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村的日常生活by凉千晚
凉千晚  发于:2024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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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夫郎如此主动,他也只好“却之不恭”了,顾承武眉眼温和下来,眼尾勾起一抹笑。
笑意未停,便看见夫郎泪汪汪抬起头,揶揄之心戛然而止。
“我方才在街上,被衙门的师爷拦下了。”江云心有余悸,恐怕今天都不敢出门,他一路跑回来,还有些喘气,只因为那个师爷就不是什么好人。
顾承武脸色陡然冷下,沉声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江云摇头,附在顾承武耳边,小声道:“县令要办寿辰,大张旗鼓的,那个师爷找我订吃食。他居然威胁我……说我若是出差错了,便打断我的手,”江云气鼓鼓,磨着牙双手叉腰向顾承武告状。
一边用眼神询问顾承武:你评,这能是好人。
顾承武手指捏在江云后颈,手轻轻摩挲,一瞬不动看着江云,心里说不清的滋味:“你为了我,答应师爷了对吗?”
江云咬了咬唇,点点头:“这是个好机会,等宴会那日,我往府上送吃食,你说不准能一起进去。后厨混乱,不容易被发现。”
说完他扑上去扒拉着顾承武,把头埋起来。虽然知道有李四帮忙,他们得了县令府的布局图。但是江云心始终提着,他怕有个万一。
“那日后宅没人,人肯定都在前厅。”江云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又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么重要的大事,他也能帮上忙。
小两口说话声音小,秋婶从卧房探出头:“云哥儿,满宝醒了,你快来瞧瞧。”
江云原本潸然欲泣,只是从关心顾承武变成关心满宝,刚酝酿出的生死相依感人肺腑的情感唰一下蒸发,江云撇下顾承武匆匆看孩子去。
顾承武默了一瞬,低头和脚边的大黑对视。没出息的,顾承武低骂一声大黑,转身出门去。
“竹哥儿,”江云冲客房喊一声,那里如今是夏竹在睡。他又不比夏竹小几岁,便按照平辈的叫法来喊。
竹哥儿却是敬着江云的,听一声忙跑出来:“老板你说,我正和婶子洗豆子呢。”冬日牛乳脍卖的正好,不备上几大桶,根本不够用。
江云从卧房取出一两银子,交给夏竹:“城西有家卖汤婆子的,你得空替我跑一趟,买五个汤婆子回来。”汤婆子不便宜,银铁做的,一个就得两百文。
也是如今有了钱,不用再拘着银钱过苦日子。
夏竹接过钱,暗自数了一下,老板家加娃娃四口人,却要买五个,是不是老板数错了。
他拿不准,却又不敢多问,既然拿了足够的钱给他,肯定是计划好的,他照着办就是。
夏竹万万不敢想,多出来的那一个汤婆子,竟然是给自己的。
江云回卧房把满宝抱起来哄,用手背贴了贴满宝额头,小家伙吃完药在家里足足睡了半晌,已经不那么烫了。
满宝眼睛是睁开的,有些没精神,一眯一眯要睡觉。江云贴上去亲一口,香香的满宝软乎乎,他没忍住,又凑上去亲一下。
“爹爹的小宝,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江云逗着满宝玩。
满宝眼睛睁大一些,对着江云“啊啊”两声,像是在说话。他眼睛明亮,仿佛精雕细琢出来的。
粉嘟嘟的嘴巴张成一个圆,江云一个不注意,满宝就把手指塞进嘴里了。
“你个小馋嘴,是不是饿了?”江云把满宝的手指从嘴里抠出来,手指上都是娃娃的口水,江云不嫌弃。满宝才被秋婶带去喂了奶,肯定不饿,就是爱啃手玩。
江云纳闷了:“我小时候可不这样,”江云小声嘟囔着,他阿娘说过,他出生就特别乖,可从不啃手指。
江云点点头,确定罪魁祸首:“不用说,肯定是你父亲生下来也啃手。”
满宝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江云,似乎是在爹爹怀里安全感十足,他眼珠子转了又转,嘴巴一张,对着江云笑起来。
