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孤隐约听闻,世子与宫中张娘娘姐弟颇有些私交?”
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欺骗他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此萧扶光老实回答道:“前些年张娘娘与胞弟流落京城,臣无意中搭救过,是以有些交情。”
说完他便有些忐忑的看向笑得愈发神秘的太子,实在猜不到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察觉到笑得可能有些过了,闻承暻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既然如此,孤还有一事相求。”
萧扶光哪儿受得起太子这句话啊,闻言只好马上站了起来,拱手道:“殿下只管吩咐,臣万死不辞!”
就算还不知道闻承暻想让他干什么,可再给萧扶光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拒绝太子殿下的吩咐。
见他已经入了套,闻承暻这才轻描淡写道:“冯家此番遭难,孤唯放心不下冯家的大妹妹,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能受得了牢狱里的苦楚。”
“因此,借着此次出使柔然的机会,孤想请世子去和张娘娘说说,让她给您谋一个使团副使的位置。届时便劳您将孤的手书给西阳城太守,虽然救不了冯家全族,但想必放一个弱女子出来,还是无碍的。”
常喜在一边越听越莫名其妙,救冯家的事情,他们不都是已经商量好了章程吗,为什么殿下又突然扯了萧世子进来?
他作为太子心腹都没摸清路数,更遑论萧扶光了。
任他想破天去也想不到闻承暻能听到自己与系统的对话,只觉得太子所托与系统强制任务不谋而合,可能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冯家大小姐命不该绝吧。
萧扶光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只是关于张婕妤一事上仍然有些不确定:“臣的确与婕妤娘娘有些旧交,但兹事体大,娘娘未必会答应臣之所请。”
对此,都不用闻承暻说话,常喜便先笑了出来:“世子只管把话带给娘娘,无有不应的。”
萧扶光闻言看向上首,却见太子含笑点头,显然是认可常喜这番话的。
他便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留太子与常喜再说些机密话儿。
翌日,萧扶光留下昔墨和湖笔两个人守着,自己辞别了太子,从庄子上回了京城。
刚到府里,他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喊人研墨裁纸,赶紧写了封书信,让几砚赶紧给张府送过去。
几砚领命刚走,就见赵明珠身边的大丫鬟青言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笑道:“少爷,老爷现正在夫人房中,两人要见您呢。”
萧扶光忙道:“本来我换了衣服就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哪里需要劳动姐姐。”
青言掩嘴一笑,又悄悄叮嘱他:“我瞧着老爷脸色有些吓人,一会儿问起话来,您可得当心些。”
靖远侯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萧扶光心中大概有数,此时只笑答道:“姐姐放心,我省得的。”
说完,絮纸也给他收拾好了,青言又亲自给他系好了帽带,两人便一道往正房里来。
刚到垂花门,萧扶光便见丫鬟们在路边站了两溜,各个都垂着脑袋,并不像以前一样与他嬉闹,转眼去看青言,却见她也神色惊愕,想来也不清楚这番阵仗。
想了想,还是没有让青言继续跟着,萧扶光硬着头皮,独自进了正房。
一进去,果然就见到了满面愠色的靖远侯,以及一脸担忧、神色间却也多有不赞同的靖远侯夫人。
萧扶光无法,仍是一撩袍子跪下了,只道给父亲母亲请安。
见他满脸坦然的样子,萧伯言怒不可遏:“你这畜生还有脸回来!打量着我和你母亲都是瞎子聋子,不知道你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
靖远侯这么一说,萧扶光也有些委屈了:“儿子这些天一直在别庄休养,规矩得很,实在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如此恼怒。”
他摆明了不肯好好交代,宁愿睁着眼睛说瞎话,萧伯言自然越发生气,随手抄起手边一柄如意就要过来打死这个不孝子。
赵明珠赶紧拦住了,又冲萧扶光喊道:“太子在咱们家庄子上的事儿,你打量着瞒得过去吗?倒不如好好给你父亲交代清楚。”
他们夫妻两个平日里不冷不热,此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的倒是默契。
萧扶光压根儿不吃这一套,仍是一脸惊讶道:“母亲在说些什么呢?太子?太子殿下不是正在东宫养病吗?怎么会在咱们家的庄子上呢?”
