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宝珠的绿眼睛一下瞪圆。
卫樹递给他一张创可贴,“你现在应该会需要这个。”
“我不需要。”邱宝珠想都没想就说。
卫樹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会儿,不言一语收回手,创可贴在他手里翻了个面,他撕开创可贴。
撕到一半,邱宝珠猛然猜到了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忙道:“我需要,你给我。”
卫樹把创可贴递过去。
少年表情气哼哼的,低着头一边撕创可贴一边说:“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上次我帮你报警,你不是已经感谢过我了吗?”
邱宝珠没照镜子,心底估计着大概的位置,“啪”一下往伤口大概的位置贴过去,疼得“嘶”了一声。
创可贴贴歪了。
再看邱宝珠梗着脖子紧张又坚硬的样子……
换做是上一世,这样的氛围会让卫樹对邱宝珠做许多过分的事情。
但此刻,卫樹只是眼神深深地看了邱宝珠几秒钟,接着抬起了手。
邱宝珠往后退,一连退了好几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了以米为单位。
卫樹朝邱宝珠走过去,他眉骨和下颌刀刻般清晰分明,不悦时绷紧。
邱宝珠怔怔的,莫名觉得此刻的卫樹和后来三十岁的卫樹有点像。
男生的手指碰到了邱宝珠的脸,刚贴上去的创可贴被前者撕了下来,有点疼,但邱宝珠只是蹙眉头。
“疼?”
邱宝珠点了点脑袋。
卫樹没说话,将创可贴贴上邱宝珠脸颊上正确的位置,动作很轻很轻。
少年形容有些狼狈,湿漉漉的脸干了七八分,睫毛和发梢还半湿,心里藏着事情的时候就喜欢不停眨眼睛,东看西看。
像一边吃着草一边竖着耳朵警惕着四周天敌的羊,只是缺乏经验,小羊还搞不清楚他真正的天敌到底是什么。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要管你的事,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卫樹给邱宝珠贴好了创可贴。
收回手的时候,手指像是不经意地刮了一下邱宝珠的下巴,像是抚摸,像是挑逗。
知道什么?
邱宝珠狠狠揉了两下自己的下巴,他不喜欢这个动作,因为这个动作是他以前总对卫樹做的。
如果不是如今的卫樹只有十七岁,是三十岁的卫樹,邱宝珠都要怀疑对方是在提醒自己什么了。
应该只是不小心碰到。
多管闲事。
回到家后,邱宝珠用过晚饭,在马厩给黛比洗了个澡。
估计是又气家里接她接得晚了慢了,甩了邱宝珠满头满身的水。
从马厩回屋,正好撞上邱金言,邱金言刚应酬完,说话时,阵阵酒气扑鼻而来。
“脸上这是怎么了?”他一眼就注意到邱宝珠脸上的伤。
伤口露在外面,因为刚出学校,邱宝珠就把创可贴从脸上撕下来,丢进了垃圾桶。
“下午马术课考试,不小心磕到了。”邱宝珠随口答道。
闻言,邱金言又看见了邱宝珠一身的水渍,他皱着眉头,“黛比脾气坏,她再作怪伤人,把她卖了再换一只听话的就是,再买就不买小马,买成了年已经被训成的马。”
邱金言一直不喜欢喜恶分明的黛比,也难怪后面招呼都不打一声,卖黛比卖得毫不留情。
听完后,邱宝珠看着邱金言的眼睛说道:“跟黛比没有关系,我是自己磕到的,那时候黛比还在马厩。”
“这样啊……”邱金言的反应无比自然,对于自己的猜测错误也没半点尴尬。
“还是小心点嘛,伤着脸,你妈妈看见了又该心疼了。”邱金言往楼上看了眼,“我先上楼,还有个视频会要开,你赶紧的,收拾一下,睡觉!”
