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连米饭都没有了。
赵宝珠站在空空的木桶前,失望地抬手摸了摸腹部,看来今天要饿肚子了。
然而这时,压抑着愤怒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这些下作的玩意儿!”
赵宝珠转过头,见方理神情冷冽,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木桌上,将碗盘都拍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看来是他有一阵没有收拾后院里的规矩,这群好吃懒做的蠢猪,居然还搞起了排挤人的这一套!方理怒不可遏,自从跟着少爷来了这处别院之后,他的日子是过得太清净了,清净到了竟一时忘记了这些后宅里的乌糟事!
方理在怒火攻心之下,将拳头握地咯吱作响,但看到赵宝珠站在木桶前,满眼疑惑地看着他的样子,他喉中的怒气一滞,缓缓放开了手。
“……这些以后再说。”
方理松开手,朝赵宝珠招了招:
“你先跟我来。”
*诗句来自《大学》
赵宝珠跟着方理来到他自己的住处,一进门便惊讶地长了嘴。
跟他只能勉强睡下一个人的小房间不同,方理拥有一整间侧厢房。与卧房相连的还有个外间,其间用屏风隔断,其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旁边还有盆长势很好的富贵竹。
赵宝珠几乎是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打量着四周的陈设。在他考中举人之后,曾受邀到县老爷家中做过客,现在看来方理的住处竟比县老爷的宅子还要精致些。
不愧是京城……随便一个客栈竟然都如此华美。不知道那些酒楼的上房里会是什么样子。
赵宝珠略微出神地想到。
就在这时,方理端着一只铜盆从屏风后走出,看着赵宝珠缩着肩膀站在一边,皱起眉道:
“你杵在那儿干什么?去坐下。”
赵宝珠闻言,有些畏手畏脚地走到八仙桌边坐下。方理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将铜盆放在桌上,低声道:“刚才不还得意的很吗?怎么现在又蔫了?”
赵宝珠讪讪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方、方哥哥,你的住处好大啊。”
方理见他满眼艳羡的样子,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略带些轻蔑地道:“没见识的东西。”
叶家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仆人,住处都要比外面的平民,甚至是一些小官都要好。
说罢,他一挑眉,挑着眼角看向赵宝珠:“把手拿出来。”
赵宝珠不明所以,但乖乖地伸出了手,接着便被方理捉住了双手按进铜盆之中,手背的肌肤浸入温水之中。赵宝珠的手触到热水,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
方理压住他的手,抬眼道:“怎么?嫌烫?”
赵宝珠只是有些惊讶,闻言道:“没、没有。”
方理看他一眼,垂下眼,按着赵宝珠的手在温水中搓洗,闷闷道:“看你叫我一声哥的份上,我才伺候你这一回。”
闻言,赵宝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着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看你造的多脏!”方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压着赵宝珠的手腕不放,动作不断很温柔地搓洗他的手:“还想用这手吃饭,脏死了——”
赵宝珠一天水都没喝上一口,更顾不上洗手。他看着铜盆里的清水慢慢变得浑浊,羞红了脸,看了眼方理,小声抱怨道:“……我没有想不洗手就吃饭。”
这点礼数他还是知道的。小时候,爹爹也会给他洗手。
方理在水波荡漾中抬眼瞪他:“你再顶嘴试试?”
赵宝珠遂闭上嘴,不敢再出声了。方理得以专心搓洗他这双脏爪子。赵宝珠的手背和人一样白嫩,但是摸到手心,便知道这是一双勤恳于劳作的手。手掌的皮肤上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摸上去有些粗糙,方理握着这双手,拇指在手心的横纹上摩擦几下,心又稍稍软和下来。
“行了。”
他将赵宝珠手从盆里拎起来,又用柔软的棉帕将他的指缝擦干净,将脏水端去了屏风喉头,回来时手*上端着一只白瓷盘子。
“吃吧。”
方理将盘子往八仙桌上一方,香气立即扑面而来。
赵宝珠瞪大了眼睛,见盘子里整整齐齐码了四只两个巴掌大的烧饼,被油纸包着,酥油的色泽从饼里冒出来,隐隐透在油纸上。
“趁热吃,鲜肉馅的。”方理在他旁边坐下。
赵宝珠立即如饿虎扑食般拿起一个,张嘴咬下一大口。果然是肉馅的,鲜美的肉汁随着唇齿流入,赵宝珠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好次(好吃)!”