其嘴硬程度之高,态度之欠揍,就连一腔慈母心肠的赵明珠都忍不住想动手揍这个浑小子了。
此时萧伯言却反应了过来,将手中玉如意丢到一边,一瞬不瞬地看向跪在当中的嫡长子:“你确定,太子正在东宫?”
萧扶光一脸正色:“千真万确!太子的确就在东宫,儿子怎么敢糊弄您二老呢。”
对他的后半句冷嗤了一声,萧伯言继续问:“那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养好病,重回朝堂?”
冯家全族性命危在旦夕,就算萧伯言这种打定主意做孤臣的,也不忍心见到忠臣含冤而死。但太子不在,武将们群龙无首,没人拿得主意。
萧扶光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殿下这病估计还得将养一段时日。”
关于现在的形势,太子另有安排,你们就别指望他这段时间会出手了。
“只是儿子,已经请命要做此次北行使团的副使。”
这话一出,犹如在三九寒冬炸响了一个惊雷。
赵明珠当场就要扑过来揍他,还好被靖远侯拦住了,侯府中登时好一番纷乱。
幸而靖远侯突然转变了态度,压下了侯夫人的反对,放手随萧扶光去干。
这才让萧扶光在正式动身前,耳边消停了几天。
当朝堂上的大人们真的想要做成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的效率总是很快的。
还未到月底,北上柔然的使团就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选在一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的清晨,由兴平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送行,仿佛他们是去为国争光的一样。
使团正使自然是刚封了郡王爵不久的三皇子,萧扶光以前未见过他,今天看见,才发现他和丰神俊朗的怀王、容貌俊美的太子完全不一样,是一个胖胖憨憨、容貌普通的青年,谈吐也并不十分出彩,反倒是萧扶光见过的皇子中最像兴平帝的一个。
另一个副使,则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甄进义,此人在京中名声不显,但能和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周进仁一个字辈,显然也是帝王的心腹。
至于萧扶光,他被兴平帝点为副使的确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睛,但他任职的光禄寺本就属于礼部,如今让他担一担同在礼部下面的鸿胪寺的职责,倒也不算出奇。
众人向皇帝辞行,三跪九叩之后,又饮了辞行酒,萧扶光走到自己的马车旁边,见赶车的昔墨一脸难色,他还好笑:“赶个车而已,至于吗?等到下个驿站我就让人替你。”
说完一打帘子就要进去,然后,他也笑不出来了。
谁能告诉他。
这个坐在马车上,一脸浅笑望着自己,酷似闻承暻的玩意儿,究竟是谁?!
第26章 路途
见到马车里那么大一尊的太子爷,萧扶光差点疯了,赶紧蹿上马车,将帘子拉得死死的,才压低了声音发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之前一直称病不肯出现,萧扶光就猜到他会玩个大的,谁知道他居然玩的这么大啊!
闻承暻笑:“孤为何不能在这里?”
他那好整以暇的样子,仿佛自己出现在使团的马车里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一样,倒显得萧扶光大惊小怪了。
萧扶光被他一句话噎了回来,碍于对面这位爷的身份,始终不敢发火,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殿下身份贵重,您这么贸然出来,只怕朝中宫里都要生乱啊。”
储君无诏擅自离京,去的还是自己掌握兵权的母舅家,这要是被发现,被人参上一本说他谋逆都不为过。万一真闹了起来,萧扶光这个被太子蹭马车的倒霉蛋,估计也免不了池鱼之殃。
闻承暻见这小纨绔分明急的团团转,却仍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终是决定好心放过他:“孤遇刺的消息,估计已经在京城里闹开了,朝中的大人们为了不被孤泼到脏水,且得夹着尾巴做一段时间人呢,又哪里敢在这种时候打听孤的行踪。”
他一直压着遇刺的消息隐而不发,就是为了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放出去扰乱各方视线,好让自己脱身,如今使团北行,刚好是天赐良机。
萧扶光有些看不懂了,难道太子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离京?他一个处境危机四伏的太子,不留在京城里好好稳固权力,反而千里迢迢奔赴北疆,他图啥啊?
萧扶光当然不好直接问太子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只能含蓄地劝道:“但是殿下离京,还是去雁门关那般危险的地方,旁人都还好说,陛下要是问起又当如何呢?”
