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不定如鬼魅般的影子闪入。
十六单膝跪下,“殿下,该用膳用药了。”
嘉泓渊回头看他,“他们又推你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元化帝给所有皇嗣都赏了一罐梅花清膏,看似不偏不倚,但作为太子,如果和其他皇嗣待遇一样,那又有什么意义?
每次嘉泓渊不叫人伺候一人独处时,近身侍奉的人都不敢触他的霉头,有什么事,只敢让十六这个太子最信任的暗卫通传。
十六没有回答,一板一眼地说道,“姑姑说已经备好了祭奠先皇后殿下的祭仪,请殿下用过膳后亲自查看。”
嘉泓渊抬了下手,扔了一件东西,十六信手接住,是那罐御赐的梅花清膏。
十六看见上面“秋记六陈”的标志,心尖稍微震了一下,外头瞧不出半点异常。
“这清膏味道不错,是梅花的香气,你拿去用吧。”
十六面无表情,“殿下,属下是藏在影子里的人,身上不能有任何味道。”
嘉泓渊谪仙般的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平静的语气却令人害怕。
“谁不是藏在影子里的人呢?”
“……”
嘉泓渊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朝外走去,路过十六时淡淡道,“起来吧。”
十六沉默着起身,动作利落。
嘉泓渊看着窗外的落雪,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像极了大开杀戒之前的元化帝。
“十六,你还记得我母后吗?”
“记得。”
“她为什么选了你,再说一遍,我要听。”
十六再次重复一成不变的答案,“十三年前,皇后殿下病体垂危,陛下御驾亲征并未回朝,皇后殿下见殿下整日忧虑不已,欲在京中替殿下挑选陪读玩伴,却没有合适之人。”
“掌事姑姑向皇后殿下进言,说宫中教习所正有一批孩童受完了训,可以选一个送到殿下身边,解闷之余还能保护殿下安全。”
“皇后殿下于是召见了那一批教习所受训合格的孩子,从中选择了十六。”
嘉泓渊回头打量十六,伸手捏住十六的下巴。
“她或许还想给你起个名字,或许……”
嘉泓渊笑了一声,如水滴击玉。
“当日下午,母后便急病去世了,我也一病不起,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们把你带到我身前,说……你是母后为我挑选的最后的礼物。”
十六垂下长长的睫毛。
嘉泓渊松开了手,转身离开,十六默默跟在几步之外,像一缕没有厚度和温度的烟。
新年前几天,秋华年接到了官驿送来的乡君定例的年礼,是两匹时兴的宫绸,一套样式精致的首饰。不算特别贵重,但过年的时候穿上皇帝赏赐的东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灵雀和女儿玛瑙赶了几天针线,把宫绸做成了衣裳,秋华年和杜云瑟各有一套同色不同款的。
家里其他人过年穿的新衣裳早已缝好,东北的冬天太冷,秋华年直接花大价钱给所有人都做了一件皮毛斗篷,连云成和孟圆菱都没落下。
孟圆菱这大半年给秋记六陈做掌柜,攒了些银子,手里有个五六十两,打算也给秋华年买些东西。
秋华年拦住了他。
“日后云成科举做官,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这个当家管钱的节省些吧。”
云成已经进入了清风书院乙字班,明年院试考中秀才是板上钉钉。
拥有杜云瑟的无私教导和清风书院强大的师资力量的他,加上自身不错的天赋,发奋努力之下,三年后的乡试未必不能下场一试。
孟圆菱吐了吐舌头,“我知道要存钱啦,跟着华哥儿你学了这么久,哪能不会呢。”
“买东西是我和云成商量过的,兄长们照顾我们好久了,我们该尽一份心的。”
秋华年见他这么说,只能无奈答应了。
孟圆菱上天下地地把襄平府翻了一遍,最后挑中了对琉璃瓶子,上面画着的是西洋画。
“这是外国……西洋人的东西?”
