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也想不到by一节藕
一节藕  发于:2024年12月17日

关灯
护眼

卫樹呼吸凝了一瞬。
他其实并没有把潘胜安放在眼里,潘胜安不过也是属于其他人中的一个,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是,邱宝珠的生活与领地正在被这个其他人侵入、渗入,面积就那么大,养分与阳光也就只有那么多。
成片的山林里的每一棵树,都是竞争关系,都是此消彼长。
邱宝珠谈到设计就来劲,也不管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统统当成热心听众。
他撑起来,正准备手舞足蹈地解说自己的工作日常,手腕刚挥到空中,就被握住了。
什么时候过来的?
少年甩了甩,没能甩得开。
卫樹压下了腰,“你上次说,不会拒绝我。”
邱宝珠往后退靠在了床头,“这个拒绝。”
少年的呼吸在话间已经变得急促。
他感觉到卫樹的呼吸正在逼近自己,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草木味道,它正在侵占着自己周围的空气,以不容拒绝的姿态。
邱宝珠的牙齿都颤抖了起来,他身体里并没有很多害怕和恐惧的情绪,一定要有的话,紧张或许会更多。
他太了解卫樹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一样。所以即使作为主控的大脑已经混沌,他的身体却依然能辨认出触碰它的卫樹是十七岁的那一个。
邱宝珠将头偏过去,却又被捏了回来。
“我不要。”他虚弱地说道,然后用没有受伤的那条腿去踹卫樹,他上一世也爱做这样的动作,但每次都是和卫樹调情才会这样做,现在,现在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而且,他是个男生,他的身体很诚实地发热发软,在卫樹靠近,甚至都还没有碰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先做出了缴械投降的信号。
太不争气了。
邱宝珠觉得卫樹肯定是在温水煮青蛙,肯定是,并且他已经快把自己煮熟了。
踹到卫樹小腹的脚被握住,卫樹的吻也跟着压了下来,但卫樹亲吻的第一个地方却是少年的喉管。
房间漆黑,粗喘的呼吸分不清到底是属于谁的,但邱宝珠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那是卫樹的,他正在一边吻,一边轻咬着自己的颈间,像兽类开餐前进行的某种庄重仪式。
卫樹的动作犹疑又占有欲十足,他咬上邱宝珠的下巴,手掌贴着邱宝珠的腰腹向下。

第55章 他要一道赦令
卫樹的吻,像一种爱怜,又像是一只大型野兽正在慢条斯理巡视着本该属于他的领地。
邱宝珠的脑海里极速闪出了几个他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他喉颈里深埋的血管正在被舔吻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个不同的画面出现。
“他的房间不要动,工作间也不要动,所有的东西都别动,每周……每天让人打扫一遍,老钱,你去安排信得过的人。”男人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眉眼间一片倦色,脸上像是被人用刀直接剜掉了两块肉,骨骼凸了出来。
画面闪到酒会,无数的雪花闪烁使画面显得像封存多年的旧电影。
“别在卫先生面前提那个人,我只说这一点。”
“哪个那个?”
“邱宝珠啊!”
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从他们身后路过的卫樹波澜不惊。
与曾铭西在一起时,卫樹点燃烟,不知道为什么,又把烟灭了,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不抽烟了,尽管他并没有觉得烟味很难闻。
“邱宝珠是谁?”
“哈?”曾铭西咬着烟蒂,“这你都能忘?”
邱宝珠看见男人眼底的不解之色。
他也跟着不解了。
自己死后,卫樹那么快就把自己忘了?
画面猛然跳到了光线最温馨也最清晰的一幕。
卫樹穿着跟他在世时一起设计的情侣款睡衣,伏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光线把他剪成瘦削的一条槁木,不止骨骼,五脏六腑好像都从单薄的皮肉下凸起了。
邱宝珠捕捉到了卫樹笔下的只言片语。
“记忆紊乱,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回避……”
“记不起邱宝珠是谁,他们不敢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为什么不敢?”
“宝珠,宝珠,宝珠……”
卫樹察觉到少年在走神了,发狠地咬了他下颌一口,邱宝珠的清明回到身体,他目光驽钝地转到眼前的轮廓上,“卫樹,你是不是疯了?”
