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日这天,天蒙蒙亮,杜云瑟就轻声唤醒了秋华年。
“华哥儿起来洗漱一下,到了车上再睡。”
秋华年嘟嘟囔囔地被杜云瑟拉起来,打着哈欠换衣服洗漱,简单吃了早饭后,在家人们的目送下,和杜云瑟一起上了宽敞舒适的马车。
九九、春生、孟圆菱和专门从书院请假回来的云成到门外送别,秋华年探出窗挥了好几次手,直到马车拐过这条街,才回身靠着车壁舒气。
十来日的旅程不是开玩笑的,秋华年除了给马车上加了许多柔软的靠垫,给车壁也做了特殊处理,钉上一层薄薄的棉花被,防止人被磕着碰着。
柏泉在外面赶车,星觅在后面装行李的车上,他们要先去城门外与万事镖局的镖队会合,再一起前往京城。
秋华年仍是睡眼惺忪,杜云瑟拿过靠枕和被子,让他继续睡一会儿。
宽敞的车厢里没有旁人,秋华年不装了,伸了个懒腰后果断躺倒,枕着靠枕,手还要扒拉杜云瑟的大腿。
“我记得前年,我们从杜家村出发去襄平府考院试,那个车厢特别狭小,我们只拿了被褥和坐垫,一路上我都是枕着你的腿睡的。”
“华哥儿想枕吗?”杜云瑟移开手,把衣摆下襟铺平。
秋华年自然地把头移过去,满意说道,“孺子可教也。”
裕朝国力强盛,从辽州都府襄平府到京城的官路绝大部分修得非常平整,秋华年闭眼之后,很快便适应了微微颠簸的车厢睡着了。
直到午饭时候,他才被杜云瑟叫起来。
万事镖局的镖队把这条路走得很熟,半日时间他们已经走出许远。
秋华年看着暂歇的陌生城镇,没有什么探索的欲望,下车休整一番,吃了星觅出去买来的食物,就继续上车了。
王引智和邓蝶也在车队里,为了出门方便,他们去官牙买了一个小厮,又买了马车和驽马,邓蝶砍了半天的价,共花了二十两左右的银子。
如果不是秋华年买了邓蝶的熏鱼方子,他们只能卖了王引智考中举人朝廷赏的那十五亩地凑钱。
镖队里还有一些进京的人家同行,知道队伍里有两位进京赶考的举人,都想来攀谈结交。
杜云瑟不想影响秋华年休息,一概拒绝了,之后便没人敢来打扰。
就这样走了十日,一路上经历了几场大雪,过了几段难走的山路,途中休息了十来个城镇,京城已经近在咫尺。
柏泉打听完消息后回来说,“前面在修水渠,挡住路了,正好天色也不早了,镖头的意思是就近休息一晚,明日绕路过去预计下午能到京城。”
秋华年他们出发得早,目前还没到二月,不急这一时,没有反对。
秋华年在车上坐久了,走下马车舒展筋骨。
他们现在在一座小镇里,京城附近,天子脚下,小镇居民的生活水平明显比漳县的清福镇高得多。
“怎么冬日还在修水渠?”
了解完始末的镖头回答,“镇上人说皇庄扩地,要修水渠引水过去。这可是皇家的差事,春日就要耕种,可不得冬日开修。”
秋华年听见皇庄扩建,总觉得和自己送上的农书、良种以及农具有关。说起来,听说太子一直在皇庄上醉心农事呢。
这次进京,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十六……
秋华年问,“修水渠的是从附近村镇征的徭役吗?”
镖头摇头,“不是,来修水渠的都是京中和附近几地的犯人,本该被发配戍边的,官人们说物尽其用,先来修了水渠再说。”
好一个物尽其用,秋华年失笑摇头。
到了京城附近,秋华年想在镇上走走,看看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星觅给秋华年披上纯色的狐皮斗篷,戴上同色的风帽,又拿来手炉让秋华年抱着,全副武装之后陪秋华年朝镇里走去。
镖头专门派了一位镖师跟着他们。
此时天近傍晚,除了镇上的居民,秋华年还看见不少附近修水渠的在此结棚暂住的徭役们。
两者很好区分,这些戴罪之身的徭役全都穿着统一的粗布衣服,打着一堆补丁,面色蜡黄,头发凌乱,手脚上全是冻疮,附近还有官差看管。
镇上的人知道这些都是本该被发配的犯人,全都躲得远远的。
秋华年眼睛扫过街角,视线突然停顿。
“乡君,怎么了?”星觅看过去,只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容貌苍老的徭役。
男的似乎在骂什么,女的也不给他好脸色,两人又打又吵,官差过来甩了两鞭子,立即全老实了。
秋华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明日就到京城了。”
他们身后,那个挨了鞭子的男犯睁开浑浊的眼睛,犹豫着拉了拉身旁的女犯。
“我……好像看见秋华年了?”
