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那?个炸毛甩出一身泥浆,将身边的人溅成泥人的小漫画,是他二十岁那?年,带猫猫出去?旅游的时经历的事情;
比如这张狗狗祟祟,多次试探,最后叼着撒了药的肉干就跑,后面一个火柴人假装追赶的条漫,是猫猫一岁半的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时所经历的事情。
还?比如这张……
唇角浅浅的笑意僵住,叶琮鄞的眉头一点点皱起。
他记得这张图。
叶城未经允许突然到?了他的公寓,甚至找到?了他藏在门口花盆压着的地毯下面的备用钥匙,擅自进了家门,然后看见了欢腾着想要迎接主人的猫猫。
后来他看过那?天的监控,猫猫兴高采烈的从?狗窝里?跑了出来,在地毯前勉强停住。
它看着门口陌生的人,最终试探着探出了一只爪子。
叶琮鄞无数次地想,那?个时候的猫猫连去?宠物店看医生都要他抱着才能勉强不哼唧,那?天为什么会主动迈出往前的步子呢?
大概是在叶城身上嗅到?了来自主人的气息吧。
所以它才会主动往前,然后……
被叶城赶了出去?。
他心疼不已的儿子严重?狗毛过敏,而那?个叛逆不懂事,又胡闹的儿子却仍旧坚持在背地里?养狗,他当然愤怒不已,大声斥责着,将本就胆怯的猫猫吓得跑出了家门。
等叶琮鄞回到?的家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热烈的狗叫声,而是叶城劈头盖脸的斥责怒骂。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记得那?个时候的叶城说了些什么,唯有那?种失去?的预感笼罩了全?身,让他记忆犹新。
最开始捡到?猫猫的时候,他并?没有打算收养它。
猫猫是品种狗,只不过是因为生了病,才会被遗弃,只要治好了,总会有人乐意收养。
可是猫猫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格外的胆怯,在宠物医院中醒来后便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投喂,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没有办法,这才联系他过去?。
本来没人报有希望,可他刚刚过去?,一个月大的幼狗,还?看不出将来会长成的体?型,就那?么哀哀地叫着凑了上来,拖着高烧的身体?,用舌头轻轻舔舐他的手掌。
就那?个瞬间,所有坚持都成了无用功,他最终还?是将猫猫带回了公寓。
他以为自己能够将猫猫照顾的很好,他以为不会让狗狗的事情重?复发生,却还?是没能防住。
那?天的雨很大,他甚至顾不得撑伞,找遍了猫猫可能去?过的地方,却始终没能找到?。
直到?快要绝望的时候,一把?小花伞斜斜地探了过来,遮住了漫天的大雨,那?个人吃力地扛着初见体?型的萨摩耶,问:“这是你再找的,呃,‘猫猫’吗?”
这条vb上的发出的照片,正是“好心路人”半抱半扛着猫猫询问这是不是他的宠物时的画面。
让叶琮鄞皱眉的不仅仅是因为这张图引起的不愉悦往事,还?有图上的人。
他闭了闭眼?,尝试回想起更多有关那?天的事情。
他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关注叶城,手机、钥匙一概没带,无从?得知叶城到?底有没有离开,因此?即便找到?了猫猫也没有贸然回去?。
捡到?猫猫的好心人看出了他的为难与狼狈,于是主动提出邀请:“雨太大了,前面就是宠物店,要不先去?给猫猫洗个澡?”
急雨往往停的快,而萨摩耶厚实的毛发,洗个澡自然要花费不少时间。
叶琮鄞点头答应下来,接过了脏兮兮的萨摩耶,在好心人的小花伞的庇佑下,顺利抵达了宠物店。
他们借用了宠物店的员工浴室,洗了澡,换上了员工崭新的服装,坐在浴室外头看猫猫艰难地洗澡过程。
那?天一直到?深夜,雨才堪堪停下,他们从?相顾无言到?相谈甚欢,到?最后甚至有些不舍分离。
所以……
所以为什么直到?现在,他都全?然不记得那?个好心路人的模样?