邱宝珠的目光跟随着邱金言的步伐,直至邱金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
他对邱金言的感情没有对何英洁的感情深,记忆里,邱金言总是很忙碌。他的事业一直不如何英洁,有时候还需要何英洁帮扶,所以他总是很努力。
努力到把父亲和丈夫的角色放到了一边,家在他的眼里估计都不是家,而是战壕。
夫妻俩难得拧成一股绳,也是在邱家破产后。
他们对生活产生了同样的愤懑,对一无是处娇生惯养的邱宝珠产生了一致的厌烦。
小万姨其实已经给邱宝珠的脸上上了药,看见邱宝珠受伤,她的反应大到差点想要把邱宝珠扒光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何英洁没机会看见邱宝珠脸上的伤,她这段时间吃住都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
到她终于回到家时,邱宝珠脸上的伤都已经掉痂,只剩下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粉色痕迹,非得贴着脸了才能看见。
她风尘仆仆地归来,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坐下来和邱宝珠还有邱翡坐下吃饭说话。
她给邱宝珠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蔬菜沙拉,“期末考试的成绩老师已经发给我了,邱翡各科还是第一名,总分也是第一,宝珠这次很棒哦,四科第一名,年级排名上升到了一百名以内,进步真是太大了!”
说到邱宝珠时,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真切,语气也更加愉悦激动。
她从手边拿出两个盒子,分别递到了邱宝珠和邱翡面前,“奖励。”
两人接了礼物之后,都没有立即打开,只放到了一边,然后继续吃碗里的饭。
“谢谢妈妈。”
“谢谢母亲。”
何英洁为了保持身材,晚餐通常只吃几口,她很快就停下筷子,说起其他的话来。
“我听说,你们暑假准备出去玩?”
邱翡只嗯了一声,邱宝珠握着筷子,“您怎么知道的?”
何英洁:“听邹妮妈妈说的呀,邹妮妈妈和我以前还是高中同学呢。”
邱宝珠不知道这层关系,上一世也不知道。
那邹妮后来对他的态度始终未变也就能理解了。
邱宝珠往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喂南瓜奶油汤。
何英洁看着他,越看心里越喜欢。
再看邱翡时,总觉得与宝珠相比,后者有些黯然失色,沉默寡言,瘦弱清秀,成绩是好,可在他们这种家庭,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更何况,宝珠的眼睛遗传了她母亲的基因,就连她都没有沾到半点,宝珠却受到了这种眷顾。
“你出行的时间定下来后先告诉我一声,只有你和邱翡两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我给你找个伴儿。”何英洁玩着手腕上的钻石手链,已经做好了决定。
邱宝珠没有意见,他如今很是惜命。
“好,谢谢妈妈。”
说完后,他撞了一下邱翡的肩膀,“你觉得好不好?”
何英洁一口一个“你”,于是邱翡很自觉地退出这场对话,他没想到邱宝珠会突然把自己又拉回去。
邱翡怔然一下,下意识去推不需要推的眼镜,“挺好的。”说完以后,他重新低下头吃饭。
邱宝珠观察到邱翡不自然的表情,给他碗里夹了块牛腩,“吃这个。”
何英洁始终浅笑着看着两人,兄弟俩感情好,她当然乐于看见。
邱宝珠一件一件往行李箱丢衣服,噼里啪啦,叮叮哐哐,卡卡哒哒,不同的动静是不同的物品。
邱翡就只拎了一只26寸的行李箱。
他站在邱宝珠的房间,沉默地看着邱宝珠把不同的衣服用不同颜色的袋子装袋封口,再拉开一层一层的抽屉往往箱子里丢配饰。
邱宝珠抬头看了邱翡一眼,指着地上三个30寸的行李箱说道:“这是衣服,这是生活用品,这是配饰,不同的衣服要搭配不同的配饰,你难道不是这样?”
“不是。”
“那是你。”
“……”
邱宝珠从衣帽间拖出一只30寸的箱子,往里边放鞋子,“差点把鞋子忘了。”
“去海边带一双拖鞋就够了。”邱翡在这方面一直精简。
邱宝珠头也不抬,动作也没停,“那你买飞机模型也不是买一个型号就够了,你同一个型号还买好几个颜色,房间跟个停机坪似的。”
有些时候,邱宝珠的脑子转得特别快,嘴也快。
“……随便你。”
“现在是夏天,不用带靴子。”邱翡实在是无法忍受,弯腰把邱宝放进去的中筒靴给拿了出来。
邱宝珠又放进去,“这是穿搭,热不热无所谓。”
邱翡顿了顿,他换了个角度,从另一只行李箱里抓了一件渔网背心出来,“这怎么穿?”
