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就不行。
谈迟高考后成了曲家的常驻人员。
原因无他,太闲了。
谈迟高中时各方面就已经格外出众,他长得端正好看,成绩也名列前茅,不仅同学中有暗恋他偷偷传递情书的,老师和家长也喜欢他这样“别人家的孩子”。
本人则确实表里如一,优异非常。
他这样的学生不可能不惹眼,在学校里向来很有人气,虽不至于一呼百应,但也从来不会缺朋友,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
按理说,高考结束的暑假,他是不会太清闲的。
但架不住他爱宅,喜欢清净。
倒也不是不合群,而是同龄人喜欢的活动都太吵,他关系好点的朋友总爱去酒吧,又爱聊些乱七八糟的八卦,谈迟大部分时间都用去学习,对这些话题不了解,自然觉得没意思,跟大家讲不到一起去。
他那时候年纪小,还没养出成年后的温和从容,依旧带着点少年人独有的意气和傲气,不想去的场合都懒得找借口,直接就是“有事、不去、不喜欢”,拒绝得很直白。
久而久之,朋友们也都知道谈迟不好请,叫他的人就更少了。
谈迟的父母年轻时都是老师,在学校相知相恋。
他母亲家里很有背景,有了谈迟之后,就不再继续教师的职业,而是靠家里的人脉和门路做起了生意。父母二人短短几年就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到退休时攒了不少家底。
谈迟上高中那年外祖父去世,半年后一家子就搬回了阳城。父亲手里还有不少商铺和房产,平日靠收租营生,手下留了几个小本生意,茶馆就是那时候做起来的。
谈迟假期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会去茶馆帮忙,后来去曲老师家里上课,留在茶馆的时间就少一些,他有了个新任务,带孩子。
真正跟曲榛宁熟起来,就是在那个暑假。
曲榛宁的家庭结构简单,亲戚不多,父母平日忙着工作没人带他,小孩儿就总跟着爷爷。
像个小挂件儿,老头儿散步他就跟在身后,老头儿下棋他就在旁边地上蹲着玩蚂蚁。
曲家基因好,曲榛宁从小长得白白净净,很讨人爱,也被教育得安静不捣蛋,玩蚂蚁都很认真,比别的小孩儿都乖巧。
就是总一个人,显得孤独,很招人心疼。
谈迟的父亲就养过谈迟一个儿子,也早过了最可爱的时期,便格外喜欢曲榛宁,把他当自家孩子,生怕磕了碰了。
老人管不上的时候,就让谈迟“带榛榛玩”。
这一带,就带了十来年。
曲榛宁是独生子,从小有个梦想,就是家里可以多个兄弟姐妹。
然而父母工作忙碌,这个梦想就破灭了。
谈迟的出现一定程度上“挽救”了这个梦想,给予曲榛宁很多陪伴。
也因此,从曲榛宁六七岁跟谈迟相熟开始,只要谈迟在阳城,他每天都会骚扰他。
曲榛宁小时候是有点小孔雀潜质在身上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衣服要自己搭配自己买,房间也自己收拾整理,书包也要自己选、书皮自己包。
跟平常小男生喜欢动画片和机器人的爱好不一样,曲榛宁的喜好奇特,喜欢逛街。
他像那些热衷于打扮自己的小鸟儿一样,不断梳理装点着羽毛,一切需要向外展示的,都很上心,要本人亲自完成,势必要把自己打扮成最出众的一只。
有时候妈妈帮他置办,还会被嫌弃。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一个人得到了他的相信,就是谈迟。
谈迟学画画,大学专业也与设计相关,似乎会因审美在线而得到小孩儿的青睐。
不过事实是,曲榛宁从不在意他的专业与审美,选择他单纯只是因为喜欢谈迟——
只要一句“我想去”,就会二话不说带曲榛宁出门;
进入公共场合永远不会把曲榛宁忘记,会牵着他的手;
无论什么时候走累都会愿意抱,让旁人都艳羡曲榛宁怎么有这么好的哥哥疼……
这样的谈迟,曲榛宁不会不喜欢。
这是他梦想中才会出现的那种哥哥。
后来曲榛宁从小学生变成中学生,谈迟也考上大学再毕业,成为社会人,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很稳固。
曲榛宁的家庭注定他会缺失很多东西,而弥补上这一切的那个人,就是谈迟。
如天下大多数父母一样,曲榛宁的爸妈各有优缺点,不是模范夫妻,也做不到尽善尽美。
