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也要知道,我们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欠债就应该还钱,若不想还钱就报警,那我一大家子人,我手底下这些员工,难不成都喝西北风去?”
黄华住说得义正词严,包厢里站着的一堆人也都紧盯着邱宝珠,神情很是瞧不上。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就是这样愚蠢又无知的,不知生活艰辛,不知人间疾苦。
邱宝珠手指紧握着手机,“我要……”
“告家长?”黄华住又笑了,“你爸爸来也是一样的。”
邱宝珠的脸顿时滚热。
王波在此时到旁边接了个电话,挂掉后返回到黄华住旁边,“华哥,卫樹说今天的酒,他可以喝。”
“欸~”黄华住直摇头,“谁做的谁担,他赶紧想办法还钱才要紧,你……哎哎!”
黄华住的话还没说完,手中陡然落空。
酒被邱宝珠夺了过去。
少年仰头,含住杯口。
辛辣刺鼻的威士忌灌进喉咙,辣椒粉更是加重了酒精的辛辣感,像咽下去了一口碎刀片子。
喝完过后,邱宝珠把杯子重重放到茶几上,他绿瞳幽深,“可以了吗?”
短短半分钟不到,他额头眼角鼻头都泛红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帮他,包括卫樹。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黄华住满意极了,他往后靠去,志得意满。
邱宝珠慢慢起身,酒喝得太急,他头晕得厉害,差点又跌了回去。
但他吃苦足够多,尚能把自己的门面支撑得平静如常。
少年起身后落眸看着黄华住,绿色的眸子掺着红丝,十分像动物的眼睛,过于纯然天真反而更易让人心生不适。
“华叔。”
“嗯呐?”黄华住手指在空中绕着圈,漫不经心。
“下次碰见了类似的事情,我依旧会选择报警,反倒是你,”邱宝珠笑笑,“没事多喝点山崎12吧,说不定以后哪天就喝不了呢?”
离开时,酒吧里的客人比来的时候多多了,入目尽是嘻嘻哈哈的年轻人。
邱宝珠从边上过去,在门口扶了把门框,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天已经黑了。
邱宝珠拿出手机,发现上面都是家里来的未接来电。
邱翡比以前要关心他了,以前顶多发一条短信,现在会打电话了。
少年迷迷糊糊给邱翡拨去了一个电话。
“刚到的和牛,小万姨说你到家了做烤肉给你吃。”
“唔,我还想喝沃柑橘煮的汤,多加糖。”
走出酒吧一条街后,四周变得寂静,听筒里低低的话音都好像无端变成了免提的音量。
邱宝珠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和自己的速度差不多,不,是一模一样。
又有人跟着他!
邱宝珠将手机页面切到拨号键,还没来得及按下数字,嘴巴忽然被捂住。
他瞪大眼睛,发不出声音。
苦涩湿润的草木气息涌进鼻息。
酒精使邱宝珠眼前天旋地转,近在咫尺川流不息的马路甩成了厨师中的面剂子,拉长变短,又拉长变短,左右,上下。
紧接着,邱宝珠的腰被人从身后箍紧,身后贴上来明显比他要宽阔坚硬的胸膛。
邱宝珠呼吸急促,他扭动着身体挣扎,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人声鼎沸处越来越远。
对方把他拖到了两家酒吧之间的一处角落,两侧酒瓶堆成山,逼仄狭窄的空间让这里的温度度比外面的高。
汗水顺着邱宝珠的脖颈滚落,浸湿后背和胸前。
他被放到地上。
手指一触摸到地面,邱宝珠抬手就去抓旁边的空酒瓶,他清楚记得卫樹是怎么用酒瓶砸人的。
直到拖他进来的人在他面前好整以暇地蹲下。
卫樹双手搭在膝盖上,碎发散落额前,目光冷峭地看着靠墙而坐的少年。
“卫樹?”邱宝珠一顿,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酒瓶要不要往对方砸过去。
少年并不想要和卫樹产生过多接触,他挣扎想要站起来。
卫樹伸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又把少年按坐到了地上。
