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在进城的队伍里,萧扶光才发现马蹄上都裹上了粗布,一行人悄然无声的行进在寂静的夏夜中。出生武将门第,他当然能认出这是夜间行军的标配,不由得对此行的目的更加怀疑。
到城门口时,却见这座边关重镇为了抵御外敌而特意加厚铸造的沉重大门竟然已经开了一扇,一个人影在门口比划着让他们赶紧过去。
深夜没有灯火,但借着几点星辉,萧扶光还是看清了,那个人赫然是今早就莫名不见踪影的沐昂之!
等到一行人直接被迎进西阳城太守府里的时候,萧扶光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受了这一路的惊吓,他觉得今晚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再激起他的任何情绪了。
然后他就听沐昂之向太子禀报道:“臣已将西阳太守及其同党尽数拿下,关押在府中下人房里,殿下是否现在要见他们?”
中文实在是太过博大精深,不然他怎么好像每个字都听不懂呢。
闻承暻就知道这小纨绔会吓到,随意打发沐昂之下去将人看管起来,他走过来对萧扶光道:“世子若有疑问,不如趁孤现在有空的时候尽情说出来,不然等明日忙起来,可就再难解你之惑了。”
说的到好听,就冲这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的架势,萧扶光毫不怀疑自己要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小命立马难保。
不过他仍然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将冯家下狱的圣旨是陛下下的,殿下把西阳太守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闻承暻的表情一言难尽,看傻子似的看向他:“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孤千里迢迢跑来边关,只是为了救出冯家老小吧?”
说完,也不管萧扶光那被九天玄雷劈了一样愕然的脸色,继续道:“过虢阳的时候,孤便秘调了八成虢阳守军来此。不然区区一个闻承旬,孤哪里关他不得,非要大费周章跑到虢阳城里。”
被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砸过来,萧扶光感觉脑子上锈了一样,完全转不动了,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您来雁门关,是要和柔然开战?”
“不然呢?”闻承暻轻描淡写的承认,似乎还有些不满他居然连这都没发现:“甄进义那老小子察觉到不对劲还费劲躲了孤一段时间呢,谁知你竟这样傻乎乎的,到了今日才明白过来。”
萧扶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太子私调重兵,某些知情不报还为他隐瞒行程的人算从犯吗?
哈哈,萧家的便宜祖宗们,咱们好像真的能全家团聚了呢,好耶……
第31章 疑心
大雍讲究以文制武,为了防范武将有不臣之心,像西阳城这种兵家重镇,其历任太守几乎都是实打实的清流出身,其中又以现任西阳太守陈豹为最。
此人出生江南大族陈氏,自幼读圣贤书、晓百家义,光风霁月,目下无尘,自诩是清流中头号风雅人物。他本来就看不惯总是舞刀弄枪一身臭汗的粗莽武人,后来又被族中发配到西阳这种武将势力一手遮天的地方,他作为堂堂太守,对城中事务甚至都说不上什么话,由是更加衔怨,从此恨毒了耀武扬威的冯家人。
可惜冯家威望极盛,又有太子当靠山,陈豹以前就算恨得牙痒,也没办法拿他们怎样。谁料后来情势突变,冯家人居然不长眼惹了柔然王族,被朝廷问罪全家下狱。当下风云颠倒,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了西阳说一不二的话事人,顺便还能在已经沦为阶下囚的政敌身上,好好发泄一下往日的怨气。
不过顾忌到冯家在北疆的威望,为了防止军中哗变,他还着实废了一番功夫处理这件事,先举着圣旨封了冯府,仍然好吃好喝地养着冯家人,只是不许一干人等进出。
趁这段时间他又联合北师的监军太监,软禁了几个不听话的将领,勉强将军权握在了手里之后,才终于下令将冯家人尽数投进大狱,只等使者一到,便送他们去柔然赴死。
谁知就在他把人送进大牢的当天晚上,一队蒙面贼人杀进太守府中,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一家老幼全数被关押了起来,一如当日他对冯家一般。
见这伙贼人进来后并不杀人劫掠,而且行动整肃、令行禁止,陈豹起初还以为是哪个不服气的冯家家将在做垂死挣扎。
不过,在无意中瞥见一人衣饰上隐隐的麒麟暗纹后,他心中一沉,制止了还在高声痛骂的老妻,顺便将方才想的几个脱困的主意尽数作废,顺从地配合起了“贼人”的任何安排,不再敢有多余的念头。
一座军事要塞的政务何其庞杂,即便是闻承暻这种老练的政客,也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梳理清楚。
