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邱宝珠在后面叫他,他虽然没什么反应,但脚步放慢了不少。
“昨天晚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一点半。”
“嗯……妈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有,她说品牌方送了不少礼物,让我挑喜欢的,不过我不喜欢那些,所以没要。”
邱宝珠稍稍松了口气,但下一秒,邱翡的话就让他不禁愣住。
“是你跟母亲说,让她问我的吧?”
“邱宝珠,你们母子情深我不羡慕,也不嫉妒,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拿到我面前来恶心我。”邱翡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厌烦,脸上更加看不出嫌恶的表情,他语气木木的,更易使人感到神伤不已。
“再说,你挑剩下的给我挑,你怎么想的?”
邱宝珠差点呼吸不过来。
“我就挑了一个戒指。”少年直接把戒指从手指上剥了下来,“你要你拿去。”
那枚戒指在他白皙泛红的掌心安放着,煞是漂亮。
“谢谢哥。”邱翡把戒指拿走,戴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
“邱宝珠,问你个事儿。”
一到教室,等候已久的萧游直接就趴在了邱宝珠面前的桌子上,他挑着眉,“你怎么退出咱们的击剑群了?”
“我太菜了。”邱宝珠往后靠了靠,和萧游拉开距离。
萧游是个好人。
但邱宝珠对他只能做到从讨厌到一般般。
“菜就多练,”萧游打量着邱宝珠。男生很少有长得唇红齿白还不弱气的,他耐心又多了几分,“多大点儿出息,还退群,来,我再拉你。”
“不要。”邱宝珠拒绝得很干脆,一点面子都不给萧游。
“我不喜欢击剑。”
萧游见邱宝珠正了脸色,也敛起了轻松的表情。
他耸耸肩,起身靠着邱宝珠隔壁那张桌子的桌沿,“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不一定非要喜欢。”
邱宝珠摇了摇头,“但我现在只会做我喜欢的事情。”
“现在?”萧游敏感捕捉到关键词,“你是说以前有人逼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咯?”
不等回答,他嗤笑一声,眼底情绪不明,“邱宝珠你可真有意思。”
邱宝珠没将萧游时冷时热的态度放在心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学习!
他是理科生,成绩没差到最后一档去,可也不算优异。
上辈子,大学开学以后,他才想清楚了自己想学什么专业,又在课余时间通过专业老师的培训,积累作品集,着手申请国外的艺术大学。
他后来当然收到了伦敦艺术大学的offer,可他想要的不是那一纸学历。
未能真正去学校完整系统的学习珠宝设计,一开始是邱宝珠心里的遗憾,之后就变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刺。
他不会再给卫樹任何妨碍自己的机会。
卫樹也将不再拥有插手置喙的资格。
临上课前十来分钟左右,往教室走的学生逐渐增多。
他们班不到三十人,教室明亮宽阔,只有前后桌,没有同桌。
邱宝珠托着腮,看似漫不经心地刷着笔记本上面的网页,实际上在对目前自己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大概是什么情况进行恶补。
“你作业完成了?”邱翡突然从后面戳了一下他的后背。
“痛!”邱宝珠最怕痛。
什么作业?
看少年的表情,邱翡就知道他没做。
邱翡把自己的作业抽出来起身丢到对方桌子上,“老江的作业建议你还是做一下比较好。”
一个弥勒佛似的白胖中年男人形象在邱宝珠的脑海中慢慢变得具体清晰起来。
老江以长相看起来有多和蔼心就有多狠在济才中学闻名。
他是年级主任,曾经还是省内的金牌数学教师,不止擅于管理统筹,教学能力更是出色,所以他也代好几个班的数学课。
老江作业给的又难又多,完成不了他有多的是手段整治,其中最擅长的一项就是请家长。
不管有钱与否,天下父母心是一样的,于是什么少爷小姐到他手里都成了鹌鹑。
邱宝珠想起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合上电脑就埋头赶起作业来。
至于刚刚都有谁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他没注意到。
快上课了,教室里的学生快到齐了,教室里越发吵闹,邱宝珠从桌子里翻出耳机戴上。
他没放歌,只是打开了降噪模式。
沉宸这时候恰好抱着一兜巧克力从走廊飞跑进教室。
“我从曾铭西那小子书包里抢的,快快快!咱们赶紧分了!等会他估计要来追杀我!”沉宸话说得漂亮,实际上巧克力只给自己人。
“不是那谁,掉你桌子上了不好意思啊,麻烦给你旁边的兰coco。”
“赵霆。”
“老萧接着!”
