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会想起沈煜清的好?夏闻竹心中一阵酸楚,盯着脚下的白色瓷砖,眼眶通红,难受得想哭。
“你是张沁女士的儿子吗?”
耳边传来陌生的男声,夏闻竹抬头,看见一个穿着保洁服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他皱起眉头,狐疑地打量着对方。
“我是三年前张沁女士车祸入院时的主治医生。”男人上前一步,不解地问:“你不记得我了吗?”
夏闻竹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他的保洁服上,如果这人是主治医生,为什么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这家医院?
三年前,母亲遭遇车祸,舅舅联系了私立的瑞安医院进行救治。如今在这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医院见到当年的主治医生,夏闻竹即使能记得他的样子,也会相当震惊,更何况他现在脑袋一片空白。
母亲去世后,夏闻竹的记忆一度混乱,车祸现场的画面时常出现在梦里,醒来却模糊不清。留在记忆里的最后片段,只剩下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戴着花白的口罩,走出来宣布噩耗。
夏闻竹捏了捏眉心,试图回想梦里的画面。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内脏仿佛被搅成一团,他不由得干呕起来。
“夏先生,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认错人了。”夏闻竹抹了一把脸,快步跑向卫生间。
镜子里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狼狈得不像话。夏闻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片刻后,他镇定下来,走出卫生间,原先的那个清洁工已经不知去向,沈煜清也还没有回来。夏闻竹收回视线,回到座位上,下一秒,救护车的警笛声此起彼伏,头顶响起广播声,一连几个中年医生跑下楼,逆着人群朝大门方向奔去。
夏闻竹循声望去,周围的人群迅速聚集,走廊混乱不堪。
他明显感觉到脉搏在剧烈跳动,视线一片模糊,多年前的记忆突然浮现,眼前的人们仿佛都戴上了面具,五官扭曲在一起,狰狞且荒谬。
走廊上的电子钟变成血红色,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一片死寂。夏闻竹胸口剧烈起伏,前所未有的慌张在心底蔓延,恍惚间,他看见两辆车剧烈相撞,母亲裹着白布的尸体从眼前一闪而过。
巨大的恐惧下,身体好像在燃烧。
夏闻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皮重得快要抬不起来。意识弥留之际,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心头一紧,迅速跑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
熟悉的气息环绕在鼻尖,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淡了下去。夏闻竹仿佛变了个人,贴近沈煜清的颈肩,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沈煜清呼吸一滞,僵在原地,半晌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夏闻竹趴在他肩上,没说话,安安静静地,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
抢救室门口一片混乱,护士们在努力维持秩序,沈煜清牢牢地将夏闻竹护在怀里。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夏闻竹抬起头,从这个角度看,依稀能看出沈煜清小时候的样子。原来不管过去多少年,沈煜清鼻尖上的那颗痣依旧是浅棕色的,只有凑得很近才能看清。
“哥,你还好吗?”沈煜清茫然地和他对视,平时碰夏闻竹一下,他都会躲得远远的,现在怎么会安稳地躺在自己怀里。
夏闻竹盯着他的眼睛,眼底汹涌的情绪再也无法掩藏,不知为何,血腥恐怖的梦魇在沈煜清出现的那一刻轰然消失。夏闻竹的呼吸逐渐顺畅,意识也开始回拢。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煜清,记得重逢那年,和遗憾一起到来的,还有十七岁夏天未说出口的心动。
夏闻竹心里很乱,想放手又舍不得,蛮不讲理地抓住沈煜清的领子,迫使他低头。慢慢地,他将下巴抵在沈煜清的肩头,闭上眼睛。
深埋心底的那份眷念,恰似梅雨季节的苦杏子,一口吃下去,酸涩中带着微微苦意。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夏闻竹高烧不退,沈煜清照顾了一整夜,这是头一次夏闻竹没有把他赶出房间。
天蒙蒙亮,沈煜清被一通电话叫了出去。