“里面有打底,放心,我不骚的。”
邱宝珠把邱翡手里的衣服夺回来,塞进箱子,一气呵成合上箱子上锁,免得邱翡再说个没完。
“我都没有对你那几双全是线头的帆布鞋说什么,你不许说我。”
“能穿就行。”
“飞机模型。”
“……”
四个行李箱,被邱宝珠塞得满满当当,他试着拎了一下,“呀,好重。”然后看着邱翡。
邱翡拖着自己那只26寸的小行李箱转身下楼。
邱宝珠以为邱翡要丢下他了,蹲着,瘪着嘴巴。
结果没想到邱翡走到了门口却站住了脚,他手腕往后收,行李箱也跟着到了身后,随后他身子半转,像是在给什么人让路。
“行李很多?”
邱宝珠一下站起来,心脏一厘厘匝紧了。
邱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卫樹会来,但还是让了路,说道:“我没什么行李,我哥……你自己看吧。”
被四个30寸行李箱包围的少年显得可怜兮兮。
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出现在少年视野里,他幽深的目光朝屋子里扫过去。
邱宝珠又羞又窘,整个脑袋都像在开水里滚了一遍,开始涨红。
“都是你的?”卫樹虽然口中还在问,左手却已经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双黑色的防滑手套,他半侧着头,很快将手套戴上。
邱宝珠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你先去车上,行李我给你搬上车。”卫樹朝邱宝珠走过去,弯腰立起地上的行李箱,抽出拉杆,一手一个,推着就出了房间。
邱翡还在门口,“走吧,我们先下去。”
话音未落地,屋子里少年像一阵风从面前刮了过去,邱宝珠像是才反应过来,跑去追卫樹,“我箱子里有易碎品!”
对于这种活,邱宝珠帮不上什么忙,他上一世捡垃圾捡到值钱的铜铁都只能望着它们掉泪。
他亦步亦趋跟在卫樹身后,“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卫樹走进电梯,伸手挡住电梯门,等邱宝珠进来后,他才收回手,按下一楼。
“你母亲没告诉你,她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旅行?”
邱宝珠低着头,恍然大悟,“那怎么是你?”
“你很不希望是我?”电梯门打开,卫樹眼底乌黑的颜色被照亮了些许,寒意显得不那么深重。
邱宝珠并没有看卫樹,他直视着前方,“嗯”了一声。
怕卫樹没听见,他又补上:“不希望。”
卫樹先他一步推着行李箱走出电梯,邱宝珠跟上去,两人重新并肩而行。
卫樹忽然笑了。
邱宝珠余光瞥见男生的两颗虎牙,心底的酸意泛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上一世,他不知道卫樹会去把虎牙磨掉。
他其实挺喜欢的,他只是嘟哝两句,不是真的讨厌。
直到卫樹回家后,他发现卫樹虎牙不见了。
邱宝珠骑到卫樹身上,掰着他的嘴找虎牙。
“我磨掉了。”卫樹面不改色,说得轻松。
邱宝珠不可置信,接着往下掉眼泪。
磨掉虎牙的是卫樹,难过到食不下咽的却是邱宝珠。
“放心,我这次只是工作。”卫樹笑了过后,走到太阳底下,可他所在的地方却像是冷的,让邱宝珠不敢靠近。
“工作?”邱宝珠的好奇心上来,其他情绪就变淡了。
“黄华住现在是我老板。”卫樹淡淡道。
邱宝珠愣神的时间,卫樹已经推着行李箱走到了邹妮家的商务车后备箱后面,司机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和男生一起将两个大行李箱往车上搬。
卫樹也流了汗,高温的天气下,出了空调房,稍微走两步就是一身汗。黑色的T恤布料像是贴在了他的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汗水顺着卫樹窄挺的鼻梁淌到鼻尖滴到地上。饶是这样炎热,卫樹的脸也仍是一整片透着冷意的白,他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难以避开的锋利感。
两个行李箱被搬上后备箱,卫樹扭头跟司机说了句什么,回过头来看着邱宝珠。
卫樹没有接着去楼上取剩下两个行李箱,而是拉开了车门。
男生侧立着,朝车内看了看,才向邱宝珠所在的方向挥了下手。
这个手势邱宝珠非常熟悉。
他下意识就要往前走。
但又立马打住。
所以卫樹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脸懵懂。
“你先上车,别站太阳底下。”
卫樹说过话之后,邱宝珠小跑过去,弯着腰钻上车。
邱宝珠坐下后,忍不住问道:“你是因为欠了黄华住的钱,才给他打工的。”
“黄华住让你来给我和邱翡当保……来我们家兼职的。”邱宝珠已经不再感到热了,脸上残留着刚刚晒出来的微红色。
“你母亲给的工资很高。”卫樹漫不经心地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卫樹也不过如此。
邱宝珠靠在了椅背上,他半闭上眼睛,“那你这段时间都要听我的。”
“嗯,听你的。”卫樹的嗓音,莫名没之前的疏离了。
邱宝珠却有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不是在侮辱卫樹?为什么卫樹不生气?
