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宝珠把手臂伸过去摸了几下,将手机抓到手里,看也没看就接了。
“喂。”他刚喘完,情绪也刚冷却,嗓子有些粗。
“邱宝珠,”听筒里传出来的嗓音平缓低冷,“生日快乐。”
邱宝珠彻底怔住,他从床上轰然坐起来,乱糟糟的头发底下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蛋。
少年手指紧紧攥住了掌下的被子,他想直接把电话挂掉,可那像落荒而逃。
他又不是罪人,他为什么要逃?
他不应该再害怕卫樹。
“你不许给我打电话。”邱宝珠努力让声音变得严肃冷漠,不近人情。
听筒里很安静。
窗外路灯零星几盏,蚊蝇绕着点得滚烫的灯泡转,时不时就撞上去一只,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卫樹靠在床上,凭着少年的语气,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此时此刻的表情神态。
“上次你帮我报警,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应该向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又是上次。
邱宝珠盘上腿,“后来你在酒吧说不认识我。”
“是你先说的不认识我。”
“我就是不认识你。”
“那为什么要报警?”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邱宝珠逐渐有了底气,“换成是别人,不是你,我也一样会报警。”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邱宝珠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握着,悄悄在膝盖上抹了抹手心的汗。
“是么?”卫樹绷直的唇启开,他头微低着,眸光冷冽,却没有聚焦。
“是啊。”少年声音响亮。
“蛋糕好吃吗?”
“什么蛋糕?”邱宝珠不上这种当。
卫樹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一顿,低声道:“我记得里面有核桃仁和松子……”
对于甜食颇有研究的邱宝珠一听就将眉头蹙了起来,“那是开心果。”
卫樹不再说话了。
邱宝珠的喉咙像是被棉絮给死死塞住。
还是上当了。
少年的呼吸频率在变,卫樹完全能感知到,也能听见,他表情没有变,唇角朝一边牵开,“蛋糕只是为了感谢你上次的帮忙,没别的意思。”
为了感谢他的帮忙?
邱宝珠以前怎么不知道卫樹这么讲究人情往来?他最了解卫樹的冷面无情了。
没别的意思?
那就是不喜欢他了。
卫樹怎么能不喜欢他?
意识到自己白天完全是在自作多情之后,邱宝珠的脸色变了好几次,他绿色的眸子里像翻起来的浪,时明时暗。
“哦……”邱宝珠缓缓地开口,“那就好,因为我特别不喜欢你。”
说完后,邱宝珠直接将电话挂断,再将刚刚打来的电话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卫樹看着被挂断后,陷入漆黑的手机屏幕,他的眼神跟着一块暗下来,眼睛变成了整块冷硬的墨石。
到了周一,学校通知了期末考试的时间和暑假开始到结束的时间。
邱宝珠一边备考一边画画攒作品集。
就像姜赛秋说的,不走国内联考,直接用作品集去申请国外的设计学院也是一样的。
“潘胜安这个星期好像请假了?”曾明媚趴在邱宝珠的桌子上,“你画的这是项链还是手链?”
曾明媚喜欢漂亮的饰品,在早上不小心看见邱宝珠一张设计图的时候,就粘着邱宝珠松不开手了。
“手链。”邱宝珠抬头,好奇,“潘胜安请假了?为什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曾明媚掰着刚做的美甲,她从甲面上拽下来一颗巴卡拉水晶,“我想要这张设计稿的成品,先付给你定金,怎么样?”
“我现在没有时间,等以后我功成名就了,有时间了……”邱宝珠笑眼弯弯,两排牙齿白得跟糯米一样。
曾明媚摇头晃脑,“那时候你收费肯定很高吧?”
邱宝珠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潘胜安他妈又打他了?”
“不知道,”曾明媚摇头,“不过你怎么知道潘胜安他妈喜欢打人?”
“听说的。”
曾明媚点了几下头,虽然不信,可懒得深究。
很快,她眼神在瞥到邱宝珠脖子的时候,微微一变,她手指不由自主戳了一下邱宝珠的脖子,“你脖子上是什么”
邱宝珠捂住脖子,掌心的热度让那块莫名变得有些痒,他忍不住挠了挠,更痒了。
“你这是过敏吧!”
“过敏?”
