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村的日常生活by凉千晚
凉千晚  发于: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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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武却并不见嫌弃,拿帕子仔细给江云擦干净,反手之间十指相扣。路过一处小摊,江云不肯走,拿出两个铜板买了一个鸡毛飞燕。
羽毛鲜艳灿烂,是小孩子爱玩的东西。江云也会踢,他能踢四五个,学不会别人踢飞燕时的花样。
买完,江云才有些局促,他都是个大人了,怎么还能惦记小孩子玩的。江云偷偷看一眼走在前面的顾承武,悄悄攥着飞燕藏在身后。
晚上一顿酸菜鱼,五个大人都吃的肚饱。满宝闻着香也想吃,吃不到就开始哭。他太小了,别说是开荤,连米糊糊都不能吃。
“不哭不哭,爹爹带你进去,”江云搁下筷子要抱满宝。
“我来吧,正好吃完了,带满宝走一走消消食,”张翠兰伸出手。满宝左看又看,又不哭了。
吃到一半院里忽然起风,风从大街上顺着门缝进来,狭窄的巷子呼呼作响,若是夜里比鬼哭狼嚎还难听。夏竹被吹了一脸,搁下筷子去关门。
顾承武神色渐渐严肃,这阵风加深他的猜测。等饭吃完,顾承武把一家人叫过来,道:“今年多半有雪灾,傍晚买鱼时,向卖鱼的老翁打听过,乡下已经有村子下了雹子,田里不见雪,庄稼却早早冻死。”
他言简意赅,但神色严肃,不见半分开玩笑,显然已经到了非常急迫的时候。
张翠兰和江云都听愣了,有些不确信,但又瞬间反应过来。今天的天气确实比往年都奇怪,虽说冬天冷是正常的,但是连个一月阴天也不出太阳,才是奇怪的。
顾承武转身,看向远处浓黑的乌云道:“七年前打了一场败仗,便是因为一场雪灾断送粮草,那次雪灾天象和今天别无二致。”
因为雪灾让粮草无法前行,原本能赢的仗瞬间转换局面,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饿死的饿死,没饿死也在战场上牺牲了。人不吃饭就没有力气,更不用说提刀打仗。
后来朝廷才排了钦天监下来,顾承武便跟在大将军旁边偷偷学习,能看懂五六分。
雪灾一来,最麻烦的就是弹尽粮绝。顾承武不再犹豫,果断道:“明日便去粮铺屯粮,能买多少买多少。”他向前几步,靠近江云低声道:“家里银钱充足,你和干娘尽管去买,动静小一些,能买多少买多少,买完也去通知邻里。”至于和他们不认识或者不熟悉的人,顾承武无法周全。
雪灾的风声一传出,恐怕不等百姓拿钱买,那些官商便趁机大涨价,丧尽良心的赚钱。
一番安排下来,让一家人总算都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就算没有雪灾,屯了粮吃不完再卖就是。就怕真遇上,到时候叫天天不应。
江云听出顾承武不和他们一起,有些害怕,拉住顾承武手臂:“那、那你呢?”