方理见他嚼着烧饼还要说话,一口没吃完便急急去咬下一口,被他的吃相逗笑:“行了,快吃吧。食不言,寝不语。”
赵宝珠闻言,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囫囵开始吃起来。三两口就吃掉了一张烧饼,又去拿下一张。按理来说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行径不是太体面,但是方理看着他两腮被事物塞得鼓鼓,白嫩的两颊如新鲜荔枝般,心中竟喜爱得紧。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方理一只手撑着下颌,见他吃的香甜,眉眼间渐渐缓和下来。他看见一缕乌发散下来垂到赵宝珠的脸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将那缕头发拨开,却又想起面前这小人儿跟那些鸡啊鸭啊混在一起的场景,膈应得收回了手。
赵宝珠没注意到他的动静,这馅饼个大肉多,他吃的满嘴流油,一个不留神四个就齐齐下肚。方理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用帕子给他擦嘴:“别用袖子擦,糟蹋了给你的好衣服!”
他抹干净了赵宝珠的油嘴,又问道:“吃饱了吗?厨房里面还有。“
赵宝珠舔了舔嘴角,刚才吃的时候忘乎所以,现在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吃饱了。”倒不如说是有点吃撑了。赵宝珠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心想这京城的馅饼真是大个。
将人喂饱了,方理再不让他在自己的院子里多待,赶忙打发赵宝珠去沐浴。等到赵宝珠从浴房中走出来,他抱着手臂凑上去,将人从头到尾闻了一遍,确认赵宝珠身上只有皂角的香气之后,才放他回去睡觉。
“记住,明日午时到我先前领你去的地方吃饭。”
在赵宝珠进屋之前,方理对他道。闻言,赵宝珠脚步顿了顿,偏过头来,见方理神情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低声道:“那些人……我会跟他们说清楚。”
“哦。”
赵宝珠没太听懂,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方理清了清嗓子,掩去神色,抬头皱起眉道:“还有,明日不许再去抱那些畜生!”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情愿,那大肥鸭抱着还挺舒服的:“……啊?”
“啊什么啊?”方理跟他蹬眼睛,俊脸上凝出寒霜,厉声道:“再敢把你浑身搞得那么臭,我就将你扔出去!”
赵宝珠一听要被扔出去,瞪大了眼睛,赶忙向方理讨饶:“我再也不敢了。好哥哥,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方理神情稍缓,嘴角翘起来,伸手如愿在赵宝珠洗干净的头发上摸了一把:“你好好干活,今后——”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以后哥罩着你。”
赵宝珠听他这样说,抬起眼,从方理的神情里察觉到他态度的松动,眼睛滴溜溜地一转:“那方哥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嗯?”方理略挑起眉梢,看向他:“什么事?”
赵宝珠犹豫片刻,说:“之前我晕倒了不知事,也不知怎么就被抬进来来了——”他大量了一下方理的神情,谨慎道:“我只是想问,是否有人……动过我的行李?”
“你的行李?“
方理顿了顿,好一会儿才从脑海深处想起了赵宝珠那只几乎像是张破布的包裹。他回过味来,登时竖起长眉看向赵宝珠:“谁耐烦去碰你那团破布?”他眯起眼睛,神情渐渐冷下来:“怎么,你丢了东西,怀疑是我拿的?”
“不是的!”赵宝珠当即否认,赔笑道:“方哥哥,我自然知道不是你。”
然而方理的表情却并没有缓和:“那你就是疑心旁人。”他高高挑起眉锋:“你丢了什么?”
赵宝珠见他不悦,咽了口唾沫,垂眼避开男子审视的眼神。他现在就算告诉方理自己丢了名帖,没有物件佐证自己举人的身份,怕是也不能让他相信。他犹豫了一会儿,含糊道:
“是……是很重要的东西。”
方理见他说不清楚,冷哼一声,看赵宝珠的眼神带上了些许冷厉。这小乞儿吃东西的时候多乖巧,没想到背地里还敢跟他耍这种小心思。他那破布一样的包袱里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想胡编乱造些说辞来讨好处罢了。方理自认识破了赵宝珠的小心机,视线锋利如刀般将赵宝珠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咬了咬后槽牙、真是个眼皮子浅的玩意儿!
