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闻言一愣,少爷喜欢他?昨日里那公子是跟他说了几句话,但都是淡淡的,让人觉不出喜恶。他顿了顿,垂头腼腆地笑了笑:
“我倒是不知道这个。”
两个侍女还要张口说话,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不知道什么?”
几人抬眼看去,见方勤站在不远处,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们。
两个侍女顿时花容失色,垂下头不敢说话了。赵宝珠没主意她们的神色,回头见是方勤,眼眸亮了亮,口中道:
“勤哥哥。”
方勤本来瞪着两个丫头,听到这称呼,顿时微微蹙起眉转过脸来。赵宝珠几步走到他身前,主动解释道:
“我原本不知道方理哥哥还有兄弟,叫他方哥哥。既然你们同姓,我便叫您一声勤哥哥。”他顿了顿,瞧方勤脸上神色不变,笑了笑道:“或是有什么旁的称呼,您告诉我也好。”
方勤垂着眼,冷着脸看着赵宝珠。也没说好与不好,转过身淡淡道:“跟我来。”
赵宝珠见他并未出言反对,想来是不讨厌的。这个方哥哥似是比直性子的那个要难相处些。他见方勤心情不佳,遂闭上了嘴,安静地跟在方勤身后。
他们在前院里走着,片刻后,走在前头的方勤突然道:“刚才她们是与你打趣,你可不要当了真。”他偏过头,瞥了眼赵宝珠:“叫你来前院是因为李管家要整顿后院,你在那里没有用处。”
闻言,赵宝珠面上一愣。反应过来后点了点,道:“我知晓了。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拘地方都是使得的。”
听他这样说,方勤神情缓了缓,回过头去。不管这个宝珠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还算乖觉。
待他回过头后,赵宝珠垂下眼,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里极快得略过一丝失落。但他毕竟和那公子话都没说过两句,那阵子失落很快过去了,赵宝珠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方勤,脆声道:
“勤哥哥,我今后在前院里干什么呢?”
方勤脚步一滞,又看了赵宝珠一眼。见他睁大着眼睛看自己,眉心微不可查地一颤。
罢了,再是爱耍乖、嘴甜哄人,左右把他拘在这院子里,让他见不到人便是了。
这样想着,方勤呼出一口气,回过头,淡声道:“你以后负责清扫一处院子。”
他带着赵宝珠穿过走廊,从门檐下穿过去,钻进一院门,赵宝珠抬见牌匾上写着「瑞来院」三个字。院子里有厢房三两间,中间一颗桂花树,几处精致景观坐在拱门旁。看起来确实疏于打理,各处灰蒙蒙的一片,小池塘里没了池水,桂花树已萌出了新芽,地上的枯叶却还没有清扫。
赵宝珠四处打量了一圈,想这儿景观如此好,应该是客栈的上房,得收拾出来给客人住。他见不得这么好的园子蒙尘,看着地上的枯叶,手已经有些发痒,转过头朝方勤坚定道:
“我一定将这院子收拾干净了。”
方勤点了点头,又向赵宝珠交代了几句各项器皿都在哪,便转身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宝珠便在院子里打扫。这个活比后院中的差事要轻松许多。第一天将地上所有的枯叶都打扫干净,第二日清扫厢房内,第三日赵宝珠将干涸池子里的石头都捡起来细细刷洗了一遍,再引入新的活水。
这样前前后后修整了一番,院子便整洁干净多了。之后赵宝珠的活便只剩下每日扫扫地,擦洗一下各样物什。因着没人打扰,也无人来挑事,赵宝珠的日子过的十分清净。方勤自头两日来院子里看过后便没再来过,赵宝珠每日活干完了便蹲在桂花树下温习功课,到饭点还顿顿都有肉吃,这样一段时日下来,自觉学问长进了不少,还长胖了,腰上都有些发紧。
这样的日子一日日过去,赵宝珠过的悠闲,又从方勤那里问得,院子里的人每月可以出去兜风一日。便打算着到了月末出去,到衙门上问问有没有人捡到他的名帖。现今天下尊重读书人,若是有人捡了举人的名帖,送归给衙门还有赏钱拿。
心里有了定数,赵宝珠便不像刚来时那么慌了,数着指头等着月末出去的日子。
这日,赵宝珠正在那颗大桂花树下看书。春日深了,日头渐渐毒起来。北方不比益州的小山沟一年里有大半都是阴天,这才翻过年没几天,冬日堆积的云层便散去,透出炽烈的太阳来。刺目照到赵宝珠手中的书页上,晃得他眼前一片白。赵宝珠眼睛干涩,伸手揉了揉眼尾,抬头看了眼身后的桂花树。这棵树看样子是新栽的,没有后院的那颗梧桐树枝繁叶茂,挡不住阳光。
“不中用。”赵宝珠看书看的眼睛痛,回身拍了树干一下,而后又心疼地摸了摸,嘟囔道:“我每日给你浇这么多水,你就不能长快点儿?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他在这兀自和树说着话,却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噗嗤’两声笑。
“看,他在跟树说话呢。”
“漂亮哥哥真笨,树怎么能听懂他的话?”