“对,是商队从福州那边的口岸上和洋人采买的,我想着华哥儿你最喜欢新奇东西,就买了它。”
秋华年确实觉得新奇,虽然他清楚这个平行时空似的世界肯定也有许多其他国家,来到裕朝后却从来没有接触过。
裕朝虽没有奉行严苛的闭关锁国政策,但也不热衷于和其他国家交流。
除了那些称臣朝贡的国家的使臣队伍,裕朝只在福州一带开放了三个口岸,允许外国和本国商人通商。
秋华年这个生活在东北内陆的人,自然是没机会见到的。
秋华年打量着手中精致不足,工艺奇特的琉璃瓶,心思开始飘远。
也不知这个时间线的外国科技发展到了什么水平,政I治又是什么形态。
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该与世界多多交流,跟上时代的发展,免得发生他原本所在时空历史上那样的遗憾与悲痛。
秋华年摇了摇头,把画着长翅膀的天使的琉璃瓶摆在会客厅里,回头有客人来,也能看个新鲜。
他想的那些东西还太久远了,至少得等杜云瑟进入官场,有一定话语权后再说。
到了除夕这一日,天气难得晴朗,天空万里无云,四处的积雪也化干净了。
秋华年早上睁眼看见窗户亮堂堂的,还以为时候不早了,再一转头却发现杜云瑟还在炕上。
秋华年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问,“今天不去书房读书了?”
杜云瑟保持着原姿势侧头看着秋华年,“不是华哥儿昨天说除夕还读书未免太不解风情吗?”
秋华年笑了两声,“什么时辰了?”
“辰时过半,还早呢。”
那也就是早上八点多,对秋华年来说确实还早。秋华年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应该是孟圆菱他们起来了。
前两日学堂全放了假,家里的人难得齐全。
想到除夕这日的活动,秋华年精神一振,困意散去,拉着杜云瑟风风火火爬起来。
星觅送来了热水,秋华年和杜云瑟洗漱过后,换上了宫绸做的衣服。
年礼赏下的宫绸是凌霄色的,这是一种水洗般不浓不淡的橙色,布料带着回字形的暗纹,在光线下反射着流动的光。
杜云瑟很少穿这么鲜亮的颜色,换到身上后,宽肩窄腰将衣服的轮廓撑起,看得秋华年当即眼前一亮。
杜云瑟过来亲自帮秋华年绾起头发,他做这个已经十分熟练,只要有他在,秋华年的头发从不假以他人之手。
大过年的,秋华年从首饰匣子里挑了两个纽扣大小的红宝石耳夹,一左一右扣在了耳朵上,和头上的发钗相映成趣。
杜云瑟站在秋华年身后,看着铜镜里的人,手指摩擦过他的下巴,又若有若无拂过嘴唇。
秋华年迅速张口,贝齿轻轻咬了一下。
两人微不可察地打了番亲密官司,相携走出屋子。
前几日秋华年给所有下人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当做年终奖,每个人都给自己扯了几尺绸缎料子,做了过年的新衣服。
秋华年看见跟着春生的柏叶头发上缠着红绳,两颊还点着红点,总爱操心的小脸上有些小郁闷。
“柏叶这是什么打扮?”
春生急匆匆替他回答,“是木棉阿叔老家的习俗,小孩子过年要扎红绳,点红点。”
柏叶今早一再强调自己已经长大了,还是被木棉抓住一顿装扮。柏泉见状悄悄溜走了,来自亲爹的关爱实在难以承受。
春生看见柏叶的样子后想笑又不敢笑,他怕华哥哥也心血来潮,要给他弄一番。
他已经是小男子汉了,这也太丢脸了!
早上大家只随便吃了一点,重头戏在晚上的年夜饭。
吃过鲜虾煨豆腐、糖蒸酥酪、梅花香饼、甘豆浆后,下人们撤了餐食,乌达把准备好的桃符和对联拿过来。
除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早上固定的活动是贴对联和换桃符,同时也要打开所有大门,清扫干净门庭,迎接喜神和财神。
今年家里四处的对联依旧是杜云瑟写的,秋华年让他给奶霜的小猫窝上也写了一对。
上联叫“好吃好睡好心情”,下联是“时静时闹时长胖”。
奶霜不会说话,无法反抗,这袖珍型的对联被秋华年笑眯眯地贴了上去。
奶霜脖子上挂着漂亮的金红色围脖,扒拉着金婆子做饭时顺手给的虾玩,不明白秋华年干了什么,喵呜喵呜地在猫窝旁舔着爪子。
九九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回头和珊瑚笑成一团。
大门和其他门上的对联,杜云瑟带着春生在贴,柏泉和柏叶两兄弟跟在旁边拿着浆糊和对联。
孟圆菱张罗着要贴窗花,个子太低够不到,召唤云成把他抱起来,心满意足地贴在了合适的位置。
九九把之前做好的香包以及小桃符拿出来,和秋华年一起挂在四处的床帐上。
等这些事情慢悠悠做完,时间已经到了午后。
秋华年和杜云瑟先带着其他人给祖先上了香,然后一起坐在上首,等其他人拜年。
最先拜年的是云成和孟圆菱,云成牵着孟圆菱的手,一板一眼说完了吉祥话。
秋华年觉得这样太死板了,突然灵机一动。
“大家趁这个机会说一说明年的目标和计划吧,每人都想一想。”
新的一年开始前,怎么能没有奋斗目标呢?