他们平凡、普通,曾给予曲榛宁一段美好的童年、少数时间没有工作的陪伴,却也在某一天收回那些温馨和美好,让曲榛宁无忧无虑的世界支离破碎。
这一切好像毫无预兆,可回首看,每个细节又都早已诉诸着分离。
曲榛宁听惯了父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互相埋怨,听惯了他们压抑的争吵,听惯了他们不和的意见,也见证过很多次两人和好、再争吵、再和好的过程。
他那时候以为这就是生活,每个家庭都一个样儿。
可他没想过,有些人的感情是在琐事中建立起来的,有些人的感情则是在琐事中消磨殆尽的。
他的父母属于后者。
还记得高考结束那天。
曲榛宁回到学校对完试卷,自以为考的很好,跟同学们一起庆祝高考的结束。
他本该玩到深夜才回家,或者干脆不回家了,跟同学通宵游戏,肆意妄为,报复性地补偿考试前努力学习的自己。
可他没有,他当时想的是,想要第一时间回家,见到等待他报喜的父母。
只不过现实很残酷,他的父母都在家,却没有人等着他报喜。
在他兴高采烈回到家后,等着他的只有码得很整齐的大纸箱,以及空空如也的卧室。
他的妈妈穿着一条深色碎花的长裙,看起来成熟稳重,脸上的神情则很疲惫,双手抱在胸前,是一个有些微不耐、警惕,和自我保护的姿势。
好像她刚结束一场令人心累的战斗。
曲榛宁很熟悉,这是她跟丈夫争执无果后,最常出现的姿态。
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曲榛宁,女人抬起头,有些怔愣,随后露出一个笑。
“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在同学家玩吗?”
她的视线瞥向一边,没有落在曲榛宁身上。
一瞬间,曲榛宁产生一种强烈的直觉——他的妈妈要离开这个家了。
此前他从未这么想过,哪怕父母曾吵到要离婚,他也觉得没什么,总会和好。
可这一刻,他的心里却有一个十分笃定的声音:这次是真的,他妈妈要离开了,不要他了,也不要这个家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好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泼到了脚。
燃得正旺的火焰熄灭了,一切热情和欢乐都随之变成了焦臭的灰烬。
父母宣布了离婚,在母亲离开家的那一刻他才被通知。
而这件事的准备工作那样漫长,漫长到要收拾走二十多年来的一切痕迹,漫长到办理很多分割的手续。
可一切却那么匪夷所思,竟在曲榛宁不知情时悄然地、顺利地进行。
他甚至没有撒娇挽留的机会。
说来,好像还是怕影响他考试,出于关心和爱才做出的这样的决定,实际却是在曲榛宁最快乐的时候砸下当头一棒。
此后,他的生活天翻地覆。
父母离婚半年后,父亲跟别的女性交往,母亲也跟离异带着儿子的冯叔叔组建家庭。
至于曲榛宁,前一天还自以为是爸爸妈妈心上的宝贝,想象着考完试要一家人去什么地方旅游,有什么计划,而后一天就要承受自己哪边都不属于的现实。
他不记得那天谈迟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妈妈走后,占据视野的大箱子被工人抬走,客厅显得比平时都要大。爸爸抽着烟跟了出去就没有回来,自己则坐在角落的小椅子上。
这个椅子还是为了方便一家人换鞋,他妈妈专门买的。
这个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空旷,原来放满生活用品的房间看起来总是很杂乱,可拿走一半的东西,也没有更加整洁。
它看起来就像被掠夺后的废墟。
曲榛宁看着,突然觉得脸边很痒,转过脸,谈迟已经站在了身边,用手碰着他的脸颊。
那天谈迟具体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怎么安慰了曲榛宁,曲榛宁已经不大能记得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睁大眼睛,仰起头,很认真地跟谈迟说,“小谈叔叔,我刚刚估分了,考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曲榛宁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他整个暑假都过得消沉,生日前几天却忽然精神了不少,或许心里还隐隐有着些许期待。