夏闻竹醒来时,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脸上很刺眼。他抬手挡了挡眼睛,感觉烧好像退了,只是嗓子疼得厉害。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没想到水居然是温的。
夏闻竹愣了半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他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只记住沈煜清的好,转眼又被另一种沉闷的情绪压了下来。沈煜清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绝不能再对他心动。
夏闻竹捏了捏眉心,下床走到餐桌前,发现桌上摆着沈煜清准备的小米粥,上面还贴了一张便利贴:“早安,粥可能有些冷了,吃之前记得热一下。”
沈煜清在便利贴下面画了一个笑脸小太阳,夏闻竹别开视线,把便利贴握在手中团成一团。
方才在床上的郁闷感忽然消失,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的沈煜清变得没那么碍眼了。
夏闻竹坐下来尝了一口他准备的早饭,眼睛微微眯起。没过一会儿,碗就见底了,他擦了下嘴角,陷入了沉思。
他们俩关系这么差,现在吃了沈煜清准备的早饭,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夏闻竹整理了一下桌面,又回到灶台前,煮了一碗小米粥端回桌子上,假装无事地离开。
大把的阳光照进屋,阳台上的玫瑰看起来格外鲜艳。书房难得没锁门,夏闻竹走进去,目光被桌子上的合照吸引。
那是七年前,沈煜清和他在老宅前的合照,照片里的两人紧挨在一起,眼角眉梢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夏闻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书架上的摆设。如果没记错,这书架上的一半书都是他当年在学校用过的。
沈煜清这家伙,到底背着他做了多少事。
夏闻竹心底一软,走上前,指尖轻轻触上泛黄的封面。
烫金字迹不知道在哪一年褪了色,夏闻竹辨认出书名,那是他在沈煜清高中毕业那年送给他的礼物,一本精装版的岩井俊二的《情书》。
当时未曾说出口的心动,尘封在书架上,多年后再看,恍若隔世。
夏闻竹深吸一口气,视线落回到书架上,不知道沈煜清是从哪里找回这些书的。明明自己早已把它们遗忘在角落,沈煜清竟然一个个整理拼凑起来。夏闻竹心里像是被一根小刺击中,痒痒的,又有些痛。
门外突然传来电子锁开锁的声音,一批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夏闻竹透过门缝,瞧见这些人都穿着深蓝色的保洁制服。
他这才意识时间又到了每月月初。
夏闻竹自从被沈煜清拉到医院,被迫吃了一堆中药后他的时间概念变得模糊,有时候甚至会忘了今天是几号,总以为日期还停留在母亲去世的那年。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为首的女人姓王,大家都叫她王婶,她干活利索,但嘴巴特别毒,后面的几个保洁都离她远远的。
“夏先生,请您出去。”王婶今儿不知受了什么气,板着一张黑脸道:“沈先生说了,除了咱们保洁,谁都不准进入书房。”
她擦着窗户,碎碎念:“您要知道,我们打工人不容易,沈先生要是知道您在这屋里,他面上不说什么,背后指不定会怪罪我们。”
夏闻竹脸色沉了下来,虽说王婶句句有理,可听在心里很不痛快。
他走出书房,执拗地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躲在角落听他们讲话。
一个稍微年轻点的保洁小声道:“王婶,你也少说两句吧,沈先生见到我们哪次不是客客气气的。您少在背后编排他。”
“我哪敢编排他啊。我不过是看这小子有手有脚的还靠人养着,就替沈先生觉得不值。”
王婶朝门外瞥了一眼,满脸嫌弃:“平日里沈先生对他多好啊,他还没事砸沈先生家的东西。你就看门口那花瓶,他都砸坏多少个了。”
夏闻竹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的话就像一把刀,刺穿了他心里的遮羞布。如今的自己,说好听点是沈煜清带回家的金丝雀,没事逗弄两下;说难听点,就是个没办法控制情绪的废物,只能依附沈煜清生活。
夏闻竹的心思本就敏感,现在连保洁阿姨都在背后说他坏话。以前的他绝对无法接受,七年前的他追求完美,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瑕疵。而如今,世态炎凉,他却成了个连情绪都控制不了的废物。
夏闻竹回到房间,坐在窗台边,阳光洒在身边,心里却结了一层冰。他卧室的窗户已经被沈煜清用铁网锁住了,从远处看更像是一间牢房,压抑得快要窒息。
时针转了半圈,沈煜清回到家,藏好公文包,看到窗边的夏闻竹,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从后面抱住他。
夏闻竹似要挣扎,沈煜清加重手腕的力度,下巴抵上他的肩膀,“让我靠一会儿,上了一天班,好累。”
夏闻竹没有说话,心中郁结加剧,突然感觉自己很可笑。父母明明就是被他害死的,可今天早上心脏竟为他慢跳了一拍。
夏闻竹暗骂了自己一声,往屋外走。
