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还是统治阶级会享受啊!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又没有自动制冰机什么的,纯靠人力都能保证一路上不缺冰块降温,这般大手笔,实在是让他这个侯府世子都羡慕不过来。
不曾想他话音刚落,昨日那个小公公又悄悄跑了过来,这次他倒带了两个人,抬着一盆有些融化的冰块在马车下朝自己笑:“甄爷爷说天儿太热,让奴才给世子送些冰块来。”
萧扶光:……
好嘛,小萧自己不给力,跟着太子倒是能蹭上点儿统治阶级的福利了。
第28章 虢阳
自打出发的第一天开始,萧扶光就预料到这趟旅程不会那么顺利。三皇子果然不负他所望,幺蛾子不断,一路上不是嚷嚷着太颠簸要求车队中途停下来休整,就是嫌弃驿馆准备的房间太差,要求去途中富户的家中过夜。
有这么个难伺候的主儿作对照组,萧扶光发现太子简直不要太好伺候,就算身上有伤也不会抱怨,给什么吃什么,压根儿不挑食,就连洗漱更衣之类的活计都能自己来。
非要挑理的话,太子唯一难伺候的地方,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坚决不让萧扶光给他换药了,而且每次换药的时候都要求所有人都出去,看都不让看,矫情得很。
不过除此之外,和带了浩浩荡荡四十余号人伺候的三皇子比起来,闻承暻艰苦朴素地简直不像个养尊处优的龙子凤孙。
在数不清第多少次被迫停下来休整之后,就算一路苦哈哈伺候领导的小萧也不得不向小美承认:【幸好我摊上的不是三皇子,太子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小天使。】
小美还在细数这些天蹭蹭狂涨的经验值,不走心地回应道:【是哦,你好棒哦。】
萧扶光和它约法三章不再随随便便创建太子任务,饶是如此,这些天攒下来的经验仍旧可观,升四级系统指日可待。
不满系统的敷衍,萧扶光正要声讨几句,却听到极少主动搭话的太子突然道:“其实三弟小时候除了读书懒怠些,为人还是十分端正的,只是贤妃娘娘为逼他上进,当着他的面杖毙了几个他心爱的宫女,他后来行事才逐渐荒唐起来。”
见萧扶光用一脸“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惊恐表情看着他,闻承暻又笑了:“每次车队一停下来,你就满脸的不快活,生怕别人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似的。”
不是吧大佬,下属的表情管理不到位您都要管啊?
萧扶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回话:“是臣失仪了,往后臣定会时刻注意自省。”
闻承暻本意是想和这纨绔说些知心话,好叫他不用这么拘束,谁知刚起了个头,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难免自我解嘲:“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孤何必与他说这些。”
饶是如此,他仍心情郁郁,干脆懒得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假寐。
萧扶光不仅没发现不对劲,还以为太子是昨晚没休息好,殷勤小意地拿了凉枕过来给他靠着。
被他这么一伺候,闻承暻更加觉得没劲儿了,但他也说不上来郁闷的原因是什么,越想反而越烦躁,干脆一倒头直接睡了。
一路上就这么走走停停,第五天的时候,车队终于离开了京畿的范围,来到了萧扶光过去十九年都未曾踏足的平安州的土地上。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车队走的越远,萧扶光的心情便越沉重。
原因无他,在离开了皇城势力辐射的范围后,他们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一个与繁荣安定的京城,截然相反的贫瘠世界。
又一次路过了几个在官道旁插着草标跪着的衣衫褴褛的女子,萧扶光实在不忍心,吩咐昔墨拿些钱粮过去给她们。
闻承暻闻言看了眼车窗外,眼神里是见怪不怪的漠然,甚至还出声制止道:“别去,这些人只是幌子而已。”
见萧扶光不解,他又继续解释道:“平安州去岁刚闹过蝗灾,年景不好的时节,多得是百姓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这些人就是路匪放出来引行商过去的陷阱,不远处定有匪寇埋伏。”
至于为什么昔墨能平安无事回来,当然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又有官府路牌开道,寇匪们不敢惊扰。
萧扶光不明白,忍不住问道:“这么多人流离失所,当地官府也不管管的吗?”
闻承暻被他的天真逗得笑了出来:“年年都有灾患、岁岁都有流民,失地的百姓那么多,官府哪里顾得过来?”