顾承武:“我叫上李四回村里,通知村里人。多半要耽搁几日回来,你和干娘别担心,按我说的做,囤够冬衣吃食,也不用太担心。”
顾承武说话点到为止,怕吓到江云。可怕的不是灾难而是人,人为了不饿死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一个良善的人也能被逼到杀人放火。
顾承武不信别人,他自认为能力有限,能保护家里人已经足够,至于身边认识的人,通知一声也是因为情分。
这次回村不仅是为了告知村里。他带上李四,其实是打算回去拉木头和竹子进城,木头竹子制作的弓箭杀伤力虽然不如铁器,但是真要用起来,也不算太弱。
就怕遇上饥民流民,为了粮食打家劫舍杀人。

第104章
反常的天气似乎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除了越来越晦暗的天色,云水县东西南北四市,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只有顾家, 开始囤粮囤衣物。江云早上敲了苗婶的门,说了雪灾一事。苗婶还不信,说是要带着娃娃回去。
江云咬咬唇,怕到时候真发生雪灾, 苗婶一家人都会出事。他把事态说的严重一些,苗婶这才将信将疑, 拿着家里的钱去买米。他又跑去通知镇上要好的邻居和主顾。
挨家挨户江云没漏掉谁,自然有人信了,也有人瞧江云是个年轻后生说什么都不信。话带到了,那些人不相信他,江云无奈中都是担忧。
张翠兰给满宝擦了擦手膏,小娃娃的手娇嫩, 就怕冬日冻坏了。见江云回来,她道:“我去城东老木匠那里问过, 他们铺子有现成的粮仓, 一个能装两百斤都不是问题。”
江云算过,一人一月能吃二十斤米。要是真遇上雪灾,家里五口人, 怎么也该准备三个月的米粮。江云道:“三个粮仓足够了。”
他打算买六百斤米, 备足好几个月的。就怕出现意愿,买的米不够应急的。
张翠兰一愣,随即点头没有反对。她年轻时候也走南闯北过,听别人说起雪灾,那是冻的冻死饿的饿死。多买一些, 吃不完大不了到时候再卖出去。
倒是夏竹和秋婶咋舌,那可是六百斤米,得种一年的地才产的出来,一下子说买就买了。
夏竹在院里扫地,放下扫帚道:“云哥儿,我跟你一起去买。”
“那你等我去拿钱,”江云取出二十两碎银,买什么都足够了,普通人家一年也才花五六两。
张翠兰见状,也跟秋婶打招呼:“既然这样,秋嫂子你帮忙看着满宝。云哥儿他们去囤粮,我拿上钱再买些棉花布料回来。”
天色越发阴沉,江云小铺子的门板都被吹开。他冒着风走进去,把没上好的门栓重新上好。铺子被砸了,还没来得及修,现在也不是修的时候。
他和夏竹赶紧出门买粮,到了米铺,江云没有同店小二交涉,而是直接找上掌柜,开口就要六百斤。
掌柜是个中年男人,一脸精明模样,心里惊了一瞬。随即什么也不问,亲自带人去后面的米仓:“这都是今年的新米,我们老板亲自去周边村子里买的。你们就放心吃,都是好的。”
米仓叫江云夏竹都傻了眼,一眼望去几十个米仓,比江云和夏竹都高。掌柜为江云打开其中一个,江云捞起一把看过,都是好米。
随即又是谈价钱的时候,大历的米一两银子能买两石,一石有六十公斤,足够一家五张嘴吃一个月,但若是真遇上大雪,这点米远远不够。
江云种过田,有些经验。知道土地若是被冻久了,开春后的谷子就种不了,种下去也会被冻死在田里。他一口气买了五石,正好装满三个米仓。
掌柜难得遇上这么大手笔的主顾,也不等江云开口,立刻派了几个小二拉到江云家里去。
最后,江云带上夏竹往北市走,买了两大车炭火,足够烧好几个月。各种腌菜腌肉五谷豆子,油盐酱醋茶也买了不少。
路过一间肉铺时,江云看见里面被栓住的两只母山羊,母山羊显然是生产不久,连奶水都是充足的。江云慎之又慎,花了四两银子,买下两只可以下奶的母山羊和几个月的草料。
家里虽然请了一个奶娘,江云却考虑到秋婶家里还有她自己的儿子,总有无法周全的时候。母山羊买回去好好养着,也能产奶。
两只母羊似乎有些倔强,被江云和夏竹牵着,一路磨磨蹭蹭不敢往前走,好不容易拖到杨柳巷子口,两只母羊又想挣脱绳索逃之夭夭。