江云又凑上去,吧唧亲一口。满宝瞧着有活力,烧也慢慢退了,想必黄大夫开的药是好药。就是娃娃太小了,还不能吃米糊糊,不然他肯定会给满宝煮鱼汤喝。
屋外寒风萧瑟,倒和屋子里的暖意形成两方天地。江云哄着满宝睡着,把他放在小床上,盖上厚实轻薄的蚕丝棉花小被,把炭火挪到窗边打开一条缝,才掩上门悄悄出去。

元旦前第三日, 赶上县令生辰。江云提前备好吃食,同顾承武拉往县令府上。
路过两座石狮子大门时,爆竹阵阵好不热闹, 来往都是当地有名的富户豪绅,其中有好几个,江云都认识,也做过他们家的生意。
县令府外的大街上, 家丁小厮态度恶劣驱赶路过的百姓,好像这街是县令一个人似的。而县令府侧门处, 一个身影半露,正是李四,他冲顾承武悄悄打了个手势。
“走吧,”顾承武牵起江云的手,察觉夫郎的手冰冷,他握紧了道:“一会儿如果发生意外, 李四会安排好人送你出去,不会叫你被发现。”他一句话, 给江云吃了定心丸。
江云又有些担忧顾承武, 咬咬唇凶起来:“不准说这些,不会、不会有意外的,”他言语有些紧张不安。
“好, 不说”顾承武笑着低声应答, 但县令府后厨小门入口,小门送吃食的不止他们一家,也有许多来往送菜送肉的,看门的厨房管事拿根针一一验毒。
到底是个官员府邸,总不能真被人在吃食上动手脚。
“干什么的?”后厨管事不是很客气, 今天人多事杂,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江云神色自若:“师爷订了我们铺子的吃食,让我们从小门送进来,”说完,他掀开一角,给管事的看。
老管事探身,发现确实是吃食,又比对单子,挥挥手:“快进去,今天人多,别在里面耽搁。”
江云点点头,和顾承武一同拉车过去。忽然,又被管事的叫住,江云脚步一顿。
“等等,他不能进去。”管事撇一眼顾承武,心道一个人就够了,多了不是添乱吗?出了事谁担责任?
江云看一眼顾承武,转身朝管事走去,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塞给管事,歉笑一下:“阿叔,他是我相公。车上桶太重,我一人搬不动,若是不小心打翻桶,也怕误了席面。”
管事看一眼碎银,可不少,甚是熟练收起来。面前这小哥儿柔柔弱弱的,说话却有几分道理,他也不敢误了席面,不耐烦挥挥手:“快去快去。”
有惊无险,江云松口气,和顾承武把车运进后厨。里面人不少,来往混杂,分不清谁是谁。
顾承武握了握江云手,随即趁乱悄悄离开,谁也没有发现,大家都只管做自己的事。他瞧了一眼,身旁还有别家铺子的。
府上厨子不够,遇上大宴,吃食只能从外面铺子买。江云揭开盖子,乳白的牛乳脍香气扑面而来。
无需自己带碗,府上有精致的叠盏,管事打发人把叠盏拿来,江云装好后,再放进锅里温热着。
他面上瞧着自若,心却提起来。手上动作不经意慢下来,刻意给顾承武拖延时间。后厨有独属于他的一角,大家脚步匆匆都忙。
江云左右看一眼,没发现管事的身影,大约是出去了,他干脆直接停下,装作手酸休息,等管事来了,他再继续做事情。
直到最后一份备完,江云始终不见顾承武,他有些慌乱,琢磨该怎么继续拖时间。这时候,身旁忽然撞上来一人,看服制,应该是县令府的小厮。
江云不疑有他,一门心思都在顾承武身上。小厮却没走。忽然靠近江云,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道:“顾大哥让您先离开,他自有法子。”
说完,小厮神色寻常,仿佛不认识江云,淡然离开。后厨的人依旧忙着,江云看一眼不远处的厨房管事,心下松口气。
他收拾好桶,准备拉着出门。陡然听见不寻常的声音,声音是从县令府前厅方向传来的,热闹喧天戛然而止,随即是兵荒马乱,这不该是寿辰这样的好日子出现的声音。
顾承武在后院办事,而动静发生在前院,江云猜出和他们无关。他把桶装上车,准备离开,就看见几个下人匆匆走进来,神色不安小声道:“方才大人在席面上遇刺了。”
后厨管事一惊,随即心里暗道,只要不是他的吃食出了问题,便怪罪不到他头上,至于刺杀那人是谁,他起了八卦心思好奇。
下人看一眼他,有些怜悯:“刺杀大人的,正是上菜的于小三。”
话音刚落,后厨管事脸色顿时苍白,哆哆嗦嗦扶住灶台,揪着下人颤抖:“不可能,小三我是知道的,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说完,他又急切:“老爷呢,老爷怎么样了?”
