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愿醒边在手腕上缠相机带边往严琦那边走,这时起风了。段青深递给他口罩, 但他两只手在忙活相机,于是将脸转过去:“帮我戴一下。”
段青深把口罩拆开,替他挂上耳朵的时候指尖刮过他耳廓。梁愿醒抬眸看他时, 风骤然急促,掀起的沙子扑了人们一脸。
梁愿醒倏地反应过来, 他立刻端起相机,镜头对着严琦,喊道:“琦姐!看镜头, 睁眼!”
风沙在给所有人做安检似的,全身上下都不放过。大家下意识低头抬手遮着脸,严琦也是,所以这时候让严琦睁眼看镜头实在是有点为难人家。
不过严琦相当敬业,真就在这一人高的沙砾中放下了手,转头,睁大眼睛看向了镜头。
取景器画面里,舞者发饰凌乱,头发丝胡乱飞扬,一些沙子黏在她脸上、眼角,但她听见摄影师不容反驳的声音时,还是坚强地睁开眼。
所以梁愿醒拍到了无比坚毅的眼神。
“看。”梁愿醒立刻把相机伸到段青深面前,手指在屏幕上比划,“这么裁一下,裁一个特写出来,怎么样?”
“先给模特看。”段青深见严琦过来了,她必然是想看看刚才拍得如何。
“哦哦。”梁愿醒这才发现,确实是应该先给模特看,“琦姐,你看。”
“哇——”严琦确实没想到是这样的画面效果,“拍得好好!没白被眯眼睛哈哈哈哈哈~”
梁愿醒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你要不要拿水冲一下?”
“没事没事,说着玩的。”严琦摆摆手,“接下来再拍几张吗?”
“好。”
给严琦拍最后一张的时候,梁愿醒叫严琦躺在沙地上,然后让段青深把车开过来,他爬到车顶去,想拍一个俯视的画面。
但站上去了才发现,他即使站在车顶边缘也还是角度不够,他又叫段青深把露营椅拿上来,可踩在露营椅上又不稳。
他站在车顶,拿着相机,求助的眼神看着地上的段青深。
段青深想了下,踩着车轮、引擎盖,爬上车顶,说:“站椅子上,我抱着你腰,你上半身往前探,差不多画幅就够了。”
梁愿醒看着他,因为两人都戴了口罩,只有眼睛看着眼睛。
“怎么样?”段青深追问了一句。
“好。”梁愿醒点头,然后转身踩上露营椅。露营椅的椅面是软的,不太稳,段青深伸出胳膊牢牢环住他腰,臂力很强,也很稳。
梁愿醒自然是信任他,整个人重心完全探出去,把自己身体大半的重量交给段青深。
他调整光圈,跟严琦说:“琦姐,之前跳舞的时候有个动作,是你从躺着一下起来的那个过程,你能还原一下吗?”
“好的!”严琦说。
他说不出学名,只猜那大概是个很吃基本功的动作,需要很强的核心力量。
他开始连拍,模特的舞蹈基本功果然很强,严琦身形像一条绸缎在沙漠中涌起。镜头快门连拍,今天段青深是助理,梁愿醒因为整个上身在施力,腹肌绷着,和段青深的手臂肌肉紧紧贴合。
关于段青深的力道,他体验过几次,深表敬佩,这次亦然。此人简直就像是吉普车顶焊上的围栏,纹丝不动。
“好了。”梁愿醒说。
虽然他早知道段青深臂力惊人,但当他直接把自己从露营椅上抱下来的瞬间,还是脑子空白。
两个人都没再多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有点奇怪。说谢谢吗?委实多余,两个人一路走来不就是这么互帮互助吗,说辛苦了?还是插科打诨一下?忽然没词了。
没词了,就这么站在车顶,都有点呆。
还是严琦抬着头,跟他们说:“哎,你们俩下来呀,风这么大。”
两个人先后撑着车顶往下跳,稳稳落地,然后把露营椅收下来。这次梁愿醒想着先给模特看照片了,因为是连拍,所以要一直翻看着。
“到时候会挑其中一张效果最好的。”梁愿醒说,“不过这几张你想都要的话,我也可以都发给你。”
严琦想了下:“不了吧,我存着废片也没用,到时候我直接从电子刊上下载好了,你不用顾着我。”
“好。”梁愿醒点点头,又看向段青深,试探着问,“你…你想看看吗?”