“哥,你怎么又开始躲着我?”沈煜清一脸茫然,正准备去追,电话突然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跑到门外,急匆匆地接通电话,连外套也没带上,开车扬长而去。
沈煜清没跟上来,夏闻竹长呼一口气,觉得空气变得清新了几分。他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望向书房,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过多久,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他没有搭理,可门铃好像非要把他喊出来似的,一直吵个不停。
他不耐烦地走去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包裹,包裹上没有寄件地址,只有一个名字,用红笔写着:“沈煜清收”。
夏闻竹眉梢微挑,四处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人。这片别墅群地处市郊,平日里也没见几个调皮的小孩,看来不是恶作剧。
他打开包裹,呼吸一滞,包裹里面只有三张照片,全是母亲车祸去世的场景。
照片被处理成黑白色,没有拍到母亲的脸,只有车牌号、现场的担架,以及医院闪烁的电子钟。
荒诞诡异的钟面,定格在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夏闻竹咬紧牙关,镇定下来,将照片翻到背面,发现上面竟写着三段不同的时间:08:26,12:45,01:27。
他摸了摸上面的字迹,打了个喷嚏,凑近闻了闻照片。那三个手写时间,带着特有的墨水味,刺激得他鼻尖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夏闻竹怔了半秒,贴近照片,再次打了个喷嚏,这味道他绝对在哪里闻到过,钢笔水里透着淡淡的马蹄莲香,似乎是舅舅家常用的香氛。
难道寄照片的人是舅舅?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真相,而是寄这种照片?
夏闻竹满心疑惑,再次翻转照片,视线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上,总觉得这个01:27十分熟悉。
难道这是母亲去世的时间?
不对,当时医生拿着死亡报告让他签字,白纸黑字上标着母亲去世的时间是早上八点。
时间对不上的话,拍照片的人究竟有何用意?难道是想提醒自己遗漏了01:27这个时间发生的重要细节?
记忆一下子飘到很远,夏闻竹恍惚闻到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耳边响起担架滑过地板的声音,他眼皮直跳,意识回到了手术前。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到他面前,梦里模糊的画面清晰起来。
他记得那人递给他一杯水,喝完才发现水里放了未溶化的泡腾片。
当时嗓子火辣辣地疼。
夏闻竹喉结微动,捏着相片的一角,指尖泛白,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为什么会忘记这个人?明明他在母亲去世前一刻还出现过,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里他想不起来?他喝下带着泡腾片的水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夏闻竹用力按了按胸口,似乎被无形的力压得喘不过气。
下一秒,一束刺眼的车灯照了过来,沈煜清打开车门,匆忙赶来,“哥,这些照片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别墅外的雪还没有融化,太阳照在身上感受不到温暖,风一吹冻得人直发抖。
沈煜清拉住夏闻竹的胳膊,去夺他手里的照片,夏闻竹用力一甩,皱眉瞪他,“这些照片从哪来的?你到底背着我在盘算什么?”
沈煜清大脑飞速转动,无奈道:“哥,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在调查阿姨的死因。”
“你觉得我会信吗?”夏闻竹冷笑一声,把照片藏到身后,“如果你真在调查我妈的死因,当初为什么要在警局签那份保密合同?”
沈煜清一愣,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在看向夏闻竹时,闭上了嘴。
冷风吹过,夏闻竹打了个喷嚏,鼻头冻得通红。沈煜清脱下外套给他披上,夏闻竹黑着脸甩开,心里堵得慌,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想在这听他狡辩。
他转身就走,思绪回到当年。
母亲去世后不久,父亲和舅舅都提醒他,沈煜清不简单。肇事司机原先是沈煜清公司的员工,虽说他早已辞职,但殡仪馆在给他换丧服时,还是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沈煜清公司的名片。
一个辞职的员工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上一家公司的名片?
