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葭舒了口气,心中闪过什么,神情一黯,微不可察地轻轻摇头。
安排好原葭姐弟后,秋华年拉着杜云瑟换衣服,他们回来的时间有限,行程很紧,今天还要去祝府正式认干儿子呢。
“你说缘分多奇妙,咱们的八字和小狸奴的合得不得了,最好的拜干亲的吉日还正好是回来的第二日。”
马车上,秋华年一边检查礼物一边对杜云瑟说。
穿着同色系衣服的杜云瑟轻笑,“华哥儿信这些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好事情信一信自己也开心。”
至于坏事情?——不好意思,封建迷信要不得。
“那华哥儿想不想知道我们的八字合出来的结果?”
“嗯?”
秋华年来了兴趣。
去年秋天乡试放榜后,他们办了一场难忘的婚礼,孟圆菱提前将秋华年的生辰八字要走去合了八字,不过具体结果如何,秋华年一直不清楚,只知道是好的。
“还没到地方呢,快说说。”
杜云瑟将秋华年晃来晃去的胳膊捏在手中,缓缓说道,“你我的八字五行相生,属相六合,是最美满不过的姻缘。且我日坐正财,多得配偶相助,华哥儿日坐正宫,配偶聪敏具谋事应变力,遇财运则发福。”(注1)
秋华年眨着眼捋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偷偷夸自己呢?”
杜云瑟轻笑,“这是八字里带着的,华哥儿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秋华年觉得杜云瑟似乎话里有话,“合八字的先生还说什么了吗?”
杜云瑟声音低沉悦耳,“先生还说,华哥儿的八字与我的八字合在一起,还能得一句妙文。”
“什么?”
“天星落原野,百谷生齐泽。”
车厢里一时寂静无比,秋华年和杜云瑟都许久没有说话。
这短短十个字看似非常空泛,只是句比拟的吉祥话,但对清楚自己来历的秋华年和隐有猜测的杜云瑟来说,其中蕴藏的东西是几乎不敢深思的。
秋华年下意识抓住杜云瑟的手臂,杜云瑟拍着他安抚,“那位合八字的先生,我已经安排好了,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得这样一句妙文,华哥儿不必担心。”
秋华年吐了口气,感慨地笑着说,“我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这么神奇。”
“云瑟,我——”
杜云瑟轻轻摇头,“我等华哥儿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我的那一日。”
秋华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靠在杜云瑟身上,听着马车在宽敞的街道上行驶的声音。
他会把一切都坦荡地告诉杜云瑟,让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秘密,不过恐怕要到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他们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注1:八字只是玄学!现实中不能全信!
马车一路到了祝府,祝府门前已经十分热闹。
小狸奴是祝经诚和苏信白的第一个孩子,受尽了祝家上下的宠爱,据说出生才两个多月,收到的赠礼和名下的产业已经有大几千两了。
二月份小狸奴办满月宴的时候,祝家直接包下了襄平府内数十家食肆酒楼,只要是和祝家有过生意来往的人,都可以进去讨杯酒吃。
今日的拜亲宴祝家已经准备了许久,比满月的时候还要盛大。
秋华年和杜云瑟的马车行驶过来,站在门口张望的一大群祝家下人立即动了起来。
他们打开大门,一边派人飞快跑进去报信,一边搬来马凳请杜云瑟和秋华年下车。
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知晓状元夫夫来了,全都停下脚步,想亲眼瞧瞧状元郎的模样。
杜云瑟和秋华年在万众瞩目中挽着手走入祝府大门,跟着前面指引的下人去办宴的地方。
小狸奴的拜亲宴在祝府主院举行,祝老爷子和祝老太太为了小重孙,专门把院子腾了出来。
两人进门走了十几步,祝经诚和祝经纬已经快步迎来。
“都准备好了吗?我们没来迟吧?”