声音吼起来,江云手上动作加快,听见那下人道:“幸亏被师爷拦下,老爷没被伤到。威逼利诱之下,又供出另外一人,师爷现正带人搜查府里,现在估计正朝这边来呢。”
管事问清楚才知道,于小三的姐姐五年前被县令抢进府城,没多久便死了,尸体抬去乱葬岗。于小三忍辱负重,取得信任才熬到今天,把刀藏在盘子底下,等靠近再行刺,只是差一点,被看出端倪。至于另外一人,纯粹是混进来蛊惑于小三的刺客。
江云快速收完,虽然知道这件事和他相公无关,但是难免会被牵连,他不敢耽搁,推上车匆匆离开后门。
还没出去,迎面碰上来势汹汹的许师爷,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各个凶神恶煞,像是府上的打手,手里都提着棍子。
师爷一挥手:“将这院子都封了,所有人不准出去”,他手令一下,身后打手分散开,一只黄狗吓地想钻狗洞出去,都被一脚踹了回来。
人人自危,他们身在后厨,总会被牵连,尤其是厨房管事,汗如雨下跑上前:“许老爷您是知道的,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不可能会刺杀老爷啊。”
许师爷瞟他一眼,冲身后打手挥手:“刺客出在你收手下,也是看管不力的罪责,拖下去。”
拖下去该如何,江云不知道,他紧张的同时又松口气,厨房管事被拉走,也没人知道跟着他进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许师爷忽然看见江云,心里觉得疑惑:“你是那铺子老板?不是叫你进来就走,怎么磨蹭到现在?”
他说完,江云暗自揪着袖子,掌心都是冷汗。像是被一把刀悬在头上,随时能砍下来。许师爷的目光不善,让江云想到那天大街上他威胁砍自己的手的事。
江云正憋着借口,忽然看见县令府的东边燃起熊熊大火,灰烟几乎笼罩整片天。后厨在西边,离的最远。而东西是靠近待客厅的位置。
忽然,一阵高喊声从火焰那边传出:“有刺客!”
江云眼眸一抬,瞬间听出那是顾承武的声音。大约这火也是他放的,为了吸引注意力。灭火是最需要人手的,估摸整个府上的人都要提着水桶去。
许师爷脸色一变,县令大好的日子,被他办的又是刺客又是起火,恐怕也没他好日子过。许师爷也不管后厨这边了,连忙叫了人往东边去抓刺客灭火。
等打手都撤出去,后厨的下人都松一口气。江云也如临大赦般,腿脚都有些发软。他不敢耽搁,怕许师爷觉得不对劲,调头又回来,推上板车往外走。
后厨到小门之间,要经过一条小路,小路是后厨往后院送膳食要经过的地方。江云推了板车,没想到迎面遇上一人——江墨。
“主子您别生气,肯定不是下人见风使舵故意苛待你吃食。刚才老爷打您一巴掌,估计也就是气急了,老爷日常是最疼您的。”江墨身旁的丫鬟正安慰他,似乎还没看到江云。
江墨边走边想,他想着今天是老爷的寿辰,趁着高兴想上去讨那间喜欢的铺子,还没收到县令被刺客刺杀的消息。到了前厅,被县令当着若有宾客的面狠甩了一巴掌,怒骂一声“贱人”。
江墨的脸色像是被撕开踩在地上,被四面八方鄙夷不屑的目光盯着,像是能把他剜出一个洞,叫江墨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仗着有了身孕,据说还是个男娃,没少哄得县令给好处,一下子被打了,气不打一出来,午膳又迟迟没送上来,便要去后厨找人撒气。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江云,江墨愣住,咬着牙就要冲上去打人,“居然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嫁给一个老头子!”
他旁边的丫鬟想提醒他慎言,结果那巴掌没落到江云脸上,反倒落在她脸上。她是奴才,被打了只能捂着脸,不敢反抗。
江云有些害怕,还是咬着牙分辨:“分明是你娘栽赃陷害我们,还来打秋风。”
从前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面前低头胆小的人,现在竟然也敢同他叫板,叫江墨恨地咬牙切齿。
江云才不理他,县令府兵荒马乱,他推上板车匆匆离开。才出门,江云便觉得背后阴嗖嗖的。
江墨盯着他的背影神色阴沉,仿如正一条吐信子的蛇,心里酿出不忿来。
县令府门口冷清不少,一阵兵荒马乱又是刺杀又是起火,叫来赴宴的人都不敢继续安坐,找个借口匆匆离开。
顾承武迟迟不出来,江云有些担忧,方才遇见江墨的不愉快转瞬即逝。他在街对面蹲下,缩成小小一团,撑着脸颊等。
几乎望眼欲穿,风吹干眼角。江云有些焦急,不免想到很多种结果,譬如顾承武被乱棍架起,被追地满院子跑,亦或者逃了出来。
江云抹掉泪珠子,耸着鼻子回家去。到了家里,看见秋婶抱着满宝,满宝正冲他笑。江云心里才有了些踏实感,把满宝接过来,方才怀里逗弄。
“今个儿满宝可乖,不哭也不闹,像是知道爹爹赚钱去了,”张翠兰夸起孙孙毫不嘴软,看只有江云一人回来,她愣了一下:“武小子不是跟你去了,还不回家?”