可仅仅三皇子这一路上用冰花掉的银子,只怕都能救活不少百姓了。
见他一双猫儿眼里盛满了不服气,闻承暻却不再作声。
半晌后,萧扶光才听到太子淡漠的声音响起:“‘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大雍有太多趴在黎民身上吸血的禄蠹国贼,百姓自然难得安乐。”
萧扶光愕然发现,一向老成持重的太子,在提到禄蠹国贼几个字时,竟罕见的流露出了几分森然杀气。
接下来再遇到跪倒路旁的流民时,萧扶光仍然会让人给他们送上些钱粮。对此,闻承暻只默默看在眼里,并不再干涉。
走得好好的车队再次突然停下,萧扶光还以为是三皇子又在作什么妖,却听到昔墨兴奋的声音:“少爷,虢阳城到了。”
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抵达了虢阳——这座拱卫京畿第一线的军事重镇。
虢阳城的太守魏公良领着一众属官等候在城门外,在遥遥看到马蹄扬起的第一缕黄沙时,便文左武右分列两旁,齐齐下拜,恭迎郡王殿下的大驾。
对此,三皇子甚至连马车都没下,只随便派了个人与太守知会了一声,然后就是连声催促着车马快些入城。
进了城,皇子的车架径直去了太守的官邸,萧扶光一行人便被安排在虢阳守备的家中暂宿。憋屈了这些日子,终于可以住的舒服点儿了,就连昔墨几砚两个眉梢眼角也都写满了欢喜。
只是一行人刚进守备府,便有一个身着靛青劲装、腰间配刀的英武青年迎了出来,给被萧扶光挡在身后的太子请了个跪安:“沐昂之见过太子殿下!”
萧扶光吓了一跳,连忙避让开,却见那青年已经自己站起来了,正冲着他傻笑:“想来这就是萧世子?久仰久仰。”
又等了一等,却始终不见这男子自报家门,萧扶光只能求助地看了一眼太子。闻承暻才笑着为他介绍:“这位是麒麟卫统领沐昂之,乃是一等平南公的后人,以后你叫他怀侠便是。”
“是除了五服的旁支啦,殿下每次都拿公府的名头替我唬人。”
沐昂之仍然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眼都不眨一下的拆自家主子的台,然后又冲太子嚷嚷:“殿下,你们走的也太慢了!我明明晚了两天才出发,结果反倒和兄弟们等了好几天你们才来。”
萧扶光满脸不忍直视,这就是太子选择心腹的标准吗?那他之前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于靠谱守礼了一点?
闻承暻却早已经习惯了沐昂之的作派,直接和他有事说事:“今晚让弟兄们好好休整,明日一早出发。”
沐昂之得令,周身气质为之一肃,向太子行了个礼,又朝萧扶光略一点头,径直下去安排了。
见人出去了,闻承暻才向萧扶光解释:“怀侠他出身行伍,说话做事有些不讲究,往后你少与他计较。”
直白点儿说就是这人没读过书,有点儿傻,往后万一有得罪你的地方,你最好自己多担待些。
对此萧扶光当然只能尬笑,他可没胆子评价太子身边的人。不过他另有疑虑:“明日出发的话,三殿下那里怎么办?”
刚才他可瞥见麒麟卫乌泱泱来了一大堆人,三皇子只要不是个瞎子,肯定能发现不对劲。
不想太子却是冷笑一声,不屑道:“他?明天出得去虢阳太守府再说吧。”
萧扶光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不懂中文了,不然听太子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是他已经把三皇子给软禁起来了?