祝经纬笑呵呵地说,“没来迟,没来迟,离吉时还有一小会儿呢。”
经营红腐乳坊两三年下来,祝经纬年纪长大了,人也靠谱了不少,现在祝经诚已经会分一些手里的生意交给他负责了。
祝经诚一边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边说道,“小狸奴太小了,怕冷又怕风,信白带着孩子在碧纱厨里,待会儿正式的拜亲仪式的时候再抱出来。”
秋华年点头,“孩子健康安全最重要。”
在主院观礼的客人都是祝家的近亲和至交好友,知道小狸奴是拜状元夫郎做干爹,所有人都非常羡慕。
可惜再羡慕也学不来,除了像祝家这样走了天运,谁能有幸扶持一位尚未发迹的状元郎呢。
辽州白家当初看中一位少年天才,把嫡女嫁了过去,好吃好喝供养了十来年,才终于中了进士。
为了继续笼络女婿,白家不但又从家族中挑了一个庶女送过去,还接二连三往京城送大笔的银子。
这已经算是运气不错的了,好歹十来年就中了进士,但那个不一定能考中庶吉士的女婿,和连中六元的状元郎相比,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众人纷纷站起来,向秋华年与杜云瑟打招呼,秋华年回应了几句,迫不及待地跟着出来迎接的点墨去碧纱厨看小狸奴。
碧纱厨是一种古典的中式室内陈设,由围屏衍生而来,一般设于房子的两端,数个连在一起的隔扇组成一面薄墙,只有中间两扇可以打开进出,隔扇上方设有横眉,中间糊纱,相当于把一个大房间隔断成了套间。
《红楼梦》里黛玉刚进贾府,贾母让其和宝玉睡在自己房间两侧的碧纱厨里,其实就是把五间正房左右两端的那一间隔了出来,变成了两个小房间,并不是让两个孩子睡在橱柜里,当古典版哈利波特。
秋华年穿越前对这些古代建筑知识了解不深,穿越之后,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渐渐增长了许多见识。
他们在京城的大宅子的许多房间都设有碧纱厨,既能保证隐私,又美观好看,还能最大效率地利用空间。
为了不让冷气冲撞到孩子,碧纱厨的隔扇门虚掩着,里面烧了火盆,温度比外间要高出几度。
秋华年进去后,点墨赶紧继续关上门。
商人有房屋大小不能超过三间的限制,不过这三间也有不同的盖法,祝家的财力轻易便能买到上好的木料,请到手艺精湛的匠人,“一间”房虽然还是四根柱子围成的空间,但大小足有普通民房的两倍。
碧纱厨里站了五六个人,有奶娘、有照顾孩子的丫鬟和阿叔,苏信白正坐在窗边看书,一架红木打的雕着栩栩如生的百孝图的摇床放在他腿边。
“你这里真是个躲清闲的好地方。”
苏信白喜静不喜闹,外面热热闹闹的一大堆交际,全都被他丢给了祝经诚,自己只待在碧纱厨里看书。
“能躲一时是一时。”苏信白放下书起身,“你来得正好,狸奴刚刚醒。”
“等我洗下手,然后好好看看我干儿子。”秋华年笑着走向靠隔扇摆着的水盆,用手指碾碎一颗散发着药香的澡豆,仔仔细细把手洗了一遍。
他接过丫鬟递上的干净帕子擦了手,三步并两步走到摇床边上,迫不及待地往里面看。
摇床对婴儿来说有些宽大,里面垫了数层厚厚的棉花褥子,四周都是细腻绵绸缝的小枕头,小狸奴被严严实实围在中间,穿着一身红色衣服,头上脚上挂着小巧可爱的帽子和鞋子,活像一只大红包。
秋华年上次见小狸奴,还是他刚出生时,那时候他的皮肤还有些红,现在已经变得十分白嫩,比水煮蛋还要光滑细腻,五官继承了苏信白和祝经诚两人的优点,怎么看怎么可爱。
秋华年看着摇床里正在无意识挥动小胳膊的标准的三头身小萌物,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手。
苏信白使了个眼神,一旁的阿叔过来将小狸奴抱起来,教秋华年怎么抱小婴儿。
秋华年从没尝试过这种危险操作,怕摔到孩子,索性在椅子上坐下后再让阿叔把孩子放在自己腿上。
接近三个月大的小婴儿已经能控制手臂和眼睛,还能稍微翻一下身了,小狸奴到了秋华年腿上,挥着藕节似的小胳膊,移动身体勉强翻了个侧身,把头贴在了秋华年的小腹上。
奶娘笑道,“小少爷这是知道乡君是自己的干爹,和干爹亲近呢。”
秋华年看着嘴巴一下一下张着,像是在说话,但发不出声音的小团子,伸出手指逗他,“真的吗?狸奴喜不喜欢干爹呀?你说喜欢,干爹有好东西送给你。”
让一个不到三个月大的婴儿说话,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狸奴挥了挥手臂,继续贴在秋华年小腹上,秋华年使坏把他拉开一点点,他又继续乐此不疲地贴了上去。
婴儿的体温比成人要高,暖暖一团贴着,让秋华年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秋华年抬头看苏信白,语气有几分炫耀,“你看,你儿子多喜欢我!”