房间里响起一道清晰可听的咽唾沫的声音,是邱宝珠的。
邱宝珠再开口时,嗓音比之前更沙哑了,“我说,上辈子我死了之后,你是不是疯了?”
“我不知道。”卫樹手指沿着邱宝珠睡裤的松紧腰转了半圈,转到后面,往下一拽,邱宝珠的两个半个屁股蛋就露了出来。
邱宝珠脚腕用力,把卫樹蹬开了一些。
少年喘着粗气,把裤子又拉了起来,碧眼灼灼。
他怎么忘了,疯子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个疯子,更何况,卫樹之前也说过,很多事情他都记不得了。
黑暗中,两人靠呼吸找到对方的眼睛,邱宝珠明确地感知到卫樹在看着自己,以一种灼热又哀痛的目光。
邱宝珠知道他肯定痛不欲生,因为他爱自己。
如果他不爱自己,他就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卫樹再忽然吻上来时,比之前的试探要粗暴直接许多,他差点就将邱宝珠撞到墙上,但在邱宝珠后脑勺撞上去之前,他用手掌预先垫了过去。
邱宝珠挣了挣,彼此的面颊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湿润的冰凉吸贴在了一起。
他怔了一下,只怔了半秒钟不到,双腿就被分开了,腰也被擎住了,连腮也被掐住了,他彻底倒在卫樹的怀里,被卫樹亲着,又被暖气烘着,身体泌出汗,变得又湿又软。
卫樹却在这个时候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胸前。
确定心是活着的过程里,卫樹又用那种犹疑又沉痛的眼神看着他。
卫樹本性多疑,他又是个疯子,他要不断确定少年活着,这也不是他记忆混乱中的一个梦。
他炙热的手掌沿着心脏那一点向下,在肚脐处打着转。
直到邱宝珠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起来。
邱宝珠受了伤的那只腿架到了卫樹的肩膀上,卫樹少年时的肩展没有青年时宽,覆盖着少量的肌肉,肩头的骨头抵着邱宝珠的小腿,两人像是严丝合缝地卡成了一体。
邱宝珠感受到自己小腿被捏住,小腿像是被套上了一个燃着火的火圈儿,烧穿了他的肉。
吻就更是像烙铁一般,从小腿到膝弯,最后到腿根,沿路留下一串痕迹。
吻来到溪涧的源头。
邱宝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只依稀听见了卫樹在门外和潘胜安说话的声音,还有卫樹在自己工作间写东西的窸窸窣窣声。
雏鸟还不到抗造的时候,少年累得眼睛怎么都无法抬起,具体也不知道卫樹跟潘胜安说了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做了什么。
应该不会是偷东西……
夜里,露台上落了雪,在雪花落下的声音里,邱宝珠开始断断续续的做梦。
梦境都是零碎的片段,有他知道的,有他不知道的,仿佛临死前的走马灯。
他很久没见过自己跟卫樹撕破脸又重修于好的那两年时候的模样了,他本来觉得自己演技很好,但现在一看,却假得处处都是漏洞。跟卫樹说话时刻意迎合,吃不喜欢的食物也会说“好吃,我好喜欢吃”,到了卫樹规定的睡觉的时间就主动抱着卫樹说好困,他脸上的虚伪、恐惧、疲倦……每一种情绪单拆出来,都大过于对卫樹的爱。
卫樹那么聪明,他不可能看出来,他知道。
其他人靠父母的爱能活,靠金钱能活,天地之内万物皆能成为养分。卫樹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依赖着邱宝珠呼吸苟活。
邱宝珠成了干涸地,卫樹也很快就会形同槁木。
卫樹控制他,他就凌迟卫樹。
他们鲜血淋漓地互相折磨对方至死。
少年并没有在男人脸上看到非人的难过与痛苦,对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正常到好像他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邱宝珠这个人。
只是,他手指上戴着邱宝珠给他留下的扳指,即使他不知道这枚扳指到底从何而来。
他也习惯在周末打一会儿网球,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从何而来。
家里有被封锁起来的区域,钥匙在老钱的手中,连他这个主人都不能进去。他不好奇,却总是无缘无故在房间的门口驻足良久。
他每个月都要接受心理咨询和物理治疗,他与医生对话的姿态像极了在谈一纸价值上亿的合同,姿态轻松了然,说出口的话却是:“我好像忘记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梦里,邱宝珠看到了一棵树由盛转衰化作槁木与泥的全过程。
卫樹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邱宝珠却知道了,是心肌梗塞。
醒来时是早上七点,他今天没有项目,可以不用早起,于是他又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再次睁开眼睛,是潘胜安在外面小声地唤:“快十点了。”
邱宝珠坐起来,动了动腿,脚腕上的疼消散了很多。
坐到床边,邱宝珠发了会儿呆才往边上蹭了蹭,低头找拖鞋穿,手指却在这时候突然间碰到了一个硬物。
邱宝珠捡起跟着被子一块卷到手边的活页纸。
哪来的?