要是换成旁人,他张嘴就骂了。但见赵宝珠垂着脑袋,大眼睛在低下嘀咕嘀咕地转,想来自己也知道理亏,方理眉梢颤了颤,终是没把难听的话说出口:
“……少跟我耍这种小心思。”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你老老实实干活,有什么想要的——”
方理本来想说等结了月钱自己买,却想到赵宝珠没有月钱。他话头一顿,接着道:“要是你乖,月末了我给你买。”
赵宝珠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是误会了。他抬起眼,有些无奈地说:“我不是想要什么东西——”
方理却误以为他是在装乖,抬手在赵宝珠头上弹了一指头:“那样最好。”
“回去睡觉。”他抬起下巴,向捂住额头的赵宝珠示意他进房间:“快回去睡觉。”
赵宝珠无奈,只好转身进了房内。
木门被关上,赵宝珠坐在床边,对着床头上的一株红烛,沉默了一会儿,在昏暗的烛光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看来只能他自己想办法找找了。赵宝珠暗暗想道。他细细思量一番,也觉得这客栈上下的人应该是看不上他那小破包的。应还是在来的路上丢了。不知这客栈允不允他告假出去,沿着进城的路上去找一找。
第7章 气人
第二日,赵宝珠便记得了午时有饭吃。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循着前一日的路到了厢房前。
他撩开帘子,抬眼便见昨日的木桌前坐了不少人。他们身上穿着皂白或者淡青色的衣服,三四个围坐在桌前。见赵宝珠进来,他们纷纷转头看他,眼神都不是太友好。那天那个吊梢眼的丫头也在其中,见他看过来,她立即心虚地低下头,片刻后却又反应过来了似的抬起头,狠狠瞪了赵宝珠一眼
赵宝珠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其中有惊讶,不屑,鄙夷,阴冷。他微微皱了皱眉,不知这些素不相识的人为何对他这般脸色。
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唤他:“宝珠,这边!”
赵宝珠回过头,便见齐嬷嬷单独坐在一张桌前,正朝他招手。赵宝珠面上一喜,赶紧走过去挨着齐嬷嬷旁边坐下。
“齐嬷嬷。”他笑着跟人打招呼:“终于见着您了,我昨日等了您好一会儿呢,您都没来。”
“哎哟,这是嬷嬷的不是了。”
齐嬷嬷一见着赵宝珠便喜笑颜开。这孩子长得好,性子也敞亮。她就稀罕这种一见人便笑开了的小孩儿。不像那些个每天都臊眉耷眼,见谁都像是别人欠了他银两似的,看着就心烦。
“昨天让我们宝珠等久了,还连午食都没吃上,受了大委屈了是不是?”
齐嬷嬷用帕子细细擦拭赵宝珠泌出细汗的额角,一边冷眼朝旁边瞥了一眼:“都怪这些个黑心肝的。早晚一天得把他们都撵出去!”
赵宝珠顺着看过去,便见众人都是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有人抬起头,狠狠瞪了眼齐嬷嬷,却又低下头,嘴唇细密地动着,显然是在跟同伴说些什么。
见他们的作态,赵宝珠眼珠子提溜一转,便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昨日齐嬷嬷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她应当是差人来叫赵宝珠用饭,只是那人不知为何没来。赵宝珠的一双猫儿眼微挑,看过旁边满眼敌意的几桌人,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在这里不受待见?
虽是明白了,赵宝珠却并不在意。他收回眼神,将桌上的白瓷碗扒拉到自己身前,低头扒了口饭。
小时候他早早死了娘,因生得白,又是全村唯一一个不打架天天呆在家里读书的小儿郎,没少受其他顽童排挤。他那是便不在意,放到现在,更不会在意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冷眼。
这京城客栈的小二怎么都一个个跟吃了炮仗似的?