夏闻竹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觉得是巧合。直到有一次,他和舅舅一起去警局,突然在暗处看见沈煜清和警察在签什么合同。
他后来找关系拿到了那份合同,打开一看,竟然是放弃车祸调查协议书。
沈煜清心里要是没鬼,为什么要和警察签订这份合同?
夏闻竹回到房间,不断翻看手里的照片。他现在确定,照片背后的墨水味道和舅舅家的一模一样。
自从母亲去世,舅舅和沈煜清就变得水火不容。后来父亲入狱,舅舅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时,整个人都性情大变,蓄起了胡子,戴上佛珠手串,对沈煜清也变得恭恭敬敬,看不出从前的影子。
夏闻竹眉头微蹙,将照片翻到背面,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数字,想不通舅舅为什么要寄这些照片。
门外响起电子锁开门的声音,沈煜清回来了。夏闻竹收起照片,坐在窗边,用力搓了一把脸。
在这里空想也没用,要想查明真相,必须要和舅舅见一面。当然,沈煜清还存在嫌疑,若与舅舅见面肯定要瞒着他。
夏闻竹抬起头,盯着被铁网覆盖的窗户,深呼一口气, 强硬的逃跑肯定行不通,之前试了那么多次,每次都被抓回来。
他打开窗,双手握紧铁网,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耳边仿佛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要冷静,不能贸然行动。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沈煜清卸下防备,刚才在门口吵了一架,他肯定会更加花时间来烦自己。
夏闻竹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得让沈煜清对自己的关注少一点才行。
他关上窗,重新坐回床边。相处这么多年,夏闻竹十分了解沈煜清的习性,这个人总是吃软不吃硬,如果自己稍微对他好点,说不定他会放松警惕。
日子一晃过去一周,窗外的雪下了又停,楼下梧桐树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风一吹,落叶飘零。
这些天来,夏闻竹没再对沈煜清发脾气,沈煜清也放松下来,在他房间门口晃的次数越来越少。
夏闻竹见时机成熟,选了个工作日的傍晚,听见沈煜清下班回家,打开门,眼前一黑,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沈煜清抓住他的手腕,轻声道:“小心。”
夏闻竹嘴角勾起浅笑,跑到厨房,绕着锅台找了半天,才看到围裙。
沈煜清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想拨通医生电话。夏闻竹没有参加催眠治疗,怎么会突然对他笑?
难不成是病情加重,不进行催眠也会出现幻觉?
他走到厨房,看见夏闻竹拿起菜刀,登时吓一跳,上来就要夺,夏闻竹推开他,“别闹,今天晚饭我来做。”
夏闻竹转过身,没去管沈煜清石化了的表情,从冰箱里翻出两个西红柿,开始剥皮切块。
沈煜清的视线始终围绕在他身上,就像三花猫盯着逗猫棒一样,一见夏闻竹举起菜刀,他屏住呼吸,视线随着切菜的动作一上一下。
夏闻竹闷哼了一声,这家伙有必要盯得这么紧吗?难不成在他眼里自己就是精神病院里的疯子,要拿手铐铐住,天天进行电击治疗?
越想越郁闷,夏闻竹手臂用力,加重了切肉的动作,菜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沈煜清瞪大眼睛,慢慢上前,紧贴在他身后。
按照往常来讲,夏闻竹这时肯定让沈煜清滚了,但此刻他却一反常态,抄起锅铲,从备菜篮里抓了些菜。
沈煜清以为夏闻竹举起锅铲是要打自己,后退了两步,和尚念经般道:“冷静…冷静。”
夏闻竹对着头顶油烟机翻了个白眼,虽然真想用锅铲把沈煜清打发走,但眼下不能跟他对着干,毕竟等会儿还得趁他不注意逃走。
夏闻竹转过身,一手叉腰,咬牙道:“闭嘴,让我好好给你做个饭行不行?”