见到这小纨绔吓得一双猫儿眼瞪得溜圆,闻承暻那点捉弄人的幼稚小心思得到了满足,又静静地欣赏了一番对方那受惊的小模样儿,才慢悠悠道:“孤的为人行事,世子难道还没有习惯么?何至于如此惊讶。”
的确,无论是以身犯险引出刺客,还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出现在使团的车队中,这位主儿做事一贯都是出其不意又胆大包天,确实能做得出伙同大臣软禁皇子的事情来。
第二日,日头只在天际现出一丝微光的时候。使团人马已经开始悄无声息的聚集,果然已经见不到三皇子及其随从的身影,反而多出了数百位身形健硕目光炯炯的威武汉子。
使团的另一位副使,御马监掌印甄公公,好像看不见使团这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一般,神色如常的吩咐了身边的小太监两句,便转身进了自己的马车,再也不见出来。
太子殿下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现身,为了保证车队行进速度,他虽然旧伤未愈,却仍未征用三皇子那豪华舒适的车架,只用了一辆两匹马拉着的轻便马车。
没了拖后腿的人,一行人终于可以开足马力,星夜奔驰朝北疆而去。
离了虢阳城,萧扶光才发现之前在平安州见到的那般景象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乐观了。
越往北走,路上拖家带口的流民就越多,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在驱逐着他们南迁一样。
一开始还只是零零散散三五个流民在官道附近晃悠,再北上百来里,便见到流民们集结成群在官道上游荡,伺机挑过客行商下手,压根儿不在意官兵的驱赶。
被麒麟卫簇拥到队伍最中间,瞧着路边那一张张一闪即逝的面黄肌瘦的脸,萧扶光对古代社会的残酷第一次有了清醒的认知。
过去十九年,他一直生活在侯府、京城这些或大或小、歌舞升平的泡泡世界里,直到这一刻,这个世界的真实才终于向他敞开怀抱、掀开了残酷的一角。
第29章 饿殍
离京城越远,一路便越荒凉,有些时候来不及赶到下一个驿馆,车队就只能就地扎营。幸而他们人多势众,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这天黄昏时分,沐昂之选了一处背阴的位置,亲自领着人扎营,萧扶光见他们闹哄哄的,没来由得感觉一阵心烦,趁这会儿用不上自己,干脆牵了马出来,打算散散心。
附近刚被麒麟卫清理过,萧扶光并不担心安全的问题,一个人迎着落日的方向走了数百米,才在一条小河畔的芦苇丛前停了下来,揪了一根看不顺眼的苇叶拿在手里逗马儿玩。
正是难得放松的时光,他忽然听到身后响起马蹄声,当即按住袖中匕首,戒备地朝后看去,却发现马上那人居然是太子殿下。
虚惊一场,萧扶光先给太子见了礼,才道:“荒郊野岭,殿下怎么能一个人都不带就离开营地呢?”
闻承暻翻身下马,闻言一挑眉,反问:“世子不也是一个人?”
萧扶光本可以回些您可是太子、万金之躯不能涉险之类的套话,但他现在的心情太过沮丧,实在是没精力再去打那些虚与委蛇的官腔。
他这厢沉默不语,太子却主动搭腔:“世子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
见萧扶光抬头看来,闻承暻又补充道:“自打离开虢阳城,就没见你笑过。”
与沐昂之他们汇合之后,萧扶光与太子的接触便远不像之前那样频繁。
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儿变化竟然还能被他留意到,萧扶光有些受宠若惊,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道:“臣虽然在书上学过民生多艰,却从未真的见识过。如今这一路所见所闻……”,他喉头哽了一下,才艰难地接下去,“实在让臣心头难安。”
生于膏粱地,长在富贵乡,他何曾见识过真正的苦难?就算以前救过不少流落风月场的苦命人,但能让侯府世子踏足的自然都是上等烟花场所,那里的女子身世再凄凉,至少也衣能蔽体、食可果腹。
可今天萧扶光甚至在马车上看到远处一个男人倒下之后,就立刻有人过来将他拖走,至于他们拖走尸体是要拿去干什么,他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不然他担心自己会吐。
闻承暻本还想嘲笑这没见过世面的小纨绔几句,却见他说着说着竟然眼眶都红了,可见是真心难过。
他也难得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知道这些流民最终会去到何处吗?”
萧扶光目光氤氲地看过来,他当然不会知道。闻承暻讽刺地笑了一下,跟他解释:“这些百姓都是从北边来的,几乎都是因为战乱的波及才会变成流民。他们一直在往南走,是因为路上的任何一座州府,都不会允许他们入城,他们只能往京城去。”
但京城他们肯定是进不去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连京畿的边儿都摸不到,就已经死在了迁徙的路上。只绝少数的幸运儿会在京畿被官府截留安置,另一部分则会被沿路的富户买走,从此失去自由身。
大雍储君的声音里再无一丝温度:“一场战乱、一次天灾,便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就是我大雍子民,祖祖辈辈的宿命。”
那些朱绂紫绶的大人们,身处庙堂之高,又怎么会将这些远在天边的苦难看进眼里呢?