“呿,咱不理他们。”齐嬷嬷也跟着转回他,直接将桌上一盘油汪汪的红烧肉端起来,往赵宝珠碗里拨了好几块:“干一早上农活累了吧,快多吃些肉,吃肉长力气。”
赵宝珠嘴里塞着香甜的白米饭,看着大块色泽红润的红烧肉落在自己碗中,肥肉的部分还微微晃了晃,眼睛瞬间就亮了,
“今、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他愣愣地问。
齐嬷嬷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想是赵宝珠家里就一老父,日子必定过的艰苦,这肉食都要逢年过节才能吃得上一回,心中顿时怜意大起,伸手轻拍赵宝珠的背:
“好孩子,都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你尽管吃便是。”
赵宝珠闻言放下心来,埋头便是一顿猛吃,等四块红烧肉下肚,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嬷嬷,您也次(吃)啊。”
齐嬷嬷见他双颊鼓鼓如那林间鼹鼠般,可爱极了,弯着眼睛道:“嬷嬷一把老骨头了,吃不得这些油腻的。”说罢,她又给赵宝珠夹了筷子炝炒肉丝:“都给我们宝儿吃。”
赵宝珠见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却也不好拒绝老人的好意,埋头将齐嬷嬷夹到碗里的菜都吃了个干净。齐嬷嬷见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看赵宝珠的眼神比看自己亲外孙还宠溺些。
然而同时,另外桌上的人见赵宝珠这副吃相,之前因着见着他与预想不同的容貌而产生的一点惊诧又化作了鄙夷。这小乞儿生得一副灵巧的相貌又如何?根子上还是个没规矩没教养的,怎能跟他们这些从小在高门里伺候的家生子相比?
赵宝珠这边正奋力扒着饭,就听到耳边有人小声道:“跟饿鬼似的,白瞎了那副好相貌。”
说话的人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让旁人听到。赵宝珠咀嚼的动作一停,转过眼准确找到了那出声的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人没想到赵宝珠竟然会看过来,一时楞在了当场。见赵宝珠上扬的猫儿眼冷冷瞥过来,让人胆寒之余竟很有几分妩媚。那人被他这么瞪着,脸色一阵青红,最后猛地低下头,又默默道:
“长得好了不起啊?动不动就瞪人,没家教。”
赵宝珠:……
他呼出一口气,再懒得跟这些人计较。看来这京城的人不仅脾气坏,脑子还不太好使。
饭后,赵宝珠一只手放在自己鼓鼓囊囊的肚腩上。觉得是天也晴了,树看着也绿,一切都悠然美好极了。他吃饱了饭,比昨天更有力气,不到两个时辰就将鸡鸭全部安排妥当,还抽空将后院用来种些蔬菜的土全部翻了一遍。
做完这些农活,离用晚饭还有些时候。赵宝珠便又将书拿出来,蹲在大树下温习。他手上的书已用了十数年,各处装装订订,勉强还没散架。只是纸张已经薄得吓人,赵宝珠翻动的时候都得用上十分的小心,怕一不留神将它碰碎了。
榕树遮去头顶刺目的阳光,初春微带凉意的风吹着,赵宝珠缩了缩脖子,一边翻过书页,同时将将身上的衣服裹进了些。这北方就是不一样,这都开春了,大太阳天还这么冷。
赵宝珠缩着脖子一边往手上喝气一边读书,几只黄绒绒的小鸡仔从鸡圈里走出来,摇摇摆摆地贴到他脚边。
赵宝珠从书本上分出神来,看它们一眼,轻轻动了动脚将它们推远了些,低声道:“别过来。方哥哥不让我抱你们。”
小鸡仔们大惑不解,将脑袋缩在翅膀里歪过头,黑豆般的眼睛盯着赵宝珠,叽叽喳喳地叫起来。赵宝珠见它们实在可爱,心里有些发痒。他将手里的书倒扣着按在胸口,抬头做贼似的向四周看去,想确保方理不在近处。
方理倒是不在。但这一看,赵宝珠倒是瞧见一个人影正在向这边走来。
他凝神看去,发现那正是午时骂他没家教的那人。他手上提着只巨大的木桶,行动间看起来有些吃力。等走到近前,他也看见了蹲在树下的赵宝珠,立即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
“哟。”他将手上的大桶放下,上下打量了赵宝珠两眼:“看书呢?”