“谁?你那个杀千刀黑心肠把我们弄到这步田地的哥儿?”女犯呸了一声,“这可是京城附近,你老眼昏花,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男犯犹豫了,“我真的好像看见了……如果真是他……”
女犯哭骂道,“是又怎么样,难道能叫他给我可怜的贵儿偿命吗?我可怜的贵儿,被那扫把星告到官府去,才十几岁就被砍了头,往生路上连张黄纸都没人烧呜呜呜……”
官差再次扬起鞭子,两人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耽搁,告饶连天地回草棚去了。
秋华年回到下榻的客栈,杜云瑟刚看着柏泉将被褥等东西放置好。
客栈虽然自带被褥,但用的都是陈旧的老棉花,布也没怎么清洗过,是迫不得已之下的选择,只要有条件,古代人出远门都会自带生活用具。
秋华年这次出门,就连洗脸的水盆、擦拭的布巾、漱口的口杯和自制的牙刷都拿着。
反正有一整辆马车装行李,不带白不带。
“华哥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秋华年摇摇头,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才对杜云瑟说,“我看见秋传宗和周氏了。”
杜云瑟眉头深深皱起,“你那已经断绝关系的生父与继母?”
“他们被判了流放之刑,流放前先被带到这里修水渠,镇上的人说皇庄要扩建。”
秋华年走到床铺边上,靠在熏得热烘烘的被褥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秋传宗好像看见我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感想。”秋华年笑了。
他如此直呼亲生父亲的名字,杜云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倒了杯梅花茶给秋华年。
这梅花茶连带着茶杯也是他们自带的。
将含苞待放的新鲜梅花采下,加少许炒盐后用纸包住,放到阴凉处阴干,制作成干花。
饮用时只需取几朵放入茶杯中,再加一点蜜,用沸水冲开,梅花便会在水面上绽放,色泽与形状都与新鲜梅花别无二致,清水中也染上了淡淡的梅花香。
这是《山家清供》里记载的汤绽梅的修改版做法,庄子上的梅花多,秋华年做了一点玩。
大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觉,喝这不含茶多酚的梅花茶恰到好处。
杜云瑟当然不知道茶多酚是什么,但他知道夜晚饮茶容易失眠。
秋华年喝了半杯清香温热的梅花茶,顺便好心情地在杜云瑟骨节分明的手上亲了一口。
“……”
秋华年眯着眼冲他笑,“明日要进京啦,今晚要养精蓄锐,早点休息。”
说完之后,他便打开门叫星觅打热水来洗漱了,被撩拨到的杜云瑟只能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
第二日清晨,镖队重新出发了。
走了十日,目的地终于近在眼前,镖队里所有人都在如释重负地兴奋着。
镖头带着镖师们归拢好马车,清点完人数,和车队里的两位举人打过招呼,护送着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行。
出了镇子,远远看见正在修建的水渠,大几十个统一着装的罪人徭役正热火朝天干着活,官差们行走其间监督,不时给那些偷懒的人落下一鞭子。
镖队行进到附近,要绕路而行,官差们已经知道这队人里有两位进京赶考的举人,其中一位还是辽州解元,考中进士板上钉钉,吆喝着让罪役们停下,免得惊扰到贵人。
罪役身份卑贱,乌泱泱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看马车上的贵人。
一阵风吹起马车车帘,秋华年看见了秋传宗和周氏白发苍苍的后脑勺,他拉好窗帘,不再看向外面。
裕朝的京城位于现代世界的北京一带,整座都城的构造与平行世界同而不同。
位于中央占了整个都城四分之一面积的是皇城,皇城之外,则是东南西北中五片城区。
南城面积最大,居住的多为中下层百姓,与其他区域之间还隔着城墙与城门,又被称为外城。
中城区、东城区、西城区和北城区则为内城,处于同一圈城墙里,围绕着皇城,共分为三十三个坊市。
离皇城最近的几个坊是中城区,所居住的达官贵人最多,房价也最贵。
没错,秋华年对京城的第一关心就是房价。
上辈子累死累活也在北京买不起豪宅,这辈子终于能在异世界的京城买大房子了。
秋华年仔细盘算过。
按照裕朝的定例,每届科举的一甲,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是一定会被留在京中翰林院任职的。
状元会被授予从六品的翰林修撰一职,榜眼和探花则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
二甲的进士们经过考核,能力出众者也会被吸纳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经过三年的学习,再次考核后,授予翰林院官职。
明明只给六、七品的小官,甚至是没有品级的庶吉士,为什么那么多新科进士挤破了头也想进翰林院呢?