少年不满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卫樹的脸近在咫尺,连往上扬的眼睛都几乎贴到了自己鼻息前。
邱宝珠的呼吸在瞬间屏住。
卫樹却只是低下眼,他眼型太优越,无端像是在笑。
“安全带,你没系。”他说话的音量连就在车里的司机都听不见,只有邱宝珠能听见。
“我自己会系。”邱宝珠后背紧紧贴着座椅,呼吸急促地强调。
卫樹这时候骤然掀起了眼皮,像半寐的龙目在刹那间清醒。
“会系安全带,好棒。”他唇角牵开,说道。
邱宝珠呼吸彻底凝滞住了,连嗓子都变硬了,卫樹却在此时从车内抽出了身,往屋内走去。
邱宝珠并不觉得这样的卫樹熟悉。
因为卫樹上一世其实不怎么夸他,卫樹不太擅于言辞。
突然被卫樹夸奖,还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就是系安全带,有什么值得夸奖的,他还会呼吸呢。
卫樹最好别太关注他了,不然就会发现他还有更多了不起的优点,然后再次爱他爱得发疯。
从邱家到邹家的停机坪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邱宝珠本来想睡觉,但他目光一掠,就能看见副驾驶座上的卫樹,车外光影一晃动,他也能看见卫樹的小半部分侧脸和扬起来的发梢。
邱宝珠抱着手臂,不停变换着姿势。
邱翡递给他一只耳机。
“听歌?”邱宝珠心里熨帖,觉得邱翡还算关心自己。
少年将耳机放到耳边。
听了两秒钟,邱宝珠面无表情地把耳机还给邱翡。
邱翡听的普法栏目剧广播版。
邱宝珠昏昏欲睡地到了邹妮家的停机坪,邹妮穿着一袭白裙站在车道旁挥手。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哇,你带这么多东西啊?”后备箱打开,邹妮惊呼道。
邱宝珠:“不多啊……”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不算什么。
“先搬上飞机吧,”邹妮挽住邱宝珠,看向卫樹,“那卫樹占的可就是你的家属位哦,他是你妈妈专门请来的吧。”
卫樹在各种酒吧和娱乐会所兼职不是什么秘密,不仅班上同学知道,老师们也知道。
学校清楚他家里的情况,加上卫樹在外兼职也没有影响学习,所以学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邱宝珠没去看卫樹,把卫樹当做了隐形的,点头,“她不放心我跟邱翡。”
邹妮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邱翡,抿唇一笑,“先上飞机,上面有喝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潘胜安独自站在边上,邱宝珠绕到他旁边,“你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请假”
潘胜安裹了裹被吹起来的衬衫,嗫嚅着,“家里事情有点多,我去帮帮忙。”
高中生能帮家里什么忙?
“你妈又打你了?”
换成其他人这么问,完全就是在看热闹了。
可换成邱宝珠,潘胜安心底一热,“她没打我,我也没骗你,我真的是在帮家里的忙。”
邱宝珠慢慢吞吞地“喔”了一声,潘胜安手指使劲掐着手掌心。
登机时,萧游一把把邱宝珠拖到了自己身边,“你跟我坐。”
“我不跟你坐。”邱宝珠本来最不会的就是拒绝人,重生后却会了,他先说不,等对方问了,再给理由。总之,他不。
“啊?你为什么不跟我坐?这里边的人,你也就跟我最熟了吧?”萧游晃了晃邱宝珠送他的水晶小羊钥匙扣,连邱翡都没放在眼里。
邱宝珠看向邱翡,发现邱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坐在了一个单排位置上。
“你别管我。”邱宝珠心底浮起躁意,看着萧游的眼神都冷淡了起来。
“……好吧。”
萧游摊了下手,望见正费劲往飞机上爬的潘胜安,潘胜安上来之后,最后一个是卫樹,卫樹上飞机倒像是上习惯了似的,动作利落潇洒,一步就跨了上来。
“卫樹,你来,你坐邱宝珠旁边。”萧游灵机一动,是谁挨着邱宝珠坐都行,就不能是潘胜安。
卫樹刚帮着搬完邱宝珠的行李,他摘手套的动作一顿,看向邱宝珠,“他不一定乐意。”
邱宝珠?