两个清脆的童声你一言我一语取笑赵宝珠,又咯咯咯地笑起来。赵宝珠一愣,抬头看去,没瞧见人,却见两颗黑色丸子在院门口綴着。见他看过来,那两颗丸子动了动,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
“糟糕,他听见了。”
“怕什么,他必是二哥哥的下人。”
赵宝珠见那两颗丸子跟着小童的嘟囔抖动,可爱得紧,便抬了抬眉,高声道:“谁在那儿?”
听到他的声音,两道童声一滞,丸子缩了回去。片刻后,两个穿着华服的髫年少女从拱门后走出来,两人作一式的打扮,长相也像了个十成十,一左一右瞪着赵宝珠道:“你是谁?”
赵宝珠笑了笑,从树下站起来朝她们拱手:“见过两位小姐。”他随后道:“我叫赵宝珠,是负责打扫这院子的。”
听他这样说,右边的女孩转过头,嘟起嘴道:“果然是二哥哥的下人。”
左边的女孩却瞪她一眼,小声说:“哪里有当着人的面说嘴的!”
赵宝珠见这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趣得很,眼睛都笑弯了起来。心想这大户人家的小姑娘就是不一样,他们村里这么大的小姑娘走路还歪歪斜斜呢,这两个就已经出落得如此伶俐。
左边的女孩子扭过头,一双杏眼看向他:“你知道我们是谁?”
赵宝珠笑了笑,又俯下身去,道:“我不知道。但见二位的穿戴,想两位小姐是少爷的亲戚。”
两个女孩子见他举止尊敬,将她们当大人一样对待,皆是欣喜,面上也带上了笑,右边的那个主动道:“我是叶淼。”接着指了指身边的女孩:“她是叶宁,我们都是二哥哥的妹妹。”
赵宝珠被这句「二哥哥的妹妹」逗笑,弯了弯唇角,便见两个小童朝他跑过来,分别从两边朝他伸出手。
赵宝珠愣了愣,看着小姑娘白嫩的掌心,这是要他拉着?
见他不动,左边的叶宁眨巴眨巴眼睛,脆声道:“还不快点儿?”
“诶,好嘞好嘞。”赵宝珠被催着,赶紧一手一个牵住,朝院子里面走:“我带两位小姐逛逛院子,可好?”
“好。”两个女孩子齐声应道。
赵宝珠带着她们在院子里面转悠,各处景致都停一停。两个小姑娘看得有趣,如大人似的摇头晃脑品评起来。赵宝珠看得有趣。心想这两位小姐应是正在这偌大的客栈里探险呢。也幸好现在院子里的客人似乎不多,若是被别人冲撞了倒是不好。
他带两着两位小姐逛了片刻,两个一致认定墙角的小池塘最有趣。叶淼蹲在池塘边,正伸手去碰水中的乌龟,而叶宁却嫌走得累,此刻正趴在赵宝珠的背上歇息。
“哎呦我的姑奶奶,”赵宝珠一手不让背上的摔下去,另一手去勾叶淼就要落进水里的袖子:“小心袖子——”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叶淼,叶宁。”
在赵宝珠背上的叶宁顿时僵了身体,小声道:“糟了,是二哥哥。”说罢立刻从赵宝珠背上跳下来,伸手还没摸到乌龟的叶淼也收回手,腾的站起来,两人齐声道:
“二哥哥。”
院门口,叶京华站在拱门外,眉目间一片漠然,见两个女孩站作一排,淡淡道:
“快午膳了,还在这里顽皮。”
叶宁叶淼咯吱一笑,朝叶京华跑过去,一左一右靠在他身边,抬头道:“就知道二哥哥找得到我们。”
往日她们姐妹在府中玩捉迷藏时,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几个姨娘,大哥哥大姐姐,加上夫人老爷都找不着她们两个。只有这个如隐士仙君一般的二哥哥一找一个准,往往她们还没发觉,一转头,便见叶京华已然站在了那里。这让两人都默默觉得她们这个出尘俊逸的二哥哥是不知什么精怪变的,或是仙人投身,总之不似凡人。
但同时,叶京华虽性子疏冷,对府中的庶子庶女却都很好,也从不发脾气,且长相是全府上下最好的,因而孩子们都爱缠着他。
叶京华低下头,略一抚叶淼的额头:“回去先净手,再用饭。”
“是。”两人齐齐答道。
叶京华点点头,转身便要带着她们离开。然而叶淼叶宁却回过头,朝赵宝珠挥了挥手:
“宝珠,我们下次再来找你玩。”