“邱翡,你要不?”
“邱宝珠~~~~”
沉宸站在讲台上投篮,两块巧克力从讲台往被投掷对象所在的方向飞去。
然而少年戴着耳机正全神贯注地在抄作业,根本没听见,更加没看见。
巧克力眼见着直接冲邱宝珠脑门砸去了。
后排一个男生在这时候拎着垃圾桶正好往前走,巧克力砸在他的肩上,掉落在地。
“哎哟,这真是,不好意思啊那谁。”沉宸在讲台上抱拳,“你帮我把巧克力捡起来给邱宝珠一下呗。”
不是自己人的话,沉宸都懒得唤他们名字,统一的“那谁”。
对方眼锋极冷地睨了沉宸一眼,但并未发作,而是先弯腰拾起地板上的巧克力。
巧克力拾起来了,卫樹指间轻捻慢挑。
邱宝珠在这时候长舒一口气,靠着椅背,欠伸了一个大大懒腰,终于抄完了!
很快,他余光瞥到桌沿边上的衬衫衣料。
少年的心微沉复起,勉强抬头。
卫樹脸上的伤淡了一点,白净不少的同时,更添漠然。
他双眼皮偏浅,眼皮很薄,面皮紧贴着骨骼,棱角清晰又锋利。
巧克力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哐当”两声,被丢进了他手中的垃圾桶。
邱宝珠吓了一跳,不明所以,他瞪圆了眼睛,“你……”
卫樹垂首,他扯了下嘴角,语气不咸不淡,“过期食品,你要吃?”
邱宝珠一肚子的气从浑身上下几个孔眼里泄空,他懒散下来,“那丢了吧。”
少年表现得有些冷淡,和以往对同班同学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再度抬眼时,卫樹已经从教室前门走出去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好些人把撕开的巧克力又默默放了下去。
沉宸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衣袖一拉,奔下讲台,“杂种曾铭西!居然敢用过期的糊弄我……”
“老……老江?”
江春仁背着手,双脚气势汹汹地往前踢踏,气球一样的肚子和翘起来的脚尖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往前走一步,沉宸往后退步,他再往前走一步,沉宸再往后退一步。
在哧哧笑声中,邱宝珠手指无意识在桌面上划着。他在走神。
济才中学“派系”分明,总的分有钱没钱,有钱的又要分老钱新钱,老钱又看背景软硬,新钱又看前景排场。
没钱的就比较简单了。
没钱就是没钱。
两派人通常都是自己玩自己的,众人不会将喜恶明确地写在脸上,只在言行上泾渭分明。
邱宝珠和卫樹虽是同班同学,但上一世,邱宝珠却是到高一学年结束后才知道班里有这么一个人。
卫樹是宁康本地人,却是教导处从外地中学掐来的尖。
卫樹性格孤僻,校内校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萧游他们以貌取人,最初还以为这是从外地来求学的新贵之子。
见卫樹衣食住行清简,也依旧以貌取人以为这是他特有的质朴做派,直到证实是他们看错了——卫樹的家庭条件在济才甚至排倒数。
一时间,朝卫樹抛过去的所有橄榄枝都迅速回收了。
邱宝珠怔然回忆着回忆过往,江春仁在讲台上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
笔记本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萧游:放学了游戏厅去不去?]
邱宝珠手指敲了几下键盘。
不想去。
[萧游:那你给我送那么贵的紫翡是什么意思?我妈说要三四十万。]
无利不起早。
邱宝珠看着萧游发过来的一行文字,他能理解萧游的想法。
邱宝珠确实不是无缘无故送他贵重礼物,他念着萧游上一世因为自己挨的那一耳光,念着他被打断的腿。
[萧游:你广撒网啊哥们儿?]
邱宝珠回:撒什么网?
江春仁还在讲台上讲话,拎着垃圾桶的卫樹径直从前门走进了教室,江春仁用充满爱和欣赏的眼神目送男生回到座位上。
如果想要被江春仁使用类似的眼神注视着,总分低于六百的学生是别想了。
邱宝珠垂眼,嫩绿的眼睛被鸦羽一样的睫毛盖住后,颜色变暗。
他又回复萧游:哪个游戏厅?