“晚上再看吧,你不是要去阳关拍祁连山吗,八十多公里,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那快走。”
闻言,严琦笑眯眯地说:“快去吧,辛苦二位了,回头有商拍我们再联络哦!”
“好!”梁愿醒挥挥手,“我们先走啦!”
大家互相打招呼说拜拜回见,然后继续各忙各的,严琦那边助理给她披上厚外套,用纸巾帮她掸着脖子上脸上的沙子。她们几个姑娘把严琦围在中间帮她挡风,给她看刚刚拍的视频。
梁愿醒跨上摩托车,最后朝她们那边看了一眼,接着抬手扣上护目镜,拧油门出发。
原来那就是艺术类学生走在专业方向的样子,挺好的,他想,不论是严琦、她的助理,还是段青深和自己,无论大家是什么专业,小时候有什么梦想,今天他们都在西北的沙漠里。
往阳关去的路上没看见别的车,景区里也很空。
曾经戍守边疆的烽燧,经过两千多年的风化腐蚀,如今被拉起绳索包围,变成被保护的一方。
再望向茫茫戈壁,远在天边的祁连山拉出一线雪顶。
段青深教他平移相机,这样回去可以合成一张完整的祁连山全景。今天光线难得的好,一马平川,天地广阔。
天气不错的情况下,河西走廊上的几个城市,是鲜少的能够在市区看见雪山的城市。
这些天他们去了敦煌附近的很多地方,今天是第二次到阳关,上次天太阴,没拍到什么好画面。
戈壁总是很大的风,梁愿醒手扶着三脚架,半开玩笑地说:“早知道三脚架要买贵的,当初我就劝你再多上一个月班了。”
旁边段青深抱着手臂陪他站在大风里,听他这么说,笑了下,也开玩笑地说:“那怎么办,趁着执医证还有效,我明天去敦煌市医院问问,找个工作?”
“那我也找个酒吧接着唱歌?”
“在医院和酒吧连线中间的距离租个房?”段青深顺着他的话继续。
自然二人都明白这是玩笑话,嘴上说两句罢了,不会当真。拍完这边,梁愿醒把相机拿了下来,风越来越急,要回市区了,再过一会儿太阳落山,这边会很冷。
“等一下。”梁愿醒捧着相机,在屏幕上把画面放大再放大,“你看。”
段青深靠过来,稍微低头。他看见相机屏幕放大后,在戈壁滩地面的石缝中,梁愿醒拍到了一株小小的白花。
不知是不是画面效果——镜头会转述拍摄者的思维,就像有人认为,艺术作品的传达都带有创作者的主观意识,所以世界上没有真正客观的创作者。
在段青深看来,梁愿醒拍的这朵小花在戈壁风沙中游刃有余,它要是有朋友圈,大约会置顶一句:根本难不倒我,完全没在怕的。
“看到了吗?”梁愿醒追问。
“看到了。”段青深说,“这么冷的天还开着。”
梁愿醒视线离开屏幕,肉眼看不到那朵小白花,说:“是啊,像山东的蚊子。”
“?”段青深哑然。
接着梁愿醒又说:“坏了,我这嘴真是越来越像你了。”
段青深表情复杂,很想在他脑门上敲一下。
他没敲,因为梁愿醒接着说:“以后我们两就是商拍界的那种‘奉劝找商拍的甲方们先把这两人毒哑’。”
段青深笑笑:“没关系,按目前的工作进度,拍摄对象就是雪山。”
收好器材后,梁愿醒又回头看向远山,说:“我第一次看见雪山。”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有点像在自言自语。于是段青深也很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连雪都很少见到……我是说那种雪,很有诚意的雪。”梁愿醒又补充,“也见过,就是太少了。”
“去布尔津吧。”段青深忽然说。
“什么?”梁愿醒停下脚步,看向他,有些不可置信,“你说去哪里?”