邱宝珠瞪大一双眼,不忿地看着卫樹。
“地上很脏。”他低下眼,小声咕哝。
咕哝完后,看见了自己坐的地方垫了件济才中学的校服。
“……”
不是他的,他的在身上穿着呢。
“未成年身体没发育好,不能饮酒。”卫樹眼神掠过邱宝珠红得扎目的唇,脸也被酒精烹得潮红。
邱宝珠后背紧贴着墙。
他上一世和卫樹从少年期开始恋爱,他对此时的卫樹并不感到陌生。
“哦,那怎么了?”邱宝珠芯子三十岁,眼前的卫樹才十七岁,小屁孩。
“酒里还有加料的可能,你得吐出来。”卫樹语气淡淡的,不含情绪,但不容拒绝。
他的上身却压向了邱宝珠,一边膝盖顶开邱宝珠并拢着的双膝,单膝跪在其间,然后他捏住邱宝珠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接着,在邱宝珠不可置信的眼神下,他将微凉的食指和中指一齐送进了对方的口中。
邱宝珠咽下一大口唾沫,连带着,仿佛将男生的手指也一并吞了进去。
他鱼一样大口喘息,又不得喘息。
酒精使邱宝珠口腔温度变得比平时高,他的口舌裹着对方的手指发着同样的热,让邱宝珠恍然幻觉手指像在他的身体里,而不是嘴里。
卫樹没有使太大力,甚至算得上轻柔。
他舌尖顺着少年舌面持续性地滑进去,指腹不轻不重按压着少年柔软温热的舌根。
过程中,卫樹目光一直注视着邱宝珠的眼脸,看着那双一开始不屈不挠的绿色眸子慢慢盈满水雾,变得不情不愿。
反胃感出现,邱宝珠喉间发出几声低哑的空响,他弓起背,主动靠在卫樹肩膀上。
手指带着水丝从邱宝珠的口中拿出来,卫樹捏着邱宝珠的下巴偏向一旁。
“好了。”
话音刚落,已经被胃温热的烈酒从邱宝珠嘴里大量返出。
邱宝珠推开卫樹,手掌撑着地面,吐出了剩下的,鼻腔被漏过去的酒液辣得发疼。
卫樹先起身,“先去我家整理,不然你回家还有麻烦。”
邱宝珠鼻涕眼泪糊了一整张脸,含糊不清却斩钉截铁,“邱翡又不会找我麻烦。”
“我说的是你妈。”
“她更不会。”
邱宝珠从地上爬起来,他把书包重新挂到肩上,身形歪歪斜斜地往外走。
卫樹站在原地。
时间慢慢过去良久之后,卫樹才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外套。
他没有去抖上面沾的灰,也没有去抻上面的褶皱,直接展开穿回到了身上。
邱宝珠打了车,体内参与的酒精发挥着它剩余的作用,门口的人脸识别因为他摇摇晃晃屡次无法辨清。
反而是邱翡在里面听见异常,将门从里打开。
何英洁和邱金言也正好在家。
前者在与助理打着电话沟通秋冬季服饰与珠宝的主题,后者在看着球赛。
客厅里的气氛温馨得让邱宝珠的醉意醒了几分。
邱宝珠躲在邱翡身后,慢慢往楼上挪。
“诶,宝珠!”一看见他,何英洁就结束了和助理的通话,“你怎么才回来?吃饭了没有?万万,你腌的那肉呢,宝珠回来了,可以给他做饭了。”
何英洁站了起来,叠在她膝盖上的真丝睡衣裙摆顺着膝盖流到脚背,逶迤到地毯。
她直接绕开邱翡。
“宝珠,你……”何英洁脸上的关切忽的凝住了,“你喝酒啦?”
说完后,她嗅了嗅,“你真的喝酒了。”她确定了,神色也严肃了,连脊背都挺直了。
邱宝珠垂着眼,他十指泛起稀稀疏疏的麻意,喉咙像是临近发声前被人剁了一刀,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何英洁和上一世后来的何英洁有了部分的重合。
相似的站姿,相似的表情,相似的语气。
“你怎么能喝酒呢?你才多大,你知不知道酒精对身体有多大的伤害?妈妈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邱宝珠的手腕被拽住。
他被何英洁拨着转了一圈,已经不再整洁干净的衣裳让眼尖的何英洁立马察觉到。
“你放学后去哪儿玩了?”她的语气不算柔和,双眼紧盯着邱宝珠。
邱宝珠看着她,“酒吧。”
“酒吧?!”何英洁说话的分贝不可抑制地吊高。
邱宝珠反射性地缩了缩肩膀。
邱金言在客厅那头让何英洁小声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母亲,哥喝酒是有原因的。”邱翡低声打断何英洁逐渐勃发的怒气。
听到了黄华住的名字,邱金言把头扭过来,惊讶道:“他怎么会找你过去?”