“你怎么这么事儿?”萧游被气笑了,“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
不过,邱宝珠以前具体什么样,萧游也记不清楚了。
反正不是现在这样,给人一种打不得骂不得碰不得大声不得小声也不得的棘手的感觉。
邱宝珠已经在位置上坐下了,他从背包里拿了一个眼罩戴上,无所谓自己旁边坐着谁。
萧游指了一下邱宝珠旁边的空位,“卫樹,你坐吧,我去后边。”
他所说的后面,正好是潘胜安的旁边。
男生一坐下来,潘胜安就紧张得浑身紧绷,他咽了好几次口水都咽不下去,嘴里那股甜得发腻的蛋糕味道又卷土重来。
邱宝珠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甚至丁点睡意都没有。
潮湿微涩的草木味道始终围绕在身周。
飞机起飞了,轻微的失重感让邱宝珠头脑眩晕了一阵,机身忽的颠簸,邱宝珠的神经本就紧绷,此时更是吓得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扶手。
待到飞机上升到平稳飞行的高度后,邱宝珠手指往下捏了捏,发现扶手有温度。
不是扶手。
他估计抓着卫樹的手臂了。
少年被电击似的缩回手。
他是因为戴了眼罩看不见才不小心抓到卫樹,卫樹又没有戴眼罩,他为什么不躲开?
邱宝珠本想掀起眼罩看看卫樹现在是什么表情,可又觉得没必要。
他不需要在乎卫樹的感受。
邱宝珠将脸朝向窗外,浮云在飞机下方如白色的海浪,或卷或舒,他看不见,但他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副宜人的风景。
因为他上一世经常和卫樹一起乘坐私人飞机出门工作,或者度假。如果是工作,那工作的只有卫樹,如果是度假,那度假的只有邱宝珠。
邱宝珠最喜欢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云,天气不同,云的形状和颜色浓度也不同,云在天上飘来飘去,好自由自在的样子。
邱宝珠脑袋朝向窗外的时候,卫樹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他知道邱宝珠醒着。
邱宝珠如果睡着了,嘴会微微张开一点,好像刚刚好足够喂进去一根手指,可手指要真送过去了,却勉强得很。
下午三点,飞机在邹妮表哥酒店的停机坪落地。
睡着的邱宝珠听见邱翡的声音,他醒过来,摘下眼罩,“到了?”
“到了,大家准备先去吃饭,然后再分配房间。”邱翡一边摘耳机一边说道。
“那行李呢?”
“先放酒店大厅吧。”
邱宝珠下了飞机,海滨城市的烈日名不虚传,太阳白花花的,像是被提纯过的。
邱翡从包里掏出一副墨镜递给邱宝珠,“戴上。”
“你还戴了墨镜?”邱宝珠惊喜地接过去戴到鼻梁上,整张脸登时就只剩下一小半了。
邱翡动作一顿,“你没带?”他以为邱宝珠的墨镜在那几个大行李箱里。
“没有。”邱宝珠语气还有些理直气壮。
“……那你都带了些什么东西?”邱翡把眉头蹙起来,不知道邱宝珠这个样子,如果不靠家里,该怎么存活下去。
从停机坪到酒店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但一行人都是满头大汗,张笑民这回也跟着,他边走边把衣服往上卷,“好热好热好热,热死老子了,我得顶台空调在头上才行。”
“或者,穿得像曾明媚那么少。”
曾明媚是穿得少,嫩黄色的抹胸,肩颈腰都露在外边,底下是一条热裤,浑身上下的布料加起来还不如其他人一件衣服用得多。
“没有人不让你穿。”曾明媚一脸的瞧不上。
两人拌起嘴来,全是不堪入耳的人身攻击。
邹妮无奈地笑,讲起正事。
“我哥今天有应酬,估计来不了了,我们先去餐厅吃饭,等会儿他会让人把房卡给我们送过来的。”
餐厅在酒店的二楼,与酒店整体的现代装潢相呼应,一眼看不见头的圆桌没什么规则顺序地摆放着,白色桌布垂地,简洁又大气。
整个餐厅都面朝海面,靠窗坐了不少客人正在一边观景一边用餐,悠然自如,很是享受。
餐厅的经理叫邹妮小妮,递上来几份菜单。
“我们总经理说了,随便点,这段时间你们的吃住他都包了!”