他的态度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沈煜清措手不及,虽然被请出了厨房,但视线仍紧盯着夏闻竹,生怕有什么意外。
少顷,天色暗了下来。夏闻竹做好了面,端到餐桌前,招呼沈煜清来吃饭。
沈煜清盯着碗里的番茄牛腩面,不敢接他手里的筷子,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哥,你怎么突然有心思亲自做饭?”
夏闻竹双手交叠,心里盘算着事,说道:“做完你就吃,别问。”
沈煜清狐疑地端起碗来打量。
夏闻竹意识到刚才的语气不太好,轻咳一声,又道:“我没下药,你放心吃吧。”
沈煜清嗯了一声,远离餐桌,视线在他和面条之间来回打转。
夏闻竹一手扶着额,完蛋,这怎么越解释越怪。
他夹了一筷子面条放到沈煜清嘴边,“尝一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不好吃的话,我以后再也不做了。”
“别呀哥,你做饭的手艺我当然知道。你还记得我在高中的时候……”沈煜清说话时嘴巴一张一合,夏闻竹找准时机,直接喂了他一口面条。
带着浓郁番茄香的面条,一如旧时的味道。沈煜清眼圈一红,突然卸下了防备,借着夏闻竹的手,又吃了一口。
窗外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夏闻竹别开视线,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这片别墅群地处偏僻,走迟了不好打车,得赶紧让沈煜清放松警惕。
沈煜清见他的神色有些反常,脸色沉了下来,放下筷子,默默地和他对视。
“你…领带歪了。”
夏闻竹说着,伸手帮他整了整领带,指尖轻轻划过领口,解开最上面的纽扣,“下次别把领带打得这么紧,闷不闷啊。”
夏闻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心里排练了许多次,沈煜清心中百感交集,吃完了面条,坐到夏闻竹身边,和他说了很久的话。
夏闻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指尖不停地敲击着桌面,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沈煜清的视线又落回到夏闻竹脸上,眉梢微挑,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等夏闻竹反应过来,靠在他肩上,得寸进尺道:“哥,我困了。”
“那你睡吧。”夏闻竹没有推开,后背绷得笔直。
“好。”沈煜清在他的怀里蹭了蹭,“那你不准离开我。”
他的声音很轻,说话的气息喷在夏闻竹的颈肩,有些痒。
夏闻竹缩了缩脖子,没有回答。
借着暖黄色的灯光,他注意到沈煜清裤兜里露出的手机角,心下了然,主动往他身边凑了凑。
沈煜清唇角微翘,抬眸和夏闻竹对视了一眼,脱下外套,盖在两人身上,接着他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
夏闻竹戳了戳他手臂,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沈煜清一直没有反应,松了一口气,把他扶到沙发上。
夏闻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俯身向下,摸上他的裤子,翻出手机,正准备拨打舅舅的号码,却在最后一秒犹豫了,夏闻竹紧紧攥着手机,思索片刻,切换软件,叫了辆车,赶往舅舅家。
客厅静悄悄的,月光透过窗,照在沙发上,沈煜清睁开了眼睛,走到窗台边,瞥了眼楼下的网约车,拿上外套,跑出门外。
第十章 天黑请闭眼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路灯投下的暖黄灯光映照在夏闻竹轮廓分明的脸上。他偏过头,拢了拢身上的外套,阴影下,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消瘦。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城东的一处高级公寓楼下,网约车开不进去,夏闻竹付了钱便走到保安亭。
夏闻竹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保安探出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夏闻竹便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稍等。”保安应了一声,拨通了电话。
冷风呼啸而过,夏闻竹搓了搓手,在亭子外面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保安才打开闸门,领他进了单元楼。
一路上,保安都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夏闻竹不自在地垂下眼眸,心里嘀咕:按理说这种高档小区的保安办事效率应该很高,怎么今天这么慢?难道舅舅不愿见他?