何英洁听完邱宝珠的解释后,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她一身肃然的气息在顷刻散尽了,她抬手去摸邱宝珠有些乱的刘海,“宝宝。”
邱宝珠下意识偏头躲开。
“宝宝对不起,妈妈不该不听你解释就凶你,妈妈给你道歉,好不好?”何英洁说话时,简直快要哭出来。
邱宝珠眼皮挡住情绪,摇了摇头,“没关系。”
何英洁眉心不明显地蹙拢,因为少年的反应和以往大不相同。
换成以往,早就委屈得眼泪成珠串掉,在真相大白后,就算不抱住她埋怨,也会撒娇说“妈妈不爱我了”。
过了何英洁那一关后,邱宝珠回自己房间洗漱,他脱掉衣服,没忍住闻了闻。
全是烟味和酒味的衣服,邱宝珠昏昏沉沉地嫌弃。
小万姨已经将水放好了。
他沉进浴缸里,吐出一串泡泡出来,在成串的泡泡中,看见了许多幕上一世后来的众人。
邱宝珠想起刚刚何英洁面对自己时的表情和语气。
尽管她在进口的辉煌灯具下雍容华贵得犹如手握权杖的女王,她举手抬足没有破产带来的焦躁和不安。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自己就变得矮小了,矮小到她的膝盖以下了。
现在的何英洁和后来的何英洁不完全一样,但邱宝珠面对着对方,产生的感受却与后来相差无几。
“哗啦”一声,邱宝珠把脑袋从水里探出来,“进来。”
邱翡推开门。
邱宝珠知道是他,因为家里只有邱翡敲门半死不活。
男生在浴缸旁边蹲下,面无表情,“你没事吧?母亲明天可能会去找黄华住麻烦。”
邱宝珠双眼被水洗得湿漉漉的,“我没事。”他的酒已经差不多醒了。
“我指的是,母亲凶你……”邱翡镜片后的眼神写着欲言又止。
“那也没事。”邱宝珠漫不经心道,“她不也经常凶你?”
“我已经习惯了。”邱翡靠着浴缸坐下来。
邱宝珠用手指捏着水面上的泡泡,一个个将它们捏破,变成手指上湿滑的水渍。
“邱翡,母亲其实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爱我。”少年语气异常平淡。
邱翡推了一下眼镜,没有露出被安慰的感动,而是扭头看着邱宝珠,“我知道啊。”
“……”邱宝珠用手心舀起一捧水,朝邱翡浇过去。
学美术的事情因为这场小意外搁置了,邱宝珠不再确定何英洁会同意自己学美术了。
没有家长的同意,姜赛秋也不会接纳他去听课。
邱宝珠正式开始自学。
上一世,他从大一开始学习美术。
卫樹那时候刚被卫家认回不久,立即就给邱宝珠请了老师。
第一堂课时,邱宝珠还不认识那老师,只觉得名字耳熟。
等下课后他在网上将老师姓名一检索,才知道对方是如今在国内外都赫赫有名的抽象派艺术大师。
卫樹前前后后为他请过二十多位老师启蒙,风格各有不同,在国际上享有的地位也各不同。
待到步入珠宝设计时,邱宝珠已经逐渐有了自己的绘画和设计风格。
只是后来没能如愿进入考入的大学学习,又与卫樹渐行渐远……他已经太久没握过笔了。
“邱宝珠?”
“你在画画啊?”
潘胜安抱着一袋子小蛋糕过来,他把小蛋糕放进邱宝珠的课桌,“我自己做的,谢谢你那天帮我。”
邱宝珠放下笔,撕开一只小面包尝了一口,“好吃。”
“你会做蛋糕?”
“会一点,家里的蛋糕总是喜欢放茶叶,我不喜欢茶叶,有点苦。”
邱宝珠点点头,“我也不喜欢苦的东西。”
过去好几天了,他都总觉得卫樹身上那种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挥之不去,甚至压过了酒精的辛辣。
他不希望和卫樹再产生任何的牵扯,于是使劲往嘴里塞了好几只甜得发腻的小蛋糕。
“不腻吗?”就连潘胜安都皱起了眉。
邱宝珠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午后,邱宝珠吃多了蛋糕,没去食堂吃饭,走廊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准确来说,不是吵吵嚷嚷,而是如群蜂嗡鸣的窃窃私语。
邱宝珠趴在桌子上,看见一个高挑艳丽的女生抱着书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最角落里的空位坐下,翘起二郎腿,戴上耳机,无视了教室里外的一切视线。
曾明媚怎么到他们班上来了?