邱宝珠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就连和邱翡,也是在邱家破产后关系才逐渐拉近。
明明他和邱翡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却并不亲密,甚至还有些生疏客气。
他成绩一般,邱翡成绩好。
邱家钟鸣鼎食之时,他不以为自己比邱翡差。反倒是邱翡木讷呆顽,邱金言和何英洁不喜爱邱翡,也不是不能理解。
所以那时候就算自己和邱翡不亲近,他也不觉得可惜,更加从未因此懊恼过。
他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后来邱家罗掘俱空。
他们一家四口蜷缩在一厅两室的出租屋里。
出租屋冬冷夏热,整个房子像个死蜗牛壳,昏暗潮湿,散发着终年不散的腥气。
邱宝珠和邱翡共用一个十平米大的房间,挤在一张床上。
而他不以为意的邱翡从那时候成了全家的希望。
妈妈的口中也出现了陌生刺耳又随处可听的祷告:“邱宝珠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我这辈子可全指望小翡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邱宝珠,则被何英洁要求以后任何事情都要以邱翡为先。
就连洗澡他也得排在邱翡后面洗。
他在父母的骤然变脸下,谨小慎微,惶惶不可终日。
邱宝珠受不了这样,越发沉默,越发郁闷,越发像以前的邱翡。
他想到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安娜并非天生就是安娜,安娜是被塑造的。
自己也是。
他沾沾自喜的一切,都取决于外部条件的托举。
邱宝珠以为邱翡会和父母一样,对自己不屑一顾。
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给邱翡嘲笑自己的机会。
但邱翡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邱翡兼职挣了钱,会把一半都花在他的身上。
因为害怕父母说浪费钱,两人躲在同一张被子里,邱翡把蛋糕盒子打开,是邱宝珠以前吃了一口就懒得再吃第二口的昂贵甜品。
在逼仄拥挤的小出租屋里,邱宝珠和邱翡关系却比以往更亲密。
邱宝珠边吃蛋糕边说邱翡对不起我也会努力挣钱给你买资料书云云。
邱翡却说没关系的,哥。
比起自己,邱翡更加像兄长的角色。
只是后来,他跟卫樹谈起了恋爱。
他都还没来得及对邱翡很好很好,目光和注意力就全都投向了卫樹。
所以后来卫樹被卫家认回去后,提议送邱翡出国留学,邱宝珠没半点觉察不对,反而感激涕零。
他与卫樹相识相恋太早了,以至于到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身边只有一个卫济东,还背刺了他。
所以,上辈子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他错过的,辜负的,他都要一一弥补。
而卫樹不喜欢的,他就更要多多益善了。
更重要的是,草生一秋,人生一世,邱宝珠想随心而活。
下学后,邱宝珠记好作业,在椅子上转过上身问邱翡,“我要和萧游他们一起去游戏厅,你要不要去?”
“不去,我的论文还没写。”
“我也没写。”邱宝珠说。
“你什么时候写过?”邱翡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
邱宝珠:“……”
“好吧,那只能我自己和萧游他们去咯。”邱宝珠脸上有点挂不住,转了回去。
拔下笔记本电源的时候,接口处“哒”一声,邱宝珠觉得心碎的声音也跟这差不多。
明天再对邱翡好吧,今天就算了。
邱宝珠整理完了课桌上的东西,他正起身,邱翡叫了他一声。
“邱宝珠,戒指还你。”他把早上拿走的戒指还给了邱宝珠。
邱宝珠:“为什么还给我?”
“你喜欢的,我又不喜欢。”邱翡拎着书包站起来,“我先回家了,你玩够了早点回家,不然母亲会担心你。”
邱宝珠还在看着邱翡的背影发呆,萧游探头探脑靠近他,他把手臂搭到邱宝珠的肩上,“走?”
萧游一副生怕邱宝珠反悔的架势,手肘一曲,顺势就勾住了少年脖颈,一把将人拖进了自己怀里。
“书包!”