苏信白轻轻哼了一声,自己过来把小狸奴一把抱走了。
他抱孩子的手法很熟练,小狸奴被爹爹抱起来,没有哭闹,只是眨着眼睛继续阿巴阿巴地张嘴巴,像一只吐泡泡的小金鱼。
父子二人的脸凑在一起,秋华年直观地意识到小狸奴长得究竟有多像他爹爹。
“经诚真的太快乐了。”他由衷感慨。
“嗯?”苏信白一时没反应过来,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
趁他明白过来恼羞成怒前,秋华年果断转移话题,“待会儿仪式在外间举行吗,准备得怎么样了?”
苏信白于是叫点墨出去问,点墨小心翼翼打开碧纱厨的门,很快便回来了,“大公子说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和夫人也来了,现在就把小少爷抱出去呢!”
点墨口中的老爷和夫人,自然是苏信白的生父苏仪和继母寇夫人。二品大员携夫人出席,让这场拜亲仪式的规格更上一层楼。
拜干亲的仪式就在正房外间举行,奶娘给小狸奴包上一层柔软的襁褓,跟在苏信白和秋华年后面走出碧纱厨。
古代正式的拜干亲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有非常完整的流程,绝非儿戏。
院子里摆了香案,狸奴太小不方便出去,秋华年和杜云瑟来到香案前,在众人注目下先烧香祭告了天地和祖先,告诉他们今后祝家的祝依君就是他们的干儿子,请天地见证,祖先保佑。
接着回到屋里,苏信白和祝经诚牵着小狸奴的手,将红绸搭在秋华年和杜云瑟身上,认干儿子是给家里添丁的喜事,干儿子要给干爹们挂红。
紧接着,秋华年将早就准备好的猫猫头平安扣取出来,挂在小狸奴身上,苏信白看见这造型奇特与众不同的平安扣,果然欲言又止。
除了平安扣,秋华年这边还准备了一双银碗筷,一套新衣服,一碗红纸封口的五谷杂粮送给小狸奴,象征着愿意抚养这个孩子,供他吃饱穿暖。
鉴于秋华年感人的女红手艺,礼物里的衣服主要是九九完成的,秋华年只意思意思缝了几针,还是藏在里面外面看不见的那种。
仪式完成后,秋华年用刚才学的手法现学现卖把小狸奴接过来,小狸奴很给面子,咧开嘴笑了,圆圆的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漂亮。
秋华年第一次接触这么大的婴儿,就是如此乖巧可爱的,不由得心里痒痒的。
他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对杜云瑟耳语,“云瑟,你说娃娃亲靠谱吗?”
这个娃娃亲是谁和谁定,显而易见。
杜云瑟看了眼秋华年,有些无奈地同样压低了声音,在秋华年耳边说道,“华哥儿想订狸奴,打算什么时候怀,什么时候给他生小夫君呢?”
秋华年脸上一热,把这毫无厘头的古怪想法从脑子里丢出去,乖乖将可爱的小团子还给了等在一旁的奶娘。
祝府的拜亲宴一直持续到下午,小狸奴早早被奶娘抱下去休息去了,秋华年和杜云瑟还得交际一会儿,申时才离开祝府返回家中。
回程的马车上,秋华年问杜云瑟,“你刚才和经诚背过人说什么去了?”