他心里沉了沉,走进电梯,保安掏出IC卡,再次瞥了他一眼,按下顶楼的电梯按钮。
电梯缓缓上升,夏闻竹闭了闭眼睛,想着一会儿该如何旁敲侧击地问舅舅关于照片的事情。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保安上前敲了敲门。
不知是不是屋里人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开门,直到夏闻竹快要冻僵了,门才打开。
陈贤文年过半百,在家里也穿着西装,虽然没有韩国明星那般保养得当,但他的头发梳得油光发亮,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在S市和B市来回奔波的金融人士。
陈贤文狐疑地打量着夏闻竹,眼角眉梢带着明显的审视。
夏闻竹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感,他握了握拳,向前一步,笑着打招呼:“舅舅,好久不见,临时打扰,还请您请多包涵哈。”
陈贤文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和善,笑着说道:“快进屋,快进屋,你小子大晚上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夏闻竹应了声,换了双拖鞋,跟着陈贤文走进屋。
陈贤文领着他坐到沙发上,笑着问:“想吃点什么?”
夏闻竹摆摆手说:“晚饭吃过了才来的。”
“那我给你倒杯茶来,就当消消食了。”陈贤文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来舅舅家可千万别客气,有什么想吃的,一定要跟舅舅说。”
夏闻竹礼貌道谢,目送陈贤文走到厨房。
陈贤文这些年发福不少,走路时脚步一晃一晃的,和曾经那个留着板寸头、穿着运动外套、随时准备去跑马拉松的人截然不同。
夏闻竹的视线从厨房回到客厅,房间里摆着西式家具,墙上却挂着中式水墨画,夏闻竹浑身不自在,鼻尖隐约传来的马蹄莲香味,不断提醒他去探寻那三张照片背后的真相。
头顶的水晶吊灯很亮,而沙发却是上个世纪流行的款式,中西合璧,一眼看上去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夏闻竹没有想到,时间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外貌,还能让他的生活习惯发生巨大的变化。
他轻声叹了口气,目光回到客厅,盯着茶几上的两个杯子,眼眸微眯,陷入沉思。
舅舅一个人在家,为什么茶几上会有两个杯子?而且其中一个杯子看起来像是被人喝了一口。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发现上面的茶叶似乎是名贵的品种,几万块钱才能买到一盒,难不成今天晚上还有一个重要的访客?
夏闻竹心里起了疑,视线从茶几转向窗台,再落在紧闭的卧房门上,眉头越皱越紧。
下一秒,陈贤文走了过来,夏闻竹脸色一变,笑着接过他手里的茶,看到杯中的茶叶,心底一沉,更加确信今晚早他一步的访客不一般。
他手里的茶叶是几年前父亲常喝的那一款,虽然这茶也不差,但远远比不上茶几上那杯中的名贵茶叶。
究竟是什么人的拜访,让舅舅拿出这么高档的茶来招待?
陈贤文见他的视线总停留在另一个茶杯上,脸色变得僵硬,走到茶几前,挡住那杯茶,笑道:“瞧我这脑子,大晚上喝茶肯定影响睡眠,等我一下,我再去给你拿点果汁。”
他不动声色地把杯子拿走,夏闻竹没有说话,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陈贤文在厨房里忙了半天,终于走了过来,还端了一盘橘子递给夏闻竹。
夏闻竹随手拿了一个,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模样和几年前一样,从容且淡定,仿佛父母的去世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陈贤文稍稍起了疑,却也没多说什么,坐到他对面,双手交叠在腿上,问道:“今天晚上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难不成是小沈让你来的?”
夏闻竹抿了一口茶,苦涩的茶水从舌尖蔓延至嗓子眼儿,他皱了皱眉,说道:“不是,是我单独想见您。”
陈贤文意外地挑起眉梢,夏闻竹轻咳一声,把心里面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客套道:“我过段日子要去趟巴黎,估计不能在大年初一给您拜年,所以啊,今儿正好抽空来给您拜个年。”
陈贤文哈哈笑了两声,抬头瞥了眼客厅里的挂钟,说道:“你小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调皮,这个点来给我拜年,也不怕我没空?”
“小时候您不是说吗,不管我什么时候来您家,您都是欢迎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陈贤文点了点头,他的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从夏闻竹的角度看去,脸上的沟壑十分明显,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花白无比。时间好像真的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