正巧,卫樹这时候也从食堂回了教室。
邱宝珠在看见对方的影子时就把目光收回,脸埋进臂弯,顺便把桌子上的一沓画也都收进了桌子里。
他能感觉到对方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邱宝珠刚放开呼吸,那双洗得比邱翡的帆布鞋还要破破烂烂的板鞋出现在视野里。
“邱宝珠。”
邱宝珠趴着不动。
男生也就站在他旁边不动。
过了半晌,卫樹拉开邱宝珠前桌的椅子。
椅背在他手中绕了一圈,他面朝邱宝珠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少年头顶的发旋。
风从窗户外面吹进教室,有许多绿叶清爽发涩的味道。
邱宝珠手心冒汗,连露在空气里的脖颈都开始冒出亮晶晶的薄汗。
还不如直面卫樹,没什么可怕的。
邱宝珠慢悠悠直起上身,他打了个哈欠,“干嘛?”
只是脸有些潮红,眼神略微躲闪,脸上和脖子上都没有伤痕,也没有憔悴之色。
看来何英洁没有对他动手。
卫樹坐的地方有墙柱,光照不到他,他冷褐色的眼睛黑漆漆的发冷。
邱宝珠对卫樹这副表情再熟悉不过,卫樹每次思考问题打算直接做决定的时候都是这种神情。
一开始他不懂,懂了之后,每每看见这样的卫樹,他都毛骨悚然。
邱宝珠不是很能想得通了。
他上一世到底是吃了哪的熊心豹子胆,敢跟卫樹谈恋爱的?
“没什么。”
椅子发出轻微的挪响,卫樹站了起来。
邱宝珠的手指在膝盖上握紧。
起身后,卫樹从外套口袋里抽拿出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邱宝珠的课桌上。
是一把颜色青绿的糖果。
“那天多谢你帮我报警。”卫樹说完过后,衣角擦着课桌桌沿,回到自己的位置。
糖果的糖纸在日光底下折射出块状的冷光,朦胧像盘起来的一团锁链。
一股冷意从邱宝珠的脚底窜起。
少年清楚记得,上一世他帮了卫樹之后,卫樹也送了他一模一样的糖。
邱宝珠想将糖丢了,却又觉得浪费粮食。
他若是没挨过饿,说不定也能何不食肉糜地直接尽数挥进垃圾桶。
四下察看过后,邱宝珠抓起一颗糖,在桌子底下展开糖纸。
是熟悉的香草味。
少年指尖触上去,还没吃,舌尖就发酸。
他低着头,动作幅度很小地捡起糖果,小心地喂进嘴里。
糖果最外层依旧是香草味,被唾液化开后,却不是他以为的香草薄荷,而是香草柑橘。
看来,也不是处处都与上一世一样的。
邱宝珠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把桌子上糖果一颗接着一颗剥了全吃掉了。
他偷吃着糖,邱翡突然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邱宝珠回头,“?”
“我放学后有事,你自己回去。”
邱宝珠下意识点头,“你有什么事?”
“别管。”
邱宝珠勾了下嘴角,没继续问。
他知道邱翡要去做什么。
邱翡每次单独行动,不是去市图书馆就是去各种航天航空相关的展览。
“你要不要我帮你打掩护?”邱宝珠又回头。
“……你怎么打掩护?”
“我告诉母亲,说你去图书馆了。”
“她不会相信,因为我一般只有周末才会去图书馆,而且我要去的地方需要刷身份证进入,她迟早会知道。”
邱宝珠手指把糖纸揉成各种形状。
“只是挨几句骂而已,没什么。”邱翡轻描淡写,目光扫进了邱宝珠的抽屉,“你会画画?”
