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去兑了一篮子,眼见着又快见底,邱宝珠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落在旁人眼里,十足□□的小败家子。
时间太晚,身为高中生的他们得回家去了,游戏厅变得比之前却更加热闹嘈杂。
萧游和沉宸来叫邱宝珠一起回家。
再不回家都得挨骂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抓一只上来了再回。”邱宝珠一动不动,目光执拗。
萧游双手插在裤兜里,他弯腰看着抓娃娃机的玻璃柜,“这爪子都专门调过,你想要不如直接买。”
“买的没意思。”就像在卫家别墅群的人造湖钓鱼,用鱼钩钓上来的也没意思。
沉宸啧啧摇头,“没看出来,邱宝珠你还挺犟。”
潘胜安踌躇,露出憋了一大泡尿的艰难脸色,“我真的得回去了,不然我妈能用高跟鞋踹死我。”
邱宝珠“唔”了一声,又是空爪。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潘胜安取名是貌赛潘安的意思,他是他爹在外面的私生子。
他被接回家里,面对的是一家子不熟悉的兄姐,再加几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小妈们。
潘胜安如同寄人篱下,日子一向就不好过。
恰恰,潘胜安跟着的那一位在潘家以凶悍站住脚跟。
二十五岁那年,邱宝珠听卫樹讲,潘胜安在家摔了一跤,脾破裂,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去世了。
联想到潘胜安刚刚说的他妈用高跟鞋踹他,邱宝珠想,导致潘盛安脾破裂的可能不是摔跤。
深吸一口气后,邱宝珠把一旁柜子上的书包拿到手里拉开拉链,从最下面翻出两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你就说你跟我玩儿去了。”
"邱宝珠你怎么……"潘胜安知道这肯定不是普通的石头,脸一红,难为情道,“谢谢。”
萧游看着潘胜安手里那两块石头,心里莫名烦了。
“走了走了!我们先走了,你等会自己回吧。”
在他们离开后,邱宝珠揎拳掳袖,又一头扎进抓娃娃机的严峻工作当中。
周围跌宕动感的电音被他完全忽略,身后人来人往,左右两旁的抓娃娃机换了一批又一批的玩家。
只有邱宝珠,岿然而立。
他好像从来没靠自己做成过什么事情。
破产前,他有父母。
破产后,他有邱翡和卫樹。
被卫樹囚在山上的那十年,他以为自己是明珠蒙尘。
若卫樹肯放手,他一定做什么都能成功。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卫樹说的可能也没那么不对。
邱宝珠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投了不少钱。
娃娃机,挺危险的。
“您好。”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突然弓着腰出现在了旁边。
邱宝珠被吓了一跳。
中年男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他把玻璃柜打开,直接伸手把邱宝珠刚刚一直在抓的那只玩偶抓到手里。
“我是这里的店长,注意到您今天的消费金额已经达到了本店开业活动的奖励要求,这是赠送给您的。”中年男人热情得脸上的五官都融化了。
邱宝珠表情狐疑。
玩偶手感比邱宝珠想象得还要好,又软又滑,像温热的果冻。
少年有些舍不得放下了,可又疑惑。
“这是什么活动?”
店长笑靥如花,应对如流,“抓娃娃满五百次命中率为0的顾客,本店将免费赠送该顾客一只娃娃。”
邱宝珠:“……”
虽然自尊心有些被伤害到了,但邱宝珠认为这也不失为一种实力。
不是每个人都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当中选择继续苦战,如果他提前放弃,那他就真的一无所获了。
少年喜滋滋地走出游戏厅,边走边把小羊玩偶挂到了书包拉链上。
玩偶在书包上一摇一晃,少年踏出一种衣锦荣归的步伐出来。
而圆满完成任务的店长则是心惊胆战地抹了把脖子上流满的汗,他抻抻衣摆,转身朝不远处坐在吧台前高脚凳上的男高中生讨好一笑。
“我马上回来,我饿了。”
邱翡:“……我让小万姨去备饭,你把地址发给司机,他好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司机虽然是24小时待命,但这个时间人家估计都已经休息了,他打车回去也一样。
回去的路上,邱宝珠肚子饿得厉害,他在路边的小吃店窗口站住脚。
“一份薯条一杯冰可乐。”
一手薯条一手可乐的邱宝珠,脚下轻飘飘的。
重生短短时间,他已经不敢再去想上辈子生命尽头那段日子了。
脚上的链子再细,也会发出声音。
有卫樹做依仗,所有人当着他的面都恭恭敬敬地称“宝珠少爷”,对他身上的枷锁可以做到全然视而不见。
可他依然觉得卫家的每个人都会在背后议论他,讥讽他。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用过了。
薯条有奶香气,被可乐的气泡一冲,嘴里的甜香跳跃着。
邱宝珠哼起歌来,开始张望马路上的空出租车。
在川流不息的周围,出现了一阵不协调的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邱宝珠齿间的声音消失。
听起来特别像他死前追在他身后的那些脚步声,没那么迅捷有力,可都给人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
邱宝珠的可乐含在嘴里忘了咽,停下脚步不敢动,心跳声哐哐哐。
脚步声临得近之又近,邱宝珠闭上眼睛,那一连串儿的脚步声擦着他的肩膀就过去了。
“站住!别跑!”