不,不只是不记得对方的样子。
在看到?这张图之前,他还?记得猫猫走丢的事情,还?记得罪魁祸首,甚至记得那?天的具体?时期,但潜意识却好似下意识地忽略了捡到?了猫猫的好心人。
仿佛那?个大雨倾盆的下午,他寻找受惊走丢的猫猫的整个过程,并?没有那?个释放善意的人出现。
找到?猫猫的人,会和雪山上的青年是同一个人吗?
以及,他昏厥在大雨中的时候,也是那?个人将他送了回家吗?
这个猜想浮现的瞬间,叶琮鄞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无疑是想见那?个人一面的,不仅仅是因为那?人手中有为他洗脱抄袭者?污名的证据,更多的是想知道,是想知道,是什么人才会在万人嫌的光环下,给予他一次又一次地帮助。
叶琮鄞重?新看向手机上点开的图,漫画风格的人物,并?不能从?中看出对应的原型的模样,但作为作者?,却能抽丝剥茧的从?中获得远比观看者?要多得多的信息。
这张画,这上面捡到?猫猫并?送还?给他的人,为什么那?么像宋淮意?
他往外看?了一眼, 半开?的窗帘让人能清楚的瞧见外面的景色。
到了这会儿,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宋淮意的手术应该还没结束,否则罗伊早就发消息过来提醒他了。
门外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打断了思绪,叶琮鄞往外看?去,门口人?影绰绰,隐约能够瞧见来回走动的身影,
应当是夜间查房的护士,到了这边, 却?发现门口有个重度病患, 能不着急么?
隔着一扇门,叶琮鄞听不清外面在说些什?么,但从来来往往的人?影也不难判断,宿桦年多半又?要去急救了。
叶琮鄞想, 还好现在时间不早了,并且经过上次的“粉丝医闹”事件, 医院对人?员的把控和相关消息的传播要严格了很多, 不用担心再次遭遇粉丝堵楼的事情。
哦, 也不一定?是这些原因。
按照那?些非理智粉丝的所作所为,只要宿桦年还没出?院,恐怕是想尽办法也要溜进医院里去。
现在医院能够获得这样的清净,更大的原因是那?些疯狂粉丝大多都在忙着给宿桦年反黑, 为数不多的一些想要尝试线下骚扰的粉丝则是被医院的安保措施拦了下来。
叶琮鄞没有退出?vb,他点?开?首页, 瞧见推送消息中七八条都带了宿桦年名字的消息。
耍大牌、带资进组、背靠金主、排挤新人?、不尊重前辈……各种词条层出?不穷。
黑料在一夜之间冒了出?来,不少粉丝阴谋论地认为是对家趁着宿桦年受了伤住院,想要趁机夺走宿桦年的资源,所以在各个“可疑对象”的vb下一阵炮轰。
叶琮鄞翻了几下,他对饭圈文化的了解有限,但叶家素来是商业巨头,即便没有刻意去学习,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对如今的形势分析出?个大概。
宿桦年现在的黑料只是第一步。
粉丝现在还有能够争吵的余地,从各种意义上而言,这都不过是小打小闹,毕竟对于娱乐圈的明星来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黑料缠身,而是根本不被看?见。
但很快,这样的状态就会被改变了。
各种五花八门的黑料这时候迁怒惩罚的第一轮,紧接着,将?会是各种品牌方以“明星形象受损”取消代言。
诚然,宿桦年是个敬业的演员,在代言方面并不热衷,但身在娱乐圈,又?怎么会完全没有品牌合作?
这些合作的取消,不仅是曝光的减少,还有大量的违约金。
就是不知道到了那?个地步,那?个暗恋宿桦年多年,不仅将?人?签在自己公司下,甚至多次为他的星途保驾护航的洛总,会不会在这样的关头,仍旧选择孤注一掷的护着宿桦年。
就算护着也没关系。
叶琮鄞想,同为娱乐圈巨头公司,向董女?儿背后的资本可远比白手起家的洛总要雄厚的多,在这样墙倒众人?推的情况下,向董甚至不需要自己出?面去做什?么,只需要稍稍示意,就能让洛总毫无招架之力。
他记得,故事的最?后,宿桦年成了享誉国际的超级影星,他的星途璀璨光辉,是无数人?喝彩仰慕的存在。
而如今,没有了剧情的庇护,没有了那?么多失了智都要帮助他的贵人?,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取到书中的成绩?