邱翡去了班主任办公室,邱宝珠独自在学校医务室寻到了医生。
“痒吗?”医生戴上眼镜和手套,在邱宝珠点头后,他卷起邱宝珠后背的衣服,“哎呀,背上也都是。”
深浅不一的大片红斑遍布脊背,邱宝珠后知后觉他浑身烧得慌。
“有过敏史吗?气喘,浑身起红疹都算。”医生蹲下来,挽起学生的裤脚,“怎么连腿上也是?”
邱宝珠茫然摇头,“好像没有。”
“最近有吃过碰过什么平时没吃过没碰过的东西吗?”医生又问。
邱宝珠还是摇头。
医生皱起眉,坐到了电脑前,准备先开抗过敏的药。
结果,在两人身旁的不远处,一道蓝色的帘子“唰”的一声拉开。
“昨天他用了防晒霜,全身都用过。”卫樹没看邱宝珠,只是看着医生说道。
卫樹坐在医务室的床上,他手臂缠着刚换上的纱布,不知道又是在哪里受的伤。但从他的表情里,却丝毫看不出受了伤的样子。
不像邱宝珠,长了一片疹子,表情就苦闷得不行。
邱宝珠看见卫樹,心底的苦闷变成委屈。
他没有过敏过,这一世没有,上一世更加没有。
防晒霜这种东西,他上一世跟着卫樹在海边度假的时候,天天都抹,可却从来没有因为防晒霜而过敏。
卫樹肯定是瞎说的。
“难怪,我就说你这疹子怎么长得全身都是,那要是食物过敏,可没这么简单。”医生被解了惑,开始取药,“我跟你说啊,那些涂的抹的,里面那些东西,因人而异,你要是用啊,得买那种你用了不过敏的。”
医生拿了两支涂抹的药膏,开了口服药,“你先把药吃了,吃一颗就行,药膏也涂了,钱等会再去交。”
“我去个洗手间,杯子和水都在茶水间,温水吞服啊,不要用冷水……”医生越说越急,手忙脚乱脱了白大褂,小跑着出了医务室。
邱宝珠手里被揣上了药,他把药盒转了一圈,看完药名,抬步准备去茶水间。
卫樹走在了他的前面,淡声说道:“你坐着。”
茶水间很小,顶多容纳两个人,邱宝珠不是很想和卫樹共处一个空间,他紧张,也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他控制不了。
于是,邱宝珠在距离茶水间最远的椅子上坐下。
但卫樹还是端着一杯温水走到了他的面前。
卫樹目光朝下,没有错过少年不断躲闪的目光。
邱宝珠的手中被塞入一杯水,口服药被拿走,卫樹剥了一颗药出来,邱宝珠下意识伸手去接药。
结果卫樹却用手腕直接挡开了他的手,手指捏着药片,一起挤进了邱宝珠的唇齿中。
邱宝珠从卫樹的动作当中察觉出,对方现在的心情很不愉悦,连一般都称不上。
卫樹不高兴。
不高兴就不高兴。
少年用舌尖把卫樹的手指抵了出去,举着杯子仰头饮下一大口水,和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吃过药后,少年把头摆向一边,手里还握着需要抹遍全身的药膏。
夏天校服就是一件蓝边的白T恤,邱宝珠脆弱的脖颈上大片的红斑,与旁边白皙的皮肤界线分明,妖艳,但是更刺眼。
卫樹偏头看了看,剑眉下的双眼冷若冰霜,他弯腰从对方手里拿走了药膏。
邱宝珠抬起眼,勇气终于鼓足,气势汹汹,“你要做什么?”
卫樹拧开了药膏的盖子,他挤出一段雪白的膏体到指腹上,他动作停着,不再动了。
俄顷,卫樹启唇道:“以后,不清楚配方的东西不要随便往身上抹。”
“不清楚底细的人也不要让他随便碰你。”
说这句话时,卫樹目光笔直射入少年眼底,带着隐隐命令意味的口吻让邱宝珠头皮一紧,舌头都在口腔里颤了起来。
所有人的底细,邱宝珠都不清楚,邱宝珠最清楚也只清楚卫樹的底细。
正是因为清楚,邱宝珠才最不能和卫樹接触。
“我自己涂。”邱宝珠闷声说,把药膏一把抢了回来,“我让邱翡给我涂。”他想到靠他自己涂不到后背,又加上一句。
“邱翡……”卫樹目光平静地垂视着邱宝珠,“他很好?”