“狗崽子!”
狗崽子?
不是抓他的。
卫樹的人不可能叫自己狗崽子。
邱宝珠颤颤地睁开眼,那些人跑远了,他们指着前方,一边追赶一边怒骂,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看热闹。
而被他们追赶着的人,
身周的光影仿佛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路人的面孔都是陌生的,只有眼前的那一条道路,他曾踏过一遍,分外熟悉。
熟悉得像他只要一迈步,就会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走去。
同样是放学后的晚上,只是让他站在这里的缘由不同。
5月14日。
他与卫樹的认识周年纪念日,就是今天。
卫樹的妈妈李彩娉欠下不少钱,每个月都有新的欠条出现在他家里,每个月都有面生的讨债人上门。
李彩娉是还不起钱的,她挣的钱只给自己花,借来的钱也只花给自己。
卫樹在李彩娉眼里,就是她子宫里摘出来的一个肿瘤,和身体其他部位上结的瘤子没什么区别。
谁会抚养一只瘤子?她没见过。
可母债子偿,在大多数眼中又属于理所当然。
只要她生了他,不用吃一口奶,也不用吃一口饭,他就要还一辈子的债。
邱宝珠跟卫樹在一起十二年,他居然没见过李彩娉。
他所了解的李彩娉也都是从卫樹口中、从老管家老钱,还有那些债主口中了解到的。
李彩娉后来出了国,去了她的梦想之城,美国的拉斯维加斯。
现在这个时间段,卫樹还与李彩娉生活在一起。
追他的那些人,是李彩娉的债主。
邱宝珠嘴里的冰可乐慢慢回温,成了味道甜腻的一口生姜味的水。
他硬咽下去之后,把剩下的也一饮而尽,低头把易拉罐放到地上踩扁后,才丢进垃圾桶。
端着薯条,他往前跑得很快。
看卫樹挨揍去。
不看白不看。
打架的地方总是会挑在一些偏僻的地方。
哪怕是市中心,也不乏有被人们遗忘忽略的角落。
循着记忆里的路,邱宝珠来到著名的酒吧舞厅一条街,这里的鱼龙混杂才是真正的鱼龙混杂。
空气里能找到干涩的红酒味,刺鼻的威士忌,皮革和汗水,烟草和香水。
打扮妖艳火辣的女郎纤长手指轻轻一挥,拦下气喘吁吁的高中男生,“喝酒啊,喝酒不行,未成年不许饮酒。”
“我不喝酒。”邱宝珠说,“我去后面找人。”
本已经做好了拉拉扯扯一番然后给对方下单个几万块的酒水请家长来结账的老板娘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扭着腰和屁股回到店门口的遮阳伞下懒懒坐下。
“看你长得符合我眼缘,提醒你一声,那后面可乱呢,刚刚还有人拎着刀跑过去……”
“哎!”