叶琮鄞承认,他就是在报复。
只是他报复的对象并非是某个人?,而是那?个将?万人?迷看?的格外重要的剧情,“它”将?他们捧上神坛——即便他们德不配位。
而他,就要将?他们从那?样光明璀璨的未来中拉下来,让那?些不合理、不应该存在与现实生活中的光环消散,让他们成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各种反黑话术中,突然冒出?了一条新的爆料。
叶琮鄞仅仅停顿了数秒,那?条爆料的浏览量便以几何倍数的飞快增加。
他没有点?开?词条查看?具体内容,而是打开?了热搜看?一眼。
相关词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升,在发布后的十分钟内便成为了全都成了热搜前排——
#惊!#宿桦年引导霸凌#
#孤立##偶像失格#
#塌房!#所谓偶像#
#校园霸凌##宿桦年#
叶琮鄞随机点?开?了一个,比起之前那?些捕风捉影、恶意剪辑拼接而成的黑料,这条黑料更加模糊,对人?物的参与、具体时间、起因、经过、结果,全都语焉不详。
但他还是从混乱文字中提炼出?了重要讯息——铺天盖地的黑热搜,说的不是别的事,正是他大学时被孤立的事情。
作为当事人?之一,叶琮鄞无比清楚,从任何角度而言,这场无声的孤立,与宿桦年其实并无多大关系。
这样的黑热搜,最?容易澄清不过了。
叶琮鄞冷笑?一声,他猜,下一步,宿桦年的团队就该放出?“事实真相”了。
常用的洗白手段,大量不同的黑热搜出?现的时候,只需要将?其中一条澄清的干干净净,那?么其余的词条,也都全是假的,全都是对家买的黑料。
他往门口望去,忙碌的人?影早已散去,宿桦年应该早就被医护人?员推走了。
那?人?满怀愧疚道歉的模样仍在眼前,可转眼,便甩出?了这种手段。
算不上伤怀,只是多少……觉得有些可笑?。
叶琮鄞没有继续往下看?,他退出?了vb,还没放下手机,手机便轻轻震动,是罗姨。
[罗姨]:琮鄞?睡了吗?
[罗姨]:手术结束了,医生说小意的动作太?大了些,导致固定?好的右小腿骨有些错位,所以正了骨,不过并不严重,也没开?刀。
[罗姨]:你现在要过来看?看?吗?
无关紧要的人?物和事情瞬间被抛在了脑后,叶琮鄞站起身,攥着手机就往那?边过去。
等他到了原来的病房,却?发现房门紧闭,里头连灯都没开?。
叶琮鄞:?
人?呢?
“琮鄞。”
确定?宋淮意无恙的罗伊一从病房中出?来,就看?见了站在原来病房门口的叶琮鄞。
“你站哪儿做什?么?”罗伊有些哭笑?不得,“那?边做了应急措施,乱的不行,哪里还能住人??你再着急,也不能把消息都不看?完就跑来呀。”
叶琮鄞眨了眨眼,摸出?手机看?了眼,锁屏上的确展示了一条来自罗伊的未读信息。
内容不是别的,正是罗伊说的,转移病房的事情。
他涩然一笑?,默默跟在罗伊的身后往正确的病房那?边去。
“医生给他打了麻药,现在还在昏睡。我还以为你睡了呢,就只给你发了消息,想着你明天早上能直接看?见。”罗伊站在门口,从门上的玻璃能够清楚的瞧见病房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大概明天就能醒过来了。”
“你要进去看?看?吗?”她看?出?了叶琮鄞的犹豫,笑?了起来,“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他打了麻药,睡得跟猪似的,你就算是进去,把音量调到最?大,给他放一首命运交响曲,恐怕都吵不醒他。”
这样的比喻让叶琮鄞笑?出?了声,那?点?仅有的担忧也随之而散去。
他不认为自己关心会比罗姨这个母亲还要多,既然罗姨都能如此轻松,说明宋淮意的问题的确不严重。
“今晚我留在这里吧。”叶琮鄞主动提出?,“时间不早了,您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罗伊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叶琮鄞。
她自己的儿子她自己清楚,那?点?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慕在她眼里格外的明显。
只是琮鄞呢?