萧扶光第一次见到如此愤世嫉俗的太子,将自己的那点儿难过先放在一边,刚想出言安慰几句,眼角的余光却见到那片芦苇丛动了一下!
有贼人!
条件反射地将太子护在身后,萧扶光后悔不叠,沐统领之前就叮嘱过水边道旁最容易藏匿贼人,所以才选了山坡扎营,但他刚才心情不好就没顾及这些,谁知竟然连累了太子。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萧扶光拔出匕首,面对芦苇丛色厉内荏的呵斥:“来者何人!赶紧出来!”
被“保护”的闻承暻无语地看了眼他单薄的小身板,以及那柄短短的匕首——刀身上甚至还镂刻了精致的花纹……
伸手将人拨到一边,闻承暻小心地佩剑拨开苇从,发现里面是一个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人,刚才的动静,应该就是她倒下的时候弄出来的。
萧扶光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刺客。”说着又凑过去查看那个女人的状况。
只见那女子肤色深黄,脸庞油亮圆润,身上衣服都撕烂了,露出了鼓鼓的肚子和血肉模糊的胸脯。这画面和香艳没有任何关系,但萧扶光依然红了脸,转过头去,只用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女人的手臂,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萧扶光心里打了个突,颤巍巍地想去试探女人的鼻息,却在此时听到太子说:“不用了,她应该是饿死的。”
萧扶光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可她明明有些……,理应不缺食物。”评价女子体态并非君子所为,所以他没将“胖”这个字说出口。
“她这哪里是胖,这是人饿到极致才会出现的肿胀。就算是饥民,饿到如她一般身形浮肿的都少见。”
原来如此……
萧扶光心情沉重,又小心地试探了多次,确认对方真的没有呼吸心跳之后,又忍住羞赧,伸手想要将衣襟为死者合上,却发现女人的衣服早已残破不堪,根本无法蔽体,他只能先宽了外袍,将人囫囵盖上了。
闻承暻站在一旁,看那小纨绔围着死者忙忙碌碌,脸上满是认真肃然,最后甚至脱下外袍为一个毫不相识的妇人收敛,全然没有嫌弃之意。
萧扶光收拾完,才抬头对一直看着自己的太子道:“臣待会儿带人过来将她安葬吧。既然遇上了,便没有让人曝尸荒野的道理。”
太子眼神幽深,让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闻言也只是一点头,并没有答话。
两人准备打马离开的时候,萧扶光却耳尖的听到几声猫叫似的啼哭,他有些不确定,转头看过去,却见太子勒住缰绳,显然也是听到了。
又仔细翻找了一番,芦苇的深处竟还藏着个瘦小的婴孩,被破衣服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此时正在小声哭泣。看到婴儿的嘴角还挂着几丝血迹,想到死者伤痕累累的胸脯,萧扶光打了个寒颤——那个死掉的女人,之前不会是一直用鲜血哺喂她的孩子吧……
将这些恐怖的联想赶出脑海,萧扶光看着地上这个小猫似的玩意儿犯起了难:“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带肯定是要带回去的,但是它这么小小的一个,萧扶光比划了好几回,都不知道该怎么成功把对方从地上拿起来。
见他的手都从孩子脖颈上过去了两回,闻承暻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一把将那婴孩抄在怀里,动作娴熟,一看就是做过无数次的。
转身就看到那小纨绔一脸震惊,闻承暻道:“孤的小外甥女刚出生的时候,孤可没少抱过她。”
其实萧扶光压根儿来不及深究太子为什么会抱孩子,他惊讶的是太子居然愿意亲手去抱这个脏兮兮、散发着异味的小孩。他没忍住问道:“殿下不嫌弃吗?”
虽然没明说,但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闻承暻目光深邃的看过来,轻笑着反问:“世子不也没有嫌弃过?孤不过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而已。”
萧扶光在心里悄声反驳,那不一样,我是接受过人人平等教育的现代人,我做这样的事情理所当然。你是一国太子,是皇权之下最为尊贵的人物,为什么也甘愿为一个陌生平民女人的孩子俯首呢?