邱宝珠把纸拿到手里展开,看见上面是卫樹的字迹。
他记起来,卫樹昨天晚上是在工作间写了东西的,那不是梦,是真的写了。
卫樹写:我今晚回卫家,可能需要待一阵子,无需惦念。
“……”邱宝珠摆了摆小腿,撇了下嘴角。
卫樹又写: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特别想。
上一世的表白,邱宝珠印象不顶深,却还记得,卫樹拉着他,往他手里塞漂亮石头,“谈恋爱吗?”对方问道。
“谈谈谈。”他点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
那时候卫樹应该也很紧张,石头交到邱宝珠手里都已经被握热了,还有因为过于紧张所以显得嘶哑的低音。
可是这一世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写下想要和自己在一起这样的话的人是三十岁的卫樹,三十岁的卫樹早就没有了年少时的纯真青涩,三十岁的卫樹被时间浸染成黑心烂肺的控制狂,他会不择手段得到一切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有人。
想到上一世自己后来的境遇,他甚至连出门都需要征求卫樹的意见,连一日三餐都无法自己做主,邱宝珠的身体慢慢又降下了温,心也重新冷硬了起来。
可他拿着活页纸的手却在发抖。
如果卫樹不想跟他在一起,就像之前那样,只对他好,不求什么,那他自然能为所欲为。
可卫樹现在又想跟他在一起了。
两者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凝望,后者是插入。
邱宝珠咽了咽口水,视线看到纸上的最后一句话:邱宝珠,给我一道赦令,让我向你赎罪。
邱宝珠看完,立马把纸揉成团,一把拉开抽屉,将纸团掷了进去。
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潘胜安推门进来,一脸的担忧,“怎么了?”他以为邱宝珠是腿脚不便,摔倒了。
进了门,潘胜安却看见少年好好地坐在床上。
邱宝珠嘴唇颤巍巍,他扭头看着潘胜安,脸如盐色。
“我要出去玩几天。”
“啊?”
邱宝珠决定跑个小路,卫樹要是追来了,他就拒绝卫樹,卫樹要是没有追来,他就考虑考虑。
反正卫济冬是条狗,什么都会告诉卫樹。
潘胜安不明所以,眼睁睁地看着邱宝珠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后才回了神,头一回露出大惊的表情,“这么突然?”
“人生是旷野。”
“……”
“不跟奶奶说一声吗?”潘胜安抓挠着脑袋。
邱宝珠丢了几身衣服进行李箱,不答反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但是你准备去哪里?”潘胜安点点头,又问道。
“离这里越远越好。”邱宝珠啪一声合上行李箱。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两人选定了滇城,风景好看,食物好吃,距离宁康还足够远。
潘胜安已经打开了手机文档准备加工赶一个当地游玩攻略的ppt,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如果你能等等的话,我们可以办签证出国,那样,可以更远。”
邱宝珠摇了摇头。
到楼下吃早饭,卫济冬和卫宵居然也在,两人在厨房跟万银瓷一边聊天一边准备早餐。
邱宝珠在吃饭的时候,宣布了自己待会儿就要出门旅游的事情,说完后,还瞄了一眼卫济冬。
“我也要去!”卫宵一听要出去玩,眼睛亮得就快烧起来了。
卫济冬淡淡道:“你有钱吗你就去。”
“你有不就行了。”
看样子两人已经和好了。
邱宝珠知道卫济冬肯定会偷偷给卫樹打小报告,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万银瓷虽然意外,但也支持。
“正好这个星期你们学校运动会,如果没有项目的话,正好能出去玩一玩,回来正好准备期末考试。”
饭后,四个人整理行装,由潘胜安统一购了票,向机场出发。
潘胜安一路走一路沉浸式做攻略,根本不跟任何人交流,卫宵虽然叽叽喳喳个没完,却也没人理他,卫济冬不知道在想什么,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肯定是在跟卫樹报告自己的实时动态。邱宝珠焦躁不安地想道。
卫樹说不定会从卫家的青羽山跑来抓自己,他总是这样。
他去过很多地方,但都是由卫樹陪同,他还没有撇下卫樹跟别人一起出门玩过。
日光白簇簇的,少年在机场里行走如飞,像是后面有鬼在追着他。
卫宵拉着一个行李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瘸子再走快一点!”