女孩清脆的声音传入叶京华耳中,他蓦得一顿,转过脸来。
赵宝珠站在梨花树下,见那俊美出尘的公子朝自己看来,眉目微微一动,道:
“是你。”
赵宝珠多日之后再次见到这位少爷,对方依旧穿月白色绣金线的衣袍,星眸直直地望向他。赵宝珠顾不得脸红,赶忙俯下身拱手道:
“见过少爷”
第12章 伤口
赵宝珠深深俯下身,面颊通红,暗自咬牙骂自己没出息,怎得每次见了这公子都脸红。上次见了他也是心慌的利害,想是这公子贵气逼人,通身气势非凡,让他这个小山沟里长大没眼界的东西一看便被震住了。
赵宝珠深吸两口气,刚做足了心里准备想抬头,便听见那公子道:“到近前来。”
赵宝珠一口气提到中间,不上不下反倒憋红了一张脸。他无法,只得垂着头一步步慢慢移到叶京华面前,盯着男子脚上的锦绣云纹靴子。
“宝珠害羞了!”
不知是叶宁还是叶淼脆声道。两个女孩嬉笑起来。
赵宝珠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移开,清冷的声音响起,对叶宁叶淼道:“你们先回主屋去。”
两个小姑娘连声应’是’,哒哒地跑开了,其中一个在临走前还伸手拉了一下赵宝珠的手指,十足的古灵精怪。
等两道脚步声远了,赵宝珠感觉那道目光重新落到了自己身上,男子的声音从他头顶处传来:“抬起头来。”
赵宝珠咬了*咬下唇,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褪了些,这才抬起头。这一抬头,他便直直对上了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上眼睑的皱褶浅浅垂下来,睫毛半掩住眼眸。赵宝珠才阳光下,这次才看清这位叶少爷的眼珠比寻常人略浅些,像是某种名贵的宝石
此时,那两颗眼珠中浸着淡淡的暖意,落在赵宝珠脸上,在缓缓看过他一遍后,轻声道:
“许久未见你。你负责打扫这园子?”
赵宝珠慢了半拍才赶忙回答道:“是。”他侧过身,向叶京华展示身后的庭院:“少爷尽管查看,这院子我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叶京华抬起眼,略朝院子里看了一圈,’嗯’了声,视线又转回赵宝珠脸上:“是方勤安排你在这的?”
赵宝珠一愣,随即点点头:“是勤哥哥安排的。”
叶京华睫羽微动,面上神色淡淡,轻轻点了点头。
赵宝珠看着他,眨了眨眼,旋即小心地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叶京华否定,接着抬起眼,朝赵宝珠额头上看:“你的伤可好了?”
赵宝珠又是一怔,没想到叶京华还记得这个,赶忙道:“早已好了。”
下一瞬,叶京华伸出手,轻轻抚开了他额前的头发,看到其下泛白的一道伤疤,略皱了皱眉。他这一番动作极快,赵宝珠还没来得及惊讶,叶京华便已收回了手。
“怎得还有疤?”他看向赵宝珠:“可是大夫开的药不好?”
因着他突如其来的行为,赵宝珠略微惊讶了一瞬。但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就算现在暂且给人家当仆人,骨子里却没有那股子奴性,便很快地将那一瞬的惊讶忘记了,自然地说:
“大夫开的药很好。我涂了几日伤口便结痂,就没再涂了。”
赵宝珠从小在山沟里摸爬滚打地长大,本就不是娇生惯养的性子,且深觉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好学的女儿家天天在那涂涂抹抹。待伤口好的差不多了便立即停了药,想着剩下的待到下次受伤还能继续用。
谁知听他这样说,叶京华的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宇间出现一道浅浅的痕迹。他这张脸冷下来,那双浅淡的眼眸便透出几分冰冷,看着很严肃。赵宝珠憷了一下,眨了眨眼,小声道:
“这……要不、药我还是继续涂着?”