你老爹总不至于不敢打听你的行踪吧,万一到时候他发现大宝贝儿子不见了,拿其他人出气怎么办?
闻承暻当然知道这纨绔是担心靖远侯府受牵连,才会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只是听他提起兴平帝,心情还是难免低落了一瞬。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想消解这一刹那难言的情绪,睁眼时却见那纨绔仍然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又忍不住被逗笑了——像萧扶光这般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在一朝太子的生活中可真不多见。
思忖了一下,闻承暻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对方,毕竟去西阳城至少还有大半个月的路程,要是萧扶光不肯配合也是个麻烦。
于是,萧扶光便听到太子淡定的声音:“前不久孤面奏父皇被他申斥罚跪的事情,世子可曾听说?”
不知道太子为何无端提起自己的糗事,但萧扶光配合道:“臣隐约听人提起过。”
“那世子是否知道,孤究竟是因为何事才被父皇斥责呢?”
见小纨绔瞪大了一双猫儿眼懵懂地望向自己,闻承暻心情很好的自问自答:“父皇雷霆之怒,皆因孤当日是去请命亲征柔然的。”
“所以世子只管放心,父皇对于孤的去向,只怕早已心中有数,必不会牵连旁人。”
临近足月,张婕妤的身子愈发重了,又因为是双胎,行走间更显得吃力,需要两个宫人时刻搀扶着才能勉强走一走。
即便如此,她仍然在大热的天里盯着小厨房整治了一桌精致的酒菜,亲自给皇帝送了过去。
才到太和殿门口,便远远见到几个顶碗罚跪的宫人,她示意轿辇停住,轻声细语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管事太监连忙过来给她请安,又道:“这些狗奴才当差不仔细,正受罚呢。没想到污了娘娘的眼,奴才这就让他们滚远点儿。”
张婕妤闻言柳眉微蹙,有些不赞同的道:“就算犯了错,骂几句、打几下也就罢了,何必如此磋磨人呢?大暑天的,实在造孽。公公若肯给本宫几分薄面,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管事太监哪敢说一句不愿意,那些跪着的宫人也纷纷向张婕妤磕头谢恩。
亲自服侍张娘娘下了轿辇,又眼见着她在宫人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远了,那管事太监才敢冲着她的背影啐了口,恨道:“什么玩意儿,连个妃位都没混上呢,给爷摆起皇后的谱了!”
兴平帝今日心情不好,发作了一批下人,此时在太和殿内伺候的宫人各个胆战心惊,生怕又哪里惹了陛下不痛快。见到张婕妤过来了,他们像见了救世真佛似的,抢着去通传:“张娘娘来了。”
见了爱妃,兴平帝果然露出了笑脸,亲自拉着她的手坐下,道:“你怎么过来了?你如今身子重,合该朕去看你才是。”
张婕妤笑得温婉:“臣妾听说陛下今日早膳没怎么用,便命人做了一桌您素日爱吃的,想着多少哄您吃上两口。”
今早兴平帝才送了议和的使团出发,向敌国低头求和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就算他是个没什么血性的帝王,遇到这种事情,心情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张嫣然当然清楚皇帝心中症结,她过来就是为了借这件事给萧扶光表表功的,此时便笑道:“使团今日已经出发了?臣妾却没有想到,萧世子小小年纪,竟然就能一心为君分忧解难。”
去柔然议和可不是好差事,搞不好是要青史留名被骂的,萧扶光能主动请缨前往,陛下您还不赶紧记他一功。
她这么一提醒,兴平帝也想起了萧扶光此人的存在,不过他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觉得这萧家小子的确应该奖励一二,遂道:“爱妃说的有理,等他回朝,朕自有封赏。”说完又赏了些东西给靖远侯府。
张婕妤目的得逞,又见皇帝吃的差不多了,便识趣的起身告退。