他说完后,回头看,卫济冬落后了很远,他喊了一声“快点”。
卫济冬正低头在手机上回复卫樹的消息。
[卫樹:滇城?]
[昂,我们已经在机场了,1点的飞机,他现在正在办理托运。]
[卫樹:他的脚好了?]
[没,还有点跛。]
[潘胜安给ta 自己和邱宝珠买的商务舱,给我和卫宵买的经济舱。]
[卫樹:他的事情不用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我,你自己斟酌。]
[不是,我是想说,你能不能出钱帮我和卫宵升舱?]
[卫樹:……]
休息室里,邱宝珠心不在焉地吃着饼干,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四周。
他汗毛都抖动着竖了起来,身体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那几次从青羽山逃跑并且失败的时候。
他一开始都不认为自己是逃跑,他只是溜出去玩,他又不是不回家了。
被逮了回去,他黏着卫樹嬉皮笑脸说以后出门一定知会,卫樹捏着他的下巴,说没有以后。
恐惧都是后来滋生出来的,在他意识到卫樹有可能是个怪物之后。
他的不安和焦虑被细心的潘胜安看在眼里,潘胜安一边摆弄着电脑一边不停看他,终于禁不住问:“宝珠,你今天为什么心神不宁的?”
“我没有。”邱宝珠说完,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吧。”潘胜安只能继续做ppt了。
休息室的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邱宝珠呼吸登时就被掐进,嘴里的饼干本来就算不上好吃,这时候更是像含了一嘴的砂砾。
卫济冬双手揣兜出现了,后面的人……是卫宵。
卫宵跳到卫济冬的背上又被甩下来,他又跳上去,“我哥真好我哥真好,还给我们升舱,卫润那个老贱b就没这么大方。”
“啊~~”卫宵在邱宝珠和潘胜安中间坐下来,“真舒服啊。”
邱宝珠咽下口中的饼干,收拾了桌子上的饼干屑,一旁,卫济冬把垃圾桶拿到了桌脚边上。
“就你们两个?”邱宝珠把饼干屑和包装袋丢进桶里,问卫济冬。
“昂,”卫济冬抖了抖羽绒服的帽子,盖到头上,抱着手臂,“不然还有谁?”
邱宝珠愣了一下,身体陷进沙发里,他手指在衣袖里握了握,指腹触到了满手心的汗。
他害怕卫樹追来。
可卫樹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也很没意思。
他头一回跟别人出门,卫樹都不担心吗?
至少,给点钱什么的。

第56章 你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你?……
登机时,邱宝珠才发现微信上面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他点开小红点,看见的头像是一棵树,树梢上斜挂着一轮光泽莹润的圆月。
这是卫樹用了很多年的头像,邱宝珠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习惯性地点开头像,点进朋友圈,果然是一片空白,卫樹几乎不怎么发动态。
他不会通过卫樹的好友申请。
现在不会。
下了飞机再说。
飞机来到滇城上空,邱宝珠被潘胜安叫醒看底下的雪,雪覆盖了整座城市。
“和北海道的雪不一样。”
“北海道是温带海洋性气候,雪要更蓬松轻盈,是不一样,”潘胜安喃喃道,突然反应过来,“你去过北海道吗?”