太守府书房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太子通宵未眠,萧扶光作为陪绑的倒霉蛋,也只能缩在书房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尴尬地看着麒麟卫们进进出出向太子汇报各处进展,在听到某些机密信息时简直恨不得能够将耳朵给关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萧扶光当然不想留在这个是非之地,只是他之前刚打算脚底抹油,就被太子叫住了,说什么府内的太守同党还未肃清,让他不要到处走动。
萧扶光心领神会,以为闻承暻是在拿话点他,让他不要有别的小心思。没办法,他只能继续乖乖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待着,努力用实际行动自证清白。
忙乱的一夜过去,在东南方天空上终于透出几缕微微红芒的时候,麒麟卫们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这也意味着,西阳城如今已经彻底在太子的掌握之中。
萧扶光也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因为一晚没睡有些发胀的脑袋,站起来身就要告退离开。谁料太子却道:“孤让他们摆了饭,你且吃点儿东西再睡。”
这倒是个好提议,一晚上耗费了太多脑力,萧扶光的确有些饿了,于是他便不急着离开,而是转去偏厅,与太子一道用膳。
到偏厅时,膳卓前却站了一人,正是整整一晚都不曾露面的甄进义。
这位甄掌印仍端着那张宫廷高等奴才标配的笑脸,亲奉杯着,态度卑微的伺候闻承暻用膳,殷勤小意得紧,就连下首作陪的萧世子也顺便沾了光,享受了一回高级内侍的伺候。
实打实忙了一个通宵,闻承暻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不过见萧扶光吃得香,他也不好停着。于是只能拣了一碗甜粥,艰难地吃了起来,观察到萧扶光吃差不多了,才将粥碗推到一边。
看见太子不吃了,萧扶光立马也放下筷子,乖乖的让内侍过来为他净手。至于闻承暻,自然是由甄公公服侍。
甄进义拿小痰盂接了太子的漱口水,又拧了热乎乎的帕子给太子擦脸,丝毫不肯假手于人,终于服侍停当之后,才对闻承暻笑道:“奴才幸不辱命,已经带回来北师大营的虎符。”说着便将一个护在胸口的扁扁锦盒拿了出来,呈给太子。
闻承暻接过后,也不打开来看,转头对一边坐着都已经眼神发直的萧扶光道:“忙了一夜你也累了,下处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先回去补个觉,晚上再过来见见军中的兄弟们。”
虽然萧扶光也不清楚这一夜自己究竟哪里忙了,不过太子很明显和甄进义有更机密的事情要商量,于是赶紧答应了一声,连忙退了出来。
只是一出来他就蒙圈了,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走,周围伺候的小太监们都是早上才被甄进义带过来,此时也是一问三不知。
正在他想随便拦个人问路的时候,沐昂之的大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笑容还是那么爽朗:“世子现在是要去休息吗?我给你带路呀!”说完便带头往后院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你的两个小厮也安置好了,现在正在下处等你呢。”
萧扶光跟着沐昂之身后,瞧着他那副轻车熟路的样子,一双猫儿眼微微眯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西阳城是苦寒贫瘠之地,但此地的太守府却十分豪华壮阔,麒麟卫给萧扶光准备了一处考究的院落,装饰精美,甚至还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见他到了,昔墨几砚两个连忙迎了出来,萧扶光扫了一圈,却始终没见到其他人出来,不由得问沐昂之:“怎么此处无人值守?”
沐昂之道:“人手都抽调去看管犯人了,剩下的几个也要在大门口巡逻,哪里还抽得出人来你这里。”他还以为萧扶光是在害怕,又安慰道:“昨夜已经把闲杂人等都清空了,如今府里安全得很,你且放心去休息。”
这是我放心不放心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萧扶光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沐统领是真的听不出来弦外之音。没办法,他只好打直球:“不需要找几个人先看着我吗?那日后要是走漏了消息……”
麒麟卫是太子铁杆,甄进义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彻底投靠了太子,现在连虎符都给人弄来了,显然也成太子心腹。现在整个使团队伍里唯三的外人,就只剩萧扶光主仆三个,万一日后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仨岂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和日后被太子疑心相比,萧扶光宁愿选择从一开始就杜绝被怀疑的可能。
不过,他这话刚问出口,沐昂之就开始乐不可支,笑得跟个捡到八斤大坚果的花栗鼠一样,头上的乱发都一颤一颤的,好不容易笑完,才对萧扶光道:“搞半天,你居然还在担心这个?”