等她一走,周进仁就闪身进了殿内,拉长了张老脸向兴平帝道:“奴才去东宫和萧家庄子上都找过了,殿下不在。”
说完就担心地看向兴平帝,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
兴平帝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闻言也只是冷静地吩咐:“太子如今自然是在东宫养病,你记得多带几个太医过去守着。”
周进仁只在底下汗津津的听着,并不敢答话。
兴平帝兀自出了会儿神,又道:“太子遇刺,内城宵禁提前到酉时,龙威卫一日查不到真凶,一日不准闲杂人等外出。”
“这傻小子,做戏也不知道做全套,非要老父为他周全。”
不年不节的,靖远侯府居然收到了陛下的赏赐。这种一般是亲信大臣才能享受到的额外宠眷竟给了靖侯府,实在是难得的殊荣。
如果这份殊荣不是拿她儿子换的就更好了。
送走颁旨的内官,赵明珠看都懒得看一眼那些赏赐,径直转身回了内宅。她陪嫁的奶嬷嬷见状,亲自扶她在窗前坐下,又拿了篦子给她通头发,一边梳一边劝:“人都说望子成龙,如今少爷出息了,夫人该高兴才是。”
赵明珠平日里再是什么说一不二的侯夫人,在面对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奶嬷嬷时,也难**露一两分脆弱:“当年他刚出生的时候,就那么小一块儿肉,抱在怀里的时候轻飘飘的,哭声也跟猫叫似的,都以为他养不大,所以我才给他取了个乳名叫期年,期望他年长岁久。”
“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到十九岁,终于有个大人样了,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未来娶妻生子,和乐一生,又何必掺和到这些事里面来……”
奶嬷嬷还欲再劝,却听到外面青言通传的声音:“侯爷来了。”
两人遂止住话头,赵明珠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起身向丈夫行了个万福礼,周围的人早就识趣的退下了,只留他们夫妻两个说话。
萧伯言早就看到了她发红的眼角,却只作看不见,径直道:“陛下能赏赐咱们家,都是多亏了宫里面婕妤娘娘美言。你这几天也挑些东西送去张府,也让娘娘看到我们的谢意。”
赵明珠都气笑了:“那女人都把我儿子弄到柔然去了,你还让我谢谢她!”
夫人为什么会生气,萧伯言自然是一清二楚。但这并不是让她耍小脾气的时候,因此萧伯言难得严厉的训斥了她:“胡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管作那些妇人之叹!”
赵明珠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靖远侯竟然敢吼自己。
看着罕见流露出一丝脆弱的发妻,萧伯言终究还是不忍心苛责,只好耐心与她解释:“咱们的儿子自幼良善,这不是坏事,但是他偏偏救了太子,还对张婕妤姐弟有救命之恩,这就注定他不可能再独善其身!”
张家姐弟倒是其次,但萧扶光救了太子一命,这得招了多少人的眼,今后就算他说自己不是太子一党的,又有谁会信?
所以在萧扶光说要北上西阳的时候,萧伯言才会改变态度,转而支持他的决定。
他们靖远侯府,做孤臣已经太久,久到只剩下一个侯爵的名头来支撑着祖辈的荣光。如今,他那刚长成的儿子却磕磕绊绊的将另一条路带到他的面前,这可能是一条死路,却也可能是一条通天的大道。
是接受侯府未来注定的消亡,还是去赌一把可能的机会呢?
萧伯言甚至不用考虑就立马做出了决定。
他将诸多考虑尽数讲给夫人,却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应。
赵明珠仍是怔征的:“可是,那是我的孩子啊……”
出了京城,路就开始不好走了。尤其是他们此行准备仓促,用的车马并不精良,速度稍微快一点,人就坐在车里面要晃散了一样。
三皇子已经下了数次命令要求车队放慢速度了,结果还是被颠簸的受不了,要求全员停下歇整后再出发。
萧扶光下去打了盆水上来,亲手拧干了布巾交给太子:“您且净净手,一会儿昔墨就拿饭过来了。”
说完又小心打帘子看了外面一眼,见众人都形容惫懒,不由得皱眉:“才第一天就这样,路上岂不是得走上两个月?”