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小意能够得偿所愿,毕竟在她心目中,琮鄞一直都是最?优秀的。
可从长辈的角度出?发,她不能对两个人?的感情指手画脚。
如果琮鄞也能喜欢小意,那?最?好不过了,可就算琮鄞不喜欢,那?么在她心中,琮鄞也会是她重要的亲人?。
这么想着,罗伊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你自己都是个病人?,不好好休息,还逞能?”
“我和宋叔不在这里就算了,我们都在这人?,还让你来陪床,你觉得合适吗?”
叶琮鄞:“我觉得挺合适的。”
罗伊:“……?”
“姨……”叶琮鄞也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理不直气还壮的嫌疑,心虚使?然,目光也跟着游移。
如果是旁人?,他大概会找些牵强但合理的借口糊弄过去,但面对罗伊,他不打算那?样做。
“我想淮意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我。”
叶琮鄞其实并不能断定?雪山上的青年、将?他送回公寓并好生照料的“陌生人?”和那?个帮忙找回了猫猫的路人?是不是同一个人?,甚至不能百分百肯定?,那?张隐约与宋淮意有些相似的动漫小人?就是宋淮意——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巧合那?样多,他遇到一个长相有些类似的人?也不足为奇吧。
即便什?么都无法确定?,他还是想要陪着宋淮意。
叶琮鄞没有深究自己的心理,下意识地给自己找了个妥帖的借口:下午就那?么会没看?着,宋淮意就吓得腿伤都不顾了,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要是明天早上醒来,又?看?不见人?该如何是好呀?
再说了,如果不是他突然昏睡不醒,也不会把宋淮意吓成这样,他……理所应当的负起责任不是吗?
罗伊看?叶琮鄞坚持的样子,也没有多说,她笑?了笑?:“那?好吧,反正小意从小就更听你的话,也更喜欢黏着你。”
叶琮鄞:“我送您……”
罗伊摆了摆手,拒绝:“不用啦,我让你宋叔过来。”
“先生——”
吴叔看?着足足有一人?半高?的画框止不住的往下滑,心惊肉跳的厉害,过分的重量让背着画框的人?也跟着晃了晃,让人?疑心他是不是随时都会被沉甸甸的重量带着摔倒在地。
吴叔不是不想帮忙,但叶城早在最?初就厉声拒绝了他。
大概是觉得自己动手才能算的上诚心——毕竟当初这些画,可都是他亲自、一幅幅地扛上二楼,并且挂在走廊上的,现在由他亲手让其归位,才能算得上诚意满满不是么?
只是如今,扛着画框往楼上走的人?早不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了,衰老的身体无法负荷实木画框的重量,跟在后头的吴叔看?得很清楚,那?双抓着画框边缘的手早已泛起了不正常青白之色,手背上、胳膊上更是青筋暴起,每走一步,他都能够听见沉重的喘息。
相较于叶城之前搬上去的画,这一幅画要大上许多,也要重上许多,棕色的画框上是密密麻麻的被虫蛀过的孔洞。
即便花了再多钱,用上再好的木材,失去了精心养护,放在不见天日的仓库,在时间的流逝之下,最?终也难逃变成如今这幅不堪入目模样的命运。
吴叔张了张嘴,再次想要说说出?阻止的话,只是到了嘴边,他还是没能将?其说出?口。
言语的力量在某些时候强的过分,能将?人?心戳的千疮百孔,有时候又?尤其的苍白无力,连稍稍抚平心中的烦闷痛苦都做不到。
他要如何告诉叶城,即便他将?这些画全部搬上二楼,即便二楼的走廊被强行恢复成了十多年前的样子,即便如今,他兑现了当初没能实现的承诺,琮鄞少爷大概率也还是不会再回来了?
他无法说出?口,更何况叶城的心里难道就不清楚吗?
如果真的觉得还有能弥补的余地,他早就直接找到琮鄞少爷了,何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做着这些不被人?瞧见的事情?
无非是比起什?么都不做,倒不如心存侥幸地去做些无用功,万一呢?假如呢?
即便是再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不是吗?