萧游喊着沉宸,“把邱宝珠书包带上。”
沉宸还记恨着早晨的事,拎着两个书包飞跑时,用邱宝珠的那只书包“不小心”地砸了正起身到一半的卫樹脑袋上。
声音挺响,邱宝珠下意识回头。
他与卫樹平静淡漠的眼神撞上。
没等邱宝珠将目光挪移开,卫樹拽回了沉宸,一拳头打在了沉宸脸上。
一声闷响,听起来就疼得厉害。
沉宸嗷的一声,连连后退,捂着脑袋接连撞倒了两张桌子,手里的书包也掉在了地上。
“卫樹你他妈有病啊?!我又不是故意的!”沉宸口齿不清地怒吼。
他眼泪都被打出来了,一只眼睛湿润,一只眼睛干燥发红,看着卫樹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卫樹显然懒得说话,冷淡又毫无所谓,漆黑凤目像是把别人当一条只知道乱吠的狗。
他扶正自己的课桌,把被撞掉在地上的课本拾了起来。
他手指下意识先拿到了数学书的旁边躺着邱宝珠米黄色的帆布书包。
书包拉链上有只形状可爱的点缀,透明的水晶小羊,小羊脖子上还系了一根粉色的小围巾。
男生是垂着眼神色不明,松了手指,掠过它,直起腰。
邱宝珠眼睁睁地看着卫樹把地上的书都捡了起来之后,一步从自己书包上跨了过去,离开了教室。
“……”
萧游完全不为沉宸挨了一拳而感到不忿,他嘿嘿笑,“卫樹还挺牛。”
邱宝珠推开了萧游,走过去拾起了书包。
沉宸一直骂骂咧咧的,“要不是想到我再打架就得被我姐扣零花钱,我今天一定不会饶了他!”
教室的另一头,卫樹的脚步在门口微顿,他朝后门扫过去的眼神无情无绪。
落日垂垂曳曳,少年眼瞳浸浴在其中。
金色的芒点在他睫毛上一跳一跃,瞳孔里的绿色被照耀得没剩多少了,铺就伤一层浓艳的金黄。
少年有着这样一双漂亮有别致的眼睛,也难怪。
哪怕是一条狗,也不免要围着邱宝珠转。
对方现时把书包抱在胸前,拍着上面看不见的灰尘,一边拍,嘴巴还在不停嘟哝着什么。
邱宝珠如今还是被金玉堆着养的小少爷,当然是在抱怨怎么能有人对他掉在地上的书包视而不见。
“阿樹,走了。”隔壁班的曾铭西走来,叫走了卫樹。
萧游勾着邱宝珠的肩背,一行连带沉宸和另外一个叫潘胜安的,四个人一块朝另一个方向的楼梯口走去。
“那是邱宝珠?”曾铭西回头好几次,卫樹反而是一次都没回头。
“他长得还挺俏的,就是人傻了点儿。”
“萧游在家是个老二,他家最后肯定是他哥接手;沉宸家更不用说了,他姐一准是继承人;潘胜安就算了,我都懒得说,是不是潘家人都还有待确认。跟他们这些人来往,没什么价值。”
曾铭西的话很密,但也没有说错。
卫樹闲走着,口吻不温不热,“别人开心就好,你管得挺多。”
曾铭西心思活,忖度着卫樹这语气常见又不常见的,他笑容一敛,“那我不说了,不说了行了吧。”
两处出教学楼的出口,一边出口行走出一行人。
邱宝珠被萧游引带着,旁边三人嘻嘻哈哈,他的余光却瞥向了不远处。
连思绪和魂魄都跟着余光飘过去了,那个出口潮湿幽暗还滚烫,他后颈发凉,脸上却无端滚烫。
少年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名誉的事情。
他低下头,地面上有晃来晃去的影子,是他书包上的吊坠。
小羊吊坠他送给卫樹了。
卫樹一直用着它,挂在手机上,成了卫氏员工茶余饭后的趣谈。
第一次争吵爆发的时候,邱宝珠一把夺过,将它砸到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卫樹把他拖到眼前,威胁他,如果不修好,不是他亲手修好,那小羊吊坠的每一部分都会被塞进他的身体里。
邱宝珠坐在工作桌前,边抽噎边用胶水粘好小羊。
粘好的小羊,头歪了,脸裂了,缺胳膊断腿了,不过总算是一只完整的小羊了。
卫樹也没嫌弃,又将小羊用了起来。
少年一直走神,萧游在他眼前搓了个响指,“你发什么愣?”
“没什么。”邱宝珠把手伸到后方,他摸了摸,把吊坠摸到了手里,取了下来。
沉宸只看一眼,就说:“这个也是翡翠?”