“海贸之事。”
秋华年很快反应过来,朝廷要广开海贸,自然需要许多商人,将裕朝各地的货品卖到外国,同时将海外货品销售到各地。
这样的机会,裕朝各地的商人们一定会趋之若鹜,他们离开京城前,京畿地区已经有很多消息灵通的商人在打听门路了。
术业有专攻,以祝经诚的本事,只要给他一个机会,绝对能在这复杂且充满机遇的聚宝盆中占据一席之地。
第132章 卫栎和丙七
拜亲宴后的第二日,杜云瑟早早出门去清风书院交流讲学去了,晚上还有明凤台上的宴会,要在外面忙一整天。
秋华年也没能闲着,他要检查一下行李,确保该带走的东西没有漏掉的。
九九拿着一本账单子给秋华年看,“按华哥哥在信里说的,银子和各种珠宝首饰全都打包上了,库房里收的各种布料、绣品、摆件和笔墨纸砚等用具,挑好的、新的全打包了,那些旧的、不值钱的、太笨重占地方的,则留下来了。”
秋华年一边回忆一边看账单子,没有发现任何疏漏。
“奶霜的小玩具也全都带上了?”秋华年笑着问。
已经长到大猫体型的奶霜听见自己的名字,在地上一个躬身,窜到秋华年的膝头,沉甸甸地吓了秋华年一大跳。
秋华年眯眼,把奶霜雪白的长毛逆着撸了一把,奶霜喵呜一声,赶紧跳开跑到旁边空着的椅子上舔毛去了。
九九也笑了,“我怕奶霜去了新家不适应,给它把常玩的都带上了。”
“我还请丙八哥哥帮我打了一个大笼子,里面有跳板和吊床,有个活门可以换水放吃的,下面能抽出来清理垃圾,这样奶霜一路上就不会受罪了。”
九九的这个大笼子,脱胎于秋华年口头描述过的现代版大猫笼,但经过九九的想象和丙八的巧手,已经和现代的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
秋华年看着眼前纯实木打造无比精致所有柱子上都雕了花的“小别墅”,心想这要是放到上辈子的网上,不知有多少网友会说“猫住得都比我好”“我也想住进去”。
聊起丙七和丙八,秋华年确实得见他们一面,他们是皇帝赏赐下来的匠人,按理说得跟着秋华年一起进京。
“这会儿还早,我们索性去庄子上一趟吧。”
原若情绪不好,秋华年让春生留在家里陪小伙伴玩,自己带着九九去了城外的庄子。
秋华年和杜云瑟进京赶考时还没到春耕时候,今年庄子上的春耕,也是九九盯着的。
“庄子今年还是全都种的棉花,老邓头现在可老实了,一点都不敢耍滑头,还有卫栎哥哥帮着,我只是支了买种子和肥料的账,然后每隔几日去一趟,确保育苗和移栽顺利。”
秋华年夸道,“九九真厉害,做得比我想得还好。”
九九抿着嘴笑了,口中却说,“我都快十二了,祝娴姐姐比我大一岁多,好像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
“这么早?”秋华年之前没怎么关注过九九朋友们的婚事情况,在他眼中这都还是一群没长大的小姑娘。
“娴姐姐家里人疼她,不会让她早早嫁人的,只是想尽早挑先定下,免得日后迟了没有好的了。”
祝家人的安排不无道理,古代人普遍早婚,就算没成亲也多会早早定亲,优质的适龄女婿人选越往后越少,必须尽早打算先下手为强。
秋华年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危机感。
刚穿越来时那个不敢大声说话,在他腰际乖乖巧巧喊华哥哥的小姑娘,居然快要长大了。
九九是不愁没未婚夫挑的,之前杜云瑟中了解元,辽州已经有许多官家递来了结亲的意思,现在杜云瑟是亘古未有的连中六元的状元郎,想结亲的人家肯定会再翻个几倍。
可有人能挑,不代表能挑到好的,想在这种掺杂了人情利益的亲事中挑到互相敬重真心相爱的良人,更是难上加难。
要是乖巧又懂事的亲妹妹未来过得不好,秋华年得怄死。
马车咯吱咯吱地前行着,秋华年僵硬地说,“你还早,不着急。”
秋华年决定先不考虑这个事情了,能拖一时是一时,要是有人非要不停问他,他就摆出“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
对了,还得告诉杜云瑟,和他一起听王八念经。
九九看着华哥哥的表情,心头暖暖的,嘴角轻快地扬了起来,马车出了城门,从绿草如茵的道路中间驶过,两侧望不到尽头的农田在碧蓝的天空下漫延。
现在是四月初,庄子上的棉花早已全部移苗,目前的工作主要是浇水和补苗,看见主家的马车来了,在田地里劳作的佃户们全都停下手上的活计,有些性格热情的还大喊了几句吉祥话。
秋华年到了庄子上的宅院,让老邓头把所有佃户都叫过来。
去年的棉花赚了大钱,庄子上佃户们生活水平都提升了一大截,从衣着打扮到精神气具是不同以往,秋华年发现,人群里还多了几个被抱在怀里的婴儿。
吃饱喝足,生活安定,就会繁衍生息,这是上万年来形成的人类族群的天性。
秋华年庄子上的佃户已经成为襄平府范围内最让人羡慕的佃户,从去年秋收后,就一直有人来想加入庄子成为佃户,但老邓头考虑到庄子毕竟只有三十来亩的耕地,佃户多了地分不过来,便没有答应。