“比你好”三个字已经出现在嘴里了,但邱宝珠还是没说。
他现在和卫樹不熟,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很莫名其妙。
“他很好。”邱宝珠挠了挠脖子,刚想站起来离开医务室去缴费。
见状,卫樹攥住了少年的手腕,压下去,“别挠。”
邱宝珠抿唇,甩开他,跑了出去。
卫樹现在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管这么多?
看来卫樹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邱宝珠大汗淋漓地跑回教室,他趴在桌子上让邱翡给他擦药。
邱翡一边擦一边问:“确定是过敏?”
“应该是吧,我昨天只擦了防晒霜,没有擦其他的。”
“吃的呢?”
“吃的都很好吃,它们没有错。”
“……”邱翡沉默地给邱宝珠的后背擦着药,估计就是防晒霜,一整个后背都泛着红,快要起初疹子的模样。
“我只给你擦后背,其他能擦得到的地方你自己擦。”邱翡看了眼邱宝珠,对方趴在桌子上玩手机,怡然自得。
邱宝珠“喔”了一声。
卫樹回教室的时候,邱宝珠的药已经快擦完了,少年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掀到了肩上搭着。
隔着老远,都能看见他皮肤上面的泛红。
卫樹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再看过去的时候,邱翡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少年后背的衣服放了下来,前面的衣服又掀了起来,此刻正低头往泛了红的部分挤药膏。
他压根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悬着空挤,一截药膏直接掉在裤子上,他朝左右探头探脑后,悄悄把裤子上的药膏抹掉了涂在身上。
卫樹嘴角牵开,眸子里漾起弧度柔和的浪。
这样的神情在他的少年期,几乎前所未有。
“邱宝珠?”邹妮趴了过来,“你在涂什么?”
“过敏了。”邱宝珠低着头答。
“严重吗?”邹妮凑近了看,“怎么会过敏?”
“过生日的时候涂了防晒霜……”
邹妮点点头,“那这段时间你就吃清淡点,也不要用防晒了。”
“我平时都不用,那天阿姨说会晒伤我才用。”邱宝珠有问必答。
邹妮本来就喜欢盯着人的脸说话,她观察别人细致入微,知道什么样的牙齿大小和咬合搭配什么样的嘴唇厚度与唇形在说话时最好看,知道什么样的眼睛大小在什么样的脸型上最好看,知道脸上的肌肉要有一个流畅的走向才能让一张脸在做任何表情时都自然好看。
她头一次离邱宝珠这么近的说话,得以更近距离地观察他。
光是一双如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就已经非常罕见,更何况,他的眼睛并没有搭配着强骨骼感的脸,眉骨、鼻梁、轮廓线条柔和到使人感到温顺。
这样的一张脸,就算对着人说出世界上最恶毒的话,也很难传达出恶意。
邹妮看得出神,邱宝珠抬头被她出了神空洞的眼睛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暑假出去玩吗?在海边,我表哥的度假别墅。”邹妮过来主要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海边?”邱宝珠擦好了药,拧上药膏的盖子。
他喜欢海边。
上一世,卫樹也知道他喜欢海边,喜欢海边的一切。
卫樹也会主动带他去各种各样景色宜人的海滨城市,只是那跟邱宝珠去过的与想象中的海边都不一样,太安静了,他能看见的人只有卫樹。
“国内?”邱宝珠心动了。
邹妮点头,“嗯嗯,国内,去吗?”