江云兵荒马乱追上去赶羊,看着一边跑一点落豆子的山羊,江云听下喘口气。嚣张的母羊只享受了片刻的自由,便被从村里回来的顾承武揪住耳朵,往巷子里牵,两只母羊像是害怕顾承武,被揪住耳朵后根本不敢反抗。
“相公你看,满宝有奶吃了,”江云接过绳索,眼睛里都写满了聪明机智。
顾承武哪能不顺着江云的意思,不吝夸奖:“夫郎考虑的很周全,替为夫省了许多麻烦,”看见冲他一脸笑的夫郎,顾承武眉间因为雪灾凝结的阴郁慢慢散开。
他和李四回去后,第一件事自然是找到村长家,让村长去提醒大家。出乎意料的是,村子里的人都信了,当即回去屯粮。没吃完打算卖钱的粮也不卖了。钱不重要,只有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顾承武召集村里年轻力壮的汉子,一人给两百文,让他们去砍竹子和木头,砍完后再送到镇上。竹木削的箭头尖锐锋利,顾承武搭弓上箭,瞳孔里映出几分蛰伏的危险,箭头刷一声入墙半分。
他取下箭,和李四削了足足几百支箭头,把箭头上涂满可以麻痹人的草药汁和辣椒水,装在箱子里,放在不会被江云和满宝碰到的地方。
直到元旦前夕,一切物资终于准备妥当。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架起了柴棚,粮草棚。存放了两三个月的柴火和草料,水井打的深,里面水也填满了。
夏竹和秋婶的屋子也被三个谷仓占据,狭窄到只能容下两张床和一个柜子。除了粮食,江云还囤了不少药材。这是让黄大夫开了方子配好的,大人小孩都能吃的各种药剂。
连顾承武也没想到,自家小夫郎竟然考虑的这么周全,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顾承武忽然把江云抱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江云陡然离地,小声惊呼一声,看一眼床上睁着大眼睛的满宝,不好意思凑上去亲一下。顾承武眉眼微动,自然回吻过去。
元旦当日,县城里竟然飘飘洒洒下起小雪,落在屋檐上融化成雪水,青瓦被打湿,院子里笼罩一层湿冷。
江云把去年用过的小泥炉搬到院子里,往上面搁炭片,烧几颗橘子栗子。镇上大街小巷传来爆竹声,时而此起彼伏,时而鞭炮齐鸣。
张翠兰和秋婶在屋里给满宝换尿布,看一眼外面的天色,节日的氛围中隐含不安,道:“别真是让武小子猜中了,往年元旦虽说也冷,可也没下过雪。”连县城里都飘起小雪,更不用想村里如何。
江云穿着新裁的棉衣,和夏竹围着炉子,捏一颗烤好的栗子,软糯香甜。又温一壶青梅酿,喝下去瞬间神清气爽。
听见张翠兰的话,江云推开门,走到白云街上。纷纷扰扰的雪花落在身上,衬着江云白皙的脸颊。他抬眼看去,晦暗的天空下,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只有为了生存不得不推车售卖货物的小贩,江云拿出几了铜板,在小贩的推车上买下几只风车和竹蜻蜓。
听见夏竹在院里喊他,江云举着风车往回走。夏竹看见他买的飞燕,要拉着江云一起踢。
“我不太会这个,”江云笑起来,有些局促。他只能踢四五个,买的时候觉得飞燕有意思,做的也漂亮。
夏竹拉着他:“我也不会,踢着踢着就会了,你看我试试,”说完,夏竹将飞燕抛弃来,等落下时再用脚踢到空中。
飞燕偏了轨迹,江云怕飞燕落在地上,小跑几步上前用脚接住。结果没把握好方向,又落到张翠兰面前。
张翠兰把飞燕捡起来,也笑了笑:“说起来,我做姑娘的时候,玩这个也是一把好手,这么多年倒是许久没玩过。今天过节,娘也来陪你们一起踢。”张翠兰说完,将飞燕抛起来,加入他们的阵营。
笑声不断,顾承武回家时,便看见一家人你追我赶踢飞燕。夫郎红色的小袄在雪天中分外夺目,脸上的笑衬托的更加明媚。秋婶抱着满宝,不能参与,也在一旁看热闹指挥,逗地满宝也一直乐。
顾承武站在门口,双臂环抱静静看着这一幕,暴风前的岁月静好。他瞳孔深邃,目光随着江云而移动,像是要把这副画面刻进脑海里永远保存下来。
元旦夜,顾家也放了爆竹。江云想上街买灯笼,拉着顾承武陪他一起去,买回来挂在房梁上。红彤彤的十分喜庆,比过年都热闹。