不过这样的“棉花红利”最多只能再吃一年了,棉花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朝廷不可能不管控。
秋华年听杜云瑟提过,明年朝廷会在全面推广棉花新种植方法的同时,颁布法律,控制棉花价格与棉花种植比例,还会制定新的税率,以免出现富人们圈地种棉花,致使百姓失其田,土地无粮种的恶劣情形。
这些规定许多都是杜云瑟提给太子,由太子出手推动的。作为一路从农家走上金榜第一的天才,杜云瑟比朝廷绝大部分官员都更懂裕朝中下层社会的民生经济。
秋华年看着乌泱泱站了半院子的佃户们,笑着说道,“我夫君中了状元的事情,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今天大家不用下地了,咱们喜事喜办,把庄子上的猪和羊各宰上一头,再让邓大去买些好菜,我请你们好好吃一顿席。”
佃户们顿时喜笑颜开,纷纷夸起主家心善,吉祥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说。
秋华年昨天见了小狸奴,突然有些喜欢小孩子,让佃户们把今年新出生的几个孩子抱过来看了一会儿,后面索性大手一挥,给庄子上所有十岁以下的孩子一人三钱银子,并出工费帮他们打成银耳环或者细细的小银镯。
庄子上的人热火朝天地准备席面去了,男人们忙着杀猪宰羊,女人和哥儿们则搭了个简易的厨灶,热热闹闹地边说笑边洗菜切菜。
有人记得秋华年爱吃春天鲜嫩的野菜,指挥孩子们跨上小篮子去挖各式各样的野菜,这个季节野菜还能吃,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老了。
大部队离开主宅后,秋华年留下丙七和丙八说话。
“我过两天回一趟杜家村,再来府城就要收拾着去京城了,你们准备一下,到时候跟着一起走吧。”
“我在京城里买了大宅子,还有铺子和庄子,到了京城,再具体安排你们兄弟俩住在哪里。”
丙七和丙八知道自己是皇帝赏赐下的匠人,必须跟着秋华年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丙七想起一道瘦弱却坚强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苦涩,心道就当是无缘吧。
秋华年见状明白丙七和卫栎仍没有什么进展,卫栎情况特殊,他怕刺激到这个过往遭遇可怜的小哥儿,不好撮合什么,只能对此表示沉默。
日挂正空,春日暖洋洋的太阳照在庄子中央一片露天的空地上。
男人们已经杀好了猪羊,清洗剥皮,把肉剃了出来,血也没有浪费,盛了两个大盆子在一旁放着,处理好了也是佃户们餐桌上难得的美味。
各家各户把家里能用的桌子板凳搬到空地上,预备着待会儿上菜吃席。
秋华年给的银子足,外出采买的邓大买了许多好菜,还买了豆腐、粉条和鸡蛋,以及一小包炖肉的香料。
东西到了后,帮厨的女人和哥儿们忙围上来,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手艺好的则煮肉和炒菜。
卫栎拿了一大块豆腐,和卫婆婆一起找了个角落用自己带出来的自家的砧板给豆腐改刀。
有席吃,有银子拿,不用下地干活,庄子上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卫栎脸上也挂着笑,细看却有些僵硬,他低头一下一下动着刀,一不留神,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卫婆婆忙凑头来看,“哎呀,我的哥儿,怎么切到手了?快放下,剩下的我来切吧。”
卫栎拿的刀很钝,手指指破了一个小口子,他把指尖含进口中,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卫婆婆见状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后压低声音说,“乡君和状元老爷要进京做官,丙七和丙八兄弟俩也得跟着去吧。”
卫栎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
“……我一直给丙七说,让他别乱来吓到你,其实我知道你这孩子心细又聪明,八成早就看出来了,但我也不敢问你是怎么想的。”
卫婆婆看着眼前用了自己死去的侄子身份的小哥儿,长长叹了口气。
“你这会儿心里难受了,说明之前将近一年时间里他入了你的眼,丙七是个好归宿,趁现在人还没走呢,你不如抓紧——”
卫栎小小吸了口气,连连摇头,许久后才用蚊子般的声音开口。
“我配不上……”
卫婆婆皱眉不赞同道,“这是谁说的话?丙七是有手艺,模样周正亮堂,还识文断字的。但你不也是富户出身多才多艺、知书达理的哥儿吗?”
