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瑟解释,“老师手里留不住钱,只要有钱便爱一掷千金,还时不时当东西换钱,所以最好每隔一些时日给他送一点。”
杜云瑟跟着文晖阳在外游学的日子,真说不好是谁在照顾谁。
反正杜云瑟年纪轻轻便十项全能,很大一部分功劳得归属于文晖阳的不通庶务。
文晖阳知道自己的问题,不好意思和弟子拌嘴,只能心虚地继续捋胡子。
秋华年看得好笑,“我记下了,我和云瑟如今在南熏坊居住,乘马车过来只需不到两刻钟,以后我经常来看看文先生这里缺什么。”
文晖阳又清了清嗓子,但眉眼间满是高兴。
秋华年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送给文晖阳,见文晖阳这里只有如是一个小厮不够用,又从家里叫了一个厨艺不错的老阿叔,让他以后住在文府负责做饭。
星觅去外面街上的食肆里叫了一桌好菜,几人在正房里拆开太子送的好酒美餐一顿,一直聊到月上柳梢,秋华年和杜云瑟才起身告辞。
文府正房里,如是一边清扫地面一边感慨,“齐黍乡君真是既大方又孝顺,日后有他和杜公子一起照顾您,您晚年也不用愁了。”
如是说话直白,文晖阳也从来不计较这些,被软禁的那三年里,府上只有两人能说句话,渐渐地就没了主仆的限制。
然而这一次,如是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文晖阳的回应。
如是疑惑地停下扫帚,转头一瞧,手里的扫帚差点跌在地上。
文晖阳坐在窗边的圈椅上,顺着半开的窗户怔怔望着头顶缺了一大块的月亮,清瘦矍铄的脸上一片湿润。
“先生?”
“如是。”文晖阳长长喟叹,“许多事情,我竟已不敢发问。”
“不过云瑟迟早会来问我……真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啊。”
如是听得一头雾水,“先生要问什么,杜公子又要来问什么?先生为什么不想说呢?”
文晖阳苦笑着摇了摇头,“云瑟和华年如今婚姻美满,前途无限,过往旧事只会给他们平添麻烦。”
话音落下,他便起身继续去书案旁读书去了。
如是搞不懂情况,只能继续扫自己的地。
不论怎么说,先生解了禁足,杜公子夫夫也要来京中生活了,他们总算是苦尽甘来,大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文庙释菜礼之后,新科进士们的庆祝活动便就此结束了。
想要考庶吉士的进士,还要留在京中再参加一次考试,不打算考的则可以直接去吏部报到等待授官。
朝廷给予新科进士们的赏赐也下来了,一人五十两银子,对于像杜云瑟这样家境厚的人来说,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但对王引智来说,可算是救了大急。
王引智来京中赶考,各项活动一直跟着杜云瑟,长了许多见识,心里也有了些计较。
去吏部报到前,王引智找上杜云瑟,想听一听他的建议。
“二甲进士大多都要考庶吉士,愚兄排名在三甲靠前,能在空缺官职中稍微挑一挑,不知云瑟能否替愚兄参谋一二?”
杜云瑟想了一想,“进士外放,起步便是县令,若去滇洲等边关之州,或许可谋一大县,但天高路远,王兄又在朝中无人,想调任回来便难了。”
裕朝绝大部分县都是普通县,县令为正七品,只有边境之州因为地广人稀,会设一些行政区域接近于府的大县,大县的县令官职为从六品。
王引智叹气,“我也在想这个,大县的县令官职高一级,但必须去边境之州,若是到东北还好,去了西南和东南我的一家老小恐怕无法适应气候。而且边境多有外敌犯乱,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治理不好岂不愧对百姓。”
杜云瑟垂下眼睑,心神微动。
“王兄可愿谋一个离京中近的低品级之官?”
王引智知道杜云瑟绝不会无的放矢,虚心问道,“是什么官职?”
“户部十三清吏司下属金科的主簿。”
十三清吏司是户部的一个部门,它将整个裕朝划为十三块区域,每一块区域都由对应的清吏司负责粮草、人口、税收等事务。
金科为清吏司下属的一个组织,掌管海外贸易、鱼盐茶叶等事务,最高长官是正五品的郎中,而主簿只是从七品的官,品级还不如县令。
“殿试之后,金科已成炙手可热的去处,但都是去东南沿海一带,这京城附近的金科……”
王引智并不傻,他呼吸一滞后问道,“难道圣上广开海贸的位置并不在东南?”