但结果是,他的期待落空了。
他收到了两句轻飘飘的祝福和两个大额的电子红包,相见的人却没有一个出面来见他。
一个家散掉了,就像破碎了的镜子,永远不会恢复如初。
切实地意识到这一点,无论成年,还是考上心仪的大学,都没有令曲榛宁感受到丝毫喜悦。
这是他十八岁学到的第一课。
真正体会到分离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慌而无力的事。
生日都没有来见曲榛宁,可想而知,开学那天父母也并没有露面来送他。
不知是避嫌还是更在乎新生活,双方默契地将有曲榛宁的那一段婚姻当成了无需回首的过去,他们两人中没有任何一个记得曲榛宁也是一个刚成年的半大孩子,需要被人疼爱和关注。
唯有谈迟早早放下工作,把时间都腾了出来。
他假期带曲榛宁旅行,在家帮曲榛宁收拾行李,开学带曲榛宁看校园和宿舍。
事无巨细,什么都上心。
好像要上学的不是曲榛宁,而是他自己。
还记得把曲榛宁送进学校的那天,谈迟在车上揉着他的头发让他好好学习,周末再过来接他。
曲榛宁说知道了。
说完后低着头不看谈迟,象征性地抱了抱他,拉着行李箱飞快地跑掉了。
虽然他并没有哭,但面对谈迟的时候总怕眼泪会真的掉下来。
在父母给予物质,以试图代替关爱时,曲榛宁真正需要的一切都由谈迟进行给予。
宠溺、纵容、疼爱,住所、关怀、拥抱……曲榛宁在谈迟这里获得了很多没有的、想要的东西。
并从小到大,乃至今天,一直都在获得。
如果父母对孩子来说无比重要,那么在曲榛宁这个小小的个体身上,“小谈叔叔”才是更为重要的亲属称谓。
其优先程度远高于其它任何一种形式的关系。
因此,在曲榛宁的世界里,谈迟才是他依靠的那根支柱,任何会动摇两人关系的行为,他都不应该去做。
他希望谈迟是一如既往,永远不变的那个人。
第9章 还是不想说实话
曲榛宁始终没在群里出现,有关谈迟的话题也逐渐冷了下来,聊到别的内容上去了。
他按掉手机后把脸埋在被子里,没一会儿困意上来又睡着了,再醒来已是两个小时之后。
谈迟这套房子一百多平,三室两卫,比不了他在市区那套,不过五脏俱全,书房、厨房、餐厅、客厅……该有的都有。
两人各自一间卧室,卫浴室是共用的。小的一间在玄关附近,离得远,也没有做淋浴,卫浴室似乎也没有非要分开使用的必要。
曲榛宁住在主卧,两个卧室中面积更大的那一间。
房间里单独做了隔间,用来放他那些多的数不清的衣服。
父母离异后,曲榛宁除了过年那几天,几乎没有回过原来住了十几年的家。
那套房产在父亲名下,经历过财产的分割,依旧判给了父亲,现在大概是老爸跟新女友共住的爱巢。
它不再属于曲榛宁,曲榛宁也不可以再肆意占有它。回去了也是物是人非,徒增尴尬。
他假期极少数时间会待在学校宿舍,其余时间都住在谈迟这里,原来家里常用的私人物品也都尽数转移了过来,只留下一些不那么重要的。
俨然是把谈迟家当成了自己的归宿,有长期居住的打算。
刚醒不久,曲榛宁还有些懵懵的。
他正发着呆,没一会儿听到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之后是拖鞋走过地面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是谈迟醒来了。
谈迟离开卧室,朝厨房方向走去,很快那边就传出一阵锅碗瓢盆的响动,大约十来分钟,他又走了回来,进了卫浴室。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流声。
昨晚送完时博生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跨越大半个城市再回来,都快两点。
曲榛宁这一天十分忙乱,精力也用到尽头,没能坚持到家,半路上就睡着了。
他还记得是谈迟把他抱回来的,他心大到什么都不管,到了家倒头就睡。
所以……他是不是根本没洗澡啊?
曲榛宁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脸,几秒钟后,表情从茫然变作了窒息。
他不仅没洗澡就上了床!还忘记卸妆了!