“你先是救了殿下一命,将人藏到自己家里谁也不肯告诉。后来又听了殿下的安排混到使团里,帮他糊弄三皇子和那个甄老东西,把人一路带到北疆。”
“现在你说,殿下会担心你走漏风声?”
沐昂之笑的见牙不见眼:“世子实在是过于忧心了,就算咱们事发,到时候到了金銮殿上,您和太子谁是主犯、谁是从犯恐怕都说不清呢。”
都说老实人说话最伤人,今天萧扶光算是见识到了,沐昂之这番话,简直是句句打在了他的死穴上。
最关键的是,萧扶光躺在床上,咬着被子恨恨地翻了个身:该死的,他说得好对啊。
睡觉果然能让人遗忘掉不少糟心事,一场酣眠后,萧扶光起来时都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因为太子事先叮嘱晚上要见人,于是还特意翻出了压箱底的世子常服穿上,一扫路上风尘仆仆的可怜模样,重新变回了那个京城中的骄矜贵公子。
只是等他到了晚宴地点时,才尴尬地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盛装打扮的人。在座的其他人多数一身劲装,是武人常见的打扮,剩下的则是要么穿着轻甲,要么直接一身甲胄,很明显是刚从军营中赶过来。
闻承暻领着舅舅表妹过来时,看到萧扶光这身打扮也是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提醒他,只好轻笑着宽慰:“此地与京中风俗不同,礼数上大可不必这么讲究。”又向舅舅引荐:“这位便是靖远侯世子,孤这一路多得他助力。”
太子的舅舅,自然就是大雍一等承恩公、北师总提督、冯家军当之无愧现任领头人——冯士元了。
他身量高挑纤长,气度谦和,眉眼与太子有几分相似。光看脸的话,让人完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翩翩美中年,居然是个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赫赫军功的大将军。
萧扶光上前见礼,冯士元举止和他的外貌如出一辙的儒雅,过来亲自将人扶起,又指着身后的少女道:“这位乃是小女,今日既是家宴,我便将她也带了过来。北地民风如此,世子切莫拘束。”
北地的豪爽,萧扶光也算是见识到了,一群糙汉子的大聚会,女眷居然都能参加,而且在场众人毫无异状,显然是已经习惯了的。
不过他在京中住久了,时刻牢记着男女大防,压根儿不敢抬头看那位冯家小姐,只远远行了个礼,余光里瞟见对方也回了个蹲福。
就在此刻,安静了好久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任务等级】:强制任务;
【任务内容】:前往西阳城外,拯救冯家大小姐冯修微;
【完成状态】:已完成;
【任务奖励一】:生命值奖励,365天生命值已到账;
【任务奖励二】:系统等级提升,当前系统等级【4】,解锁技能【目标锁定】。”
这个“目标锁定”是个什么玩意儿?萧扶光刚想问问小美,就听到系统机械的声音仍在继续:
“【目标锁定】技能关键,请宿主谨慎摸索并使用。”
第32章 将军
麒麟卫以雷霆手段,仅仅一晚就控制了西阳城的所有文官,将他们尽数软禁起来,稳稳当当的拿到了政权。
军权的交割就更加简单了,御马监掌天下兵符之事,各地的监军太监多数都是御马监出身,西阳城的自然也不例外,甄进义这个掌印一出马,他就乖乖交出了北师大营的虎符,闻承暻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军权抓在了手里。
对此,甄进义也不免在背后和徒弟抱怨:“咱家这回可是把小命拴在太子裤腰带上了。”
小徒弟正在给他捶腿,闻言白眼一翻:“太子还什么话都没说呢,您就自个儿巴巴的跑过去了。这时候和我说这些,装给谁看呢。”
被如此不客气戳破心里的小九九,气得他吹着根本不存在的胡子和徒弟大眼瞪小眼:“我看你是反了教了!敢和师父没大没小的。”
话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是清楚徒弟说得没错,太子从头到尾都没有招揽他的意思,路上甚至都懒得防范着他和京城通信,能有现在的局面,完全是他剃头担子一头热给蹭出来的。
但要问甄进义后悔吗?那他当然不后悔啊。
毕竟绝少人知道,如今地位显赫的甄掌印,其实一开始也只是个从北疆逃难的流民而已。