“布尔津下雪了。”段青深说。
第26章
后续的工作, 江意更希望他们自由发挥。江意是个眼光毒辣的人,知道什么人适合命题作文,什么人适合被放到无人区里野蛮生长。
尤其当她知道段青深并不是独自一人, 那就更放心了——毕竟把一个独身年轻人放逐到没网没信号的地方, 她还是会提心吊胆。但两人结伴的话就好多了。
“布尔津……”酒店房间里, 梁愿醒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手指划着触控板, “哇……布尔津……”
“嘀咕什么呢。”段青深洗完澡出来, 往矿泉水里塞了个维c泡腾片, 边擦头发边走到桌边, 水搁在他手边, “喝水。”
梁愿醒需要被骗水, 他不爱喝白水, 但又不能总喝饮料什么的,西北干燥, 喝泡腾片就很适合。
“我在看布尔津。”梁愿醒抬头,“好漂亮啊这个地方。”
“喏。”段青深把自己手机举到他面前, “布尔津那边的气象台发布了道路冻结预警,因为降雪, 大部分路面结冰了,所以你要把摩托车留在敦煌,后面的路跟我一起开车。”
梁愿醒点点头, “好,明白了, 明天找个地下停车场吧。对了,看看物流,无人机到哪里了。”
“好。”段青深在手机里翻了下, “明天能到。”
那个无人机是段青深的,他没用过几回,之后一直被他妈妈收着。前些天他妈妈打电话过来,她回去山东了,于是打来电话问段青深,老房子里有没有他需要的东西,有的话她可以寄过来。段青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无人机。
听他说明天能到,梁愿醒安心了很多。其实在敦煌多等几天他也能接受,一礼拜转眼的时间就过完,他总觉得还有很多地方没拍到。
“喝水。”段青深又催了一遍。
他拿起矿泉水瓶开始灌,灌得那叫一个痛快。段青深夸赞:“少侠海量。”
梁愿醒拿手背蹭了下嘴角:“承让承让。”
汪卿嬅最开始听说儿子辞职出去拍照的时候其实有一种“这天终究还是来了”的感觉,这么多年过来,汪卿嬅也后悔过当初帮着段青深的爸一起劝他学医。一开始她是真的不懂医学生这么苦,只听了家里人说“医生好啊,稳定,越老越吃香”。
所以临到今时今日,时代变化飞快,人也越来越能想得开,她对儿子也仅仅是一句“你不要后悔就好,世界上没有后悔药的”而已。
然后有人告诉他,世界上有后悔药。
还展示了一下,眼见为实。
次日,是他们在敦煌的第八天,他们终于决定去著名景点鸣沙山。
一直没去,是因为车开不进去,没车的话,镜头啊三脚架啊相机的都要背在身上,再去爬沙山,那委实要命。大概率会要梁愿醒的命,他跟段青深不一样,他来这里之前只是个昼夜颠倒的酒吧歌手,起床都要起上个半小时。
所幸出来到现在,梁愿醒的体能有了不错的提升,不过这会儿还是……
“等、等我一下……”梁愿醒先握着相机肩带,把相机包拽来胸前,“我要再坐一下……深哥、深哥…段老板,你别走了……”
“我不是不等你。”段青深哭笑不得,看着梁愿醒直接从梯子挪到旁边坐下,解释说,“我找一下那张照片的机位。”
“什么照……啊!那张?”梁愿醒扭头看着他,眼中乍然亮起光来,“《去西北》是在这里拍的?”