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曲榛宁拿了套干净的家居服,谈迟刚从浴室出来他就匆匆忙忙挤进去,卸了妆并在洗澡途中敷了清洁面膜。
等他全部收拾好出来,把脏掉的床单被套丢进洗衣机,那边谈迟已经不紧不慢做好了早餐。
“早啊,小谈叔叔。”
曲榛宁穿着柔软干净的家居服,趿着拖鞋凑到谈迟旁边去,看他做了什么。
养胃的白粥,还有一些中式的小餐点,正在进行最后的摆盘。
“早,榛榛。”
谈迟昨晚那身商务的装束被换掉,变成白色的棉质上衣和深灰色长裤。
因被曲榛宁抢走浴室,他并未完全吹干头发,潮湿的额发垂着,发梢末尾被水珠黏连成一簇一簇,湿润的头发不蓬松了,却显得很黑,看起来不大像平时那个游刃有余的叔叔,反而透着股学生气。
整个人都很放松,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鼻音,像一只脾性温和的大型动物。
曲榛宁看了他一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很好看吗?一直看。”
谈迟低着头摆盘,脑后却像长了眼睛似的,不抬头都知道对方一直在注视自己。
曲榛宁感到了神奇:“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猜的。”
“喔。”
曲榛宁想了想,玩心忽然上来了,他凑近谈迟,把手默默举在他身后,比划了一个数字:“那你再猜猜,这是几?”
谈迟不假思索:“二。”
曲榛宁震惊了,他比的就是剪刀手,连忙加了一根指头,“现在呢,几?”
“三。”依旧脱口而出。
“?!”
曲榛宁连忙又比了几个,都被谈迟一一答对,他不信邪,这次比划了一个不是数字的别的手势。
“这回呢?数字几。”
谈迟笑了一声,似乎完全识破了他的小伎俩:“什么也不是。”
“……”
又被他说对了。
曲榛宁整个惊讶住,觉得不可思议:“小谈叔叔,你背后真长眼睛了啊?”
“是啊。”
把手里最后一道菜摆好,谈迟大功告成地去洗手。
曲榛宁跟在他身后,“什么是啊是啊,少来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谈迟答非所问,“你就说我答的都对不对?”
虽然不想承认,曲榛宁还是说:“都对。”
“那不就完了,”谈迟的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终于侧目看了他一眼,“就说我身后长眼睛了,什么都看得到,你做鬼脸也没用。”
“我可没做鬼脸好吧?”
明明就是做了,曲榛宁还不承认。
他是有点不服气,正要说谈迟肯定是作弊偷偷看到了,却见谈迟忽然转过身,毫无征兆地向自己靠了过来。
曲榛宁只愣了一瞬,就被一股沐浴露的香气笼罩住了。
“怎么了……”
一边说,曲榛宁一边朝旁边退去,却被谈迟长臂一揽拉到了怀里。
放在平时,曲榛宁是不会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的。
但是现在却觉得有些怪。
可能是拜群里那些瞎起哄的人所赐。
那感觉就像一个平时好好的人,忽然跟着网上的视频学人走路,或者憋上一会儿气,然后就突然不会走路,或者不会呼吸了。
习以为常的事情变得突然不会做了。
而曲榛宁的问题是,他忽然不大能想得起来,以前跟谈迟靠得那么近的时候,自己的手是怎么摆放的了。
总感觉这么垂放着不对,可举起来,似乎也不知道要放在那里。
“小谈叔叔,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只安静了几秒,曲榛宁就挣扎了起来。
他力气不算小,但并不是真的要反抗谈迟,到底收着劲儿。平时他说不乐意,谈迟肯定会顺着他。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两人间的距离还没拉开,谈迟就再度上了手。
“榛榛,别动。”
刚刚清洗过的双手还未擦干,微凉的湿意碰到了曲榛宁的耳朵,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谈迟的手臂搭在他肩头,另一只手则摸上他的耳朵,修长的手指拨开软软的耳廓,露出藏在耳后平滑温热的皮肤。
“你干嘛……”
“这是什么回事?”
两人异口同声,曲榛宁的声音弱一些,谈迟则压着嗓音,皱起了眉。
“什么怎么回事?”