秋婶回家和丈夫儿子团聚去了,剩下都是自家人。江云抱着满宝,张翠兰和四个人都倒一杯青梅酿,举杯说几句吉祥话,说完杯盏交错清脆伶仃。
江云小饮一口,酸甜入喉。他看了看顾承武,喝青梅酿跟喝水似的,一整杯都被喝完,江云又给顾承武倒满,悄悄凑过去碰杯,在顾承武耳边耳语:“元旦安康。”
顾承武回眸,见江云微微酡红的脸颊,一杯果酒也能喝多,他眼底浮起笑意:“嗯,元旦安康。”
一家人都喝多了,第二日,顾家是被街上的兵荒马乱吵醒的。
江云睁开眼睛,听见外面有人一边跑一边嚷嚷:“快快快,快拿铲子铲雪救人!死人了!”
江云和顾承武睡意全无,传好衣裳推门一看,全城被冰雪覆盖。一夜冷风呼啸,大雪压迫房屋。白云大街上,铺门紧闭,几处房子都被厚重的雪压垮瓦片。
人人自危起来,意识到天灾要来。不过一夜的时间,米铺布铺炭铺大涨价,江云走到昨天买过的那家米铺。米价竟然从一两银子两石,涨到二两。
铺子外,涌入大量买米的人。看见涨价的老百姓茫然无措,为了过冬,只能咬牙买下。

第105章
几处老旧的青瓦房垮塌, 男人们冲过去拿铁锹铲雪,“快,快救人, 里面还有个娃娃!”街上的人听了,顷刻间一拥而上。
街市昨天还是热闹繁华几近灯火通明。仅仅一夜,就成了这副模样。江云神色沉重,心里不安, 看着路过的人,脸上皆是慌张。
江云站在街口, 一瞬间有些茫然。直到听见垮塌的老房下还有一个娃娃,江云几乎瞬间清醒。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混入救人的人群中,趴在地上用手扒拉雪堆和废墟。
旁边一个陌生男人看他一眼,发现是个小哥儿,慌忙之中扔给他一个铁锹:“用这个。”
江云看他一眼, 手上动作不停,接过铁锹帮忙挖人。动静太大, 最后人越来越多, 都拿上工具来帮忙。
废墟之下,一个女人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江云仅仅撇了一眼,脸色一白。女人已经僵硬, 她姿势弯曲呈保护的姿势。想必是房梁垮塌的时候, 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江云脚像是被黏住,他呼吸急促。分明害怕,眼睛却一动不动看着女人。直到有人分开女人和孩子,惊呼一声,“孩子还有气息!快送去医馆。”
江云像是被人从深水里拉了一把, 孩子被人送去黄大夫的医馆。他跟上去,看见娃娃只满周岁。气息十分微弱,救不救得回来很难说。
这已经是黄大夫今天遇到的第二个,他叹口气,眼里是散不开的悲悯。“幸而埋的不久,还有得救,在医馆里放几日,叫他家人带回去好生照顾。”
“他家里人都死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冒出一句,大家都沉默下来。
这娃娃成了孤儿,年纪又小,县老爷又不管事,该怎么安置成了问题。“我看要不然谁家有奶,都给这娃娃匀一口,总不能看着人死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大雪的天,自家娃娃都照顾不过来,怎么还能照顾别人家的。能救人已经是情分了,他们也都是泥菩萨过江。
江云看一眼黄大夫,道:“我家有母羊,可以给他喝羊奶,”他说话声音小,却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目光。江云看见他们眼里有庆幸有感激,也有愧疚或者眼神闪躲的。
黄大夫松了一口气:“这样,你先回去挤奶,要煮熟的。这孩子……先放在医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句大夫都会说的话:医者仁心,总不能真看着娃娃去死。
母羊趴在院里吃草,满宝刚才尿了裤子,张翠兰和秋婶在屋里点炭,等屋子热了才给满宝换裤子。
门微开出一条缝,江云裹了一身风雪。等冷意驱散,才走进抱满宝,满宝年纪小不知愁,被爹爹抱在怀里,闻到熟悉的气息,一下就笑了。
张翠兰轻轻拍了满宝一下:“小家伙一个,吃奶才厉害,”娃娃就是要能吃才好,说完张翠兰又想起什么,道:“我听黄大夫那里闹的厉害,是又发生什么了?”