那是因为裕朝流传着一句话——“非进士不翰林,非翰林不六部,非六部不入阁。”
也就是说只有进士才有资格进入翰林院,只有翰林出身的人才能任职六部尚书,而只有任职过六部尚书,才能成为阁老乃至首辅。
可以说这是裕朝文人最高端的一条晋升路线。
翰林的官职虽然不高,但他们在御前听命,负责起草朝廷正式文书,时常被天子与太子召进宫中讲经,未来很有可能官居高位,是实打实的潜力股。
在翰林院镀一圈金后出去任职,和考中进士后直接被派出去任职,日后的晋升难度不在同一个水平上。
“清贵翰林”一词由此而来。
秋华年相信杜云瑟的能力,只要杜云瑟想,他一定能够留在翰林院,那么买一个靠近皇城的中城区的宅子势在必行。
要知道古代官衙早晨七点就开始上班了,住得远了,岂不得五点就起床出门。
以后有了上朝的资格,五点就需要在宫门外等候,总不能凌晨三点便从床上爬起来吧。
不成,坚决不成。
秋华年要努力维护自己和杜云瑟的幸福生活。
走了一上午,太阳从正空划过,镖队终于从西直门进入了裕朝的都城。
进入城门后,镖师们总算完成了任务。
秋华年拿出二两银子交给镖头,这是护送任务的尾金。如果没有熟悉这条路的镖师们照顾,他们一路不会这么顺利。
秋华年下了马车,打量眼前的恢宏城市。
襄平府已经足够繁华,比起京城却还是欠缺许多味道。
这里屋舍俨然、构造齐整,街道平阔干净,百姓安居乐业,走在路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面色红润、衣饰得体,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一股别地百姓没有的气质。
太平盛世的天子脚下,当是如此。
无论元化帝用何种方式登上皇位,为了皇权稳固又用了多少帝王心术,以一个封建朝代的帝王的标准来说,他对国家和百姓是无愧的。
从未进过京的邓蝶和王引智早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华哥儿!这里这里!”