曲榛宁不明所以,伸出手去摸,还没碰到耳朵就被谈迟用手臂轻轻隔开。
“别碰,”谈迟的手指在他耳廓上压了压,“这儿怎么受伤了?”
“受伤了?没啊,我怎么不知道……”
这么说着说着,曲榛宁忽然想起来了。
这是昨天跟蒋尚戎打架时,被对方用指甲划出的伤口。
只不过他当时以为是小伤,又不怎么疼,就没放在心上,后面就彻底忘记了这件事。
听着曲榛宁越来越小的声音,谈迟说:“想起来了?”
“啊,什么想起来不想起来的,”曲榛宁假装没事,“就是不小心划了一下啊。”
“你跟我说说,怎么不小心划了一下,能划到这儿?”
“……”
曲榛宁含含糊糊,就意味着这是一件不愿意跟谈迟说的事。
从小到大,能有什么事是曲榛宁不乐意跟谈迟讲的?
摔了爷爷的花瓶,跟小朋友打架,摸小野猫被抓……不能说都是亏心事,但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不想跟我说?”谈迟凑近了些,再次用指腹压曲榛宁的耳廓,似乎在仔细地观察伤口,“你跟人打架了?”
“……”
曲榛宁正在想怎么顺利地瞒天过海。
想要瞒过谈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太敏锐,有时候连曲榛宁说真话假话都能看出来。
只不过曲榛宁着实没想到,自己还没找到借口,谈迟都能直接戳穿他,吓得他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连声反驳:“哪有哪有,我好端端的打架干嘛?”
谈迟摆明了不信:“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好端端的打架干嘛。”
“说什么啊,真的真的,我又没骗你。”
曲榛宁一紧张就喜欢用叠词,仿佛同样的话多说一遍就更有说服力似的,“我才不打架好吧,我能打得过谁啊,再说了,你昨天晚上不是去接我了嘛,你知道的,我一整天都跟我室友们在一起,不信你去问,昨天是远哥的双胞胎小外甥女的生日,给小朋友过生日我打什么架啊?”
“这么说,你是昨天受的伤?”
“……”
曲榛宁说得声情并茂,不像撒谎,谈迟在他身上暂且找不到太明显的破绽,于是放开了他。
“我去拿药箱。”
说着,谈迟朝客厅走去。
“啊?还要药箱?”
曲榛宁跟在他身后,想抬手摸耳朵,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真的伤到需要抹药的地步,可一想到谈迟说的“别碰”,又不敢了,还没摸到伤口就收回了手。
他问:“这么严重啊?”
“是啊,”谈迟睁眼说瞎话,“你自己去镜子前面看看,多大一道血痕。”
“……”
谈迟能这么说,就是因为伤口位置特殊,曲榛宁无论如何看不到自己耳朵后面。
看不到就是看不到,曲榛宁掰着耳朵对着关着的电视机屏幕努力了一会儿,干脆地接受了“一道血痕”的说法。
他坐在沙发上,等谈迟用棉签沾碘伏给自己消毒。
给曲榛宁上药这种事,谈迟算是轻车熟路。
曲榛宁一路长大,不会没有磕磕碰碰,他爸妈忙工作顾不上他,生小伤小病时身边都只有爷爷。老人看他难受,难免心疼,有时会把矛头转向父母,少不了唠叨几句。
每到这种时候,家里的氛围就很奇怪,谁也不开心的样子。于是上小学之后,曲榛宁哪里不舒服,就只会告诉谈迟。
他磕了碰了,都是谈迟给消毒擦药,生病了也是谈迟送他去医院,等他挂水。也从来不会偷偷告诉爷爷。
按理说,曲榛宁很熟悉抹药的场景了。
以前还总是坐在谈迟怀里。
可今天却觉得很奇怪。
药水凉凉地碰到耳后,没有一丝痛感,曲榛宁的腰背却绷得很紧。
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
“很疼吗?”谈迟显然看出他的紧绷。
曲榛宁赶紧摇头,“没有,就是凉凉的。”
他一动,又被谈迟按着说“别乱动”。
谈迟的鼻息就在耳边,曲榛宁不敢添乱,只能很轻地呼吸着,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两只手叠在一起,正互相绞着手指。
以前,从来没觉得抹药也会靠得这么近……
“榛榛,在想什么?”