叶京华眉目间略微松缓,点了点头:“大夫开的药既是好的,便用着吧。”
赵宝珠顺从地点了点头。暗自里却想这大门大户的少爷就是要精贵些,自己纤尘不染便也罢了,还看不得下面的人脸上有疤。赵宝珠不禁想起幼时乡里间编排京城中人的那些话,村里的长辈尤其爱说那宫里选娘娘,都得先验过身,从头到尾不得有一丝那些个疤啊痣啊的,现在看来这话也不全是空穴来风。一个家里开客栈的富家公子已是这般,那皇宫定要更严苛些。
赵宝珠暗自在心底编排一番,抬起眼,却见叶京华正看着他,唇角啜着一点笑意。
赵宝珠被他笑得心里一突,忽得有些心虚,没来由地感觉叶京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他还没来得及尴尬,叶京华便垂下眼,唇角的笑意也掩去了,轻声道:
“不用心疼药,若是用完了就去找方勤拿。”
赵宝珠没想到他竟是连这层都料到了,双颊一红,喏喏道:“我知晓了。”
见他乖顺,叶京华点了点头,似是终于满意了,道:“午时了,你也去用膳吧。”赵宝珠应了声’是’,转身便要通过庭院西侧的小门往后院走,然而他一侧过头,叶京华忽得视线一凝,出声道:
“等等。”
赵宝珠蓦地停下脚,扭头看向叶京华。见他皱着眉,看着他脸侧的一块皮肤道:“你脸上怎么了?”
赵宝珠一愣,接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颧骨最高的一处有片皮肤格外粗糙些,且隐约泛着些热意。赵宝珠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道:
“近几日日头有些毒,我晒得多了些。”
京城一入春便接连出了几日大太阳,赵宝珠老家常年阴雨,因此养的他一身皮肤又白又细嫩,竟是一点经不得晒。这庭院里又没地方避荫,遂将他颧骨处的皮肤晒得红了一大片。刚才他满脸通红时还不大看得出,现下红色褪了,便显得那块皮肤尤为突出。
叶京华久久地皱着眉,赵宝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半响后才见他抬起手挥了挥,对自己道:“先去用饭。”
赵宝珠闻言懵懵地点点头,转身穿过小门向后院走去。直到走到远处,赵宝珠才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是京城的富家公子们都这样,还是这位叶少爷尤为让人猜不透心思。
贵人的心思真难猜!
赵宝珠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很快就将事情抛在了脑后。谁知隔日,在用早膳时李管事便找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手上分别捧着什么东西。
赵宝珠嘴里还叼着半块包子,就被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李管事抓着他的袖子,细细看了他的脸,嘴里’呦呦’地叹了几声道:
“看看这脸晒得,真是作孽哟!”李管事皱着眉,满眼心疼地说:“你这实心眼的孩子,日头大了也不知躲一躲,就在那日头下面生生晒着。”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囫囵将包子吞下去,道:“李管事,你怎么来了?”
李管事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给你这不省心的祖宗报喜来了!”说罢,他回过头,将两个小厮唤上来,赵宝珠这才看清他们一人手中端着件月白打底,上面勾着鹅黄色花纹的袍子。另一人手里则是端着一只玉牌,上面清楚刻着「宝珠」两个字。
赵宝珠看了两样东西一眼,讶异道:“李管事,这是——”
“这都是你的。”李管事笑盈盈地说:“少爷说了,日后叫你去书房伺候,不必再在那大日头下晒着了!”
赵宝珠瞪大了眼睛:“……书房?”这客栈里怎得还有书房?