秋华年绝不允许!
云成略一思忖后回答道,“明年五月考过院试,成为秀才,继续精进学问,早日进入清风书院甲字班。”
杜云瑟点头,“以你的学问进度,只要勤奋刻苦,应当不难。”
孟圆菱稍微多想了一下,“嗯……我继续好好当掌柜,然后把方程学会?”
孟圆菱也拿着《算学浅要·方程》在读,不过他要忙生意上的事,也不是特别热衷于看书,所以到现在仍进度堪忧。
秋华年笑道,“自己立的目标可要办到,就算明年我去了京城,也会写信来问你的。”
孟圆菱这会儿还豪气干云,“我一定会学会的!”
秋华年和杜云瑟给了云成和孟圆菱一人一个红包,孟圆菱吐了吐舌头,下去后就把云成的抢过来全塞到自己袖子里。
云成索性把自己怀里的几枚铜钱也给了孟圆菱,秋华年忍着笑意,假装没看见。
两人之后,轮到了九九和春生,拜完年后,九九先说起明年的计划。
“读书上面,《论语》和《诗经》已经读完了,明年读《春秋》和《孟子》;乐器上把原本的练熟,再学一本琴谱;还有就是和灵雀继续学女红,和华哥哥学怎么管家。”
九九说完后,春生有点抓耳挠腮,和姐姐一比,他原本想得太儿戏了,这可不行,他都长大一岁了!
“我明年、我明年要好好上学堂,像原若那样学会作诗,还要、还要练武,要练到所有人都打不过我!”
秋华年噗哧一声笑了,杜云瑟微微摇头。
春生平日里奇思妙想很多,两人没把练武的话放在心上,给孩子们一人一个大红包。
这次春生接到红包就立即藏在了衣服深处,生怕姐姐再给他收走。
九九没坚持收走他的压岁钱,但也仔细叮嘱,“仔细拿好别丢了,不许花钱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买乱七八糟的东西。”
春生忙不迭点头,心里已经在计划趁过年约原若去哪里玩了。
之后三房下人们也以家庭为单位上前拜年,说了各自准备的吉祥话和计划。
这三家人有着鲜明的特点,乌达家的嘴皮子利落,非常会说笑逗趣,木棉家的要沉稳一些,金三一家则没什么存在感,他们无论是原本的主家还是自身会的技能,都无法与前两家比较。
不过乌达作为管家很有经验,把三家人团结得不错,没有生出什么让主家烦心的矛盾来。
星觅和柏泉恰巧站得近,拿到红包后,星觅笑着和秋华年凑了两句趣,好奇地想瞄一眼柏泉的红包里装了多少。
柏泉故意合住手掌,不给他看。
星觅小声嘁了一声,和妹妹玛瑙嘀嘀咕咕玩去了。
年夜饭秋华年叫人摆了两个大桌子,他们在一个桌上吃,下人们也围坐一桌,除夕夜别太忙碌都好好吃一顿。
主家的桌子上摆了八荤八素整整十六道菜,食材包罗万象,是金婆子、灵雀、木棉等人一起搭手做出来的。
家里人毕竟不多,秋华年让他们减少每一道菜的分量,这样就可以多尝一些菜品,又不会造成浪费了。
下人们那桌的菜虽然比不上主家,但也十分丰盛,做完主家的菜后余下的材料让他们大饱口福。
秋华年开了两坛夏日做的青梅酒,酒储存了半年,味道清甜中带着醇香,度数也高了一些。
推杯换盏间秋华年略有醉意,杜云瑟悄悄取下他的酒杯,夹了一块鱼,小心去掉刺放进他碗里。
孟圆菱学着喝了两杯,撸起袖子露出雪白的小臂,一双银环叮咚作响,要和秋华年比划拳。
在杜云瑟看过去前,云成先把他拉了回来,抱在怀里,孟圆菱挣扎了两下,便靠着不动了。
吃过年夜饭,就到了春生最喜欢的放炮仗环节。
乌达知道家里小公子喜欢,把不同种类的炮仗买了一大堆,有单响的,有多响的,有冒烟的,有冒火花的,有个最绝的甚至做出了焰色反应,价格也是最贵的,听几个响就要三两银子。
春生今年不想让大人在旁边跟着,秋华年只好让柏叶好好看着他。
柏叶虽然年纪不大,却继承了木棉的细心,与春生主仆性格互补。
春生在外面噼里啪啦地放着炮仗,除了收拾桌椅饭菜的人,大家都在外头看。