裕朝的几个对外港口都开在福州,旁边还有前朝开海禁的广州,从殿试题目中得到暗示动了心思的人瞄准的都是这两块区域的清吏司,从没人想过海贸开口会在京城附近。
杜云瑟没有直接回答王引智,只是说道,“王兄若是有意,可以静待好消息。”
王引智握紧身侧的拳头,“好,那便辛苦贤弟了,我一定会励志向上,也绝不会对外透露什么。”
王引智知道杜云瑟是太子一方的人,海贸的消息多半是太子党的独家情报,自己答应去京畿地区清吏司的金科,相当于也踏上了太子的船。
此时其他人都不知道海贸港口会开在京城附近,他就是一颗不起眼的暗棋,未来总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见过了京城繁华,还一路体验了许多杜秋二人家优渥的生活条件,王引智也想为自己的家人拼搏出更好的未来。
王引智还需要等吏部统筹后授官,杜云瑟的官职则在上表谢恩后第二日就下来了。
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初入官场之人最高的起点,与任命文书一起送来的还有从六品官员的官服,一共三套,分为朝服、公服和常服。
朝服是朝见时所穿,公服是上朝奏事或谢恩时所穿,常服则是在自己衙门里办事时穿的。
三种服饰颜色、制式都有所不同,杜云瑟穿上一件比一件气宇轩昂,秋华年拉着他试了好久才过瘾。
官职定下,他们的宅子大门上的装饰也可以重新画上了,日后升官还要涂了重新画。
新科进士定官后最长可请一个月的探亲假,把家里诸事安顿好,再去赴任。
秋华年和杜云瑟老家在辽州,一个月时间很赶,任命文书刚下来,杜云瑟就去吏部请了探亲假,秋华年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
好在杜云瑟中了会元的时候,他们就给老家捎了报喜的信,秋华年在信中仔细嘱咐了一番,请云成小两口、苏信白等人帮助九九收拾进京的行李,这样他们回去后能节省许多时间。
回去前一天晚上,秋华年坐在明亮的油灯下检查贵重的行李。
给九九打的一套京中最时兴样子的金首饰、给春生订制的削铁如泥的匕首、给云成的科举书籍、给孟圆菱的玉佩……
秋华年拿起一只盘丝镂空的金质平安扣,平安扣上镶了一颗漂亮的绿翡翠,翡翠被别出心裁地雕成了猫猫头的模样。
秋华年设计出这个样式时,首饰铺子的老师傅差点没揉眼睛,但齐黍乡君说要这么雕,他也只能这么雕。
“咱们一月十八出门,回去就到四月初了,小狸奴也两个多月了,不知道我干儿子长大了多少。”
秋华年手里晃着平安扣,“回去给小家伙挂上,希望信白别质疑我的审美。”
质疑也没办法,这可是干爹在京城花重金打的,小狸奴只能乖乖戴着。
为了赶路,回去他们打算轻车简从,宅子里大部分下人都留着看家,除了星觅和柏泉外,只多带了一个赶车的小厮。
来的时候为了路上安全,他们选择与镖局的镖队同行,回去时却是不用。
状元回乡探亲,朝廷会赐一队京军随行护卫,这是给状元的特权,也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
甚至连“状元及第”“钦点翰林”的大红木牌都有一对,只要杜云瑟想,就可以让护卫举在车前彰显身份。
不过这个仪式还是留到回到故乡时再来比较好,赶路的时候取出来,太耽搁行程了。
元化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
柳色青青,花繁枝茂中,新科状元杜云瑟与其夫郎秋华年没有惊动任何人,低调地悄悄离开京城,带着一身荣光与璀璨的未来迫不及待踏上了返乡之路。
第129章 衣锦还乡
从京城启程回襄平府,因为轻车简从,又一路有京兵护送,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些,秋华年和杜云瑟不出十日便到达了襄平府。
此时已是三月末尾,沿路的农田都种上了庄稼,青青幼苗在田地里蓬勃生长,煞是可爱。