段青深向他点头“嗯”了声,然后又向上走了几步,左右看看,感觉都不太对。他刚准备叫梁愿醒坐在这里等他一会儿,他想继续往上走看看。毕竟挺多年的了,他确实不记得机位具体在哪里,没承想梁愿醒忽然来了劲,直接爬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来——
“居然是在这里吗?!”因为惊喜,梁愿醒凑得近,“我还以为会在无人区之类的沙漠。”
段青深稍微撤后半步,摇摇头:“当时是我舅舅带我过来的,就普通旅游而已,没想着往无人区里去。我那时候挂科,我爸很生气,把我所有相机都打包卖的卖,送人的送人,我妈那会儿没回国,她叫舅舅带我出来散散心。”
梁愿醒听得很认真:“难怪,之后再也搜不到你了。”
“你之后搜过我?”段青深问。
梁愿醒“嗯”了声,抱着相机包在沙地坐下,段青深也跟着他坐下。
他说:“搜过。《看见·地理》的电子刊我订阅了好几期,每个月都在上面找你的名字,他们官网只有一个投稿邮箱,没有那种互动版块,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儿问,只能看看你更以前拍的照片。”
说完,梁愿醒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之前,手机套上了防尘的封口袋。他戳了下屏幕,桌面依然是《去西北》。他接着说:“再后来,有一年……呃,去年的一期特别刊吧,我记不清楚了,那期最后有一个风光摄影师访谈,也没看见你,感觉没希望了,之后就没再搜了。”
听他这么说,段青深从心底里涌上来一股强烈的、说不上来的情感,这个瞬间他忽然理解了平日里会刷到的小说广告,类似“我重生了,重生在某一天,这次我要怎么怎么”。
这类小说或短剧广告他从未感觉过有什么吸引力,左不过就是带着记忆穿越到过去的那种无脑爽。
然而现在、此时此刻,他立刻萌生出了“让我回去三年前”的冲动。去找到那个坐在电脑前一遍遍搜“段青深”的青年,跟他说别找了,我就是段青深,你想去哪儿,我们走吧。
梁愿醒说着说着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抓抓后脑勺:“哈、哈哈,我绝对不是那种窥伺狂啊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变态来的,你别害怕。”
“嗯?”段青深有点没听明白。
“就是!”梁愿醒坐姿都端正了,“意思就是…我只是欣赏你,不是非要窥探你的私生活……那天、那天在民宿,也只是因为时间很晚了,你没地方去,我才……”
到“才”这个字的时候,梁愿醒哑火了。
要怎么讲?难道他要讲:才把你拐到我房间里来叫你睡在我床上?
哇,好可怕。
早冬里飒飒的寒风吹过,扬起一阵沙子,两下里沉默不语。
不该是这样的,按理说应该是两个人开开心心地聊天,聊当时拍那张照片时是什么参数,鸣沙山的人多不多,那天晚上有没有放烟花。
而不是在这边一字一句把自己聊成了个小变态。
还好,段青深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梁愿醒这才宽心:“我靠,你早点笑啊。”
“对不起……”段青深笑得呛了口风,咳嗽了两声,“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是有点震惊,没想到你这么……”
“这么变态?”梁愿醒冷冷问道。
段青深原本看着面前的沙子,转过头看他:“这么喜欢那张照片。”
“……嗯。”梁愿醒垂下眼,抓起地上一小把沙子,“那期西北特别刊当时摆在我们学校图书馆里,那边一整排乐谱都是灰黑色的封面,只有它是金色的。”
其实还有更多原因,但说出来难免难为情,他匆匆掸了掸手,准备站起来扯开话题继续往上走,说我们还是找找机位吧你再回忆一下的时候,段青深说话了。
“醒醒。”段青深似乎鼓起勇气,“我没觉得被你冒犯,别这么紧张。”
“喔……”好吧他也不是特别想站起来,单单从景区“温馨提示”的牌子走到沙山脚下的时候就已经想要顺着“景区出口”的箭头离开了,他暂时还不想继续爬。
段青深说:“反而我很……哎有点矫情了,真的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留在山东那个婚庆公司了,不是不能留的,或许留在那也不错,有朋友有工作,但……但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说得有点磕巴,没办法的事,段青深活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说这类话。
梁愿醒也很意外,他甚至往段青深身边挨了挨,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因为他低头看沙子,梁愿醒就歪头仰着看他,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你说出口的。”
“……”段青深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是吧,段老板这嘴居然还能吐出人话呢。”
梁愿醒笑了一阵儿,拧开水喝了两口,顺了顺气。他其实也有点担心,就像上个月在民宿,不想让民宿老板帮他打听段青深一样,他挺害怕冒犯到别人。
他们今天是下午三点多才出发到这边,因为三点多的时候快递送到了酒店,所以下午不过来的话,可能这趟就不会来鸣沙山了。
今天傍晚6点24分日落,但6点21分月出。
天还没暗,接着起了风,不远处有人在拍照,今天幸运的话,能在天光亮度还不错的条件,拍到刚刚升起的月亮。
“对了。”梁愿醒在风沙里眯着眼看向他,“你辞职,不是被我拐走的吧?”
段青深淡淡看着他,摇头,说:“辞职不是因为你,但我到这里,确实是被你拐来的。”
梁愿醒在这个当下忽然无比开心,他拐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摄影师,来了这个想了很久的地方,美梦成真。
于是他身体先大脑一步,把怀里的相机挪到背后,张开胳膊朝段青深扑过去:“老板!!”