邱宝珠小声说了“谢谢”,“我想喝石榴气泡水。”
菜单从每个人手上都过了一遍,最后回到邹妮手上,由邹妮点单,邹妮一口气点了将近二十道菜,其中大半是本地的特色菜。
“我哥很抠的,份量特别少。”邹妮摆弄着刀叉,诚恳道。
饮料最先上了,邱宝珠端起自己那杯红澄澄的冰汽水咬着吸管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下去,才算解了在飞机上一直没喝水的焦渴。
“你这个好喝吗?”萧游凑近,问道。
“不好喝。”邱宝珠防备地看着萧游,萧游为什么总要凑在他面前。
“我这么问是想喝口你的,你给点面子。”
邱宝珠望着萧游,眼神是绿莹莹的,摇头是格外坚决的。
少年不仅摇头,还把饮料的杯口给捂住了,把萧游气够呛。
坐在邱翡旁边的卫樹看着这一幕,嘴角轻扯了一下。
邱宝珠有一点精神洁癖他是知道的,除非是很喜欢的人,否则谁也别想和他同饮一杯水。
饭正吃着,餐厅经理拿着一叠房卡过来了。
邹妮在餐厅经理过来之前说道:“那个,我先说明一下,我觉得挣钱也不容易,没必要挥霍,所以我让我哥给我们大床房就行了,两个一间,我和曾明媚一起住,剩下的你们组合一下。”
邱宝珠立刻就看向邱翡,邱翡却看向潘胜安,"我们一起。"
“你睡觉喜欢踢被子,拽被子,压被子,在床上打滚滚到横着睡。”邱翡面无表情地细数,而且,看表情,他分明还有没说出口的。
“我不嫌弃,我可以啊。”萧游托着腮,笑嘻嘻的。
张笑民却在这时候扑在了桌子上,“不行,我得有人和我一起睡,我怕鬼!”
邱宝珠咬着吸管,“我可以一个人睡。”
邱翡却又说不行。
邱宝珠握着筷子,夹起一只虾,他知道虾有虾线,但餐厅一般都会把虾线去掉再烹饪,他翻来覆去检查了两遍,才把带着壳的虾喂进嘴里,用舌头和牙齿笨拙地想要把虾壳和虾肉完全分离。
虾壳扎嘴扎舌头,他吐到盘子里,以为自己成功了,但仍有不少虾肉留存在虾壳里。
邱宝珠一边听他们叽叽喳喳,一边用筷子尖拨开虾壳,把虾肉都挑出来喂进了嘴里。
卫樹也在剥虾,剥了好几只,可他没吃,也没见他给谁。
十七八岁的少年,不为了钱,就为了口气,也能争得跳脚。
“那邱宝珠跟卫樹睡,这样总行了吧,反正卫樹是邱宝珠他妈请来的,有卫樹在,邱翡你总放心了吧?”萧游反正是放心的很。
邱宝珠一听就瞪圆了眼睛,“我不跟卫樹一起睡,睡……睡觉。”
少年拒绝得声音特别响亮,一桌子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其中也包括卫樹。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邱宝珠也不好意思表现出自己对卫樹的戒备,估计在他们眼里会显得特别没有缘由,正是爱起哄的年纪,估计还会把他和卫樹关在一块儿看看是不是会导致世界末日。
“我喜欢一个人睡觉。”邱宝珠把头垂下来,所有的视线中,有一道视线的存在感格外强,有些冷意,又有些其他的东西,也能理解吧,如果有人在很多人面前说“我不想和邱宝珠一起睡觉”,他估计也会很羞恼和生气。
俄后,邱宝珠接着说:“我可以自己掏钱再给卫樹另开一间房。”
“我没意见。”卫樹目光从少年脸上淡然地挪开。
“哪能让客人自己掏钱,我让我哥多开一间房就是。”邹妮在这时候连忙说道。
她是一视同仁的,而且卫樹全靠着自己打工挣钱读书,她甚至觉得对方值得佩服和尊重。
因为他们这一桌子的人,几乎无人能做到。
邹妮先把手里的几张房卡分发了,叫来大堂经理,又要来一张房卡给了卫樹,另外叫了人将行李分别送到他们的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