“你顾忌自己逃过难,换过身份,可我听说丙七也是家里犯了事被没入宫廷当匠人的,你还比他小个八九岁,正青春年少呢,哪里配不上了?”
见卫栎沉默不语,卫婆婆再次叹气道,“你说你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可我多大岁数了,你又才几个年纪,等我老死了,你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的可怎么办呀。”
第133章 原若
太阳过了正午,庄子上的席做好了,几十口人围着七八张桌子坐下,秋华年和九九还有他们带来的星觅和珊瑚被让到最中间。
佃户们原本打算给主家单独开小灶做一桌饭菜,但秋华年说不必了。
他没那么挑嘴,农家大锅煮出来的饭菜让他回想起最初在村里的日子,坐在春日暖阳下,和一群人露天吃席,比那十几两银子一桌的京城席面还要让人身心愉悦。
“这个苦龙芽炒得好,要是有高粱粥拌起来吃就更好了。”
最早出主意摘野菜的人忙道,“有有有,高粱粥煮了,怕贵人们吃不惯才上了白米干饭。”
离灶台近的人去打了一盆高粱粥,端到秋华年他们桌上,高粱粥煮得很浓稠,秋华年和九九都盛了大半碗,往里面拌上苦龙芽和猪肉炒粉条,再配一张油汪汪的羊肉烧饼,一咬就是一大口。
珊瑚和星觅都是打出生起就为奴的家生子,从来没吃过农家饭,见主家吃得这么香非常好奇,学着样子也给自己弄了一碗。
其他桌上,老老少少的佃户们全吃得热火朝天,拿不稳筷子的孩子直接放下筷子,换成手抓肉吃,脸上手上一层油,被大人们发现后赶紧叫他收手,别在乡君和小姐面前丢人现眼。
秋华年看见笑了几声,说了句孩子还小,又继续笑了起来。
丙七丙八和卫婆婆还有卫栎在同一张桌上,两家人上一年里走得近,庄子上的人都默认把他们安排在一块儿。
卫栎坐在丙七边上,桌子小人多,两个人挨得非常近,卫栎必须非常小心地收着胳膊,才能在夹菜时不碰到对方。
丙七今日格外沉默,以往他只要有机会总是会小心翼翼地和卫栎说几句话,得到回应后不自觉笑起来,今日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转头看卫栎。
卫栎夹了块馅饼,失神地咬了一口,刚出锅的馅饼烙得滚烫,他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惊呼一声,赶紧松口,感觉舌头上已经起了泡。
“怎么了?”丙七条件反射般看向他。
卫栎捂着嘴低头,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知是被烫的还是怎么的,清秀的眼睛红红的浮起一片水汽。
他越是这样,丙七越不明所以地紧张,反应过来前已经也把头低下去,凑近想看看究竟怎么了。
卫栎整个人缩着,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抬了一下,对上丙七近在咫尺的坚毅俊朗的五官,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滑过小半张脸,落入了捂着嘴的手指缝里。
他的头更低了,囫囵说了句“我不舒服,回去躺一会儿”,逃也似的离开了席面。
满桌的美食面前,这小小一支插曲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丙七看着卫栎瘦弱瑟缩的背影,心头沉甸甸地难受。
离别百般滋味,心绪万火焚煎。
吃完席后,秋华年把庄头老邓头还有他的长子邓大单独叫过来。
老邓头这一年多时间里很是老实,对齐黍乡君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服服帖帖,再也没干过之前那样糊弄主家,中饱私囊的事情。
“我们家过几天就要动身去京城了,以后应该几年不得回来,你这一年把庄子管得不错,之后还是由你管庄子。平日有什么事情,要支什么钱,都进城去找孟圆菱公子,秋收后把棉花和梅子赚的银子也统一交给他对账,再由他把银子寄给我们。”
老邓头听见秋华年这么说,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和长子一起赌咒发誓地保证绝对会管好庄子。
他确实不敢起别的心思了,一是因为他只要敢耍手段,齐黍乡君就有可能发现,二是因为给状元郎家的庄子做庄头,既有面子又赚得多,何须铤而走险偷偷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