“去。”
“估计还有其他人,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包机过去,你要是有想带的朋友可以提前跟我说,但每个人最多只能带一个家属。”
“我想带邱翡。”邱宝珠能想到的家属也只有邱翡了。
邹妮笑起来,“我本来就是要邀请他的啊。”
“那我没有要带的家属了。”邱宝珠把药放回到课桌,他扯了一下衣服,感觉衣服黏在了身上,怪不舒服。
期末考试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结束,前两天的考试是考文化课,第三天则是考众人自己选择的小课:马术、击剑、摄影、国乐国画等。
邱宝珠的小课是马术。
一大早他就去换上了马术服,独自在马厩和他的那匹马商量着待会儿一定要全力打好配合战,让他考个高分。
他要是考得好,才能拿到和何英洁谈判学美术的资格。
虽然何英洁的同意与否,在他眼里不是十分的重要。
少年的马名叫黛比,是一匹白色荷兰温血马,五个月的时候来到邱宝珠身边。
那时候邱宝珠还没开始学马术,黛比也还不到可以和邱宝珠一起活动的条件,邱宝珠亲手将她养到了三岁。
马的三岁,就和当时的邱宝珠一样大,他们同龄。
只是后来家里破产需要钱,邱金言没跟邱宝珠商量,将黛比以二十万的价格卖给了俱乐部。
邱宝珠知道后,冲进马厩,发现就连黛比平时使用的生活用品都被一块打包卖了,连他的马具都没留下。
邱金言在后来也追悔莫及,因为邱翡告诉他,黛比正值壮年,又没有伤病,血统纯正,光是买来就花了七十万,她的市值最低也是九十万。
“起码也要考到九十分吧。”邱宝珠给黛比嘴里塞了一把她最喜欢的草料。
黛比把头扭到一边,不听。
邱宝珠抓着她的耳朵让她回头。
黛比甩了下尾巴,踩了两脚地。
她肩高167,四肢修长健美,双眼铮亮,皮毛如白缎子似的光滑,姿态摆得很是傲慢。
家里养马的经常跟邱宝珠告黛比的黑状,。
说黛比心眼不仅多还小,说她吃得多了还会被喷口水,洗澡也不配合,用尾巴把水拍得他满脸都是。
但她对邱宝珠从不这样,顶多摆一摆脸色,每次跑圈时比邱宝珠还要雄赳赳气昂昂。
后来卫樹被卫家认回去,邱宝珠第一次拜托他的事情就是帮他把黛比买回来。
俱乐部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五十万才答应把黛比卖给他们。
卫樹当时零花钱还是卫家最低的那一档,跟卫家人之间的关系无限接近于陌生人,卫樹当时一口气预支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帮邱宝珠买回了黛比。
可是他们买回来的黛比,体重却只有不到两百公斤,瘦骨嶙峋,浑身都失去了光泽,全然不见一开始的意气风发。
她状态最好的时候,体重是五百三十多公斤。
黛比看见邱宝珠,甩了下尾巴,用力粗喘,湿着眼。
“她吃得非常少,但我们是按照你父亲给我们的食谱喂养的。”俱乐部的老板打开贴着黛比标签的食品柜,向他们证明自己绝对没有虐待黛比。
“强制喂食她会攻击人,所以我们会给她打营养针,但还是得吃东西才行。”
“其实我们也感到很抱歉。”
邱宝珠当时抱着黛比嚎啕大哭,但黛比情绪萎靡,并且持续萎靡。
回到家后,黛比开始彻底不肯进食,每天只喝一些水。
黛比对邱宝珠的示好一点都不买账,不管邱宝珠怎么道歉怎么哀求她,她都无动于衷。
邱宝珠知道,黛比始终认为是他抛弃了她,不要她了。
她性格本来就高傲,肯定无法接受这种“背叛”,她在俱乐部还肯吃一些东西,估计就是想看他还会不会来接她回去。
短短二十天,黛比把自己活生生饿死在马厩。
邱宝珠在床上昏睡了三天,吃饭喝水都靠卫樹一口一口地喂。
想到上一世后来的黛比,再看着眼前精神抖擞大口嚼着草料的黛比,邱宝珠突然抱住她的脖子。
“这辈子就算家里又破产了,我也不会让他们卖掉你,你愿意跟我一起流浪,吃窝窝头喝雨水吗?”