甄进义永远记得,三十五年前,还是世宗皇帝在位的时候,柔然对大雍发起了史无前例的侵略,铁蹄所踏之处,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彼时的北疆,便是说上一句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那时候他不过八九岁年纪,还不叫甄进义这个名字,家里只叫他甄哥儿。甄哥儿父母恩爱,家境殷实,小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安稳。可鞑子一杀过来,他们全家便只能弃家舍业往南跑。路上为了他和弟弟能活下来,保住甄家的香火,他爹先是卖掉了他妹妹,再卖掉了姐姐,后面更是不管不顾他的苦求,卖掉了他们的母亲。
终于抵达京畿的时候,一家人只剩下了三个。而甄父卖妻鬻女保下的两个儿子,一个因为在路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高热不退,很快死掉了,另一个则是彻底冷了心,一咬牙干脆净身当起了太监。
一个好好的六口之家,就这么彻底消散。
这一路北上的见闻,简直就在反复重演三十五年的噩梦,让他整日整夜的寝食难安。
所以,既然太子要打柔然,那就打吧。
就算甄进义不清楚太子哪里来的信心,与兵强马壮的柔然开战,但是他愿意为此尽上一份力,哪怕有可能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西阳城的确是民风彪悍。
萧扶光抿着嘴快速的从人群中穿过,昔墨几砚将他护在中间,笑得都快不行了:“少爷,人家只是想和您说说话儿,您干嘛跑这么快啊。”
萧扶光恶狠狠地瞪向两个幸灾乐祸的混蛋:“再多嘴我就自己回去,留你俩在这儿陪她们。”
见人是真的生气了,昔墨几砚对视了一眼,勉强忍住了笑意,默契的不再多说什么,只一心护着自家少爷赶紧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太守府里,萧扶光赶紧将身上被扯的乱七八糟的衣服换下来,又赶紧让人打水过来洗脸,等洗完脸,又重新疏了头发,他才松了一口气,终于感觉到缓了过来。
也怪他,一闲下来就在系统的撺掇下接了个日常任务,去救一个据说是要卖身葬父的女孩子。
结果他把银子给了人家,对方竟然不依不饶,一定要跟着他走,还说什么就算不能嫁给他,当个贴身丫鬟也是可以的。萧扶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大胆的女孩子,当下好说歹说拒绝了,谁知道他们的争执引来了一大波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西阳是武城,这里的女人们见惯了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哪里见过像萧扶光这样眉目精致的少年郎,于是竟然像看西洋景儿似的将他围了起来,各种搭讪也就算了,甚至还有上了年纪的婆婆见他身形单薄,非要捏捏他的手臂看看结不结实,搞得萧扶光脸色通红,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见他害羞,女人们甚至笑得更加大声了,有些家中有女儿的媳妇子,还嚷嚷着要让萧扶光去家里相看相看。
昔墨和几砚先是站在一边看热闹,后面见真有人上手要拉自己少爷走,才冲了出来,将人护着回了府。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萧世子的遭遇太守府上下已经传遍了。所以等萧扶光一路走来,总觉得大家伙儿看他的表情怪怪的,就跟憋着笑一样。
闻承暻自然也听说了他的遭遇,不过他知道这纨绔脸皮薄,经不起调侃,因此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对他道:“你用完膳后别忙着走,承恩公晚点会过来讨论军情。”
这是正事,萧扶光当下将那点儿小情绪抛在脑后,正色应了声是。
晚膳之后,冯士元果然过来了,还带一位穿着银色轻甲的年轻将军。
互相见过了礼,萧扶光好奇道:“还未请教这是哪一位同僚?脸生的紧。”
听他这么说,太子和冯士元都笑了,还是那位小将军笑道:“世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两天咱们不还见过吗?”