她的声音被邱宝珠抛在身后。
快赶到时,邱宝珠脚步变慢、变轻,他将粗喘的呼吸用力压下去,心脏在胸腔中哐哐蹦跳。
酒吧街后面有着很大一片空地,平时用来堆放各家店的杂物,定期会有人驱车来收。
成箱的酒瓶码得比人还要高,空酒瓶在昏黄的灯下发着光,像一座座长满了眼睛的小山堆。
邱宝珠蹑手蹑脚躲在了几只木箱子后面,他抬手拿掉了正好挡住视线的几支啤酒瓶。
“哗啦”,玻璃瓶撞上硬物后崩碎。
少年手一抖,他低下头,看见酒瓶还在自己手里,完好无损。
他松了口气,碎裂声正好给他指引了方向,他看过去。
卫樹的手中拎着一个瓶口,断开处的玻璃看起来锋利无比,像冰川上闪烁着凛凛寒光的尖刺。
被他敲到脑袋的人捂着鲜血淋漓的头,痛得五官扭曲,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被拽了回去。
男生用瓶口狠狠刺向对方的腹部。
看着这一幕,邱宝珠不禁咬住了牙,看起来好痛。
身侧,一把水果刀朝卫樹的肩膀劈过来,卫樹身体一侧,躲了过去,反身拽住男人的手腕,砸向背后的木箱。男人手腕一软,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卫樹轻松解决了两个人,随手却又精准无误地抓住暗处一个男人的衣领,捶沙包一样一拳接着一拳捶向对方的脸,血点和唾沫在空中飞溅,那张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彻底没了个人样。
邱宝珠知道,卫樹一直特别会打架,他兼职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在各家酒吧歌厅轮流当打手。
他那时候自诩自己是白富美,有钱有势养个卫樹,不成问题。
但卫樹没有放弃兼职。
工作中难免受伤,卫樹总是带着伤来学校,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或很重的伤,只是身体的这里那里会有刺眼的淤青,令那时候的邱宝珠心疼不已。
邱宝珠从始至终都不明白,卫樹为什么不肯吃软饭。
换做是他,他就吃。
在不远处的一通拳脚声中,邱宝珠思绪乱飞。
对面明显使用了车轮战对付卫樹,如同一只只排队冲上去各自撕咬一口的鬣狗,眼睛通红,流着涎水。
卫樹一对多,体力显出不支,逐渐落于下风。
男生后脑勺被从背后偷袭的人挥了一闷棍。
邱宝珠用很短的指甲挠着木箱子。
一个一头是血的男人乘胜追击又是一棍打在卫樹的腿弯,卫樹脚下趔趄两步,抄起一个酒瓶,回身就从对方头上用力敲了下去。
上辈子。
邱宝珠在一看见这许多人欺负一个人,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直接就出去花钱叫了人赶来,没有发生卫樹落于下风的后续。
现在呢?
他应该怎么选择?
如果他置之不理,卫樹会被打死?
可如果他跟上一世一般帮了卫樹,那卫樹一定又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他。
邱宝珠眼皮垂下来,他咬破野樱桃红般的嘴唇,胸腔里像装了块火红的炭。
成堆的空酒瓶中还有残留的酒液,酒精在邱宝珠周围汇聚,又在他鼻息间加热煮沸,他感到有些头晕。
生命的可贵,邱宝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片刻后,邱宝珠做下决定。
少年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放大了画面之后,按下视频的拍摄键。
拍个视频,以后不爽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在隔壁酒吧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画面如同在城市的最边缘地带取景,混乱又无序。
保存好视频后,邱宝珠背靠着箱子蹲下来,悄悄报了警。
只是报警,算不上帮忙,警察说不定会把卫樹也抓进去。
报警后,邱宝珠悄无声息离开了酒吧一条街。
这片区是寻衅滋事的高发区,学生也顶爱往这里凑,时时都不缺警察巡逻。
接到报警后,不过一刻钟,就有警车停在了外面,强光灯直接照进垃圾场,四周恍若白昼。
“你们在做什么?!”
“手举起来!”
为首的刀疤男慢慢将手举起来的同时,一脚把地上的水果刀踢到了卫樹脚下。
他低头啐了一口,“哪个杂种报的警?懂不懂规矩!”
几个鼻青脸肿的跟班都是一脸的疑惑。
他们下意识去看后面靠在报废车上的卫樹。
卫樹外套上血迹斑斑,脸上没几块好地儿,一副懒于应付的敷衍和冷淡的神情。
今天其实奇了!刀疤男在心底暗忖,这小子竟然没像疯狗一样,他们挥拳过去的好几下,换做平时都别想得手。
警察把他们一行人赶去外面车上。
扯到卫樹时,酒吧员工制服衣领下露出济才校服的衣领,那上面有显眼的一串英文刺绣,是济才的校训。
眼尖的警察口气一凛,“学生?”