“会一点。”邱宝珠回答得并不老实。
邱翡:“母亲估计不会喜欢你画画,别让她发现了。”
邱宝珠迟钝地“哦”了一声。
他想起前两天姜赛秋后来也说“如果何女士不同意的话,也希望能与她通话”。
当时他在心里斩钉截铁,觉得何英洁肯定会同意。
邱宝珠趴回到桌子上,他转着手里的铅笔,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嘴里还残留着又甜又酸的柑橘味道。
午后阳光炙热,教室里开了空调,有人外放着音调慵懒的《sweet》
邱宝珠睫毛下掩,眸子成了一线正在休憩当中的深绿。
他梦见自己和何英洁过去吵架的场景。
少年性子柔软,难听点也可以说是唯诺。
他几乎从未发过脾气。
在发脾气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发脾气,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语气,用多大的分贝说话。
他更会觉得,他只顾发泄,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直到何英洁一次又一次地用言行刺向他。
他那阶段变得异常敏感,还没有后来在卫家的迟钝和漠然。
“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邱宝珠听见自己的声音,看见泪流满面的自己,他更多的是陌生,原来他那时候居然伤心成那样。
下午的光影中,进行时和过去时轮番交错,半梦不醒的少年神识混沌不清。
何英洁嗓子尖细,像最细最长的指甲挠着听的人的耳膜。
“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你呢?你连年级前五十都进不了!可小翡呢,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你从来没让我感到骄傲过,你现在甚至还嫉妒小翡。”
邱宝珠面红耳赤,“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嫉妒邱翡!”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难道不是认为我不应该对小翡好而应该对你好吗?我凭什么要对你好呢?你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吗?”何英洁像戴上了一张表情固定的面具,始终恶狠狠的。
邱宝珠声音也变得比之前大了。
“那是因为你以前总是占用我的上课补习时间带我去应酬,邱翡就可以在家学习,而且你给我报的特长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邱翡却是化学物理……”
何英洁把邱宝珠推倒在地,客厅里只剩下他难堪的粗喘声。
他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耳际,绿色的眼睛不像宝石,像两片灰绿的苔藓。
“没宁教的烂东西。”
这是何英洁在菜市场跟人学的脏话。
邱宝珠从地上爬起来,鞋都没换,狂奔下了楼。
他一路狂走,走到自己完全不认识的路口。
他一身的气全消了,剩下的只有无助和茫然。
邱宝珠用自己买来的二手手机给卫樹打电话,他默默流泪,哽咽着说话。
“阿樹,我妈妈打我了,你来接我,你快来接我!”
卫樹骑着自行车过来,到路口时,车直接摔在了地上,他则跑至眼睛红肿的邱宝珠面前。
邱宝珠蹲在花坛的角落,他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像一只从羊群走丢的羊羔。
午睡醒来,邱宝珠一脸的泪痕,校服衣袖也都被眼泪浸得半湿。
下午的体育课。
更衣室换衣服时,萧游搭上邱宝珠的肩膀,“今天是网球课,等会你跟我们一组。”
站在他身后的潘胜也巴不得跟邱宝珠一起,渴望一起玩几个字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我跟邱翡一起。”邱宝珠把校服放进单人的衣柜,取出体育课专用的外套。
拉拉链时,他往三人身后看去。
邱翡周围没什么人,衣柜也在最后一排,听见邱宝珠要跟自己组队,邱翡只是稍抬眼,又很快不再关注了。
萧游看完邱翡,再看邱宝珠,表情朗然:“那正好。”
邱宝珠把拉链拉到最上面,“什么正好?”
“你和邱翡,加上我跟沉宸,难道不是正好四个人?”萧游自动就将一旁的潘胜安剔除了。
潘胜安表情登时就变得很难看。
他的脸色一直在红与白之间交替,最后整张脸都因为难堪而浮肿起来。
他看着几人,话说得语无伦次。
“你们组、组一队,我跟、跟其他人也、也能组。”
邱宝珠一把拉住路过的邱翡,“潘胜安,你和我跟邱翡一起吧,我们正好缺人。”
说完,邱宝珠顺手推上柜门,拉着邱翡出去了。
潘胜安小尾巴一样跟上。
萧游的脸快拉到地上了,他追了两步,觉得没面子才停下,可又有着满腔的不甘,随即朝背影嚷嚷,“不是,邱宝珠你暗恋潘胜安啊?”
四周的人没去看邱宝珠,反而看向萧游。
萧游的面色转冷,他踹了脚门框,低骂了句“草”。
邱宝珠来到操场上,艳阳四射下,他好久才睁开眼睛。
邱翡指着邱宝珠下身,“你裤子没换。”
什么裤子?