不止他们家,外头一户户人家也响着炮仗的声音,漆黑的夜空不时被映亮一片。
玛瑙有点害怕,躲在娘怀里,灵雀捂着她的耳朵。
秋华年看了一会儿,突然也抬起胳膊,捂住杜云瑟的耳朵。
炮仗的光芒一下又一下亮起,映在杜云瑟完美无瑕的俊脸上。
杜云瑟嗯了一声,秋华年没听清楚,但知道他在表达疑惑。
其他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院中起起落落的烟火,秋华年和杜云瑟站在最后头,秋华年突然跳上了杜云瑟的背。
杜云瑟勾起唇角,抓紧他的腿,没有惊动任何人转身回屋了。
元化二十二年的最后一夜,在一片被烟火染白的静谧夜空下悄然结束。
新一年的头几天,秋华年家几乎没有闲下来过,一直有人上门拜年,家里的小宴摆了一桌又一桌,秋华年准备的红包差点不够发。
一直到了初十,络绎不绝的来客终于歇了,秋华年也能抽出空来准备进京赶考的事。
会试又称春闱,每隔三年固定在春天二月九日举行,与乡试一样,也是分为三场,每场三天,由礼部承办,考试地点在京城。
算上路上花费的时间,以及到京城后适应调整的时间,留给秋华年和杜云瑟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十日之内他们就得启程。
秋华年拿出单子,让乌达看着去采买,同时也让家里人多打听一下会试的情况,争取把该带的都带上。
清风书院今年有几位举人打算进京赶考,不过各家情况不一样,凑不到一处去,只有王引智打算与他们同行。
闵太康把自己当年参加会试时的经验和感悟写下来,给每位进京的学子送了一份,希望能有所帮助。
京里的闵乐逸一直算着秋华年他们进京赶考的日子,年前就来了好几封信了。
秋华年托他帮忙在京城贡院附近提前租一个小院,这样到了就能落脚,免于疲惫奔波。
秋华年重新改良了自己的考场舒适套装,使用厚毛线织品、加了皮毛,更适应初春寒冷的天气。
王引智的妻子邓蝶这次要陪夫君一起进京赶考,来秋华年家商议日程时,看见棉拖鞋和宽松的衣袍,觉得很有道理,回家也照着样子给王引智安排了一套。
这么重要的考试,就别管好看不好看了,舒服才最重要!
秋华年和杜云瑟这次出门要带上星觅和柏泉,几个人的行李加起来,堆了满满一车。
从襄平府到京城路途遥远,得十来日功夫,中间经过许多府县州乡,路况复杂,沿途并不全是安全的,还得请镖局护送。
秋华年让乌达去万事镖局问了问,定下正月十八日随一队押镖进京的队伍一起出发。
马上就要进京参加会试了,秋华年这边忙着准备东西,杜云瑟也在做最后的考前突击,正月十五两人都不打算出去看花灯,杜云瑟的生辰也没有大办。
正月十五当天,云成和孟圆菱小两口有自己的约会,九九出门和祝娴玩去了,原葭也带着原若接走了春生,他们要去城隍庙猜灯谜。
宅子里静悄悄的,秋华年带着账本到了书房,坐在杜云瑟旁边翻看,两人默契地做着自己的事,奶霜溜进门来,卧在火盆旁打哈欠,就这样度过了杜云瑟二十一岁的生日。
到了正月十七,秋华年正在家里检查封装去京城的行李,星觅突然进来通报,说祝家来人了。
因为秋华年最近忙,苏信白又接近临盆精神不济,两人已经好几日没见过面了。
来传话的祝家下人说,“乡君,我家大少夫人今早起来后一直心神不宁,让我来看一看,如果您不忙的话请您过去一趟。”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余下的星觅等人就能弄好,秋华年拍了拍手,换了身衣裳后前往祝家。
马车停到祝家大门口,秋华年下车进门,没走几步就发现祝府里许多人都在往苏信白的院子方向跑。
秋华年拦住一个问,“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在跑?”