叶城这些年的确有注重保养身体,但时间足够让身强力壮的青年成为虚弱无力的老人?,年轻时轻易就能一口气扛上楼不带歇的画框,到如今,倒成了可怖的庞然大物,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进地面下去。
“嗬嗬——”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张着嘴竭力呼吸着,可肺部还是感到了火辣辣的疼。
明明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却?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仿佛他坚持的不是一幅画,而是最?后一个挽回一切的机会。
就好像,只要将?这幅画搬了上去,只要将?过去的承诺实现,他就有了站在琮鄞面前,厚颜无耻地将?孩子带回家的底气。
“咔,咔咔……”
细微的裂痕声在沉重的脚步与大口大口的喘息声重线的格外的微不足道,吴叔跟在叶城的后头,也不曾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快要到了。
他在心头默念,双手不自觉地跟着攥紧。
兴许是叶城的坚持太?过于有渲染力,此刻,吴叔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种侥幸的心理,即便无法将?感情修复如初,努努力也能够勉强粘合在一起吧?
至于那?显眼又?丑陋的裂痕……
时间会带走一切的。
吴叔盯着阶梯,心跟着高?高?悬起。
还有五步——
下一秒,变故陡然升起,本就摇摇欲坠的画框骤然从顶部裂开?,叶城早已接近脱力的双手无法制止画框朝两边开?裂的力道,强行之下,反而被脱离了木框包裹的玻璃划伤了整个手臂。
“啊!”
叶城控制不住地惨叫出?声,那?道伤口划拉的太?深、太?长,他的右手瞬间失去了力气,沉重的玻璃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往左边倒去,强大的惯性拖着叶城也跟着往左边倾倒!
吴叔瞪大眼睛,左边可是走廊!
若不松手,恐怕会连人?带画一起摔下去!
眨眼间, 叶城半个身子都被拖到了栏杆边缘。
他的整条胳膊被骤然的冲击之下挤压的变形,表情也跟着?变得狰狞起来,饶是他拼尽了全力, 画框仍旧再不断下滑。
“先生!松手!”
吴叔愣了两?秒,立刻冲了上来,他避开叶城受伤的右手,尝试稳住对方的身?形,但此刻,叶城半个身?子都已经落到了栏杆外头,在引力的作用下,他根本无法直接将一个不配合的人给拽回来。
脑袋朝下的方式让叶城的大脑充血,豆大的汗水倒流进了眼睛里, 带来灼烧般的疼痛感, 五指因为过分用力而被拖拽出一条条血痕,将白色、灰色的虫洞染上红色。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放开手,二楼算不得高, 但这样玻璃装裱又腐朽不已的画框摔下去,下场只可能是尸骨无存。
他答应过的。
他明明答应过琮鄞的。
画框一点点从掌心滑脱, 最终——
“砰!”
“哗!!”
伴随着?巨大画框落地, 吴叔只觉得手中一轻, 拽着?叶城齐齐向身?后倒去。
好在他眼疾手快地伸手稳住身?后的墙体,才没有从楼梯上滚落下去。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谁也没有先开口。
大概从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叶城就从未有过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
他喘息着?, 胸膛因为剧烈的呼吸起伏不定,脑袋却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
在看?见画框摔的粉碎的那一刻, 他仿佛看?见神话中被女神握在手中的命运纺织线,被锋利的玻璃碎渣中割裂成无数小段,再难寻到踪迹。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但却已经有了预感。
来不及了。
在他认定琮鄞是抄袭者的时?候,在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琮新的身?边的时?候,在琮鄞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的时?候,在他决定将狗狗送给旁人的时?候……
不,还要更早。
在更早更早的时?候,他还没能从喻岚的意外中走出来,琮鄞从身?后抱着?他的腰,无声安慰着?他,他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的时?候……
就已经来不及了啊。
“我是个骗子。”叶城喃喃道。
吴叔没能听清:“什么。”
“我是个骗子。”
他重?复念叨着?,慢慢抬起了头,那张保养妥当的脸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就好像儒雅的中年人在瞬间步入了垂垂暮年。
他终于想起来了。
在那场意外降临之前,他曾接到过喻岚的电话,她问他: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好好爱琮鄞吗?”