江云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张翠兰,随之听见张翠兰叹口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昨天夜里就有一户人家糟了灾难。
他哄一下满宝,把满宝交给张翠兰:“幸好家里买了两头母羊,奶水是足够的,我想挤些奶拿过去给娃娃喝。”
“这是应该的,救一命也算咱家给满宝积福,”说完张翠兰出去拿碗:“你不会挤,我来,以前做工的时候也给牛挤过。”
秋婶抱着满宝,也在一旁看着。她幸亏是听了顾家的话,提前囤粮食柴火和水,虽然不如顾家囤的丰足,但也够一家人吃两三个月了。若是灾情严重些,每天少吃一些,也能够四个月的。
挤完奶,顾承武和李四又拉了一车木材回来。雪灾比想象中来的更凶猛,家里两个月的柴火不够用。
顾承武便又回去拉柴,而压在柴火底下的,是两箱做好的竹木箭,每趟都这样带两箱,李四和守城门兄弟交换眼神,竹木箭便悄无声息进城了。
江云送完羊奶,一回家怔愣坐在院子里,阴冷的寒风吹地心里一阵寒凉,他脑袋里挥之不去都是废墟里被冻僵的女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看见死人,江云有些害怕。
连顾承武回来都没发现,僵硬的身躯被抱起来,江云忽然腾空,下意识勾住顾承武脖子。院里没别人,张翠兰和夏竹买菜去了,秋婶要回家给自己娃娃喂奶。
“怎么了,脸色这么白,”顾承武臂膀有力,稳稳拖住江云的膝弯和腰,小夫郎靠在他怀里,半晌才道:“我、我刚才看见死人了,被冻死的。”
话音刚落下,顾承武眼神有些晦涩。这才是开始,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察觉到夫郎浑身冰冷,顾承武带他往屋里走。
江云被抱坐在床上,有了炭火熏着,满宝的小手捏着他的指尖,心情才好了一些。
“既然害怕,以后便不出门了,缺什么打发为夫去买,”顾承武摸了摸江云的脸,还有些冰冷,因为擦了脸油,肌肤是润泽的。
然后江云摇了摇头,“不,我、我要勇敢起来,”他把脸埋在顾承武身上。
顾承武无奈一笑,怀里的小夫郎嘴上说着坚强,实则身体都在发抖。他顺势抱住江云,手搭在江云背上轻轻抚摸,像哄小孩子一样:“回去时,遇见柳玉了,他关心你,问我你的近况。”
不知道怎么安慰,顾承武便提一嘴江云熟悉的人。果不其然,见江云抬起头,道:“对了,村子里都还好吗?”