路过几座皇庄时,秋华年看见了棉花的踪迹。
在太子的安排下,全国各地的皇庄已经开始试种棉花,收集数据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就可以全国推广。
听太子的意思,他是赖上了秋华年,之后回京,秋华年得和管理皇庄的户部官员一起整理各地汇报上来的数据,找出合适的解决方法。
当然,太子也给秋华年透了底,只要这件事办好了,他的封号可以升至县主。
裕朝给女子和哥儿的封号从下至上分为乡君、县主、郡主。
其实再往上还有公主和青君,不过那是只有帝王所出的女儿和哥儿才能封的。
其他三个封号里,郡主一般也是非皇亲国戚不可封,所以县主算是普通身份的人能达到的最高封号。
在裕朝,乡君无品级,县主为正五品,郡主为正三品,公主或青君为正一品。
当下整个裕朝只有一位青君,他是先帝所出的哥儿,元化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封号栖梧。
据说元化帝幼年丧母,栖梧青君的母亲对其曾有照拂,先帝晚年,栖梧青君母亲生产时难产而死,先帝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对栖梧青君颇为厌恶。
后来元化帝夺位登基,将当时只有三岁的栖梧青君接到皇后宫中抚养,并给他定了封号,可以说栖梧青君是皇后养大,和太子一起长大的。
与太子的自幼体弱不同,栖梧青君从小便活泼好动、不喜拘束,不爱待在宫廷里,十几岁上拜了位道士师傅出宫访仙去了,一年都不见得回一趟京城。
秋华年只听闻过他的大名,还从没真正见过这位正一品的青君。
不过他隐约听人提起,今岁是元化帝五十寿辰,栖梧青君应该会在入夏前回京祝寿。
到时候他应该有缘能见到对方。
处于整个裕朝经济、权力、文化中心的京城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令人期待啊。
元化二十三年四月初三,秋华年一行人来到了襄平府城门外。
他们回来的事情早已被众人知晓,京兵护送的阵仗也不小,早就有人把消息传进了城里,离城门还有三里地,已经有许多人在长亭迎接了。
秋华年揭开车帘,远远就瞧见了站在最前方的九九、春生、云成、孟圆菱、苏信白、祝家兄弟、舒家夫妻、黄氏姐妹等人。
除此之外,以司泾为首的一众襄平府官员也在。
“来啦,来啦!”
“兄长和华哥哥回来了!”
马车到近前停下,星觅扶着秋华年跳下车,九九和春生立即冲上来,顾不得礼仪直接抱住他们。
这趟进京赶考整整两个多月,对两个孩子来说,他们还从来没有和兄长们分离过这么长时间。
九九平静得快一些,春生抱了会儿秋华年,又去抱杜云瑟,杜云瑟摸了摸他的头,这次没有教育他注重礼仪什么的。
春生鼻子一酸,眼睛红红的,但没有不管不顾直接诉说,而是和姐姐一起站在一旁,先等大人们说完正事。
上个年翻过去,春生快要九岁了,没有家长在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他似乎长大了不少。
两个孩子站开之后,襄平府知府司泾上前向杜云瑟道贺。
“两年前端午赛诗会初见,我便知晓状元郎非同凡响,短短两年,杜状元便已考上一甲头名,实在令老夫钦佩又汗颜啊!”
知府是正四品的官职,比杜云瑟现在的从六品要高几级,但司泾非常清楚,这个高只是暂时的,状元的前途绝非普通进士可以比拟,用不了几年,杜云瑟的官职就会高于他半生的积累。
因此司泾与杜云瑟说话,已经用上了平辈的口吻。
状元郎出在襄平府,是他的一笔不小的政绩,他作为襄平府的父母官,天然与杜云瑟有一层亲近关系,日后杜云瑟平步青云,他在朝中也就有人了。
杜云瑟没有任何自满之色,对司泾拱手道,“大人谬赞了,下官也要多谢大人当初照拂之情。”
司泾呵呵笑道,“能照拂到状元郎,是我的幸事。”
“杜状元此番应该要回乡祭祖吧?不知在襄平府停留几日呢?”
