅舅回来后,由他亲自处置。”
回去的马车上,闻承暻一直沉着脸,知道他心情不好,萧扶光也不敢打扰他,只能靠在车厢另一侧发呆。
同样围观了全程的小美的声音突然响起:【冯大小姐不愧是姓冯,为人真的好疯啊,变脸比变天还快。】
一会哭一会笑的,情绪切换简直不要太快。
对冯修微的失态,萧扶光却心有戚戚,没接触过的人不能理解,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太子的威势可不是说着玩玩儿,朝中大员都有被他吓哭过的,更何况是年岁尚轻的冯修微。
但是萧扶光也有自己的疑惑:【既然要造反,那就杀去京师,夺了鸟位啊!跑去草原上和拿命和柔然人死磕,侥幸活着回来就任朝廷处置,这算哪门子的造反!】
“咳咳咳!”
“哎呀,殿下是不是渴了?您喝点儿水润润嗓子。”萧世子熟练地沏好茶水递到太子手上。
小美也刚好发表完高见:【对啊,冯家简直大雍敢死队,赤胆忠心含量百分百,真不知道太子发那么大脾气干嘛。】
马车依旧在缓慢地前进,车窗间隙照进来的阳光将太子的侧脸印在车厢一侧,随着车身的颠簸不断微微起伏,萧扶光盯着那道完美的侧影,有些可疑地沉默了。
虽然这么说挺不要脸的,但萧扶光觉得,他是真的明白太子为什么这么生气——
在太子怀抱着要与冯家一起殉城的决心来到北疆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想到,冯家人一开始的计划,是将他完全摒除在外的吧?
第46章 高处
随着萧扶光越来越受太子看重,麒麟卫与昔墨几砚两个也越发熟络,等他们从草原上回来后,则更加不把萧家主仆当成外人。加上几砚又是个嘴甜会讨好的脾性,这些天与麒麟卫们几乎打成了一片,搞得西阳城这一亩三分地里的任何八卦,都得先过过他的耳朵。
所以今天一大清早,萧扶光就从几砚这里听说了冯府突然闭门谢客,不准外人上门的消息。
想起昨天冯修微那些豪言壮语,他沉默了一下,交代两人:“一会儿陪我往冯府走一趟。”
几砚还以为少爷没听明白,刚想开口提醒冯家已经不让人拜访了,谁知昔墨一个眼刀就飞了过来,他只好乖乖闭了嘴。
在去冯家之前,萧扶光先去找太子报备了一下行程。
见闻承暻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他莫名地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低头道:“昨日殿下离开的太匆忙,臣担心冯将军会胡思乱想。”
他心里一清二楚,太子根本无心惩处冯家,对冯修微最多也不过是想小惩大诫。
但冯修微不见得会这么想啊,就冲着这姑娘之前打算玉石俱焚的那股狠劲儿,萧扶光生怕她把自己关在府里后一时想不开,干出什么傻事来,那可就真的会让太子与冯家的关系落到不可挽回的境地了。
萧扶光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反应,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话说出口后,他也慢慢回过味来——明明只是太子和母族之间的矛盾,并非朝廷公务,他掺和进去干什么。
想明白太子先前那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之后,没出息的萧世子又飞快打起了退堂鼓:“仔细想想,人家都闭门谢客了,臣过去也实在不像话,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闻承暻还生着冯修微的气,但对表妹的关心也不是假的,就算萧扶光不提起这件事,他今日也会派人上门看看冯修微的情况。
其实,与其他人比起来,知晓事情始末的萧扶光显然才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不过,闻承暻只要一想到萧扶光平日总是一副生怕沾惹上麻烦、恨不得将明哲保身四个字刻在脸上的样子(虽然好像自从他上了自己的贼船后,就再也没有成功明哲保身过),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愿意因为这些小事逼迫他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可谁能想得到,这回自己都准备放过他了,这小纨绔居然巴巴的找了过来。意外之喜来得太过突然,就连稳重的大雍太子,此时也想着出门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萧世子难得主动为君分忧,闻承暻哪里会轻易放过,笑道:“孤却以为,要宽慰冯佥事,卿就是当下最为合适的人选。”
萧扶光当然知道自己过去是最合适的,但此刻听着太子带着笑意的话音,他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胡乱着答应了一句,就匆匆的退了出来。
见他慌得连出门的时候都差点左脚绊右脚,闻承暻忍俊不禁,只是在笑出声之前,突然想起书房中还有其他人,才收敛了笑意,看向围屏后面:“出来吧。”
得了他这句话,一个人影从书案后面摆着的黄檀木座屏处悠悠的转了出来,走到案前朝他笑道:“殿下果然慧眼识珠,满京城谁能想到,靖侯家的纨绔到了您手下,居然也能脱胎换骨,让小王不得不刮目相看。”
来人语气熟稔地与当今太子开起玩笑来,清晨的太阳从窗外照进来,映在他那张与闻承暻有三分相似的脸上,原来竟是汝南郡王闻承昙亲至。
虽然和闻承暻一个辈分,但汝南郡王的年纪却和兴平帝差不多,是个年过五旬的美大叔。只是现在的他,一身行商打扮,顶着一头乱发,风尘仆仆,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他人面前。
看着这个一把年纪还玩心不减的堂兄,闻承暻就没那么好声好气了,皱着眉头问他:“孤记得陛下特使的车队还在路上,怎么你独自一人就跑了过来。”
还在天没亮的时候猛扣城门,吓得守门的兵丁几乎以为柔然人又打了过来。
闻承昙丝毫不觉得擅自离队的行为有什么不对,挑了个离闻承暻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老神在在道:“我又不是没有带护卫,算什么独自一人。再说了,你那个首领太监怪里怪气的,我实在不耐烦和他一起慢悠悠过来。”
大雍皇帝爱用太监是出了名的,京内传旨几乎全用内官,京外的差使也默认必须有内官随行监视,所以常喜便趁着北疆捷报传来、兴平帝大喜的当头讨了来西阳颁旨的差事,汝南郡王则是另一位正使。
闻承暻知道他和常喜互相看不惯有些日子了,此时只当他又在给常喜上眼药,并不做理会。
早料到太子会是这个反应,闻承昙切了一声,又用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轻快语气问道:“陈豹那厮关在哪里,御马监的那些个玩意儿没有把他弄死吧?我这里可有些好东西,正想找他看看呢。”
陈豹出身江南,汝南郡王人如封号,封地自然也在南方,他要想摸清陈豹的底子,实在是易如反掌。
闻承暻深知堂兄为人跳脱、办事老练的秉性,此时便是一笑:“御马监哪里敢废了他,当然是好吃好喝的养着,就等着兄长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