能并行八辆马车的西直门大街另一侧,一道清脆且中气十足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来。
秋华年转头,一眼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闵乐逸。
闵乐逸穿着束腰束臂的干练衣服,头发高高束起,个子长高了一些,人也精干了不少。
他惊喜地冲秋华年挥了七八下手,抓着衣袍下摆风风火火跑过来,要不是眉心那点红痣做不了假,估计不会有人觉得他这做派是个哥儿。
“乐逸,好久不见。你在京城过得很滋润啊。”
闵乐逸嘿嘿笑了两声,带领众人朝他家马车那边走去。
闵家的仆人打开车帘,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走下来。
她的衣饰也很干练,和闵乐逸一样束着袖口,个子在女子中算很高的,眼睛非常有神,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较真的气质。
给人的感觉有点像秋华年读研时隔壁理工科实验室的学姐们。
“这是我大嫂。”闵乐逸自来熟地介绍,“这是华哥儿,这是杜云瑟,这两位应该是王举人和邓夫人。”
闵乐逸的大嫂冲众人微微屈膝行礼,“诸位一路辛苦了,我叫任夙音,乐施还在大理寺公干,我和逸哥儿带诸位去租好的宅子。”
闵乐逸的大哥闵乐施三年前考中进士后,并未参加庶吉士考核,而是直接外放到西南任了县令,并在那边结识了任夙音,在闵太康老友的见证下成了亲。
去年秋天,闵乐施调回京中,成了正七品的大理寺评事。
这条升迁路对文人来说并不是特别正统,大理寺也不是像六部那样可以官至尚书乃至入阁的好去处。
但闵乐施本人十分自在,闵太康这个早早辞官去教书的父亲也不强迫长子必须钻营升迁之道。
大理寺不像六部那样在皇城附近,而是在西城的阜财坊,闵乐施一家买的宅子也在那边。
但举行会试的贡院却在东城的明时坊,为了考试方便,闵乐逸帮忙租的宅子也在那边。
今日大家路途劳顿,行李都还没安顿好,不宜上门拜访,闵乐逸和任夙音直接带着众人去明时坊租好的宅子。
京城几片城区加起来有数个襄平府大,从西直门到东城,赶马车也得大半个时辰,足够闵乐逸拉着秋华年叙旧了。
他不在自家马车上,直接钻上了秋华年的马车,任夙音也不约束他,只是笑着摇头告罪。
秋华年点了下闵乐逸的额头,“遇上这样的大嫂,你可真是走运了。”
“那可不,我常说娶我大嫂是我大哥这几年最英明的决定呢。”闵乐逸损了顿还在上班的闵乐施。
他曲起小臂,硬拉着秋华年捏自己胳膊,“华哥儿试试,我是不是厉害多了?”
秋华年还真捏到了些肌肉,并不夸张,但很有力量感。
“你到京城来是习武来的?”
“是我大嫂会,她教我的啦。”闵乐逸给秋华年八卦,“我大嫂可是女中豪杰,不仅会武艺,还很擅长破案,敢给死人动刀子呢!”
“我大哥任县令时有一奇案死活不破,多亏我大嫂站出来用证据指明了方向,案子破了,我大哥也一见倾心。”
闵乐逸脸上露出几分自然的向往,“如今我大哥在大理寺做评事,遇上疑难杂案,他们夫妻都是商量着一起查的。我要是也能……”
闵乐逸不好意思,不说话了。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番,发现闵乐逸应该已经完全走出了和郁氏一族的定亲阴影,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闵乐逸一路上嘴几乎没停过,一会儿给秋华年说京城的时兴事,一会儿问襄平府大大小小的事情,从奶霜现在一顿吃多少饭,一直问到码头边的民间艺人最近在唱什么戏。
等马车进了明时坊,闵乐逸才意犹未尽地说起租的宅子。
“明时坊虽然在东城边角,但因为贡院在这儿,每年考试前后宅子很不好租,出高价都租不到。多亏我们打听得早,我大哥又有位同僚兼好友在这儿有宅子,才直接租了下来。”
“是个一进的小院子,但不靠着大街环境很幽静,里面还有马厩,一个月只要十五两银子,很划算的吧?”
闵乐逸露出求夸奖的表情。
秋华年笑着夸他,“逸哥儿已经会办事了,考虑周全,大有长进。”
十五两银子,在辽州乡下,都够盖一座结结实实的砖瓦房了,在京城只够在考试期间租一个月贡院附近的一进小宅。
秋华年想起另一个时空的“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往后他们一家就要在这“居大不易”的繁华城市生活了。