杜云瑟看向秋华年。
秋华年想了想后说,“襄平府离京城路途遥远,漳县还要再远上一分,一个月的探亲假时间很紧,我们最多在襄平府留三五日。”
当年端午赛诗会上,司泾便知道杜云瑟有多看重自己的夫郎,见此情景并未疑惑,只是在心中感叹世上富贵仍不变心的人真难得。
“这也够了,我可要向杜状元借一日了。”
“襄平府诸多学子都想与状元郎讨教,本府官署也该办一场大宴庆祝,不如就择一日,白日在清风书院与众学子谈文论道,傍晚在明凤台上大摆宴席?”
身为新科状元,这些家乡的活动是推不掉的,知府已经亲自出城迎接了,如果不去肯定会被人议论倨傲无礼。
杜云瑟点头道,“那便定在后日吧。”
司泾和杜云瑟拉了关系,得了准话后,其他官员们也上前恭贺杜云瑟。
杜云瑟在这边交际,秋华年找了个空档,和老朋友们聊天去了。
“你怎么不好好在家休养,直接出城了?”
苏信白拢了拢身上的夹缎斗篷,“在屋里闷太久了,今日天气好想出城走一走。”
秋华年挑眉,“不是专门来接我的?”
苏信白像是对秋华年腰上的玉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祝经诚笑了一下,熟练地帮夫郎解围。
“小狸奴已经会笑了,还会跟着人声转头呢,可惜外面风大不能把他抱来,华年什么时候来看孩子,信白等了好久了。”
秋华年笑了声,“我也早就把给小狸奴的礼准备好了,你们把拜干亲的仪式准备了吗?”
祝经诚见秋华年主动提这个,脸上笑意愈甚。
“早就准备好了,不光是我们,连我爷爷奶奶都隔几日催一遍呢。”
这绝不是虚话,从杜云瑟考中会元的消息传回来时,祝家上下便已欣喜若狂了,后面快马送来杜云瑟状元及第的喜讯,祝家老爷子更是高兴地喝了一整坛酒。
二十一岁的状元郎,亘古未闻的连中六元,这样的人中龙凤在微末时被他们祝家发现,一路结下情谊,怎能不叫人兴奋喜悦呢!
祝老爷子喝醉之际,拉着最得意的嫡长孙的手絮絮叨叨。
“我们祝家起家几代,一路成了辽州的大商族,本以为已无机缘再进一步,不想出了你这样优秀的子孙,又娶了二品大员家的嫡子,还与连中六元的新贵交好……”
“经诚,你的造化绝不只在辽州,说不准有朝一日,能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手脚!”
秋华年和杜云瑟与出城迎接的友人们一一打过招呼,大家一直期待着他们归来,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
不过他们也知道秋华年和杜云瑟旅途劳顿,所以浅浅聊了几句后,便让他们先回家休息,改日再上门拜访。
于是一群人便跟上状元的车队,浩浩荡荡返回襄平府。
护送他们的京军的首领请示过后,将状元及第、钦点翰林的大木牌举在最前方,另有两人敲锣打鼓。
让军队护送状元回乡,还随身携带仪仗,本身就有彰显皇威的意思,到了地方不打出来,好像显得对皇帝有意见似的,这在古代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秋华年听着车外的锣鼓声,轻轻揭起车帘,车队靠近了襄平府城,进了城门后,其他人先各自回家了,无数听见动静的百姓汇聚过来,站在宽敞的街道两侧围观。
有些识字的,给周围的人讲解什么叫“状元及第”,什么叫“钦点翰林”,人群中不时爆发一阵阵惊呼声。
欢呼声、喝彩声、祈祷声混合在一起,在四月初的襄平府城上方飘荡。
举着大红木牌的车队像一柄劈开水流的利剑,穿过越来越多的人群,人们在前方自动避开,又在末尾自动收束,源源不绝地跟着状元郎的车队,一直到他们回到自家宅邸。
以乌达为首的一众下人早已在宅子门口迎接,看见他们过来,忙点燃了一大串几百响的大红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凌空响起,久久不绝,空气中飘荡着喜庆的硝烟味。
“恭迎老爷乡君回府!恭喜老爷得中状元!”