“这在少爷跟前伺候,行头自然得换一身。”李管事说着将衣服和玉牌拿了起来递给赵宝珠,朝里间呶了呶嘴:“快将衣服换了,少爷还在前头等你呢。”
赵宝珠愣愣地接过,一下便被玉牌冰凉的触感吸引了注意力。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牌子,见玉牌质地细腻,光泽温润,一入手便知价值不菲。
赵宝珠心头一颤,立即将玉牌推还给李管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然而李管家却似是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向右一躲,呿了一声道:“快收下吧!你退回来叫我怎么跟少爷交代?”赵宝珠登时顿住动作,拿着玉牌收也不是退也不是,李管家看他的神情,低声道:“且这也不是就给了你,到时候若是你出了府,有了别的去处是要原样退还回来的。”
赵宝珠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道那就好,不管他春闱中与不中终是要离开的,届时将东西还回去便是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牌收好,心想平日里得小心不要将这东西磕了碰了,又看向手里的衣服,细细看过后皱起眉,抬眼有些犹豫地看向李管事:
“这衣服……是不是太女气了些?”
赵宝珠小心地拿着衣服,布料的触感丝滑而略带凉意,用料比他现在身上的麻布短衣要好得多,只是花样太精致了些,还是用鹅黄绣线缝制的,虽是男子的形制,但赵宝珠左看右看都觉得像是小姑娘穿的样式。
“你这孩子真是的。”李管事不客气地瞥了他一眼,一边推着赵宝珠往里间走一边道:“哪里就女气了?前院伺候的都是一个样式,快换了去,别让少爷久等了!”
赵宝珠无奈,也不想驳了长辈的面子,便拿上衣服进去换了。待他出来,被李管家转着圈打量一番,嘴里连赞了几声’好看’,又亲手为他将玉牌系在腰侧,道:
“这才齐整了!”
接着,赵宝珠便跟着李管家走向前院,一路上脚步匆匆。在路过瑞来院时,李管家脚下一停,偏头对赵宝珠道:“今后你便搬到这院子里住吧。”
赵宝珠闻言一惊,下意识道:“这儿?这院子不是给客人住的吗?”
听他这样说,李管家也愣住了:“什么客人?”而后他想了想,道:“你说叶宁叶淼两位小姐?她们来向来是不过夜的。”
他见赵宝珠还是一副困惑的模样,解释道:“若是有旁的客人来,前院有专门的客房。”
原来如此。赵宝珠松了口气,想来这院子是荒置的。他转念又怀疑起叶公子的经商手段来,这么偌大个院子拿来放着,莫不是客流不足的缘故?这么大个庄园似的客栈一年也不知能赚几个钱。
第13章 钰棋
赵宝珠暗中腹诽,跟着李管家进入当日待过主屋。屋中不见叶京华,只有一纤腰削肩,身着妃色芍药紫裙的女子背对着他们,正用一张帕子擦拭屋里的陈设。
李管事唤她道:“钰棋姑娘。”
女子转头,正是当日的钰棋,她笑着道:“李管事。”而后又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赵宝珠,立即’喲’了一声,弯着一双美目迎上来,围着赵宝珠转了一圈:
“古话说人靠衣冠,真是不错。但得本身是可造之材才行。”她笑着道:“看看这一身,比那些个女娃娃还俊俏些。”
钰棋本就姿容出色,赵宝珠见她这般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禁腾地一下子红了脸:“钰棋姐姐别打趣我了”他见女子如云的乌发被编成了一个极其优美精巧的发髻,上面间或点缀着绢花钗环,唇角处还贴了花黄,真正如那画中的仙子一般,感叹道:
“我看钰棋姐姐头上的金钗雕刻地极好,真似要活过来一般。”
赵宝珠见院门口的那两个侍女头上只有几朵绢花,虽也生动,但着实比不过钰棋头上的这支金叉灿烂夺目。
钰棋见他人俊嘴又甜,忍不住想逗他,妙目流转间道:“只有钗好看?人就不好看?”
赵宝珠被她看得满脸羞红,不自在地垂下眼,吭哧道:“人……人自然也是好看的。”
钰棋见他羞怯的模样,笑得更加开怀,刚想再说些什么,站在一旁的李管家忽然咳嗽了一声。赵宝珠转头看向他,却忽得看见叶京华正站在门后,目光冷淡地看向这边。
钰棋后一步发现了他,先是一愣,接着面上露出真心百倍的笑容,婉声道:“少爷,来了怎得都不通报一声?”说罢她还瞪了一眼在叶京华后的邓云:“定是这些人躲懒。”
邓云闻言立刻瞪了瞪眼睛,却不敢说什么。钰棋从前是叶夫人身边的婢女,又是府上的大丫头,现今后院里也没个夫人姨娘的,众都得看她的脸色。
赵宝珠没听到他的话,他的目光落在叶京华脸上,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将自己半个人躲到了李管事身后。他虽跟这位叶公子只见过两面,却没来由地从他神情淡漠的脸上读出了一丝阴霾。他躲在李管事身后,看着钰棋一无所知地迎上去,眼珠一转,难不成是醋他与钰棋多说了两句话?