“……以前去的。”邱宝珠只是想起来他跟卫樹的一次出游而已,就他们两个人,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中途还在札幌吵了一架,他想去滑雪,卫樹不让,说太危险了,每次都说这样的话,邱宝珠不仅听得厌烦,还恶心,闷在酒店不肯吃饭,但卫樹依然不松口,兀自在一边和下属开会。
“我要滑雪!”少年的脸贴着飞机的窗户,忽然说道。
潘胜安被他吓得一个机灵,“滇城现在的雪应该还不够滑雪的,而且这边还容易结冰,你又刚受伤,我不是很建议你滑雪,不如等寒假?”
邱宝珠只是一时兴起,他没想真的现在就站在滑雪场上,他也知道不现实。
滇城的海拔比宁康高不少,还没出机场,就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空气的冷凛甘冽,但这种畏缩,在站在白晃晃的天光下的时候荡然无存。
潘胜安提议先不要急着乱跑,先去住的地方。
四个人挤上一辆出租车,卫宵把潘胜安塞进副驾驶,和卫济冬带着邱宝珠坐后排,三件鼓鼓囊囊的羽绒服被挤得跑光了气。
“小潘,房间你怎么安排的?”
“两个人一间,我跟宝珠一间,你跟卫济冬一间。”潘胜安正在手机上联系民宿老板。
“不不不,我跟邱宝珠一间,你跟卫济冬一间,我跟他都个儿高,一块儿睡太挤了。”
潘胜安敲着键盘,“你要问宝珠的意见。”
邱宝珠点头,提醒卫宵,“对,你要问我的意见。”
卫宵拧过头,“那你什么意见。”
邱宝珠弯弯唇,“我没意见。”
“……”
邱宝珠被挤在后座的角落,他歪着身子,打开手机,通过了卫樹的好友申请。
“你在玩什么?”卫宵一看邱宝珠明显是在遮挡着手机,立刻就把脑袋探过去。
邱宝珠直接把手机屏幕盖在大腿上,“你好没素质。”
“对啊,我是没素质。”卫宵坦然承认。
[卫樹:下飞机了?]
[卫樹:花钱的地方可以让卫济冬给你支付。]
[不用,我有钱。]
屏幕上方显示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是少年最后收到的只有两个字:好的。
邱宝珠在确定自己收到的消息确实只有两个字之后,用力地把手机摁灭,揣回了兜里。
前头,潘胜安探了探脑袋,“快到了。”
民宿的位置与雪山相邻,近乎在雪山脚下。
雪山巍峨,薄雾浮动,大雪覆山,山脚下的一片房屋像围绕着它的一群萤虫。
住处随处可见彩色的经幡,经幡被吹得呼呼啦啦作响,跟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铛声一起。
卫济冬一手一只行李箱,卫宵一手一只行李箱,邱宝珠只背了一只包,和潘胜安一起在前台办理了入住手续,老板一看他们就是学生,贴心地告知他们民宿每天早上七点有免费的早餐,看日出有专门的观景台等等。
雪山脚下的民宿景色怡人,站在落地窗前便能直面裹了一身银的雪山。
邱宝珠从箱子里拿出万银瓷装的药酒喷雾,挽起裤腿照着患处喷了几下。
卫宵一推着行李箱进来就被熏得差点呕了出来。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间所以故意拿这个熏我?”
邱宝珠把药酒收了起来,“我没有。”
卫宵没继续纠结,他坐在行李箱上,低着头,“你衣服要不要挂起来?”
“你要帮我挂?”
“我不会,我等会让卫济冬来帮我们挂。”卫宵抱着手臂,在房间里转悠起来,“居然还有咖啡机,有咖啡豆吗?”
邱宝珠碧亭亭的眼珠子跟着卫宵的动作转,“那你会做咖啡?”
“不会。”
“做饭呢?”
“我会煮面。”
邱宝珠:“你什么都不会,卫家怎么会让你跟着卫樹?”
“卫济冬会不就行了,我的工作任务主要是要让我哥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那卫樹他快乐吗?”
“……”卫宵把咖啡机的开关拨来拨去,“你出现了,他就快乐了。”说罢,他扭头对少年露出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笑容。
“……”
“邱宝珠,我是认真的。”
邱宝珠垂着眼睑,“喔。”
卫宵索性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我给你说点我哥的事儿,你要不要听?”