那人又急又喜道,“我家大少夫人要生了!”
秋华年心里升起一股紧张,把手炉给星觅拿着,也加快脚步,接近小跑起来。
到了苏信白和祝经诚住的院子,里面早已乌泱泱站了一群人。祝经诚的母亲盛夫人和姨娘冯氏都到了院里,祝家老太太和苏家主母派来的人也在。
祝经诚在产房外面来回踱步,神情焦急,隔几秒就想进去一次,不见半点往日胸有成竹的模样。
秋华年没有打扰他们,随便叫了个院里的下人询问情况。
“大少夫人前脚刚派人请了娘家人和乡君,后脚就发动了。所幸从上个月起产房等事物就一直准备着,有奶娘和阿叔看着,很快就收拾好了。这会儿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生下来。”
秋华年和苏信白关系很好,院里没有人拦秋华年,他走近产房,隐约能听见苏信白压抑的痛呼。
秋华年两辈子都没生过孩子,也没看人生过孩子,两眼一抓瞎,只能跟着担心。
苏信白发动的时间比预计稍微早了些,因为两人都说不清具体怀上的日子,所以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足月。
祝家老太太派来看情况的嬷嬷喃喃道,“七活八不活,可千万别还在八月里……”
祝经诚急躁不已,想说什么,又怕打扰到苏信白,想进去看看,又被人拦下,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就在这时,产房的门突然推开一条小缝,点墨探出头来。
“怎么样了?!”祝经诚脱口而出。
“哥儿要大公子陪。”
“这不合——”盛夫人说了几个字,就闭口不言了,冯姨娘拉着她的手。
祝经诚一听这话,立即迈步挤进了产房,外头的人根本拦不住。
下人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明智地选择闭口不言,没有把诸如不吉利、不合规矩之类的话说出来。
祝经诚进去后,隔了一会儿,秋华年听见苏信白痛苦的叫声大了一些,哪怕努力压抑也压不住的感觉。
他的心提了起来,正打算问问周围有经验的人,刚一回头,突然听到了嘹亮的婴儿哭声。
院里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一个奶娘笑意盈盈地跑出产房,立即回身关好门才开口。
“恭喜大夫人,大少夫人生了一个极健康的小哥儿。”
“这孩子知道疼人,才半个时辰就生下来了,以后啊一定是个既孝顺又聪明漂亮的小公子!”
盛夫人和冯姨娘对视,由衷地笑了起来。
冯姨娘高兴地说,“哥儿生产比女子难些,头胎这么顺真难得,以后肯定全都顺顺当当的,小姐可以——”
她脱口而出了一个许久没用过的称呼,反应过来后噤声。
盛夫人拍了拍她,“咱们都是当祖母的人了,随便叫吧,还讲究什么。”
奶娘指挥人把早就备好的白矾、瓦松和石榴皮煮成的水送进产房,给苏信白擦洗身体。
秋华年上去关心苏信白的情况,恰巧点墨出来帮苏信白要熏鱼吃。
“哥儿还醒着,这会儿稍微有点累,乡君无事的话多留一会儿吧,哥儿缓过来肯定想见你。”
产房要保温,里面还有许多事情没忙完,秋华年没进去,被带到正房坐下休息。
报喜的人从院子里一个个出去,送礼贺喜的人一个个进来,所有人都小心放低声音,不打扰苏信白休息。
直到下午,秋华年在祝家吃过了饭,才终于见到苏信白。
产房的温度比其他屋子高出许多,苏信白在炕上靠着柔软的棉纱枕头,面色失血苍白,整个人的精神头还不错。
祝经诚在旁边守着他,另一边放着精致舒适的木摇床。
看见秋华年,苏信白眼皮抬了抬,伸出纤长的手,秋华年过去抓住。
“这孩子和你有缘,你明日要走,他赶在今日出生了。”
秋华年笑道,“你这么说,那这个干爹我可当定了。”
苏信白轻轻哼了一声,“认你当干爹,以后多从你手里骗些好东西用。”
“你这话说的,祝家还能缺了这孩子用的东西?”