他语气阴阳怪气的,一听便知道来者不善。赵宝珠沉下脸,抬脚将围在四周的小鸡仔赶开,将怀中的书收了起来。
那人见他如此动作,眉梢一动,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抢赵宝珠手里的书:“躲什么?你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拿给我看看——”
赵宝珠右手一收,将书卷别到腰后,接着双手狠狠推了那人一把,直接将人推得后退了两、三步才踉跄着站稳。
“离我远点儿。”
他寒声道。那人没想到赵宝珠会动手,面上愣了愣,接着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低头看向赵宝珠:
“人没多大点儿,力气倒是不小。”
赵宝珠年岁小,从小家中清贫,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长得不算高。但是面前的这个男子也只比他高了小半个头,在北方男子里这身量根本算不了什么。赵宝珠闻言冷哼一声,抬起下颌道:
“你也没多高,不必费这个口舌来说我。”
那人听他这样嘲讽自己的身高,显然是被戳中了痛脚,脸上一阵变色,眸色沉沉地看着赵宝珠,片刻后憋出一句:“牙尖嘴利。”
赵宝珠冷脸看着他:
“没事找事。你很闲吗?“
那人被他气得一个仰倒。他见赵宝珠长得秀气,又是个穷酸的乞丐,还以为他必定如同其他穷人一般唯唯诺诺。没想到他的性子竟然这般冲!
那人不服气,咬着牙道:“你在这里偷懒,就不怕我告诉方理让他将你赶出去?”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偷懒?偷什么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懒了?我的活早就干完了。”
闻言,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他们可都将自己手中最繁重的活分出来扔给赵宝珠啊!
赵宝珠挑起眉,朝旁边让开了点:“你自己看。”
那人定定看了他一眼,接着略过他,向鸡圈走去。在看到眼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干净整洁的鸡圈,被细细翻过一遍的提低和在院子里悠然行走的鸡鸭,脸上神色几变。他们这些仆人多半在叶家侍奉已经有些年岁,知道主子对下宽容,不会轻易赶他们出去,便早已习惯了这种三天打鱼两天嗮网的日子。现在骤然看到赵宝珠这么个干活利索的反倒不敢置信。
“怎么样,现在信了吧。”
赵宝珠得意洋洋地在他背后说。
那人缓缓回过头,阴沉地看了赵宝珠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木桶,忽而心生一计。
“既然你自己的活干完了,那就顺便帮我把马也喂了吧。”
他转过身,颇有些趾高气昂地往通往马厩的小道指了指:
“那些可都是少爷的爱马,随便哪一匹都比你精贵多了。你好生伺候着,我是看在你干活还算利索的份上才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与你。”
听着他一通说辞,赵宝珠简直都要气笑了。他’哈’了一声,双臂环在胸口,眼尾上挑,戏谑地看着男人:“我凭什么要帮你干活?”
他骤然沉下脸,冷然道:“门都没有!自己的活自己干去。”
那人闻言一噎。他这套说辞放到那些根基浅、年龄小的小厮身上向来是很管用的。没想到赵宝珠居然不吃这一套。他被当场下了面子,看着不假辞色的赵宝珠,有些下不来台。然而下一瞬,他眼神一飘,突然心生妙计,不着痕迹地将脚转到一边。
“喂!”
赵宝珠见他突然撒丫子就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想跑?!”
那人边跑还边喊:“快去喂马!那几位祖宗不喂等会儿可是要叫起来的!”
赵宝珠柳眉竖立,下意识地想去追,但他对这院子的结构不熟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三两下就消失在了曲折的小径中,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赵宝珠双眼快喷出火来,朝那人消失的地方隔空挥舞了一下拳头。他这几日是初来乍到,在人家的地盘上都收着脾气。等到下次再见那人,一定要给他脸上狠狠来上一拳!
第8章 叶京华
人一溜烟儿跑了。赵宝珠独自站在院中,胸膛起伏着,四周的小鸡仔仿佛察觉到他的愤怒,纷纷四散逃开。
“恬不知耻!”
赵宝珠兀自怄气了半天,恨恨骂了一句,回头继续蹲在树下看书。他自己的活干完了,绝不会当那个冤大头替别人干活。
然而他闷头看了会儿书,却始终不能集中精神,余光始终能看到那只伫立在那的木桶,里面应当是马匹的饲料。
赵宝珠翻过书,撩起眼皮看了眼桶,没读两行,又看了两眼。
……这桶放在这,马岂不是要挨饿?