“不要。”
“既然你想听,那我就给你说一说。”
“我哥跟我和卫济冬,我们仨小时候其实过得特别苦,我跟卫济冬都是独生子,他爸妈在卫氏总公司任职,我家都在分公司,我俩幼儿园的时候就被送到我哥身边了,但那时候卫先生还没绝育,他不重视我哥,卫家只把我哥当私生子对待。”
“卫家每个月会给我们生活费,不多,还要被李彩娉那个疯婆子坑蒙拐骗,连我们的课本她都能装箱打包论斤卖给废品站的,她精神不正常,好的时候特别好,有时候好过了头,还让人恶心,输了钱心情不好就把家里砸得稀巴烂,再把我哥揍一顿。”
“那时候我哥才多大啊,这么高的小萝卜丁,他就站直了让李彩娉揍,揍得满头包满头血,有一回,李彩娉还趁他睡着,把他从二楼窗户丢了下去,摔断了一只手。”
“李彩娉爱打牌,赢了钱一路撒着钱回家,输了钱,欠了钱,欠条写我哥的名字,实在是还不上了,她就卖,能卖多少就还多少,我们初中的时候被一群小崽子追着喊娼马子才知道她做那些事,我哥当时那脸色跟要杀人一样,他报警把麻将馆端了好几次,但李彩娉这个女的吧……”卫宵的表情难以言喻,他只能竖了个中指。
“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我哥就没怎么笑过,虎牙完全白长了。”
卫宵说得差不多之后,偷偷看邱宝珠听完后的表情,后者没有什么表情。
邱宝珠在走神,他要把自己听到的和他知道的做分离,然后他发现,他知道的有关卫樹的,其实很少。
有关卫樹的过去,他知道的内容零碎又模糊,少年心底漫起一股奇异的羞耻。
傍晚,一行人跟随潘胜安的ppt找到了一家巷子里的本地特色菜馆,菜单和店内装修都平平无奇,客人也没几个,或许是因为现在不是旅游旺季。
潘胜安点完餐后有些忐忑,“我看网上都是好评,吃的人也挺多,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要是不好吃,我再请你们吃一顿……”
邱宝珠双手捧着茶杯,“我们是一起出来玩的,你不要这样说。”
卫宵靠着卫济冬的肩膀,“是啊是啊,让卫济冬请,他找我哥拿了旅游经费。”
邱宝珠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还是“好的”。
菜一样样端上桌时,卫宵掏出手机,对着桌面就是一顿拍,他快速坐下,把照片发给了卫樹。
卫樹收到的照片,桌子上的菜只占据了图片的一角,图片里的大部分抓取的都是对面的邱宝珠。
每一张照片里的邱宝珠,表情都不一样。他注意力都放在饭菜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卫宵的摄像头其实对准的是他。
少年拢着一件月白色的羽绒服,领口一圈飘飘摇摇的鹅毛,眼像猫眼,脸庞端正俊秀,如天仙如白玉,还是背后馆子里朴实又充满民族特色的装潢把他拉进了凡间。
卫樹手指擦着屏幕过去,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他身后的老钱还是头一回看见他笑,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大概是因为有虎牙的缘故。
即使老钱不忍破坏对方的心情,此时也不得不开口,“卫先生叫您去书房一趟。”
卫润年逾六十,早该一头白发,如今却仍是满头青丝,他的轮椅面朝着窗外,桌子上的宋氏熏香点得烟雾缭绕,以至于光看模糊不清的背影完全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
“卫先生,小少爷来了。”老钱带着卫樹,站在两人之间,恭恭敬敬地出声道。
卫润微微侧头,露出半边病容,“坐吧。”
“你说,我站着听。”卫樹双手插在兜里,照片还没看完,他没时间浪费给卫润。
“邱宝珠,是你喜欢的人,还是喜欢你的人?”卫润也没和他绕弯子,直接问道。
“如果是前者,那不是我愿意看到也是我不允许的,如果是后者,那不奇怪,你自己处理便好。”
窗外桂花树的花早已经凋谢地精光,树叶还翠绿,挨挨挤挤的树冠让落地窗的玻璃清晰地映出卫润身后卫樹的身形,卫润背对着对方,却宛同面对面。
男生表情淡漠,眼睑像刀子沾了墨划上去的两道,他有着李彩娉给的昳丽底子,却只能看出卫家人才有的满头满脸的冷血。
卫润心觉安慰,他的儿子当然还是像卫家要更好。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