他一开口,竟是俏生生的女声。
萧扶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竟然就是前些天见过的冯家大小姐冯修微!
见他惊诧,闻承暻笑道:“孤这位大妹妹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如今正在承恩公手下领兵。”
冯修微也向他行了个军礼,肃然道:“骑兵卫指挥佥事冯修微见过世子。”举止利落干脆,配合着行动间轻甲磕碰发出的清脆声音,竟然隐隐有杀气泄出,很明显这位大小姐是真的上阵杀过敌的。
萧扶光连忙给她还了个礼,心下仍然震撼不已。
这真不能怨他少见多怪,实在是大雍重视文教,礼教颇严,稍微殷实些的人家都不会女儿抛头露面。在这种大环境下,谁能想到门第高如冯家,居然会愿意让女儿上战场领兵?
他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仍旧笑吟吟的冯修微: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她一个女将军领兵出战,真的能够服众吗?
怀着这样的疑虑,萧扶光与众人来到了书房,甄进义正等在这里,见太子到了,便让人小心翼翼地抬过沙盘,放在屋子正中。
行军沙盘这种东西,萧扶光还是第一次见,当下颇觉新奇,结果小美很不服的跳出来:【这玩意儿和我的地图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小垃圾嘛。】
说到那个地图,萧扶光就气:【可是这个小垃圾不用消耗我的生命值就可以免费用,比某些高科技不要强太多哦。】
小美吃了个瘪,默默地安静了,萧扶光便继续听他们讨论。
冯士元将一柄小旗子插在沙盘某个位置,对闻承暻道:“这便是柔然王如今扎营的地方。”说着又在左右各插了两处旗帜:“这是左右贤王的扎营之处,三者互为守卫。”
闻承暻皱眉:“柔然号称带了三十万大军,难道他们这回是真的倾巢而出?”他也不是胡乱发问,军队交战,乱报兵力已经是不成文的惯例,经常是有个三五万的战力,便敢号称几十万大军。
冯士元道:“虽然未必真有三十万,但根据斥候探到的情况,十几万人是定有的。”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西阳城守军只有十万守军,虽然闻承暻从虢阳抽调了不少兵力,但那也只有八万人不到。要知道,大雍可都多是步兵,纯论战斗力,几乎要三对一才能堪堪击败柔然骑兵,再加上步兵没有骑兵灵活机动,实际作战时更加吃亏。
这种萧扶光都能意识到的问题,闻承暻没道理意识不到,但他为什么在这种兵力悬殊情况下,还一意要交战呢?
心思百转间,萧扶光看向闻承暻,却见大雍太子眉眼冷峭,俊脸上满是寒气,盯着那张沙盘半晌没有出声,等到萧扶光心里都开始打鼓的时候,才听到他说:“所以,在没有大规模劫掠的情况下,柔然十几万人在雁门关外已经吃喝了一个多月?他们的粮草从哪里来?”
以往大雍与北方恶邻从没有过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对峙,就是因为柔然逐水草而居,国家穷、存粮少,只能边抢边补充军需。这也是为什么大雍边城都习惯坚壁清野对付他们,就是因为断了粮草之后,柔然便不足为惧。
太子说到了关键节点,冯士元也不兜圈子,将当前情况和盘托出:“去岁柔然天灾,牛羊死了不少,今年三王子扰边,屠戮耘城时却没有搜刮城中存粮,只一把火了了事。当时我儿便觉得不对劲,一路追击,发现柔然人不仅军中有大雍的火器,他们的军粮居然都是麦粟和黄豆。”
“我儿留心探查此事,又有探子回报说发现了柔然人的粮仓,于是便想一探究竟,谁知竟然中了他们的计……”
提到已经殉国的长子,冯士元没忍住红了眼,一旁的冯修微也是悄悄拭泪,不过她仍接着父亲的话:“哥哥走后,便由我接手此事,已经查明柔然人的确储备了不少粮草,可供十万人三月之需,就是不知道这些粮草是怎么到他们手上的。”
毕竟柔然可不出产麦子和小米,这些粮食多半是从大雍过去的。
冯修微继续道:“为今之计,便是趁着使团与柔然王族会面,摸清他们粮草所在。末将已经点齐了一支精兵,届时会不计一切代价毁了他们的军粮。”
到时候没了粮草,柔然人自己就得先乱起来。
就在她说摸不清粮仓位置的时候,萧扶光突然福至心灵——他的系统地图,好像刚好适合拿来干这个?