赵宝珠家中清贫,小时候也挨过饿,知道那感觉有多难受。他自小跟家中养的鸡鸭牲畜长大,对动物很有好感,见不得这些通灵性的动物受苦。
纠结了半响,赵宝珠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自地上站了起来,提起桶向通往马厩的小路走去。
赵宝珠甚少见过马。他们村里犁地拉车多用牛或者驴,他只是在县城参加乡试时,在县令老爷的家里看到过一批用来拉车的马。那匹马年纪有些大了,浑身是接近土地的黄色,马腹干瘦,皮肤下勒出一条条肋骨的痕迹,赵宝珠便认为天下的马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所以当他看到马厩里那三匹高大的骏马,下巴立即掉到了地上。
他面前有三匹马,从左到右是枣红,白色,和黑色。中间那匹雪白的骏马足足有三个人叠起来那么高,乌黑的眼珠半垂着,纤长的睫毛半盖住眼睛,神态中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赵宝珠张着嘴,看它颈后的毛发在空中轻轻漂浮,恍然间觉得自己是来到了仙境,传说中三千神兵天降,座下的马匹恐怕也不过是这个样子。
“好漂亮……”
赵宝珠喃喃出声。视线随着白马优雅高昂的脖颈向下,看到它肌肉流畅饱满的前蹄,才明白过来,原来真正的骏马是这个样子。
他将手上装满干草的桶放到地上,小心地看了三匹马一眼。在欣赏的同时,骤然看到这么高大的几匹骏马,他也有点犯怵。不知这些马儿见到不熟悉的人来喂它们会不会咬人。
赵宝珠看着三匹骏马修长有力的前蹄排排放在一起,咽了口唾沫,若是这些马儿不高兴踹他一脚,他这条小命今天可就交代到这儿了!
赵宝珠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将桶提起来一步一步缓缓靠近食槽,看了一眼最左边枣红色的马儿,在对方的注视下慢慢将桶倾斜过来,将干草一点点倒出来。
他尽量放缓了动作,力图不要引起马儿的注意。幸好这只枣红色的马似乎也对他缺少兴趣,只撩起长睫看了他一眼,便缓缓低下头,去吃食槽中的干草了。
赵宝珠见状松了口气,感觉心底的惧怕少了些,转身向右边去为下一个食槽添上干草。雪白的马匹伫立在他身前,看着赵宝珠弯下腰,将桶里的干草往食槽里倒,轻轻张合了一下眼睛。
赵宝珠正专心地倒着干草,突然,一股热气喷到了他的耳际。他颤抖了一下,转头看去,在极近的地方看到了马匹乌黑圆亮的两只眼睛。
赵宝珠骤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正缓缓靠近他的马头,下意识地以为是马儿要咬他:
“别、别咬我!”
他被吓着了,惊惧地后退了一步,谁知正好踩到了刚才掉在地上的木桶,刹那间失去了平衡,向后摔了下去。
“砰!”
随着一声闷响,赵宝珠头上一痛,顿时一阵头昏眼花,倒在了地上。
同时,前院里,方理穿过院门,抬手撩起梧桐树的树枝,一眼便看到了等在朱门边,穿着宝蓝色长袍的男子。
“方管事。”
两个着鹅黄衣裙的小丫鬟站在半拱状的院门便,朝方理行礼问安。方理看了她们一眼,随口’嗯’了声,便大步朝朱门边的男子走去。
“哥。”方理走到那男子身边,轻轻喊了一声。那蓝袍男子转过脸来,露出一张跟方理有七分相似的面孔。他看见方理,轻轻拧了拧眉,道:“你到前院来干什么?少爷一会儿就回来了,厨房里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男子名叫方勤,与方理是亲兄弟。两人自小便被分配到了叶家的二少爷身旁,长大弟弟当了管事,而哥哥则留在了二少爷身边继续伺候。
方勤的五官比起方理要柔和些,脾性也更加温和。方理却从小就惧怕他这个永远笑盈盈的大哥,闻言赶忙点头道:“都安排好了。现在天气凉,早晨我就让后厨炖上了百合乌鸡汤,是最温补的。”
闻言,方勤的眉心才松开些,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这急忙忙来寻我,有什么事?”
方勤看了自己亲哥一眼,组织了下语言,低声道:“我就是来问问你……那天少爷捡进来的那个乞儿,有谁经手过他的行李?”
“什么乞儿?”方勤疑惑了一瞬,接着恍然道:“哦,你说那日邓云陪着的时候捡进来的那个,南边逃难来的?”
方理点头:“是,就是他。他昨日跟我念叨说自己丢了东西。”
方勤皱起眉,此时也明白过来方理在说什么,他沉默地盯着看了了片刻。在方理脑门泌出冷汗时,才缓缓道:
“你是今日吃错了什么东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