同时,钰棋走到门边,自然地抬起手要接过叶京华身上的外袍。然而叶京华抬脚进来,却先一步将袍子递给了身后的邓云。
钰棋两只纤纤玉手顿在空中,脸色白了白。
叶京华却像是没看到似的,略过她走到屋内,在桌前坐下。
邓云跟着进去,看了眼钰棋,极轻的冷哼了声,抱着外袍往里间去了。钰棋哪里不知道他是在嘲弄自己,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缓缓放下手,转过身,极其幽怨地看了叶京华一眼。
然而叶京华垂着眼,并没有看她。钰棋媚眼抛给了瞎子,抿了抿唇,仪态万千地走到桌边,伸手将茶壶端起来,为他倒了杯热茶,缓声道:“少爷,先喝口茶去去冷气吧。”
茶水是新收的玉山毛尖,清新的芬芳随着水汽蒸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叶京华却像没闻到似的,碰都不去碰一下,玉白的侧脸线条冷硬。
钰棋这才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顿时花容失色。她收回手,缓缓后退了一步,垂下了头。
此时主屋中一片静默,从里间回来的邓云贴着墙角站着,恨不得将自己融进墙里。李管事面上还是笑盈盈的,却是敛着眉眼,眼观鼻鼻观心。
片刻后,叶京华才抬起头,视线落在钰棋妆扮华美的乌发上,开口道:“这只金钗旧了,今后别戴了。”
钰棋面色一变,当即伸手将头上的金钗拔下来,俯身道:“是。”
站在李管事身后的赵宝珠听到这话,一抬眼,心想那钰棋头上的金钗眼看着跟金店刚打出来都差不多,怎得就旧了?然而他才刚一抬眼,便对上了叶京华的一双眼睛。
赵宝珠背上登时泌出冷汗,赶快敛下眼,又往李管事身后躲了躲。他头都快埋到胸口上,隔了半刻,才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移开,叶京华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下去吧。”
钰棋白着脸应了声是,捏着金钗往外走去。就在她要打帘子出去时,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男子清冷的声音:
“邓云,传话下去,今后婢女都不许贴黄。”
这话如晴天霹雳般打在钰棋头上,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美眸中盈着泪看向坐在圆桌旁的男子。这院子里习惯贴黄的就只有她一个,叶京华状似在说院里的规矩,实际上就是在敲打她!叶京华以往不曾过问丫鬟们的穿着,平日里说话也极有分寸,从不让伺候的下人没脸,对她更是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因此今天这句话显得十二分的严厉。
钰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泪扑朔扑朔的往下掉。邓云看她一眼,心中冷笑一声,暗暗痛快地想着这个刁妇也有今日!面上则深深向叶京华俯下身:
“是,少爷。”
钰棋扶住门框哭得气喘,然而她眼中那个坐在圆桌旁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头,终于不堪受辱地用帕子遮住脸,转身奔出门去。
待她走远了,李管事才缓缓抬起眼,使眼色让邓云将桌上没了热气的茶拿下去,另又为叶京华新倒了一杯:“少爷喝杯茶,可别气坏了身子。”
叶京华拿起来,喝了一口,垂着眼道:
“过来。”
他语气微沉,一句话没头没尾,不知是对谁说的。邓云愣了愣,刚想上前便被李管事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另一边,赵宝珠听到那声,心下便是一跳。糟糕,先骂完钰棋,现在要骂他了!赵宝珠满脑袋是汗,脑海里全都是往日村里大人们口中的「奸夫淫*妇」怎么被厉害处置的故事。他刚才就不该和钰棋说那两句话!
这边,叶京华将手中的茶杯略重地放在桌上,斜眼瞥过去:“怎么,还要我请你?”
茶杯咳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李管事和邓云齐齐吓了一跳,看着叶京华皱着眉,眉目略带怒气地看向赵宝珠,心下皆是惊惧。
谁不知他们阖府上下性情最温和的就是他们这个二少爷。往日里生了什么事,大少爷气得跳脚,都没见这二少爷皱过一次眉。
赵宝珠被他说的一抖,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慢慢踱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