马车拐入一条巷子,到了租好的宅子,闵乐逸率先跳下去,从袖中取出钥匙打开大门。
这座宅子虽然只有一进,但院子不小,马厩里能放三匹马,还有草棚能停放马车。
正上面是三间正房和两侧耳房,东西两边是两座厢房,还有小厨房和茅厕。标标准准一个四合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水井就在巷口,每天清晨有收夜香的人,一次五文钱,朝后走一条街有卖菜和卖吃食的,坐马车不到一刻钟就能到贡院。”闵乐逸把这些摸得清清楚楚,一条一条给秋华年说,卯足了劲要展示自己的成长。
任夙音在旁笑着,不时补充一两句。
末了她才开口道,“逸哥儿,秋公子他们辛苦一路应该乏了,我们今日先告退让他们好好收拾休息,改日再来拜访吧。”
闵乐逸依依不舍地点头,“我家在哪儿刚才已经说过几遍了,华哥儿你得空要来找我玩啊。”
闵乐逸和任夙音走后,秋华年关起门来,让大家一起把带来的行李全收拾着摆出来。
王引智和邓蝶夫妻考试期间也要住在这里,王引智想问房租平摊,秋华年拒绝了。
秋华年知道王引智手头拮据,反正无论如何都要租一个院子的,房间足够,借给王引智他们一间厢房没什么。
王引智和邓蝶再三感谢,对杜云瑟与秋华年更加推崇与感激了。
如果没有秋华年和杜云瑟,以他们的家资,恐怕只能在远离贡院的其他坊的犄角旮旯处租一间小房子。
休息不好不说,还有可能被堵在路上耽搁考试。
在他们来之前,宅子已经反复清扫过了。花费了小半日时间,几人终于把包括被褥在内的日常用具全部摆好。
邓蝶带着小厮出门买来了菜,张罗着要给大家做饭。房租免了,这吃食他们家总得包了。
秋华年这次没有拒绝,一味地付出会给对方增加压力,不是长久相处之道。
邓蝶做饭的手艺很好,做的还是辽州的口味,不用担心考生因为饮食变化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她帮忙安排膳食,确实给秋华年省了不少工夫。
秋华年告诉邓蝶不要做太油腻的饭菜,保持原状的基础上,多增加一些优质蛋白和优质碳水化合物,后两个名词是举例说明的。
邓蝶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但她知道,凡事听齐黍乡君的准没错。
秋华年一家和邓蝶一家就这样安静地在明时坊住了下来。
隔日去贡院点了名后,杜云瑟便闭门谢客,为二月九日的第一场会试积蓄力量。
秋华年则收拾出带来的银票与地契,他来京城也不是闲着的,要开始整顿铺子和庄子,考察各处房价买宅子了。
虽然计划要买宅子,但秋华年没有立即着手去做这件事。
京城内城共分三十三个坊,其中包围着皇城的九个坊被称为中城区。
九坊之中,又以离承天门最近,位于六部和翰林院、鸿胪寺、五军都督府等官衙集中区左右的大时雍坊和南熏坊最为核心。
夸张一些说,在这两个坊有宅子的人都有些来历,扔下去一块招牌,能砸到三个官。
它的房价也像另一个世界北京的朝阳区,上海的静安区一样,高得没边。
因为毗邻整个裕朝的权力中心,只有钱没有些身份还买不到。
祝家之前送京城产业时只送了铺子和庄子,没有送宅子,就是因为他们很难买到大时雍坊和南熏坊的好宅子,而其他城区的宅子对杜云瑟一家来说又不够实用,还不如送铺子。
秋华年买宅子,一上来就瞄准了这两个最核心的坊,他甚至想买得更精准一些,最好步行半小时内就能到翰林院。
那就只能局限在南熏坊西南的一片区域,更增加了难度。
他手里从襄平府带来的这两千两银子,或许还不够用。
所以秋华年打算先把在京城的铺子和庄子弄清楚,清点一下产业,再尽力买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宅子。
京城的宅子,只要不出意外,永远都是保值的,很可能要住一辈子呢。
内城几个城区,东城有贡院、文思院,北城靠东有国子监和文庙,文气相对浓郁一些。西城则吸引着许多商贾,店铺林立,极为繁华,聚集了天下所有地方的奇珍异货。
有人曾说,如果你想买一件东西,在京城西城都遍寻不到,那就说明世上根本没有这件东西。
祝家送的那两处铺子都位于西城,一处在集中的西市里,一处在宣武门边上,都是极好的位置。
秋华年休整了两天后,就带着星觅和柏泉一起出门看铺子去了。
柏泉的前主家是京官,柏泉早逝的父亲还是府里的管事,在父亲的教导下,柏泉对京中事务很熟悉。
杜云瑟在家中读书,不需要人伺候,秋华年直接把柏泉也顺走了。
京城一共三十三个坊,大小不一,平均下来每个坊都有普通县城大小,从东城到西城穿过数个坊,坐着马车哪怕不堵车也得一个多小时。