那个时?候,喻岚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样的未来?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呀?”叶城盯着?吴叔,想要从这个世?界上仅剩的、陪伴他时?间最久的老人身?上寻求一个答案。
“我明明答应过喻岚,要好好的爱我们的孩子的。”
“可是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他沉溺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一蹶不振,忽视了彼时?还没成年的儿子也就此失去了母亲;
他可怜琮新骤然失去父母,成为孤儿,却不曾注意琮鄞向他投来的、一次又一次失望的目光。
叶城终是控制不住,抬手遮住了老泪纵横的脸。
“这是惩罚吗?”
“喻岚……这是你给我的惩罚吗?”
在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用一个又一个的梦与幻想将他拉回他人生中最为美?好的光阴,让他清楚地看?见,自己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委屈琮鄞,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亲身?骨肉从自己身?边推开。
他和喻岚的孩子,明明应该是最为优异、最为耀眼的存在,他为什么会忽视掉所有的异常,将那些肮脏的、可恶的标签贴上去,引领着?所有人去贬低、指责他的孩子呢?
吴叔并不知道自琮鄞少?爷离开之后的时?间里,叶城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此刻,那样强烈的悲伤并非作伪。
可他无法给出叶城回答。
但好在叶城也并不需要旁人的回答,他拖着?受伤的右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是我错了。”
时?至今日?,那句叶琮鄞曾经期待过,却始终没能等到道歉终于从叶城的口中说出:“是我的错”
只是终究还是,太迟了。
“……”
心蓦得漏跳了半拍,叶琮鄞毫无预兆地睁开眼,从浅睡眠中醒了过来。
双眼中还带着?未散的迷茫,但下意识地举动?已经开始给出反应,他朝灼热目光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宋淮意。
无声的对视在黑暗的环境中持续了数秒,叶琮鄞极慢极轻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醒的太早了。”
按照医生的预计,麻药的效果分明要等到第二天才会过去的。
宋淮意眼也不眨,眼睛全程黏在了叶琮鄞的身?上,等人走到了眼前,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好像一个人啊。”
“嗯?”
叶琮鄞挑眉,玩替身?啊?
“你认识叶琮鄞吗?”
叶琮鄞:“……”
面对宋淮意真诚而?又执着?的目光,叶琮鄞想了想,还是给面子地笑了笑。
这个笑没能让宋淮意满意,他皱起了眉,眼神瞬间变得不满起来:“笑什么?你笑是什么意思?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笑什么笑?”
叶琮鄞:“?”
这么凶?
为了避免宋淮意更加激动?,他及时?补上了回答:“不认识,他怎么了?”
也许是面前的人说话时?无论是神情还是语调都格外温和的缘故,宋淮意皱起的眉头又渐渐平复下来。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明明刚刚对方只普通的笑了一下,并不像那些意味不明又“暗含深意”的笑和夹杂着?奇怪的腔调的话语,他那么凶的反应是不是有些……
太不礼貌了?
“对不起啊?”
叶琮鄞哪里晓得宋淮意此刻七转八弯的脑回路,他眨了眨眼,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疑惑的声响:“嗯?”
“我刚刚……太不礼貌了。”宋淮意越说声音越小,整个脑袋都忍不住往枕头里面躲,最后就剩下一个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还露在外面。
“有很多?人,”他顿了顿,眼里浮现出浅浅的纠结,迟钝的大脑反复思考组织着?通俗易懂的措辞。
“在听到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用那种奇怪的腔调,和令人难受的笑容重?复。”
想起这些,宋淮意肉眼可见的不高兴了:“一群背后蛐蛐人的王八蛋!”
叶琮鄞愣了愣,没忍住,哑然失笑。
也不知道宋淮意醒了多?久,听说麻醉药效还没完全退去的时?候,人是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他这还是头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场景。
明白宋淮意此刻的状态后,叶琮鄞难掩心头那点恶劣的小心思,故意道:“他们都这样说,你就没怀疑过吗?”
“什么?”
“那个叶琮鄞,不是什么好人。”
宋淮意:“……”
在短短数秒的沉默中,叶琮鄞借着?明暗不清的夜灯,清晰地瞧见了那双还残存着?水意的眼睛一点点瞪大,尽显不可思议。
即便宋淮意连嘴都没张开,但叶琮鄞仿佛就是听见了他义?愤填膺的抱怨:“你在说什么大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