江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犹豫斟酌,这件事情从始至终是瞒着张翠兰的,就怕干娘年纪大承受不住。没斟酌出结果,铺子外面忽然来了一伙人,阵仗不小。
江云只闻其声不见人,脸色都白了几分。他踟蹰一步,心里慌乱如麻。最坏的打算,便是顾承武被发现行踪。如果是这样……江云闭了闭眼,风干的泪珠子啪一下落在地上。
见他这副模样,张翠兰也猜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严肃:“你们瞒着我不说,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江云不知道怎么说起,他咬咬牙往铺子里去。发现这些人不是衙役,而是县令府的下人家丁,皆是来势汹汹,什么话也不说,走进铺子就开始砸。
“我们主子就是吃了你们铺子的吃食,才肚子不舒服!都给我砸,这铺子也别想开了!大家都来看看,江氏食肆做东西不干净,以后可都别买了,”带头的家丁对着满大街嚷嚷。
江云反倒松一口气,不是相公出事,而是江墨蓄意报复自己,才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铺子被砸一片狼藉,江云和张翠兰都是小哥儿妇人,打不过这群人,夏竹赶过来,看见好好的铺子被砸,比江云还心疼,冲上去要拦人,被江云摇头阻止。
“老板,难道就看着他们砸?我皮糙肉厚不值钱的,我去拦,大不了被打一顿,还得告他们殴打平民百姓呢。”夏竹气的不行。
江云摇摇头,看着面目全非的铺子,反倒转身对围观的路人道:“让大家看笑话了,今日铺子没开门,原本是去县令府上送吃食,迎面遇见他们府上的人,我不会说话言语冲撞了几句才这样。”
这么一说,围观的人心跟明镜似的。他们吃了几个月,从没出过问题,怎么偏偏送去县令府上就让人家闹肚子。不是得罪了人被恶意报复还是什么。
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我相信云老板,云老板不是那等做亏心事的人,咱也不能瞧着人善被恶人欺负了。”
一句话起了开头,大家都冲上去,把几个砸铺子的家丁揪出去。也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带头闹事的惨叫一声,反倒被打的更猛,鼻青脸肿捂着眼睛跑开。
江云怕他们被连累,想阻止一下,没阻止成功。最后实在觉得抱歉,给大家道了谢。想着昨夜还剩不少牛乳脍,便亲自动手做了一些,送给刚才帮忙的路人当做谢礼。
一家人看着被砸地面目全非的铺子,都同时叹口气,江云道:“铺子暂时开不了,我今日遇见江墨,只怕他不会让我们安生,若是继续开下去,以后也有的是茬被找。”
张翠兰撑着墙,顺了顺心中的气。若不是还有些脸皮,她早就学那些泼妇破口大骂江墨了,直该把他那些丑闻全都抖出来。
江云扶起椅子,他现在没了开铺子的心思。坐在门口,抱着满宝等顾承武回来。刚才闹了一阵,满宝被吓到,哭了好一会儿,江云哄了半晌才哄住。

第103章
没等到顾承武, 反倒是苗婶带着虎子回来,苗婶走到巷子口一眼看见铺子被砸了,连门板都被劈开, 像是遭了强盗了。她一想,县城里哪来的强盗,恐怕还没进城就被士兵拦下,无非是有人闹事。
看江云在门口失魂落魄的模样, 虎子冲上去抱着江云,乖巧喊一声云阿嬷, 江云揉揉虎子的头,看见满宝正一眨不眨瞧着虎子,有些好奇和探究。
“满宝,来看看,这是你虎子哥哥,”江云把满宝往前抱一些。
虎子刚过完生辰又长了一岁, 上过学堂后才知道,满宝和他是不一样的, 他是个泥里打滚的男娃娃, 而满宝是软软香香的小哥儿,长的也好看,“云阿嬷, 我可以摸一摸弟弟吗?”