黛比嚼着草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她用力甩头,甩开了邱宝珠。
邱宝珠被她甩开了也不生气,拍拍身上的草料,“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你离不开我。”
黛比喝了点水。
少年抬手去取汗垫。
他亲手将汗垫、鞍垫、马鞍等马背上的用具一件件搭到黛比的背上,接着才是给黛比上肚带和水勒、衔铁。
黛比很有默契的抬头,摆脑袋,让邱宝珠调试合适的松紧。
给黛比做完考试前的准备工作后,邱宝珠才戴上头盔,他一双绿眸熠熠生辉,闪闪发亮,猝不及防又伸手抱住了黛比。
“黛比,”邱宝珠轻唤她,“不一定非要考高分,但这次我们一定要长命百岁。”
黛比呼出口气,吹得邱宝珠脖子痒嗖嗖的。
牵着马走出马厩时,考试场地已经被清场,阳光普照下来,邱宝珠眯起眸子。
马术小课考场地障碍。
班上有五十个人,考试就分成了两组。
赛场设置了16个障碍,其中包括了两个两重障碍,一个三重障碍,一个水碍和利物浦。
奖罚规则在课前就已经通知到位,邱宝珠如果想要拿到90分,最多只能遗漏碰倒两个障碍。
“我们先熟悉熟悉场地。”邱宝珠摸了摸黛比的脑袋,黛比的眼睛比邱宝珠的还要明亮灼人。
她性子爆辣,每次出马厩都要兴奋一小段时间。
邱宝珠翻身上马,他扯了扯手中的缰绳,黛比慢悠悠地朝障碍物走过去。
第一个障碍物只有二十厘米高,黛比昂着脑袋,十分傲慢地跨了过去。
邱宝珠无言:“……黛比,你得跳。”
牵着缰绳绕回去,黛比依旧是那副表情,只不过这次是跳过去的。
邱宝珠摸着黛比柔软的鬃毛称赞她。
两个都是一身白,除了邱宝珠身上的黑色马甲和黑色马靴。
少年身形轻盈纤细,摸着白马的动作一脸幼稚。可跟着白马一齐跨过障碍物时,眉眼坚毅,脊背挺拔,腿部肌肉紧绷,竟能品出几分性感的味道。
曾明媚在远处戴着手套,老大不高兴地拍了一掌自己的马,“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要是这次再绕着障碍物走,让我丢尽脸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曾铭西坐在一旁,他的小课已经考完了,等曾明媚考完,两人正好一起回家。
“你说他也没用啊,谁让你把他当狗养。”
“你说对吧,卫樹?”
卫樹也来了,他没有小课。
小课通常就是烧钱的课,靠着成绩进来的学生就算被学校免除小课的学费,也买不起上课要用到的用具。
被曾铭西叫到的男生双手撑在身体两边的长椅上,上身微微朝前倾着,眼睫被太阳照成了冷冷的金色。
他看着视线前方,少年成功跨过了五个障碍,停了下来,趴下来抱着白马的脖子,贴着马耳朵开心地叽里咕噜。
“卫樹?”
见卫樹根本就是在走神,曾家兄妹俩只能自己聊了。
曾明媚牵着缰绳,“我出发了,为我祈祷吧,阿弥陀佛。”
“这俩不是一家的。”曾铭西无语道。
考试顺序由抽签决定,邱宝珠排队抽着签。
还没轮到他抽签,一道响亮刺耳的挥鞭声传来。
他循声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男生站在地面,正挥着鞭子猛抽着面前的马。
男生的每一鞭子都敲得无比结实,挥时响亮,落下去时就是闷响。
那匹棕色的马也像是极畏惧对方的样子,不时后退闪避,却又被拽了回去。
有老师小跑过去阻拦。
“我自己的马,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男生嗓门很大,老师黑下了脸。
邱宝珠见状,翻身上了黛比的背,他只单手轻轻扯了一下缰绳,“黛比,我们过去。”
黛比立刻掉头带他奔过去,人和马从排队抽签的队伍旁边如风疾驰掠过。
少年风姿秀颀,拽着绳子和黛比一起一口气跨过三个障碍物,汗水让他眼睫发梢晶亮。
可他绷着脸,只能在他脸上看见努力压制的怒气与寒意,像是要用马蹄踏碎地面的人。
抽打自己马的男生见着这一幕,往后躲开。
邱宝珠在即将要到他面前时拽紧缰绳。
黛比抻直脖颈,在原地踏了几步,慢慢站稳,然后以和少年相差无几的表情朝下方的人看过去。
“老师课上没跟你说过,不能暴力对待马匹?”坐在马背上,邱宝珠对男生凝目而视,同时也看见了面前这匹棕马的后背上旧伤叠新伤,伤痕累累,连密绒似的毛发都遮不住它们。
少年身影被黛比带得慢悠悠地晃动,无端睥睨了起来,“回答我。”
“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马,我今天就是把它一锅炖了,也跟别人没有关系!”男生横眉竖眼着说话,脸上的肉都在打颤。
邱宝珠把手中的马鞭在手腕上绕了几圈,他弯下腰,凝望着男生的眼睛,问道:“但是你学马术,不是为了讨你爸的欢心吗?你这么对待你爸最喜欢的东西,他要是知道了……”
男生的脸在瞬间变了色,“你怎么知道?”
邱宝珠笑得很和善,“关你什么事?”