第33章 出使
送了冯士元父女出去,闻承暻才看向一旁一脸欲言又止的萧扶光:“你又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明白了,孤今晚还想早些安置。”
对于被太子轻易看穿心中所想这种事情萧扶光已经习惯了,顺势问道:“殿下是早就知道了朝中有人不对劲,所以才执意要来边关的吗?”
虽然后知后觉了点,现在能想明白,倒也不算笨,闻承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含笑点头:“正是。”
“可是殿下只要将实情回奏,圣上自然会有裁断,实在没必要您亲自涉险。”萧扶光眼神里满是不赞成,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国储君亲赴战场什么的,还是太过于冒险了。
闻承暻却反问:“能秘调官兵同时又敢抗旨救下冯家的人,满朝文武里,除了孤,卿可还能找到第二个?”
萧扶光被问得一愣,呆呆地回道:“既然知道有人里通外国,您大可在朝廷上揭露此人恶行,推翻和谈的主意,冯家之危自然也就可解。”
他的确想不明白,位高权重如太子,为什么还要这么周旋着做事,甚至还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跑到这里来。
他如此天真,闻承暻有些好笑:“难不成你以为,身为太子,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问罪哪个大臣,就问罪哪个大臣?”
看着那小纨绔一脸“那不然呢?”的表情,太子殿下不由扶额:“哪怕是皇帝,也都会有百般不得已之处,更何况孤还只是太子。”
见萧扶光似懂非懂的样子,闻承暻叹了一声,算了,这些事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体会到的,所幸日子还长,孤少不得亲自教导一二。
于是,在萧扶光还不清楚的时候,他的功课清单又默默变长了一些……
目前使团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安排与柔然王族会盟之事,涉及的内容极其繁琐,大到要与柔然人讨论哪些条款、使团成员的安全如何保障,小到要给对方权贵准备哪些礼物、该用什么礼节。密密麻麻的准备事项清单列下来,看得萧扶光头都大了。
太子殿下对于此事亲力亲为,也不肯放过想躲懒的靖侯世子,将人拘在身边也就算了,还要凡事都问几句萧扶光的意见。
比如这一回,在看完冯士元送过来的情报后,闻承暻又问萧扶光:“卿可有什么看法?”
萧扶光头疼地看了眼那几张柔然王族的画像,艰难地将他们与自己这些天了解到的情况一一对应上:
这个满脸横肉一嘴络腮胡子的,是当今的柔然王,都快六十岁了,没想到看着还挺硬朗的;这个满头小辫儿,一撇浓密八字胡的,是柔然的左贤王,是柔然王的庶长子,母亲只是个奴隶,却因为能征善战被封为金帐贤王,是王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个有一道横跨眉眼的刀疤,满脸戾气的大汉,就是右贤王了,他是柔然王的同胞兄弟,当之无愧的大王铁杆,据说他脸上的刀疤就是因为在战场中救大王的时候留下的。
不过,萧扶光的眼神掠过上面的那些人,锁定在了一张放在边角的画像上。
那张画里的男子,打扮的完全不像一个食膻啖腥的蛮族,而是完全的汉人装扮。不仅穿着宽袍大袖,还仿照汉人的样子梳了发髻,唯有头上那根雕着狼头用来固定的骨簪,透露了几丝嗜血气息。
萧扶光指着这张画,转头对闻承暻道:“将嫡子逼到必须穿汉服梳汉髻来自污,看来柔然王族内部也不消停。”
虽然这个二王子一直宣称自己喜欢汉学,但萧扶光可不相信是真的倾慕汉家文化。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真的喜欢,背地里悄悄自己欣赏也就算了,大张旗鼓的宣扬出来对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听他这么说,闻承暻眉毛轻挑:“‘也’不消停?世子似乎意有所指。”
该死的,太子要不要这么敏锐啊!
萧扶光自悔失言,有心想拿话圆回去,又担心越说越错,干脆摆烂,一言不发,只拿一双猫儿眼吧嗒吧嗒的回望过去,大有“随便你拿我怎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