潘胜安道:"像水晶。"
邱宝珠有些惊喜地看了潘胜安一眼,“就是水晶。”
他把吊坠给萧游递过去,甜净的脸上没有一点心机,“萧游,送你。”
第6章 都怪卫樹
萧游感到莫名,可被送礼物谁不高兴,他一把接下吊坠,“行,那待会儿你的消费,我给你包了。”
邱宝珠于是看着他把小羊吊坠挂在了自己——牛仔裤腰带上。
早知道送潘胜安,潘胜安倒像是个有审美的。
一路晃到了校门口。
萧游刚挂上去的吊坠上与外套上的金属互相撞击,息息率率。
小羊不太符合男生的气质,像是他从谁的手上硬抢的。
邱宝珠不时朝那吊坠看过去一眼,他自己从自己身上剜下了一块肉来。
“喂!”沉宸看见曾铭西。
态度跟对着卫樹截然不同,因为曾铭西和他们是同一种人,是一头的人。
沉宸笑嘻嘻地跳上曾铭西的背不下来。
“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让我瞅见你书包里那些过期巧克力的?你让我早上好没面子你知不知道?”
后边这句话是对曾铭西说的,但顺带把他旁边的卫樹也囊括了进去。
曾铭西将他甩下背,笑着说:“你自己要抢的,又不是我让你抢的。”
“你们这是去哪儿?不回家?”看四人勾肩搭背的,曾铭西多嘴问了句。
萧游:“我表哥新开了家游戏厅,我去捧捧场,你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三毛布置了几篇作文让我们写。”曾铭西家境比萧游还要好些,身上却没有一点富家子弟易有的恶习,在济才也不参与拉帮结派那一套。
曾铭西上一世也一早就跟卫樹很要好。邱宝珠记得。
反倒是后来卫樹被卫家认回后,两人之间来往变得疏疏落落,比普通朋友还要不如。
“你裤腰上这玩意儿……”曾铭西不知怎的注意到了萧游身上那小羊吊坠,他一哂,“还挺别致。”
卫樹站在一旁,不为所动,神色和目光都倦倦的。
邱宝珠揣在外套兜里的手握成了拳。
还好,对方没什么反应。
“我送的。”邱宝珠不抬头看别人,嘴角含笑看着自己刚刚送出去的吊坠。
萧游一笑,“对,邱宝珠送给我的。”
听说是邱宝珠送的,曾铭西走近些看。
他弓着腰,用手托起吊坠,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看向邱宝珠,“很可爱,是你的风格。”
卫樹在这时候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迈出了校门。
成团的空气被撞散。
邱宝珠闻见了几缕再熟悉不过的潮湿新鲜的草木气息,像刀刃割开树皮后,刀刃沾染上的那种味道。
不常见,闻到了,连舌头都发涩。
这是少年时期卫樹身上的味道。
邱宝珠一直不喜欢,他觉得闻起来太苦了,他喜好甜的,不管是食物还是其他。
见邱宝珠看了几眼离开的卫樹,沉宸歪靠着曾铭西,“喂,你为什么要跟卫樹一起玩?同班就算了,卫樹可是咱们班的,跟你隔了七八个教室,身份也不匹配啊。”
曾铭西只管笑,“我交朋友又不看家境。”
沉宸“切”了一声。
“真不跟我们去玩儿啊?”