段老板没防备,被他直接扑倒在沙地里抱住了。
“老板!你真的跟我到这里了!”
段青深躺在沙地上,梁愿醒的脑袋埋在他肩膀,眼前是今日沙山之上的早月。
他手掌在梁愿醒后背拍了拍,说:“嗯,是啊,快起来,别啃一嘴沙子。”
鸣沙山的沙子特别细, 无孔不入的那种细。
梁愿醒从他身上爬起来后咳嗽了好一会儿,果然啃了一嘴沙子。沙子又轻又细的,头发啊领子里都是。
段青深就更惨了, 因为他是被扑在下面的那个。他坐起来后掸了掸后脑勺, 抬头看看梁愿醒, 后者抿着嘴, 把矿泉水拧开递给他, 说:“喝水, 哥, 漱漱口先。”
“你先喝吧, 我抖抖外套。”
其实抖也没用, 这就像盛夏最热的那几天在大太阳底下用手扇风, 所以段青深抖了两下干脆不穿了, 外套搭在手臂:“还有劲儿吗?没劲爬就回去吧,骆驼队都撤了。”
“爬!”梁愿醒铿锵有力。
“……”段青深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为什么在“有劲”和“没劲”之间选择喊“爬”。
“好,接着爬。”段青深说。
那是四年前的照片了, 鸣沙山这么大,要他还原机位确实困难。
相机在梁愿醒身上, 镜头和三脚架在段青深身上。两个人没再纠结机位的问题,因为错过沙漠落日的话,会被摄影之神判处UV镜卡死在镜头上。
三脚架支好, 相机拧上去,段青深扶着脚架一边, 梁愿醒设置好参数开始连拍。
这组照片将会被做成一段太阳落山全过程的视频。前两天他们在江意的建议下开了个账号,把照片放上去再配个BGM。标签都是自动生成的,风光摄影、旅行、景观大道之类。
然而大约是照片质量比较好, 也可能是扶持新账号,第一条视频网站就给了一小波流量,现在关注人数有500多。
账号登在梁愿醒的手机上,不过二人对经营账号都不太感兴趣,照片或视频发完就溜,评论说这个号是没有感情的发图机器。
“徕卡拿出来给我。”段青深说。
“好。”梁愿醒把相机拿出来递给他,同时接他的手继续扶三脚架。
风真的很大,附近拍照的人们都扶着自己的架子。连江湖闻名的尼康军工也都戴上了防雨罩,虽说他们尼康不怕雪不怕雨,但大风天的沙子是真的会剐相机。
梁愿醒看着他端着个70-200的镜头往下走,颇为无奈,要知道这沙山爬上来的时候,要是不走梯子,那真是爬三步滑两步。
但他知道段青深想做什么,果然,段青深的镜头端起来朝着他。
长焦镜头将天边最后一点暮色云层压来画面中,他似乎很喜欢把梁愿醒拍照的画面拍下来。其实摄影师们很少能和自己的设备合影,他们多数就是端起相机对着镜子来一张,像这样置身于盛大壮阔的风光照片之中的还是少数。
有当然是有,但纵观行业内的摄影师数量来讲还是很少。
梁愿醒知道这个画面中自己肯定是剪影,他看向段青深,开始观察相机后面的男人。
此时暮色将至,短暂的晚霞已经鞠躬准备退场。段青深的外套挂在镜头包上,单剩一件黑色毛衣。
三年前,这个人对梁愿醒而言只是杂志上的一个名字,他从未想象过段青深这个人的外貌如何年纪多大性格怎样。他了解的只有那些旧照片,段青深在构图上是个敢于做取舍的摄影师,如果夜空中有好几颗视星等很高的亮星,他只要一个。
这次,从前的所有碎片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段青深,就站在那儿。
然后他放下相机走过来。
“剪影吗?”梁愿醒问。
“嗯,剪影。”段青深给他看相机屏幕,“天要黑了,走吧。”
彻底西沉的太阳带走初冬本就不多的余温,梁愿醒瑟缩了下脖子,点头:“走吧。”
收镜头,收相机,收三脚架。
上个月说的“我们要去西北整点照片”已经整满了几次储存卡,爬山爬得梁愿醒腿软。下山的时候段青深指着牌子:“激情滑沙,要不要滑下去?”