回来的路上,萧扶光盯着太子怀抱婴孩的背影,目光难得的有些茫然。
太子和世子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竟然带了个孩子。这劲爆的消息飞速传遍了使团上下,闻萧二人很快被好事的麒麟卫们团团围绕起来。
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目光热切的盯着,饶是闻承暻也有些不习惯,朝人群道:“你们谁是带过孩子的?这小孩儿得好好洗洗,还要再喂它些东西。”
麒麟卫都是些没成家的糙汉子,哪里会懂这些,正当众人犯难的时候,已经做了一段时间透明人的甄进义站了出来,冲太子笑道:“奴才幼年时照顾过弟妹,殿下若是放心,大可交由奴才照顾。”他主动请缨,闻承暻自然领情,当即将孩子递了过去。
活着的已经有了安置,死去的当然也要收敛。使团里没有女人的衣服,萧扶光便拿了一身自己的,请了两个小公公过来帮手,为女人清理好遗容,又从里到外换上新装,拿了一床竹席为她殓尸。
麒麟卫们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挖了个足有一丈多深的深坑将女人放了进去,又拿泥土结结实实的掩埋。
见萧扶光盯着埋坟的麒麟卫看,沐昂之凑过来朝他笑:“年景不好就得埋的深一点,免得野狗刨东西吃。”
至于他说的究竟是真的野狗,还是另有所指,那就不得而知了。
甄进义亲手把脏兮兮的野孩子给涮干净了,因为是个小女儿,便扯了个花被子包好了,抱着她来到新冢前。说是新冢,其实连个土堆都没有,只有地面新翻出来的泥土能证明底下掩埋了什么。毕竟这个年头,有点经验的人都不会轻易在荒野垒起坟茔。
用手捻了一把地上的新土,轻轻沾了三次女婴幼小的前额,权当是让她给母亲磕了头,然后又用刀在坟头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划了个标记。
做完了这一切,威风了大半辈子的御马监掌印太监甄进义,羡慕地对怀中婴孩道:“真是个有福气的小东西,还能知道自己老娘埋在哪儿。”
他抬头看着月亮,不肯让眼里的某些东西流出来,半晌后才叹了一声,那叹声很快消散在夏夜微凉的晚风中。
多好的月亮啊……
第30章 雷霆
因为是自己带来的麻烦,萧扶光不好意思总是麻烦甄进义,这几天便经常会趁着队伍停下来的间隙带着昔墨几砚找过去,三个人笨手笨脚地学习怎么照顾小婴儿。
太子和沐统领也会偶尔过来看看,有时候萧扶光手脚太笨,闻承暻看不过眼,还会亲自上手侍弄一二,头回见到太子殿下给孩子喂米糊的时候,沐昂之眼珠子都差点没吓掉出来。
交道打得多了,一来二去间,原本在经过了虢阳城之事后,有意无意与众人隔绝开来的御马监内官们,也渐渐地和麒麟卫熟悉了起来。扎营休息的时候,也不再单独躲在一边吃饭,而是凑过来热热闹闹的一起吃。
甄进义也一改之前装透明人的作风,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太子身边,后来更是干起了奉着执帚之事,俨然成了太子的贴身内侍。
今天萧扶光去找孩子玩儿的时候,果不其然发现她又被甄进义带了去,正在太子的帐篷前不知干些什么。看了眼还没落山的太阳,萧扶光皱了皱眉,走过去对甄进义道:“日头还毒着呢,内相怎么不带她进去避避。”
甄进义还来不及答话,就听到帐篷里传来太子的声音:“你们都进来吧。”见他抱着孩子不方便,萧扶光先行一步将帘子撩起来,让他们进去了,自己才一躬身走了进来。
这一路风餐露宿不是说说而已,就连太子之尊,路上住着的也不过之是一个行军帐篷,里面仅有一间普通卧房大小,摆完桌椅后,剩下的地方只能放下一张小小的床榻,连个屏风都摆不了。
也正是因此,萧扶光一进来便看到桌后榻上散了几件脏衣服,太子则是换了件袍子,坐在桌前喝茶。
进来先给太子见了礼,甄进义才笑着道:“刚才是这小娃娃吐在了殿下身上,奴才才带她出去,好让殿下换衣服呢。”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萧扶光看向他怀里正乖乖躺着吸手指的小女娃,眼神崇敬,好家伙,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魄力,敢在天皇老子头上动土。
闻承暻看到那小纨绔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下有些无语,对甄进义道:“这孩子实在不省心,只能多劳烦甄伴伴看顾她些,等到了西阳孤再为她寻摸一户殷实人家收寄。”
他这番话合情合理,但和萧扶光原本的规划简直是背道而驰。因此,他话音刚落,萧世子“噔”的一下坐直了,抗议道:“谁说要送她出去了?臣已经决定要收养这孩子,今天过来就是想请殿下为她赐名呢!”