男生点漆眸色,嘴角冷淡地扯了一下,未置可否。
他边走,边用指腹随意地擦掉了从额上流下来的血珠。
步伐在走到幽暗过道的几堆木箱子旁边时,卫樹脚步忽地停下。
他目光掠过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鞋底印,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焦灼。
在警察的催促声中,卫樹走过去蹲下,将手指搭在膝盖上反复擦拭了几遍,然后在一地灰里拾起了一块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济才中学的学生胸牌。
第8章 卫樹爱他爱得无法自拔怎么办?……
邱宝珠做了件问心无愧的善事,飘飘然,满头大汗地跑进家门。
小万姨“哎哟喂”了两声,送上一大杯热水。
小万姨把邱宝珠的书包拿到臂弯挂着,突然皱眉嗅了嗅,“宝珠,你身上为什么又有烟味又有酒味?”
她大惊,“哦!……”
邱宝珠忙把水杯放下了,竖起手指,“嘘!”
“你干什么去了?”小万姨放轻声音,一脸警惕。
“去游戏厅玩游戏机沾上的。”邱宝珠只回答了一半,他眼睛晃了一下,聪明地转移话题,“邱翡呢?”
“小翡今天没去图书馆,早早地就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在书房。”小万姨往楼上看了看,“你在外面玩儿,吃没吃晚饭?”
“吃了薯条。”邱宝珠老实回答。
“薯条?!”小万姨大惊失色,“你怎么能吃那种东西?”
“……”邱宝珠继续喝着水,“好吃。”
他喝着水,却咽不下去,喉间因为小万姨的絮絮叨叨正哽咽着。
小万姨说的话耳熟得厉害。
上一世,小万姨对他们家的境况还不算特别清楚,只知道破产后,邱家的日子大不如前。
她拎着帆布袋找到他们一家租住的房子里,从进门开始就维持不住脸上的惊愕,到看见邱宝珠的时候,脸上尽是心疼。
邱翡将冰箱里的剩菜热了给邱宝珠吃,小万姨大声说:“宝珠你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别说剩菜了,在小万姨眼里,就是新鲜的芦笋,邱宝珠以前都只吃最嫩最清甜的那一段儿。
邱翡不像小万姨,他冷静道:“这是我的那一份,他可以不吃。”
邱宝珠忙说:“我可以吃我可以吃……”他声音弱下去。
少年当时没觉得吃剩饭剩菜有多委屈。
令他感到失落与受伤的从来就不是红酒浸鹅肝变成吃不出食材本味的杂烩饭菜,而是他得到的所有关注和疼爱都在短短时间全部无踪无影了。
小万姨还爱他,一直都爱他。
余光看见小万姨一脸的担心和不赞同,邱宝珠摸着肚子,“我好像没吃饱,我想吃烩饭。”
小万姨喜笑颜开,仿佛就等着邱宝珠说这句话似的。
她去厨房,从冰箱里取了一截无骨黑猪肉火腿,她很快将牛肝菌和松茸还有洋葱胡萝卜切片切碎,倒了一小杯杜松子酒用来增加烩饭的醇香。
她做饭做得格外喜乐,不由得哼起歌来,歌声和烩饭的香气一起飘到了餐厅。
邱宝珠没回书房,他就近在餐桌上写作业。
桌子上面放着几支玻璃瓶,插了几枝花朵繁密到看不见多少绿叶的紫薇花,这是何英洁喜欢的花。
少年被花挡住了大半身形,校服又是绿色,邱翡从楼梯上下来时甚至都没看见他。
邱宝珠听见脚步声,把脑袋探出来,“Hi。”
他眼睛在餐桌上面圆球一样的照明灯底下,是嫩绿色,像紫薇花的两片刚绽开的芽叶。
“……”邱翡一直认为,邱宝珠真的过于傻气了。
邱翡看了眼厨房,“我下来吃点东西,小万姨在厨房?”