谈迟的声音就在耳边,低低的嗓音震得曲榛宁耳朵都是痒的。
他朝一旁缩了缩,再转头,谈迟或许也觉得靠得太近,站直了身子垂眸看着自己。
男人个子很高,对于坐在沙发上的曲榛宁来说就更高了,俯视的时候有种莫名能看透他的感觉。
而也是到了这会儿,曲榛宁才发现为什么刚才自己看到谈迟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谈迟穿的家居服,跟曲榛宁拿给自己的换洗衣物是同款,连颜色也是一样的上白下灰。
曲榛宁的家居服有很多很多件,各种花色的,谈迟的就简约一些。
他身上这件原本也是谈迟一开始为他准备的,只不过平时穿都是随手拿,两人撞衫的几率很低。
唯独今天这样巧。
而且他们还用了同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这实在是有些……
曲榛宁下意识往后仰,“没有啊,什么都没想。”
“那你耳朵怎么红了?”
“红了吗?”
曲榛宁抬手去摸,被谈迟叹着气捉住手腕,“说了别摸你还总想摸,刚才还洗了澡,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好?”
曲榛宁“喔”了一声,反驳:“我也没有总想摸吧。”
谈迟又说:“也别往后靠了,一会儿从沙发上摔下去。”
“那,那你先松开我,”曲榛宁终于不再乱动,嘴里又不知道为什么打磕绊,“你拉着我干嘛啊?”
“拉着你就是怕你掉下去。”
谈迟笑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手。
而刚才男人低着头看他的一瞬间,那具有侵略性的眼神,就好像曲榛宁的错觉一样。
“好了。”
谈迟丢掉用过的棉签,把药箱收好放起来,“先吃饭吧,再等就要凉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吃饭,曲榛宁的肚子就先扛不住,发出了饥饿的声音。
“……”
曲榛宁捂着肚子,听到谈迟忍俊不禁的笑声。
谈迟不苟言笑时,确实有几分祖父所说的周正,但在曲榛宁面前,他就好像只有笑这一种表情似的。区别无非是笑的程度不一样。
曲榛宁不好意思,又有些恼羞成怒:“你笑我!”
谈迟慢悠悠地说:“笑你怎么了?”
曲榛宁几天不见谈迟,再一见他,不是受了伤要抹药就是肚子饿得咕咕叫,总是有那么些说不上来的窘迫。
“你好烦啊,有什么好笑的,我就是饿了,昨天吃的也不多……烦死人了,不许笑!”
谈迟见他真的在脸红,也很给面子地不再逗弄下去,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昨天吃的什么?”
“蛋糕啊、零食啊,还有……我想想,啊对,还有火锅。怪不得很饿,晚上根本没吃多少,火锅也没什么心情吃。”
曲榛宁坐在餐桌上回忆,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拍脑门,“哎呀”了一声。
他昨天跟室友们吃火锅之前,还在楼下一个快餐店叫了份饭。后来完全把它忘了,也不知道被丢在了哪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面对曲榛宁莫名其妙的行为,谈迟见怪不怪,也没发出疑问,只是撑着头坐在那看他,神色中带着一丝好笑。
在他看来,曲榛宁有些举动傻里傻气,像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或者说,曲榛宁在他这里永远都是小孩子,七岁、十岁,十五、二十……似乎也都没什么变化。
曲榛宁正在为那份饭可惜,一抬头,就看到谈迟正笑着看他。
将近三十多岁的男人,撑着头也不显得幼稚,干净利落的手臂线条以及出众的容貌,让谈迟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为什么,谈迟看向他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呢?
他的小谈叔叔,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么看着他的呢?
是刚才吗?
可是他觉得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是这样了。
曲榛宁又忽然安静了下来。
“又想到什么了?”谈迟问。
“想……”
曲榛宁顿了顿,不可能真的告诉他“正在想你”,就说,“在想一份饭。”
意外于这个答案,谈迟再次笑了起来,他边笑边摇着头,似是而非地说:“曲榛宁小同学,好大的胆子,你吃着我做的饭,还敢想别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