免得大家总是“女娃”“娃娃”的叫,听起来像个什么小玩意儿似的。
闻承暻一楞:“你要收养她?”说完,不等萧扶光回话,又继续道,“不成,你个没成亲的小子,好端端收养什么丫头,传出去也不怕把别人大牙给笑掉了。”
收养的提议被闻承暻一票否决,放在以前萧扶光也就算了,可自从经历过河边母女的事情后,萧扶光早已不像以往那样惧怕太子,此时依旧勇敢反驳:“臣又没说要认她当女儿。只不过是想到臣年纪渐长,时常不在家中,家慈无人承欢膝下,难免长日无聊。既然我与这娃娃有缘,不如就拿她当个干妹妹,日后也能替臣在双亲面前尽孝一二。”
闻承暻难得见他胆子这么大,心中好笑,正打算佯装不允再逗逗他时,却见这纨绔紧张地瞪着一双猫儿眼望过来,生怕他要将孩子抢了去似的。
闻承暻:……
算了,孤懒得与他计较。
萧世子目的得逞,心满意足地从甄进义手里将孩子抢过来抱着,凑到太子面前请他赐名。
想到初遇见女婴时的场景,闻承暻思忖了片刻,便道:“这孩子能活到现在,全靠其母一腔拳拳爱女之心,孤今日便取时刻感念母恩之意,为她取名叫做‘念慈’吧。”
说完,便见萧扶光一言难尽地望着自己,他茫然了一瞬,问道:“怎么?这个名字是有哪里不好吗?”
不,挺好的,就是不该跟着我姓萧,得姓穆才算对味儿。
这话当然不能对着个不知情的古人说,萧扶光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抱着新鲜出炉的萧念慈赶紧撤了,徒留闻承暻和甄进义两个人在帐篷里大眼对小眼。
甄内相笑眯眯的围观了太子与靖侯世子对话全程,见人出去了,才站起身来,正色道:“京中送来密信,奴才不敢擅专,特意来请您示下。”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封火漆完整的信函,双手呈与闻承暻。
虽然多出来了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屁孩,队伍的行进速度却没有任何要慢下来的意思,麒麟卫们仍然是卯足了劲儿朝前赶,每天出发的时间早到萧扶光经常迷迷瞪瞪被昔墨从床上直接拖到马车里。
而这几天,更不知道太子是抽了什么风,要求本来就很赶的队伍再次提速。萧扶光这才发现原来之前的速度远不是麒麟卫的极限,现在真正跑起来后,他才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风驰电掣。
以萧扶光的身体素质,跟上之前的速度就已经很劳累了,开始极限赶路之后,更是每天都累得半死。因此,在队伍休息的任何间隙,都能看见一个见缝插针倒头乱睡的萧世子。
在这样的全速奔驰下,众人很快就遥遥望见了远方地平线上城池的轮廓——西阳城,到了。
有个麒麟卫找过来,对萧扶光传太子钧令,让大家就地好好休整明日进城,心里的弦一松,萧世子今晚更是睡得打雷都叫不醒。本该是一场酣梦,却被不速之客中途打断,萧扶光被迫醒来,怒气冲冲的望向推了自己半天的昔墨:“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本世子一定要打你的屁股!”
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一声轻笑,有个熟悉的声音道:“世子爷好大的威风。”
萧扶光闻声望去,因为没睡醒而水光氤氲的猫儿眼里满是茫然,像是在对闻承暻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闻承暻有些微窘,其实今日这趟派人通传一声即可,本不用他亲自过来,只是因为担心这小纨绔知道后反应过度,他才特意来这一趟。不过夜色深沉,任谁都没看清太子殿下脸上的窘迫,只能听到他依旧沉稳冷静的声音:“孤过来是为了通知你,咱们该进城了。”
再次看了眼漆黑的天色,萧扶光确认自己没有搞错,这真的是大半夜。那么问题来了,谁会好端端的大半夜进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