裕朝的坊是按宽阔的主干道划分的,并不像唐朝那样有坊墙包围,主干道两侧人流量大,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商铺、戏馆还有茶楼酒肆。
柏泉一边在外面赶马车,一边不时回身给秋华年介绍途经的坊的情况。
秋华年的贴身小厮星觅和柏泉差不多年纪,但不像柏泉幼时丧父要早早懂事照顾爹爹与幼弟,乌达和灵雀夫妇都很有能力,星觅虽然为奴却是被爹娘宠着长大的,心性比柏泉幼稚许多。
秋华年宽和,不想让自己身边都是复制粘贴的假人,没让他改什么。
星觅头一次逛京城的街道,忍不住揭开马车车帘,看着两侧飞速后退的景色兴奋低呼。
柏泉语气平静,介绍得更详细了些,秋华年也听得津津有味。
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星觅这好奇爱凑热闹的性子,某种程度上和秋华年如出一辙。
到了西城区,秋华年让柏泉先把马车赶去西市。
虽然每个坊都能有店铺,但京城还是规划了东、西两个专门的集市,用以集中贸易。
受东城区和西城区不同风气的影响,东市随处可见书坊、书肆和卖笔墨纸砚的铺子,西市卖的东西则杂乱得多,天南海北全集中在一起,让人目不暇接。
祝家送的位于西市的铺子是大铺子,临街一栋二层小楼,后面还带个小院,之前一直用以售卖祝家的丝绸布匹。
铺子的管事和伙计去年秋天就知道铺子易主了,因为秋华年一直没派人来京城,所以始终没有交接。
秋华年按照地契的指引来到地方,下了马车后发现,眼前的绸缎铺子生意明显不如周围的铺子,从打开的门口看进去,货架空了小半没有补,售卖的丝绸光泽度非常一般。
秋华年眉头一皱,星觅就明白了,他性格幼稚些,但并不傻,被乌达和灵雀教得鬼灵精的。
“你在外面看好马车,我陪公子进去挑料子。”星觅借机专门指使了柏泉一句。
柏泉低头,淡淡嗯了一声。
秋华年和星觅进了铺子门,隔了好几个呼吸才有个伙计迎上来。
星觅借题发挥,“你眼睛长在哪里,没看见我家公子进来了吗?还做不做生意了,叫你们掌柜出来!”
伙计苦笑着告饶,“哥儿饶了我吧,如今铺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刚才记账呢没看见,我给您赔不是了。”
在京城做生意,谁都不能轻易小瞧得罪,伙计深谙生存之道。
秋华年看了一眼星觅,星觅领会意思,继续说道,“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人,难道这铺子是你的?我看你分明是存心诓我。”
伙计只好仔细解释,“哥儿有所不知,我们这个铺子原本属于辽州那边的大商人,前主家在京中有许多产业,做生意可以守望相助。”
“去年秋天铺子易主后,前主家传来的信说新主家要用铺子做新生意,丝绸布匹生意以后就不做了,别的产业也就不管我们了。因为一直没人交接,原本的管事们便不爱待另谋出路了,现在只留我守这个铺子。”
“铺子里的好货已经卖完了,库房里所有东西都在柜架上摆着,公子有能入眼的挑一挑,价格好商量。”
伙计无奈地讲完前因后果,至于他为什么没另谋出路,是因为他不是自由身,本身就是被赠予的铺子的一部分。
商人虽然不能光明正大购买奴婢,但只要有钱,总有办法捏住一个人。
秋华年点了点头,转而问起货架上剩余的丝绸布匹的价格和储量,一边问一边在心里估算。
一问一答间把需要的信息全部了解后,秋华年突然开口。
“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差不多四个月,账上应该有五百两银子的利润,还在吗?”
“啊?”伙计愣住了。
“祝家把铺子送给我,是连同库房里所有的东西以及铺子自带的伙计一起送的,这四个多月的收益,应当属于我吧,关六?”
秋华年笑意盈盈,伙计关六额头却瞬间流下冷汗。
他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气质不俗的年轻哥儿,就是这座铺子的新主家。
“账房上有、有三百六十两银子。”关六心脏狂跳,惶恐说道。
之前的管事们离开时,多多少少顺走了一些银子,忌惮着祝家,没敢做得太过分,关六本以为新主家不会发现的。
谁知新主家一上来就报上了准确的数目,加上被前管事们拿走的,这四个月的盈利确实是五百两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