曾铭西推开他,“你们去吧,我先走了。”
他明显要去追卫樹了。
潘胜安脸上写满了疑惑,“我怎么感觉曾铭西像在巴结卫樹……”
“行了,别说了,他爱跟谁一起跟谁一起。”萧游拉着邱宝珠,“走,玩去。”
新开的游戏厅,不差钱的老板又是打折又是满减又是赠送各类酒水饮料小食游戏时长,花样百出地吸引客人。
大厅挤满了人,空气中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刺鼻的烟酒味中还有各色的水果糖与汽水味。
游戏厅对邱宝珠来说陌生得很,何英洁不喜欢他去,后来的卫樹是直接不允许去。
少年对没怎么接触过的事物和环境感到新奇,他不时停下脚步,安静地站在玩家身后看别人操作。
沉宸和潘胜安兑换游戏币去了,就剩萧游陪他一块儿。
游戏厅里的灯光偏暗,游戏机屏幕上的灯光变幻频繁,画面映着邱宝珠绿莹莹的眼睛,眼神认真,充满探索欲。
他眼睛发出幽暗的绿光,看起来像一只刚刚离开母亲,第一次独立捕猎的幼崽。
“你没玩过?”萧游好奇,还觉得有些好笑。
邱宝珠诚实摇头,“没怎么玩过。”
这么混乱嘈杂,三教九流皆聚集在此的娱乐场所,他上辈子想都不敢想。
卫樹能让他下青羽山都难于登天。
如果他一定要去,那也是在卫樹的陪伴下,而且还会将整个游戏厅都包下来。
整个游戏厅,只会有他和卫樹。
仅仅一台游戏机在四下无人处工作运行,发出叽叽哇哇的游戏背景音,荡起无数成环的回音。
邱宝珠当时只觉得战栗和害怕。
听到邱宝珠说没怎么玩过,正好沉宸过来,萧游一把抓走了沉宸怀里抱着的游戏币篮子,塞给邱宝珠,“我请客,你随便玩。”
“老萧!”沉宸傻眼。
潘胜安一声不吭,拉着他又重新去兑了一篮子游戏币。
邱宝珠抱着游戏币把想玩的街机游戏都玩了一遍。
他喜欢这样的地方,每个人都充满激情,激情就是生命力之源泉。
游戏厅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他鬓角和鼻尖冒出小汗珠,整张脸看起来都亮晶晶的。
萧游本来一直在陪他玩,但实在是抵抗不了台球的诱惑,让邱宝珠结束了去找他,扭头跑台球室去了。
没有萧游更好。
他对萧游感觉一般般。
邱宝珠现在站在一台抓娃娃机前面,他确定自己想要的娃娃之后,才开始投币。
他刚刚送给了萧游一只小羊,现在他想自己再抓一只小羊回来。
玩偶很漂亮,白色摇粒绒布料,在灯光下散发出宛如奶油般的光泽,。
邱宝珠紧张地操作遥控杆,机器上方的爪子摇摇晃晃,松松垮垮,一副“随便你怎么操作反正我会耍赖”的样子。
连续七八次抓到又掉回去之后,邱宝珠牙关咬紧,腮帮子鼓了起来,喘出的气都变得比之前要粗。
“你这么抓是抓不到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少年身后。
邱宝珠回头看见曾铭西,还有他旁边的卫樹。
他心里猛地一跳,无端慌张起来。
但很快,这种慌张就消失了。
他跟卫樹现在半点都不熟,以后也不会变熟。
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又做了卫樹不允许他做的事情而惹祸上身。
“显然,我只是不想跟沉宸他们一起玩儿而已,作文我早就写完了,”曾铭西耸肩,“我陪卫樹过来找上班的。”
“上班?”邱宝珠看了一圈游戏厅。
记起来了,高中的时候,卫樹的确会在课余时间挣钱。
“那你们自便。”邱宝珠不看卫樹,淡然回复了曾铭西,将头扭了回去。
他看着玻璃箱里的娃娃,火气重新升了上来。
如果今天不抓一只回去,他就不回家。
都怪卫樹。
如果卫樹上辈子不把他关在家里,他就不会对这些东西毫无经验。
所以,卫樹应该赔偿他。
邱宝珠回头,“那我应该怎么抓?”
曾铭西微抬下巴,“阿樹,你给邱宝珠抓一个,他那水平真是……”他还啧了两声。
邱宝珠往旁边让了两步,留出位置。
卫樹单手插在裤兜里,漆黑的眸子冷冷的,开口时,不近人情,“我没那么闲。”
说完后,他转身就走了。
很快,他高挑挺拔的身影就被挨挨挤挤的人群给掩没了,看不见了。
曾铭西对邱宝珠抱歉一笑,“只能靠你自己咯。”
邱宝珠眨了下眼睛,“我又不是不行,用不着他。”
重新握住遥控杆的同时,在吵闹人声的掩盖下,他心底委屈泛滥的声音显得没那么声势浩大。
它流淌得宁静,缓慢地占据少年全身。
邱宝珠独占一台抓娃娃机,投币投得眼睛都不眨。
直到沉宸兑换的那一篮子游戏币都见了底,只剩最后几枚,邱宝珠都没有将自己想要的那一只小羊玩偶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