闻承暻净完手,将布巾掷回盆里,闻言笑道:“当然不会。”
“等到了虢阳城,孤自有打算。”
第27章 上药
虽然此次皇帝钦点了三皇子做正使,但明眼人都知道队伍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御马监掌印才是此行真正的话事人。
明明同是天子心腹,与红到发紫的周进仁相比,甄进义却低调得跟个透明人一般,光是看这份韬光养晦的功夫,便可知此人绝不可小觑。
有这么个人物在队伍里,再看看马车中优哉游哉的这尊大佛,萧扶光那叫一个发愁啊。
等一行人到了驿馆,幸而天色已经变暗,萧扶光便借着点夜色,与昔墨几砚两个簇拥着着太子,一路遮遮掩掩地到了自己下榻房间里,才安置好,就听到有人敲门。
昔墨开门去看时,却是三皇子的随从,说是奉了三殿下的钧令来请萧扶光一道用膳。
闻言,萧扶光为难的看向太子,见闻承暻微笑摇头示意无妨后,他才扬声答应道:“承蒙殿下厚爱,微臣稍后便至。”
于是他少不得又重新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往三皇子下塌处而去。
还没到三皇子屋里,萧扶光便感觉到了阵阵凉意,等真的进了屋,更如同掉进了雪洞里一般,连日高温积攒下来的那点儿闷燥登时无影无踪,顿觉神清气爽。
萧扶光舒服的叹了口气,仔细去看时,却发现原来屋中四角都放着冰盆,其上放置着整方的天然冰块,正散发着幽幽寒气,直把这个简陋闷热的驿馆变成了清凉世界。
不过这么大块完整的冰,估计只有宫中冰窖里才能有,再想想从京城一路运冰到这里所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算今生已经见识过不少豪奢作派,萧扶光也没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挥霍无度”。
与奢侈浮夸的生活作风相比,三皇子本人看起来倒是个很朴实憨厚的家伙。
他此番将使团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都召集过来,也没讲那些大话空话,而是直白的承认了自己经验不足、不谙政务,需要各位同僚多多襄助,又特意点了甄进义的名字,十分谦虚的表示这一路唯甄伴伴马首是瞻。
甄进义虽然嘴里说着不敢不敢,但观其神色,他心里对三皇子这番话应该还是极为受用的,不然也不会在席上连喝了好几杯酒,还转头来劝和他根本不熟的萧扶光。
众人一派和乐,萧扶光却如坐针毡,一想到房间里有个太子还在饿着,他就恨不得直接一把抄起席上的菜馔跑回去算了。
艰难地熬到席散,萧扶光第一个溜出去,见到等在外面的昔墨,忙用气声问:“那边怎样了?”
昔墨打量了他身后没人,才敢小心的回道:“我去厨房看了眼,见只剩给下人吃的了,怕不干净,就只拣了一盘咱们自己带的点心送了过去,殿下将就着用了些。”
三皇子开宴,随行的厨子们自然是紧着他伺候,哪里腾得开手准备别的。
萧扶光皱眉:“如今席已经散了,你再拿些银子过去,让大师傅做点儿能入口的东西。”
昔墨领命去了,萧扶光加快速度回到自己安歇的小屋子,便见闻承暻似乎已经洗漱过了,换上了一身眼熟的里衣,散着头发在看书。
闻承暻见他盯着自己的衣服看,笑了下:“此行匆忙,没来得及带行李,这衣服是你的小厮拿给孤的,世子应当不介意吧?”
萧扶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介意不介意,只是微臣的衣服粗劣,恐怕委屈了殿下。”
废话,他哪里敢介意,别说只是一身衣服了,就是他的小命,太子想要他也只有乖乖送上的份啊。
转念又想到太子到现在只对付了一顿点心,他又觉得自己的脖子开始隐隐发凉了,赶紧关心道:“殿下还没用膳吧?臣让厨下料理了些饭食,一会儿就送来。”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轻扣门扉。
萧扶光一边诧异昔墨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一边走过去开门,却见来人并不是昔墨,而是一个眼生的小公公。
这小公公把手上拎着的东西往他手上一塞,赫然是个红漆描金的精致食盒,又朝他笑:“请世子爷的安,我们甄爷爷见您刚才席上没怎么动筷子,担心是菜式不合脾胃,特意让人弄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给您送来。”
给我送的?我和甄公公有这么熟吗?
萧扶光满头雾水拎着食盒,却在转身看到正冲着这边笑的太子的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不是很确定地开口:“甄内相不会是已经知道您在这里了吧?”