江云捏了捏虎子的脸, 笑起来:“你摸,满宝可喜欢你这个哥哥了。”
满宝水灵灵的眼睛看了看虎子,被轻轻摸了摸脸蛋,也不知道是怕生还是害羞,又扭过头躲回江云怀里。
苗大娘拍拍虎子, “满宝可比你乖巧多了,也不学学。明天不是要回你奶家去,还不回去收拾自己衣裳。”她说几句教育虎子,平时在家洗衣做饭也会让虎子做,不会觉得他是个男娃便能袖手旁观。
“你家铺子怎么了这是?”苗大娘打发儿子回去,才坐下一边逗满宝,一边关切。
江云也不瞒着,把自己如何得罪江墨的事情说了。苗大娘可不认同,这怎么能叫得罪,这些当官的家里就没几个好东西,她不用追问也知道,必定是被蓄意报复了。
满宝当然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他啊呀两声,惹得苗婶心都化了,伸出手:“乖乖,来,让苗阿婆抱抱,”她四十多岁,按辈分也当得上一声阿婆。
江云小心把满宝抱过去:“婶子明天要回乡下?”
“可不是,后日就是元旦了,我家那个说是回去看看爹娘,正好也叫虎子回家陪陪老人,虎子也不小了,该学学尽孝道。”
和苗婶聊天,叫江云骤然想起,元旦快来了。他看看冬日枯枝老鸦寒风吹朔,今天比往年冷,风也吹的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
铺子关门,江云一下子闲下来,便坐在院里拿算盘清账,去县令府上又赚了二十多两,加上之前与其他富户来往的生意,除去付给夏竹秋婶的工钱,以及给干娘的分成。
江云算了一下,账上已经有一百五十多两,无论放在村子里还是镇上,能有这么多钱,已经算是富足的生活,虽然比不上那些乡绅地主,但是江云知足,毕竟做的是小本生意,他也求不来太多。
再说铺子不是不开了,趁着歇业也正好重新装点一下铺面,顺便琢磨几道新吃食。
家里除了一百五十两现银,还有那几百亩山林和田契。契书搁在箱子里面上了锁,江云打算过完这个元旦,去那几百亩林子和田里看看。
修长若雪的手指拨动算盘,天色越发晦暗,让江云觉得不安。他慢慢出神,一动不动等着顾承武,没发现身旁站了一人。
夏竹有些不安,揪着衣角,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见江云在发呆,他也不好意思出声,就跟着江云一起愣住。
院子公鸡忽然掐架,咯咯咯吵的凶,把江云从思绪中拉回来,满宝倒是不怕,睁着大眼睛好奇。秋婶便抱着满宝凑上前看热闹。
张翠兰正给满宝做衣裳,布料是满月那天薛含星拿来的,柔软的料子正适给小娃娃做肚兜,她看一眼抱怨公鸡:“成天就打架,等武小子回来,叫他去买些竹篱笆回来把这些鸡分开,昨天我去看,那只黄鸡眼睛都被叨瞎了一只……”
江云扭过头,这才看见夏竹,夏竹忐忑不安对着他欲言又止。
“竹哥儿,你想对我说什么吗?”夏竹表情都写在脸上,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害怕,江云以为夏竹被方才砸铺子的人吓着了,他正要开口安慰,就听夏竹道:“铺子关了没什么事情做,老板是不是……不需要长工了?”