秋华年笑了笑,让大家先都进去。
灵雀提前烧好了洗漱的热水,金婆子和木棉阿叔做了一大桌子菜,全在蒸屉上热着。
秋华年和杜云瑟先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正房里洗漱并换了衣裳,接着出来在花厅吃饭。
“把菜端上来,你们就下去吧,柏泉和星觅跟着我们出去两个多月,你们两家肯定都想孩子了。”
乌达和灵雀夫妻还有木棉确实想孩子了,也有许多话想从孩子口中打听,谢过恩后便下去了。
孟圆菱主动开口道,“华哥儿,你走的这两个多月梅花清膏卖得特别好,加上蚝油还有其他小吃的收益,净赚了五百多两银子呢!”
秋华年估算了一下,离京前一日他们办了烧尾宴,知名的戏班子最后是通过主动上门来的太平侯康忠的人脉找来的,一场宴会前前后后算下来,总共花了三百多两银子。
这样他手中就剩下六七百两银子,加上离开前留在家里的五百两,以及秋记六陈新赚的五百多两,家里的总储蓄为一千七百两银子。
这个钱带到京中去,只要别主动烧钱,至少够宽宽裕裕地花一半年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次探亲之后,京城的秋记六陈的生意该办起来了。
孟圆菱说完了生意,云成也大致说了说学业上的事情。
再过一个月,到了端午节前后就是新一届的院试,云成已经报名,打算考秀才试试,按杜云瑟的判断云成这次应当可以顺利通过。
十七岁的秀才放在农家来说绝对称得上天才。
接下来便轮到了九九,秋华年离开的这两个多月,九九负责管家,把家里诸事收拾得井井有条,还跟着祝娴和苏信瑶她们去参加了几次花宴。
九九正在身体抽条的年纪,两个多月不见,感觉长高了一截。秋华年看着十一二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九九,心中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九九说完话后,秋华年等着春生的“长篇大论”。
结果春生嘴巴动了动,像是有心事一般,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秋华年看向九九,无声地问春生怎么了。
九九比春生大三岁,在两位兄长不在的日子里自觉担任起家长的角色,她一向心细如发,自然发现了春生的问题。
“是原若已经好几日没有上学堂了。”
秋华年微微皱眉,“有让人去打听一下吗?”
“我让金婆子去舒家问了下,如棠和福霞说原葭姐姐家中有事告了假,也有好几日没来给她们上课了。”
原葭是如棠的老师,后来黄大娘认了魏福霞当干女儿,原葭的学生便成了两个小姑娘。
“那就是正常请假了?”
春生却急急开口,“不是的,我知道肯定不是!”
秋华年给他倒了杯金桔蜜糖饮,“不着急,慢慢说。”杜云瑟也看了过来。
“原若是兄长中了状元的消息传来的第二日开始不来学堂的。当时学堂里所有人都来恭喜我,原若被挤在外面,好像有点不高兴,我就邀请他第二日放学来家里玩,他也答应了,结果第二日开始他连学堂都不来了。”
九九道,“我还让人去原葭和原若租住的宅子瞧了瞧,怎么叫门都没人应,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秋华年点头,这确实有些奇怪。
如果家中有事第二日要走,原若不会在前一天答应春生来玩。原葭是一个非常守诺重礼的人,对弟弟的管教很严格,就算是突发急事,也肯定会托人来说一声,不会直接爽约。
秋华年看了眼杜云瑟,杜云瑟点头道,“稍后我去写帖子,请提刑按察使帮忙查一查。”
在裕朝管制体系中,提刑按察使相当于市公安局的局长,以杜云瑟状元郎的身份,只需要一张帖子,就可以请动他办事了。
襄平府前任提刑按察使疑似三皇子晋王的人,为拐子案团伙提供庇护,事发之后畏罪自尽,把所有线索断在了自己身上。
新上任的提刑按察使对前任的下场心有戚戚,收到把前任提刑按察使送上黄泉路的杜状元的帖子,立即组织人手去查,将前因后果捋了个清楚,第二日一早,就派下属官吏上门说明情况。
“大人和乡君不必担忧,二位问的原家姐弟,现在仍在襄平府,不过换了个地方居住。”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换地方?”