“小万姨在做烩饭,我们一起吃。”邱宝珠把题册推到对面,“你先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写。”
邱翡拿着水杯绕到了邱宝珠旁边,他没坐下,略微弯腰,用手指把习题拨到了跟前。
他表情未变,提起笔就在草稿上列式,语速很慢但也没什么人情味,“已知两个球碰撞前后动量守恒,设碰撞速度v。”
他一口气讲到底,公式列得飞快还潦草,一直到最后得出答案。
“你听懂了?”邱翡讲得要多简略有多简略,因为他根本不认为邱宝珠能听得进去,哪怕一个字。
能主动问自己问题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所以他也只是敷衍,反正邱宝珠要么是无聊逗趣,要么是一时兴起。
邱宝珠低头,“听懂了。”
邱宝珠听得明白,邱翡上一世在后面也经常辅导他学习。
他成绩后来从中游慢慢升至上游,有邱翡的很大一部分功劳。
只是现阶段的邱翡,应该挺嫌弃自己,所以讲题也是三个步骤并成一个步骤。
“和我一起吃晚饭吧,”少年仰起脸,绿莹莹的眼睛在灯下宛如摇曳的柳叶,“我刚刚只吃了薯条,你晚饭吃了什么?”
在邱翡淡然的目光下,邱宝珠有些紧张,说话都颠三倒四了起来。
他若是对真实的邱翡一无所知,他就用不着紧张。
可恰好,他知道真正的邱翡是何模样。
邱家面临破产时,并不体面。
摇荡之际,何英洁和邱金言撇下邱宝珠邱翡兄弟俩悄悄躲起来。
几处家中住处都贴上了封条等待法拍,独剩奶奶家那栋不值什么钱的自建小洋房给两人遮风挡雨。
那段日子,讨债的队伍天天堵在院子里,有私营金融机构,也有其他单位的人。
邱宝珠胆小,常常躲在楼上不敢下去,就邱翡独自一人在楼下应付。
等到邱宝珠终于鼓足勇气,要和邱翡站在一起。邱翡却直接把他锁在了楼上。
“哥,你待在楼上,就是给我帮忙。”
说话真难听啊。邱宝珠当时委屈又气愤地想。
父母变了,邱翡也变了。
没办法和邱翡一起应付债主们,邱宝珠就努力做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打扫家里的卫生,比如学做饭,再比如洗衣服。
只不过邱宝珠什么都做不好,最后还是得邱翡做。
于是邱宝珠就在城东挨家挨户收垃圾,满大街捡塑料瓶易拉罐纸壳子。
他和邱翡需要吃饭。
他有钱的时候没觉得自己是人上人,没钱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是人下人,还把好几个社交软件的个性签名改成了“知足之足,常足矣”。
邱宝珠知道邱翡什么都懂,比自己懂得要多多了。
正巧,小万姨端着一小锅烩饭出来了。
邱宝珠忙看向她,“小万姨,我和邱翡一起吃。”
邱翡没有言语,拉开椅子在邱宝珠对面坐下。
小万姨添拿了副碗筷出来,又另外炒了两小盘素菜,榨了两杯桃子汁,在两人面前各自放了一杯。
她絮絮叨叨的,“小翡你要吃就要说嘛,我都没做多少。以后晚上饿了不要自己在厨房吃那些速食品知不知道?你要饿了跟我说,我给你做就是。”
邱宝珠盛着一口饭,看着油澄澄的火腿肉,吹散上方热气,看着对面邱翡道:“邱翡,感谢我吧。”
“是你做的饭?”
“……”
翌日上学,校门口潘胜安快成了一颗望珠石,他对着路口方向的车流翘首以盼。
邱宝珠在邱翡的后面下车,他走得很慢,低着头双手在口袋里掏个不停,像是在找东西。
“我胸牌呢?”
邱翡在前面听见了,“我的在书包里。”
“我是这个意思?”邱宝珠把书包拿到身前,拉开拉链,同样没找到胸牌。
“邱宝珠!”潘胜安朝他跑过来,看邱宝珠的眼神都比以前热切殷勤了不少,“昨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给我的那两个石头,我妈非得踹我好几个窝心脚不可!”