他说话的时候,秋婶也侧着耳朵听。一般来说,就她的见识而言,老板若是没了收益,往往都是要赶人走的,不会愿意白养。
江云噗一下笑起来,黑白的明眸笑意徜徉,倒叫夏竹拿不准主意了。
夏竹急忙道:“我可以洗衣裳做饭,打扫家里照顾满宝都行,老板可以不给我那么多钱,给一两百文就成,”夏竹说话急促,很害怕被赶走。被赶走他便没了住所和营生。
“我没想过让你走,你办事可靠我反倒安心,满宝也喜欢你,你抱他他都不哭呢。等风头过了,食肆还是会开的。我想过,这段时日我打算花些银子,给你请一个夫子教识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有些人偏不爱学习识字,江云也怕夏竹这样,他想了想,本来打算过几日再征求夏竹的意见,要是夏竹能学会这些,以后便能学习算账,对他来说是帮助。不过他没想到夏竹竟然会害怕被他赶走,江云才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好安夏竹的心。
夏竹愣一下,鼻尖有些酸涩。他用力点头:“我愿意的,我一定好好学,不给老板丢人。”夏竹有些哽咽,觉得老板不像是老板了,更像是一家人。
他知道有家是什么感觉,小时候养父母还没生儿子的时候,对他确实是好的,吃穿不愁,也没受过打骂,后来感情慢慢淡去,夏竹有些不理解。
他转过身,更加卖力干活。江云不好阻止,要是不让夏竹干活,只怕他心里会更难安,也就随夏竹去了。
直到日暮落下,江云蹲在院里打理一方小菜地,手上不做些事情,心里总是担心顾承武。他拿把锄头刨了两垄坑,又把萝卜种子放进坑里。埋上土,最后施一点农家肥,院里飘着泥土肥料的味道,不好闻但也不难闻。
衣摆上沾了一些泥土,江云回卧房换一件棉服。冬日容易冻手,江云搓了搓,听张翠兰在外面喊他:“云哥儿,武小子回来吃不?要是回来,咱们煮鱼吃,买条大的。”
江云和顾承武都瞒着张翠兰,没让她知道。他站在门口,背影有些瘦弱,往外望了望,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江云眼睛亮起来,几乎欢悦地就要冲上去。
但那道身影只是路过巷子口,江云才看清,不是顾承武。
他有些怔忡,对张翠兰道:“他会回来的,我去买鱼。”江云语气笃定,提起灶台旁的菜篮子,数了数钱,打算买条大的,相公也喜欢吃鱼。
傍晚也有鱼卖,但价格要翻上一倍,因着是冬天不好打捞。江云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巷子口,背上忽然被人一撞。
他来不及反应,脚步几乎一踉跄,脸色一白知道今日肯定要摔个狗啃泥了,江云那一瞬间几乎倒霉的想,早知道出门先看黄历了,根本顾不得追究身后撞他的人是谁。
他闭着眼,身上却没传来被撞击的疼痛感。他被一双手稳稳捞住,随即后背贴上坚硬温暖的胸膛,熟悉的气息钻到鼻子里。
江云眼眶几乎一红,想也不想转过身用力抱着身后的人,篮子落在地上。江云埋在顾承武胸口,也不顾路边诧异的路人,“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订棺材板了,呜呜呜,”他把鼻涕眼泪都蹭到顾承武衣裳上,有些没形象。
“得了东西,出城找老孟去了,让你担心了?”看见江云哭,顾承武不心疼,反倒笑起来,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明里暗里都能感受到夫郎的关心。
江云摇摇头,随即又点头,抬起眼瓮声瓮气:“你不会被发现吗?”
顾承武给他抹眼泪,牵着江云一边走一边道:“不会,”随即他低声道:“放了把火,人都跑去救火。账本没直接拿,是照着抄下来原样放回去,幸好有李四,才知道密室所在。”
江云嗯嗯一声,被牵着走在街上,低头不说话。两个人往码头上走,只剩下一个卖鱼人。桶里还剩一尾没卖出去。
远方江面苍苍,水面似乎酝酿起一场大浪。黑云比往日都沉,像是贴着江面。江云看着水上,黑黝黝的水里,像是能乍起水怪。
忽然一阵急风吹过,卖鱼人的草帽被吹翻,又被风卷起落到江面。卖鱼人哎哟一声,赶忙收摊,看一眼摊前的顾承武,叹气道:“年轻人来买鱼?我也不卖了,剩下这一尾便宜卖你,明日恐怕就吃不上江里的野鱼咯。”
一条比手臂都长的草鱼,正游在水面,露出鱼头不停吐泡,拍动的鱼尾焦急,似乎能察觉空气中的不安。
“老人家,现在村里可冷?”顾承武等着卖鱼人用茅草穿起鱼鳃,状似闲聊起来。
老翁看他一眼,摆摆手摇头,没有叹气更胜叹气:“今天可怪的很,比往年都冷。前几日还下了雪和雹子,村里几户茅草房都被压垮了,幸亏是没死人。”说完,他把鱼交给顾承武,收下铜板挑起木桶离开。
顾承武看着江面若有所思,回过头见夫郎蹲在码头上玩地上的泥巴,手冻的通红,顾承武只觉头一疼,语气都带了些不赞同:“走了,回家。”
“等我,”江云拍拍泥土,看着自己堆起来的一家四口,小跑两步跟上顾承武步伐,用泥乎乎的手牵顾承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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