“都很好,没人受伤,婶子阿嬷们都向我问起你,家里也好。”顾承武说的是实话。
虽然村里比县里情况更严重一些,但青苗村的人都听过顾承武的劝告。拧成一股绳上山砍柴囤粮食,加固房屋。有茅草棚塌了,大家便齐心协力帮着修缮。
而周边的村子,当初没人愿意相信顾承武的话,现在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
说完,顾承武顿一下,提起正事:“明日还要继续运柴,小院放不下,隔壁还空着。我打算把隔壁院子租下来,放置柴火粮食。”
昨夜顾承武翻进隔壁院里看过,是比较新的院子。院里布局和他们家差不多,也有一口水井,稍微清洗一番蓄满水,也能够一家人用一个月。
他说什么,江云都是信任的。江云点头:“你只管忙你的,我去牙行租房。”
牙行生意惨淡,雪灾波及县里所有营生,他们也不例外。县里的人能逃难的都逃难去了,剩下的人也都是把钱攥在手里,拿来买粮买衣物。就算坐一天也看不到一个客人。
一两银子的小院,被江云五百文租下来,他租了六个月。到了花钱的时候,江云才觉得银子去的快,这几日囤粮食囤衣裳炭火,家里只剩下一百二十两。
西市上摊贩零落,这时候还在卖菜的,多半是家里贫穷,只有卖了菜换了钱,才能拿去买些米粮。米粮铺子涨价,江云心想,只怕他们卖了钱,也买不起米了。
他从一个老伯手里买下全部白菜,给了九十文钱,若是太平时期,这一车白菜也就四十文。让老伯帮忙拉到杨柳巷子去,江云又独自一人去买肉。
街上行人渐少,大约是风雪急迫,有些空旷寂寥。到肉铺买完肉时,江云隐约发觉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风雪声中,身后似乎夹杂脚步声。那是草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又踩进雪堆的声音。
江云素来是怕鬼的,心里在打鼓,大白天总不会出现鬼吧?他有些害怕,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走,而是仔细听。
发现停下后,身后脚步也消失。江云试着往前走两步,结果那脚步声又响起。
街上没有行人,江云眼泪在打转,提着小篮子跑起来。从这里回白云街要穿过一条巷子,江云跑进巷子时,迎面忽然出现一人,头发脏污衣服破烂吊儿郎当。
“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小哥儿,跑什么呀?哥哥不就在这里吗,”他言语轻挑,看江云的目光从上至下,带着下流和恶心。
江云眼泪不争气落下来,他颤颤巍巍:“我、我有钱,你要多少都给你,”江云唇色都白了,把篮子抱在胸前,护住自己。
他后退一步,想转身从另一头跑出去,却被另一个小混混堵住路。江云瞬间明白,刚才跟着他的不是鬼,就是这个流氓。江云慌乱无助,只能紧紧攥着篮子。
“老三,你去搜他的身。我可看清了,他身上带了不少钱,够咱们吃一顿了!”