少年骑着马回到抽签的队伍,他跳到地上,给黛比竖了个大拇指。
余光中,那个男生在他走后分明还在生气,又想挥鞭抽马,鞭子都举了起来,他的动作却停在了半空中,最后他只是恶狠狠地把鞭子丢到地上,踩几脚泄气。
邱宝珠记得他,记得他死得很早。二十岁出头,骑马的时候对着马一顿狂抽,把马抽疯了,马带着他狂奔,他被掉下来的电线勒住脖子,又被马拖行了两三公里,解救下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感叹完命运的奇妙,邱宝珠抽到了自己的考号,7。
考完试,邱宝珠把7的纸条丢进垃圾桶,回头捧着黛比的头亲了一口。
“满分!黛比的黛是黛比的黛,黛比的比是牛比的比。”
黛比听不懂具体的文字,但能听懂语气,她踢了踢蹄子,在地上蹦跶了两下,嘶鸣了两声,也很开心。
邱宝珠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黛比喜欢的玉米味舔糖,黛比把脑袋探出来,四五分钟就把一大块舔糖解决了个干净。
“我先走了,晚上会有人来接你回家的。”邱宝珠把黛比栓在马厩,语气郑重地告诉她。
结果,邱宝珠刚转身,迎面就被丢了一把草料,接着他被人推到地上,身后的黛比发出急躁的呼吸。
那人推了邱宝珠一把,踢了邱宝珠一脚,还想做什么,有人在着急地低声喊:“有人过来了!”
邱宝珠的视线很快变得清晰,他在男生想要跑走的时候,起身扑过去直接搂紧对方的腿,那人被直接拖倒,摔在地上,吃痛得骂人“我日你妈”。
听出来是考试前那个抽打马的人,邱宝珠眉头一皱,他低头一口咬在对方的小腿上。
“嗷嗷嗷嗷!”这一口咬得狠,那块肉都像是被另外叼走了特,疼得要死。
刘围棋想用另一只脚踹邱宝珠的脑袋,邱宝珠提前预判,他在地上翻了一圈,扑上去一拳打在刘围棋的脑袋上。
具体打在了脸上还是头上,邱宝珠不知情,他仅有的打架经验都是看卫樹打人学来的。
看是一回事,实战又是另一回事。
邱宝珠发现想要一拳头把人捶得失去还手之力很难办到。
刘围棋那肥壮如熊的个头灵活地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拳头朝他跑来。
邱宝珠手指攥着围栏,黛比顶了几下他的背,他愕然回头,目光扫见木柱上的鞭子,他快速取下鞭子,在刘围棋到了自己面前时,一鞭子朝对方的脸挥了过去。
“啪!”
一条红痕斜着从刘围棋的额角拉到下颌。
不仅刘围棋愣了,邱宝珠也愣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邱宝珠下意识说,因为他知道用鞭子抽人这种行为有多么羞辱人。
“邱宝珠!你找死!”刘围棋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他猛扑而来的模样实在吓人,邱宝珠又是一鞭子抽过去。
鞭子是马鞭,马况且都只能被轻拍,更别提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
刘围棋不仅被抽出了血,还被抽出了眼泪。
马厩的门外,卫樹静静地站在那里,牵着马的曾铭西和一身脏兮兮马术服的曾明媚站在他的身后。
“卫……”曾铭西刚想开口,卫樹回头看了他一眼,前者摸了摸鼻子,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邱宝珠,我们没完,呜呜呜呜呜呜呜……”刘围棋是哭着出来的,像一头嗷嗷叫的狗熊囫囵滚出了马厩,连就在眼前的三人他也没注意到。
反观握着鞭子打人的少年,表情反而无措又受伤,没有击退找茬者的得意和如释重负。
邱宝珠在更衣室换着衣服,想起了卫樹手执鞭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他不是一匹马,可卫樹却想用鞭子打他。
换好衣服,邱宝珠在水池边上洗手,洗脸,摘着头发上沾到的许多草屑。
他颧骨破了一小块皮,像是被刮的,不像是被拳头打的。
他在生活的各种事情上都生疏的很。
只是洗了个脸摘个草屑,他额前头发都全打湿了,校服的胸前也被淌下来的水弄得湿淋淋的。
弄好后,邱宝珠拧上水龙头,转身出门。
等在门口的卫樹迈步,守株待兔般,挡住了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