潘胜安平时也会攒钱买点小玩意儿。
可他买不起成色太好的,他没有那样多的零用钱,因为哪怕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处理,半个拳头大小都能值到一两百万。
邱宝珠给他的那不大的两块,他回去后用强光手电照进去,黄澄澄的翡翠,像沁出汁水的橙子肉,只有边缘有裂纹,中间大部分完整又剔透。
潘胜安知道,邱宝珠是在帮他。
他带着邱宝珠送的礼物回去,家里对他的态度就不会太恶劣。
邱宝珠还在翻自己书包,他都顾不上抬头,匆匆说:“我听说过你们家的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上一世,他和卫樹在宁康一家拍卖行碰见潘胜安,潘胜安和他大哥一起来的。
邱宝珠听见潘大训斥潘胜安,不要贪心,能带他来开开眼就不错了,别想着还买什么东西回去。
邱宝珠当时去看潘胜安想买的东西,一串月光石珠子而已。
这并不贵,甚至是便宜。
潘胜安脸上热烘烘的。
他不是为自己的身份被人知晓而难为情。
第一次有人帮他,而且还是邱宝珠这种在家中在学校都众星捧月、受尽宠爱的小少爷。
潘胜安感动得心跳都蓬勃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潘胜安偏头看着邱宝珠手里。
邱宝珠这下确定他的胸牌不见了,他抬起头,“我胸牌不见了。”
他确定昨天放学之后他把胸牌放进了书包,或者校服口袋,总之一定不会在教室。
而回到家后,他也没把胸牌拿出来过。
掉在路上了?
掉路上?
邱宝珠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他最不希望出现的可能。
刹那,少年的脸色都转白了。
在太阳底下,像一块置于冰箱太久的年糕。
“怎……怎么了?”潘胜安最会看脸色,他语气不再开阔,变得小心。
“和风纪委员的人说一声,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潘胜安接着说。
风纪委员会是济才的一大特色,权力由江春仁直接下放,颇像古代手握天子剑代为监国的重臣。
权力过大的组织,又需要另外的监管组织以免前者滥用权力。
于是,江春仁任用了卫樹和曾铭西。
主要是卫樹,江春仁的心肝。
烦扰邱宝珠的不是风纪委员会,而是卫樹。
被风纪委员会的人盯上,就避免不了要与卫樹打交道。
他的胸牌如今丢了,最好是别丢在酒吧一条街。
兜兜转转又与卫樹在同样的地点相识的话,卫樹爱他爱得无法自拔的概率就会变得无限大。
第9章 他怎么能这么跟自己讲话?……
风纪委员会的两个值日人员,手臂上绑着明黄色的委员会标志,在校门口检查每个学生的校服是否穿着得体以及是否有佩戴辨别身份的胸牌。
“你裙子改短了5cm。”一把卷尺扯开一段又“唰”一声咬了回去,蹲着量完尺寸的女生站起来。
“曾明媚,你个人扣2分,你所在的班级扣1分。”堪称铁面无私。
曾明媚吹着泡泡糖,吹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快比她的脑袋都大了。
炸开后,她把泡泡糖重新卷进嘴里,翻了个白眼,“无所谓。”
细腰长腿身材火辣吸足惊艳目光的曾明媚通关后,面色如包青天的委员会两人同时拦下邱宝珠。
“邱宝珠,你的胸牌呢?”
邱宝珠指指胸前,“丢了。”
“扣你2分。”女生把圆珠笔按得噼噼啪啪的,“记得去后勤处补办。”
邱宝珠面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潘胜安在一旁担心焦灼。
潘胜安:“不能不扣他的分吗?”
“那扣你的?”
邱宝珠朝潘胜安看过去,他眼型偏圆,双眼空空看着他人时,两颗眸子活脱脱跟艳绿的翡翠没有二致。
潘胜安磕巴着,“那、那还是算了吧,我妈会踹死我。邱、邱宝珠,一人做事,一人当。”
邱宝珠本来就没想真让潘胜安顶包,他弯弯嘴角,一脸不计较的宽容神情。
只是他上翘的嘴角在看见从潘胜安身后而来的人时,僵住了。
“怎么了?”卫樹走到两个风纪委员的面前,他脸上添了不少新伤,以眉与眼之间存在的一条口子最为扎眼。
卫樹本来有着一张极艳的脸,修长凤目,鼻梁挺拔笔直,脸上每一根线条都清晰分明,拉得锋利。像李彩娉。
他还有两颗不明显的虎牙,这像他父亲。
只是他几乎不怎么笑,眸子永远被寒凛凛的夜所罩着,他总爱懒懒一扯嘴角,让虎牙也近乎为无。
后来邱宝珠嫌这两颗虎牙尖得扎嘴,总是咬破自己的嘴唇,磨到自己的舌头。
他只咕咕叨叨了一次,卫樹第二日就找医生将牙尖磨平了。
邱宝珠看着卫樹,在心底暗想——卫樹为他磨平了虎牙,他昨晚又帮了卫樹一次。
他不欠卫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