官吏把查到的原因说出来,“原家姐弟的父亲曾是襄平府下属一县的主簿,暴雨天清修水渠时不慎溺亡了,县令念着他的功劳,重金抚恤了遗属,然而原葭姑娘的母亲还是郁结于心,几个月后生产时难产而亡。”
“原葭姑娘有几个堂叔伯,在她父母双亡后想要接她和刚出生的弟弟去自己家,其实就是打那笔抚恤银子的主意,原葭姑娘心里有主意,一直没有答应。”
“幸好她弟弟原若是个男子,就算年纪小,也能顶住门户。如果是个哥儿或者女子,按照律法,只要他堂叔伯去告,两个小的只能归进近亲的户里。”
裕朝虽然有女户的说法,但条件艰难,有手艺的黄大娘和黄二娘姐妹可以做到,当时才十几岁怀里还抱着个婴儿的原葭却不可能。
“前几年那些亲戚们逼得太紧,原葭姑娘索性带着弟弟偷偷来了府城,之后的事大人和乡君就知道了,原葭姑娘找了个女先生的活计,原若和小公子在同一座私塾读书。”
原葭是一个非常独立要强的姑娘,这些事情,她从没有和在府城交好的朋友们说过,原若也像姐姐一样,一直不曾对外透露自己家中的艰辛。
“前几日他们那些亲戚找到府城来了?”
“乡君明见。”官吏恭维了一声后说,“他们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原家姐弟的住处,还……”
“嗯?”
“还给原葭姑娘订了门亲事,这次是直接带着未婚夫上门娶亲来的。”
“……”
秋华年都被气笑了。原葭这些烂亲戚总算找到了“好办法”,原葭再怎么厉害,也是个没有父母做主的未婚年轻姑娘,他们这些“长辈”完全可以先把她嫁出去,再慢慢蚕食她和原若的家产。
官吏知道状元郎一家看重原家姐弟,忖度着说道,“我们昨晚已经找到了原家姐弟,告诉他们大人和乡君回来了,正在找他们。大人和乡君可要见一见人?”
秋华年想了一下,“他们匆忙离开,现在的住处肯定不太好,我让人驾马车去把他们直接接过来住吧。”
秋华年让金三赶车,玛瑙和星觅一起去把人好好的接过来。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随着自家地位和财富的提升,秋华年能做到的事越来越多,也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多帮助别人。
这不仅是因为原若是春生的好朋友,也因为秋华年本身就很欣赏原葭的品行和能力。
春生一直在外面院子里等消息,听见秋华年派人去接原葭和原若,立即喜笑颜开。
几刻钟之后,金三赶着马车回来,春生立即跑了出去,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好朋友。
“原若原若!终于见到你了,你家里有事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声呀——”
春生高兴又埋怨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原若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日不见似乎消瘦了一圈,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睛又红又肿,咬着嘴唇不说话。
“原若?”
原葭紧接着从马车上下来,她拍了拍弟弟的头,声音轻轻地抱歉笑道,“突然遇到些不方便的事情,我替原若给小公子告罪了。”
春生摸了摸脑袋,“我没有怪原若的意思啦,你们来了我就高兴了。”
原葭和原若来正房见秋华年,秋华年见姐弟二人状态不太好,让木棉收拾一个厢房出来,请他们先住下。
原葭神情低落又抱歉地说,“乡君之前说的算学书,我应该是写不成了。”
原葭在算学上很有天赋,秋华年曾鼓励她把想法整理成书,投稿给齐民书坊。
“这是怎么了?”
原若抿了下唇后主动说道,“都是我的错,当时我们急匆匆走的时候,我收拾姐姐的书稿,不小心漏掉了一部分,正好是最关键的地方。”
原若眼眶更红了,“姐姐发现后,想偷偷回去取,谁知那群恶鬼在守株待兔,姐姐虽然跑了,可他们直接把姐姐的书稿全都、全都烧了……”
原葭把弟弟拉进怀里安慰,“不怪原若,这是那群东西干的好事,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秋华年听见那群糟心亲戚居然把原葭的书稿烧了,不由得深深皱眉。
作为一个写了两本书的人,他非常清楚写书耗费的心力与精神多么大。
就算劝慰原葭被烧了的书稿还能重新写出来,原葭现在的状态恐怕也无法重新投入进去了。
秋华年叹了口气,“你和原若这几日先住下好好休息一番,等你们缓过来,我们再说以后怎么办。”
原葭起身道谢,“杜大人中了状元,我们没有贺礼,还要劳烦乡君费心帮忙,实在惭愧。”
秋华年笑笑,“顺手的事,你们住下来,春生不知道多高兴呢,天天原若原若的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