江云摇摇头连连后退,呼吸急促哭的哽咽,不知道该怎么逃。听到那两个人眼前,泪眼朦胧中又看见他们饿的面黄肌瘦,肯定是雪灾来了饿的不行,才壮着胆子出来行凶。
他把钱袋拿出来,里面有五两银子。江云手都在抖,没直接把钱袋子给他们,而是把银子抓出来,洒到最远的地方。果不其然,那两个流氓地痞疯了似的冲上去捡钱,江云趁机跑去出。
他听到背后两个流氓骂了一声,紧接着追出来,不打算放过他。江云慌忙把篮子甩过去,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跑。
长街上,拉完木头的李四不敢离岗太久,带着弟兄巡逻,察觉有人闹事,他带着衙役过去。却看见被欺负的是嫂夫郎,李四勃然大怒,带着人把两个地痞混混打了一顿,手脚都打断了,扔到大街上。
江云颓然坐在地上,因为逃跑摔了一跤,踩到湿滑的雪堆,手心腿上都擦破了。他捂着头,像是被吓散了魂魄,低着头捧着手一言不发,眼泪珠子不停掉。
李四心道这可遭了,要不是他碰巧赶上,只怕就……
“眼下不太平,这些饿昏了头的畜牲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先送嫂夫郎您回去。”
江云吸了吸鼻子,眼眶红肿,捧着手跟着李四身上,被抢的五两银子李四帮他拿回来了。
到家门口,江云看见在家的顾承武,嘴巴动了动,抿着唇一抽一抽啜泣不止。

第106章
江云噙着泪水, 把受伤的手捧给顾承武看,白嫩的肌肤上,一片血红乍然刺目, 细碎的石渣嵌进皮肉里,看着就疼。
顾承武一言不发,蹲下掀开江云的裤子,发现膝盖处也被染红, 布料粘着伤口,看不清伤口深浅。现在是在院子里, 冷水吹朔,不可能脱了裤子看。
江云肩膀随着小声哭泣抽动,左手捧着右手,道:“他们、他们抢劫我,还要……”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小哥儿的清白是最重要的,江云不敢说两个地痞想轻薄他的事, 虽然他反应机灵没有被碰到。然而顾承武却猜的出来:“他们想欺负你。”
六个字平静没有起伏,顾承武拿来药膏, 用镊子仔细把江云手上的石渣取出, 又敷上药膏。碧绿粘稠的膏体混着猩红的伤口,顾承武只觉得十分刺目。
从得知江云被尾随后,他似乎没怎么说话, 连眉头都没皱。江云却无端觉得压迫, 他这副模样比皱眉更吓人,像是平静之中压抑着疯狂。
江云有些害怕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猛然缩回手不敢被顾承武碰。颤颤小声道:“我、我没有被他们碰到,”江云知道, 小哥儿女子要是没了名节,是会被厌弃的。
他说完,垂下眸,眼帘不安眨动,顷刻间便凝出水珠,视线一片模糊。随即江云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滚烫的眼眶被指腹擦过,“我知道,我知道,”顾承武平静之下重复着。
“不是你的错,你受伤了,该擦药养伤,剩下的交给我,不用害怕,”顾承武把江云抱回卧房。
江云有些不明所以,随即发现自己被抱在床上,他懵懵的,羞红了脸有些扭捏:“……大白天的,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额头就被敲了一记爆栗。
顾承武有种恨不成器的无奈,“想什么,你受伤了,脱了裤子给你擦药。”
……江云愣了愣,捏着衣摆小声:“哦,”听上去似乎还有些失望。
裤子被粘在皮肉之上,江云攥紧床单,膝盖处火辣辣的疼痛。裤子脱下来的瞬间,江云只瞥见血肉模糊一片。
他撇过头,江云记得小时候娇气,从小就怕疼。后来是被刘桂花打多了,慢慢忍受。如今被顾承武护着,难免又有些娇气起来。
许是伤的有些重,顾承武擦药膏擦了很久,常年握弓箭的手从没有过的轻柔。就算这样,江云依然咬着牙发抖。
顾承武直接扯了给满宝做衣裳的丝绸,质地柔软清凉,拿来给江云包扎。包扎完,顾承武扯过被子盖在江云身上:“近几日别下床,有什么事叫夏竹或者干娘,我放一盆子炭进来。要出门一趟,可能回来有些晚,你别等我。”
“嗯嗯,”江云乖乖点头,包扎好了不哭也不闹。他想睡觉,顾承武便扶他躺下。
夏竹和张翠兰带着孩子去对面医馆把平安脉,秋婶才从自己家里过来。三个人一齐回来,碰上突然要出门的顾承武,才知道江云今天买菜被抢劫了。
“这天杀的腌臜货,就该砍了手脚扔出去!”张翠兰气的不行。
夏竹被吓到,不等张翠兰骂完,抱着满宝直接进去。看到江云手上腿上都是伤,夏竹把孩子抱过去给人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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