那食盒颇有些分量,闻承暻见他拎得吃力,走过来帮他拿了搁在桌上,随口道:“甄进义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
他说的胸有成竹,萧扶光只能姑且相信了。
两人在庄子上一起用膳也用惯了,此时便相对而坐,就着桌上不算丰盛的菜肴用完了饭。
几砚过来收拾了桌子,见天色不早了,便有些为难地询问萧扶光今晚该怎么睡。
按道理他和昔墨应当守夜服侍,但这个驿馆房间实在太过逼仄,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
萧扶光低声吩咐他:“一会儿替太子将床褥收拾好,给我打个地铺就行。”
笑话,难道他还敢在太子面前摆主子的谱吗?当然是他亲自伺候守夜啦。
奔波劳累加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终于能躺到床上的时候,就算只是个简陋的地铺,萧扶光仍然感动到几乎要流下泪来,忍不住对小美道:【我真的好惨啊!这一天天的谁能顶得住。】
小美嘲笑他:【太子不是你老婆么?怎么替老婆办点事儿你都抱怨的连天响。】
萧扶光悲愤:【你快别提了!以前还觉得他惊为天人,现在一看到太子那张脸,我除了害怕,还是害怕啊!】
领导就算长着张天仙的脸又有什么用,那可是领导啊!试问,有谁能看着领导的脸发花痴?尤其当这个领导还能一言不合决定你的生死的时候……
大夏天的,萧扶光打了个寒颤,决定还是放过自己别再想下去了,翻了个身准备好好睡觉。
半梦半醒间,却听得床上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萧扶光一骨碌爬了起来,凑到太子床前小声问:“您是要用些茶水吗?”
太子的声音闷闷的:“无碍,只是牵动了旧伤有些难受。”
萧扶光这才想起太子不久前的确受过伤,可见他今天跟着车队颠簸了一路也没有抱怨过,还以为他早痊愈了,没想到居然一直是忍者的。
当下萧扶光便有些着急,又问需不需要换药。
太子却道:“孤无大碍。世子还是早些安歇吧,不值得为这点事扰了好梦。”
这话说得怪声怪气的,萧扶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将太子的不对劲归结于旧伤发作不舒服闹的。
见闻承暻的确没有其他吩咐,他巴不得一声躺下了,一倒头便进了黑甜乡。
只是一夜好眠的萧世子却不知道,就在他美滋滋会周公的时候,床上的人却悄悄翻了个身,借着那轮下弦月的清辉,默默盯着他看了多久……
为了不耽误行程,萧扶光特意起了个大早,昔墨打了清水过来伺候两人洗漱毕,萧扶光又悄悄交代了几句。
不多时果然见昔墨拿着金疮药和绷带过来,萧扶光便再三劝太子换药。
闻承暻昨天听到他与妖物的那番话,本来还在生着闷气,此时见萧扶光劝他换药,便赌气不想让这纨绔如意。
可偏生这纨绔一双猫儿眼看过来的时候又极为真诚,仿佛是真的很担心他的伤势一样,闻承暻默了默,最终还是松了口。
得了应允,萧扶光从昔墨手里接过药来,竟是要亲自给闻承暻换药。他是将门之后,裹伤换药都是从小开始练的手艺,如今服侍起太子也是驾轻就熟。
只见他将太子的伤腿轻轻架起,又轻柔地将裤管撩上去,用蘸着烈酒的布巾擦去之前的残药,换上新的,再裹上干净的纱布。
一套流程下来又轻又快,手法熟练到连闻承暻都震惊了,刚想开口夸赞,就听到——
【哇塞,太子这腿也太白了吧!】
【还没有腿毛!】
【摸起来滑溜溜的!】
【我喜欢!我摸爆!】
【嘻嘻!爱惹】
闻承暻:……
很好,看来昨晚可能只是个错觉,
这小纨绔压根儿没变,还是一样的色胆包天。
虽然其他人都是早早的起床准备,但三皇子作为使团里地位最尊贵的人,却一直磨磨蹭蹭到日上三竿才起,如果不是甄进义亲自过去催促,这位主儿估计得吃完午饭了才愿意出发。
大队伍终于开拔的时候,已经是临近中午,天气本就闷热,萧扶光又因为太子在马车上藏着,不敢掀帘子透气,车内更加热燥不堪。
于是他便不乏羡慕的提起:“臣刚才路过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三殿下马车底下都放着冰盆,想来他老人家路上应当安逸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