潘胜安跟着低下了头,比邱宝珠本人还惊讶,“呀,你裤子!”
邱宝珠后知后觉,最后一个才发觉自己的裤子还是浅杏色的校服裤子,面前的两人都是藏青色的运动裤。
体育老师在远处抱着手臂,脖子上挂着口哨,目光炯炯地审查每个学生。
“我回更衣室去换一下。”邱宝珠扭头小跑向楼栋里。
大多都换完衣服鞋子在往外走了,只有邱宝珠往回跑。
接近上课的时间,越往回走,走廊上的人越少,到更衣室门口时,门虚掩着,邱宝珠直接动手推开。
落地窗的窗帘半拉,背后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初长成的桂花树,树荫铺进了更衣室。
卫樹的身形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邱宝珠目之所及的第一处是窗边一截蜜色的腰腹。
听见动静,正在换衣服的男生朝门口睨过去,他微侧着身,光影将他眼尾拉得像龙的眼睛,半明半昧,深邃睥睨。
“宝珠。”
少年只看见卫樹嘴唇翕动,却并未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话语。
邱宝珠耳里嗡鸣着,因为卫樹刚刚看自己的眼神他觉得太熟悉了。
“你……”邱宝珠看满室暗光,知道自己的慌乱只有自己清楚,他咬了一口舌尖,“你怎么不穿衣服?没素质。”
卫樹没感到意外似的。
他慢条斯理,修长的手指拨开裤腰,却没有后面的动作,“这里是更衣室,我马上就要不穿裤子,你准备怎么说?”
邱宝珠语塞,目光朝下,腹肌的最后一部分隐匿进去,筋脉若隐若现。
他曾经抚摸过那里无数遍,主动,或者被动。
少年脸皮迅速泛热。
“我不喜欢和人一起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换完。”
说完,邱宝珠不等对方给出反应,直接带上门。
少年靠墙而立,他脑海里全是刚刚卫樹看自己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
似曾相识。
可上一世,他自认识卫樹开始,对方好像就是这样。
邱宝珠脑子里有些乱。
其实什么样的眼神和语气都不重要,邱宝珠看着不远处水光粼粼的游泳池。
只要卫樹不再喜欢自己就万事大吉。
身侧门把手朝下扭动,邱宝珠侧头,卫樹从里走出来,他比邱宝珠高大半个头,肩膀也要更宽阔,生长环境的恶劣使他神色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凶戾和显而易见的漠然。
可他最好别真正地笑,如今一笑,两颗虎牙就会明晃晃地露出来。
“要不要我等你?”卫樹看着邱宝珠圆溜溜的眼睛低声问道。
“不要。”少年嘴快道。
"嗯。"卫樹反应冷淡,似乎刚刚只是顺便一说。
卫樹:“你好像很讨厌我?”
邱宝珠:“……没有。”他手心冒了汗。
卫樹偏头,他眉骨清晰锋利,显得眼窝深,看人的时候盯视感格外强。
“那就好。”卫樹点了下头,但下一秒,他却忽然拽着邱宝珠的手臂将人拉到眼前。
邱宝珠惊慌得身体瞬间僵硬,无法动弹,不知挣扎。
他感觉到卫樹体温偏低的手掌伸进了自己的衣摆,手掌贴上了自己布满密汗的脊背正中央,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往上或往下,轻唤他“宝珠,宝珠”。
邱宝珠腰身肌肉绷紧,战栗得牙咬死牙关,脸一时白一时红。
“你出了很多汗,”卫樹很快就抽出手,眸光淡然,“这样容易感冒。”
邱宝珠回到操场时,体育老师刚整完队。
他魂不守舍地站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一张脸泛滥着被消毒水反复浆洗过的苍白。
“先热个身!”体育老师老摩举起手拍了两下。
队伍散开,他背过身去领队,大声喊着“1234!2234!”
邱宝珠出神地看着老摩的动作,四肢只敷衍地跟着做了个样儿。
他后来是大二学年快结束的时候到的卫家。
那时候,他跟卫樹都将要在即将到来的夏天满二十岁。
特别巧的是,邱宝珠与卫樹同年同月同日生。
不同的是,卫樹晚上出生,邱宝珠则在旭日东升的时刻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