“不要。”梁愿醒眉头紧锁,“太冷了,风割脸,我还是比较愿意滚下去。”
“……”
梁愿醒看看他,没多说什么。其实冷只是一方面,根本原因是梁愿醒知道如果自己坐滑沙板下去了,那段青深就得背着所有东西——不能这样,这样的话,三十真成了吃苦的年纪了。
“晚饭时间~”梁愿醒边走边说,“椒麻鸡,胡杨焖饼,三香羊肉粉,甜胚子奶茶。”
“就这点?”段青深打趣他,“今天没胃口?”
“暂时这些吧。”梁愿醒点头,“店里的老板和服务员我就不吃了,今天不太饿。”
原本的打算是把梁愿醒的摩托车留在商场的停车场放着,但左思右想,后面只会越来越冷,可能从布尔津返程回来之后也没办法再骑车。
所以第二天段青深去汽修店给车换雪地胎的时候,梁愿醒预约了一个汽车托运,然而这个摩托车送去哪里又成了难题。他小姨带着外公外婆移民了,舅舅舅妈的住处不方便放这么大的摩托车,爷爷奶奶家那边更是连地下车库都没有的老小区。
思来想去之际,段青深叫他把车送去山东,给曾晓阳签收。
“啊……曾哥那边吗?”梁愿醒捏着手机,屏幕正停在输入签收方信息的界面,“方便吗?”
汽修店里面正嗡嗡地卸轮胎,段青深跟他站在门口。
“方便,问过了,他们那地方大,晓阳他们本来就是织造工厂。”段青深在微信上把签收地址发给他,说,“放心吧。”
这样一来,他酷酷的ADV摩托先一步退出旅程,也是没办法的事,梁愿醒回过头拍拍车,叹了口气。
“怎么想到这么冷的时候摩旅?”段青深问,“我看别人都是春夏天骑摩托出去。”
“因为我以为我强得可怕。”梁愿醒坦言。
里面店员出来叫,说车胎换好了,问段青深旧胎是自己装走还是怎么办。段青深直接说二手给汽修城,对方也爽快地开了价。
等托运车到这边的时间里,两个人开车去商场买了些必需品。更厚的靴子、羽绒服、抗寒的帽子手套,大包小包拎着的时候,不巧路过了一个摄影器材店……
更不巧的是,这家店老板把一台尼康Z9摆在面向大街的玻璃展柜中,简直像是在用镜头狙击一位幸运路人。
幸运路人转过头:“怎么办,段老板。”
“Z9最近降价了。”段老板回答。
“你这样搞得我很为难。”
“打鸟冠军总要有一台尼康。”
“你这样我骑虎难下。”
“那你骑着虎去店里吧。”
“虎呢?”
“这儿呢。”段青深把两只手的袋子拎到一只手上,指了指自己,“一会儿进去,要是单机身没超过三万二,我就很凶地说不准买,然后那老板八成会说他送脚架增距镜相机包什么的,你就求求我,说哥我真的想要,你给我买吧,我会说这些东西我们都有,我就拉着你走。那老板绝对会再退一步,说送你储存卡,这时候我会假装犹豫,你继续求我,我再次拒绝,然后要求他送两块原装电池和充电器,顺利的话你就有尼康了。”
“……我靠。”梁愿醒颇为敬佩,又问,“不顺利的话呢?”
“不顺利就咬咬牙买了。”段青深说,“你还是有尼康。”
“我靠。”更敬佩了。
事情很顺利,简直是跟着段青深的剧本在走。
主要梁愿醒演得入木三分,段青深一度非常害怕他在店里打滚——是真的怕,人就是这样,在自己生活的城市里会保留体面,但三千公里外就不一样了,人生难得几回滚。
“我转钱给你。”梁愿醒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
钱是作为“哥哥”的段青深付的,当时在店里演得特传神,稳重大哥和熊孩子弟弟。
“不用给,相机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用。”段青深发动车子往路上开。
“但是这是我要的。”梁愿醒说,“而且你都买过一台哈苏了,轮也轮到我买了。”
说完,他又补充:“况且我也挺…挺有钱的。”
这点段青深能看得出来,小梁同学是家境优渥的那种。专业的骑行服和摩托车都是贵价的东西,更不用提初见时候病床上捧着的徕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