“不一样,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新东西,就算有钱也买不到。狸奴有你做干爹,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孩子的名字已经定下了?”
苏信白嗯了一声,“娘说第一个孩子乳名要起低贱一些才好养活,我之前就想好了,无论生下来是男子、女子还是哥儿,都叫这个。”
秋华年怀疑,“不会是奶霜给你的灵感吧?”
苏信白不开口了。
秋华年笑着去看摇床里的孩子,他不敢上手触碰,只敢隔着距离观察。
小狸奴出生小半天,皮肤还有些红,鼻子小巧,眉眼清秀,眉心的红痣很明显,有苏信白和祝经诚这么好的基因,长大后肯定是个小美人。
“大名呢?定了吗?”秋华年问祝经诚。
然而祝经诚就像傻了一样,根本没听清秋华年的话,事实上从秋华年进来到现在,他都没说过一句话,眼睛一直放在苏信白身上,脸上洋溢着笑容。
苏信白嫌他傻,轻轻皱了下眉,祝经诚当即回过神来。
“不舒服吗?要不要请阿叔来问问?”
苏信白微微摇头,“问你狸奴的大名呢。”
祝经诚拍了下脑袋,这模样,能看出来他和祝经纬是亲兄弟了。
“之前和信白一起想了好几个,因为不清楚性别,所以没定下。刚才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叫祝依君。”
苏信白开口,“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
家里大大小小都在读书,秋华年也跟着读了不少古今诗集,一下子便反应过来,“是首咏竹的诗。”
“希望他像竹一样有君子的品行,更重要的是——”苏信白顿了顿,“无地不相宜。”
无论在哪里,在什么处境之中,都要保持风骨与本心,好好生活下去。
这是苏信白在经历许多风波和起伏后,最深的感悟,他把所有感情注入这个名字里,寄托在小狸奴身上,希望这个孩子的未来无论遇到什么都能“相宜”。
秋华年笑着点头,“好名字,等我从京城回来,给小狸奴带好东西,可惜赶不上满月了。”
祝经诚道,“等你们蟾宫折桂回来,狸奴也能见风见人了,我们好好办一场,让狸奴正式认干爹。”
能认本人神通广大,夫婿也前途无量的齐黍乡君做干爹,对刚出生的祝依君乃至整个祝家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秋华年笑眯眯地看着眼睛都没睁开的小狸奴,随意答应了。
祝家上下都在忙忙碌碌地迎接新生命,祝家老爷子已经送出去无数帖子,准备大办满月了。
苏仪得知消息,提前从衙门告退,与苏信白的继母寇夫人一起前来探望。
苏信白刚产子需要休息,秋华年没有过多打扰,见过大人孩子后就告辞了。
回家好好休息半日,他明天也要启程前往京城了。
会试从二月九日开始,一共三场,每场三天,直到二月十八日才能考完。如果通过会试成为贡士,还要留在京城参加一个月之后的殿试。
殿试排名出来后,传胪大典、打马游街、孔庙祭祖、国子监立碑、琼林宴欢饮等一大套流程下来,时间就到三月末尾了。
再在京中等一些时日,直到确定官职,领到探亲假,秋华年和杜云瑟才能返回襄平府,前前后后算下来,一切顺利的话,他们至少得离开两个多月。
秋华年之前已经仔细安顿过,出发前一天,又把家里人叫在一起,该提醒的提醒,该敲打的敲打。
秋华年把外面的生意让孟圆菱全权负责,家中大小事务则交给了九九,采买账目、人情来往这些九九已经能管得很好了。
至于城外的庄子,有卫栎和丙七丙八在,庄头老邓头不敢敷衍乱来,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春耕秋华年不在也没关系。
考虑到杜云瑟很有可能要在京中做官,秋华年把家里现有的两千五百两银子存款换成银票,随身带了两千两,打算看情况买一处靠近皇城的宅子。
祝家之前送的两处铺子和一处庄子的地契也拿着,到了京城,闲下来后去整理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