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家的卷王小夫郎by云依石
云依石  发于:2024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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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专门问了,说是没有,他的身手肯定不会受伤的。”
秋华年说,“我准备些礼品,回头上门慰问一下他吧。”
青芜庵已经被官兵团团控制住,今日神佛自然是拜不成了。
为了防止知府夫人请来的贵眷们出现意外,所有人被统一护送到了知府家的附近的大庄子上。
事发突然,闵乐逸和跟着自己的下人们没在一辆车上,他也不想去找,一个人蹲坐在僻静处发呆。
脚步声打断了闵乐逸的思绪,他回头,看见的不是嬷嬷,而是个更讨厌的人。
“苏小姐,有什么事吗?”
苏信月居高临下看着闵乐逸,一副找事的样子。
“看来传闻不错,你确实规矩多了,终于不再满口的村言粗语污人耳朵了。”
闵乐逸眉毛一竖,“苏信月,听说你被嫡母关了将近三个月的禁闭,刚被放出来又想关进去吗?”
“你——”
苏信月正欲争吵,突然听到一声咳嗽,两人回头,看见了带闵乐逸的那位嬷嬷。
苏信月立即收敛神情,举止娴静地站在一旁。
闵乐逸低着头站起来。
“闵小公子,老身终于找到你了,这里人多眼杂,请小公子跟老身走吧。”
闵乐逸脚步犹豫,他知道他肯定又要挨训。
“闵小公子?”嬷嬷语气平静地又叫了一声。
闵乐逸余光看见苏信月幸灾乐祸的眼神,一时气闷,跟在后头走了。
嬷嬷把闵乐逸带进一间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桌上设着茶水。
“这里是庄子上管事分给小公子的暂歇之处。”
闵乐逸吞咽了一下,嗯了一声。
嬷嬷转头,“这里无人,老身就在此处问一问小公子规矩吧。”
“今日在青芜庵,小公子为何以身犯险?”
“我敬完香,走到侧面想躲个清静,突然听见呼救和挣扎的声音,我怎么能不管?”
“小公子可以出来叫人过去。”
“当时近处只有贵眷,我是最能打的了,等去外面叫护卫和小厮进来,人都已经被勒死了!”
嬷嬷淡淡道,“那也是她的造化,是老天要她死。小公子千金之躯,怎能立于危堂之下?”
闵乐逸吸了口气,想要辩驳,生生忍住。
嬷嬷见他不服气的样子,皱起眉头,脸上皱纹加深,像严峻的沟壑。
“这样要命的事,小公子还不知反思?小公子本就因为打架名声不好,这次动手的事情再传出去,不怕给家中蒙羞吗?”
“我都是没办法才出手的,上次是为了救猫,这次是为了救人!”
嬷嬷目光冰冷,看得闵乐逸浑身不自在。
“小公子今日这是第几次出言顶撞了?如果不想让老身教,老身即刻便可辞馆离去。”
闵乐逸想到父亲和郁氏一族,怕真气走嬷嬷,自己没法交代,只能服软。
“嬷嬷别生气,我不会再乱说话了。”
但这一次,嬷嬷并不打算就此收住。
“小公子还未认错。”
闵乐逸抿了下嘴,握紧小拳头,倔强地保持沉默。
嬷嬷皱眉,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根柳条。
“我还从未这么和小公子立过规矩,看来今日是不得不动手了。”
筷子粗细的柳条长约一丈,柳叶被摘了,树皮还带着青色,末端被嬷嬷拿在手里,微微摇晃。
“小公子伸手吧。”
闵乐逸僵硬了一瞬,把两只手并在一起伸起来,拇指和食指上的针痕还未消去。
“小公子认错吗?”
闵乐逸不说话,他不想承认自己救人是错的。
唰的一声,柳条打在细嫩的手心,瞬间留下两边凸起的红痕。闵乐逸肩膀抖了一下,一声不吭。
“小公子认错吗?”嬷嬷的声音愈发冰冷。
闵乐逸还是不说话。
又一道柳条落下,鞭打在细肉上,声音在空旷的屋里回荡。
“小公子认错吗?”
一连打了数十下,一次比一次重。直到手心已经红肿一片,几丝破了皮的地方露出鲜红的肉,闵乐逸依旧一声不吭,倔强地死活不开口认一个错,哪怕是假意认错他也不肯。
嬷嬷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硬点子,她知道闵乐逸的手不能再打了,不然就真要留疤留伤了。
她放下柳条,淡淡说道,“小公子先好好想一想,明日老身再来问你。”
听见身后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闵乐逸呆呆站了一会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手上的伤钻心地疼,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这样挨过打。
之前在南边乡下,小时候的他太淘气,祖母必要时也会打他几板子,教他道理。
但那时候挨的打,和今日挨的打,一点儿也不一样。
闵乐逸茫然地走出屋子,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是避着人走着。
一直走到没人的墙角边,几丛花树下,他又被熟悉的人拦住了。
苏信月瞧了眼闵乐逸发红的眼睛,藏在袖子里的手,脸上止不住的得意。
“我就知道你要挨打了,痛哭流涕的时候是不是后悔死了?”
她是专门等在这里看好戏的。
闵乐逸反应过来,忍着手上的疼痛扬声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从来不后悔!”
“还嘴硬呢?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闵乐逸不明白。
“有娘生没娘教的野哥儿,太可笑了。你真没看出来?郁氏根本就没瞧上你,不然早就定亲了。”
“郁氏一族的大夫人如果真没权利给郁闽定亲,她何必专门来一趟?不过就是看你不行,才找借口推脱,说她一个人决定不了,再送个嬷嬷教你,给你个机会好好改过。”
苏信月看着闵乐逸,眼神复杂,有嘲讽也有嫉妒。
“如果不是你父亲是郁闽的恩师,你连这个机会都没有。辽州郁氏是何等人家,郁闽又是公认的天才,你这种野货也配?”
“你胡说!”闵乐逸下意识反驳。
“瞧出来郁氏打算的又不止我一个,这些日子你在外头赴宴,谁不把你当笑话?背地里都打赌你究竟能不能改好呢。”
苏信月见闵乐逸眼睛红了,畅快而满意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好好学规矩吧,不知道能不能成的郁氏小夫人。”
秋华年一直打听着青芜庵的消息,天色渐黑时,听说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官兵从庵中抓出数位有嫌疑的贼人。
那些跟着知府夫人出去的贵眷们,也都妥善护送回家了。
秋华年松了口气,让金婆子做些闵乐逸爱吃的糕点,打算明天上门看望他。
与此同时,岫岩山清风书院,昏暗的天色里,郁闽有些踟蹰。
刚才大嫂请的嬷嬷托贴身小厮来书院告诉他,说闵乐逸今日脾气太倔受了些教训。
嬷嬷给他说这个,是让他知道一下,撇清关系,免得他日后从别处听到风声说不清楚。
郁闽想到闵乐逸的脾性,能猜到这教训恐怕不轻。
他犹豫了一下,朝书院外走去。
自从两家有心定亲后,为了避嫌他就再没见过闵乐逸了,但他猜闵乐逸或许在那里。
闵府后花园,靠山外的地方,有一大块太湖石,顺着它爬上去,能爬到墙外的亭子里。
郁闽到的时候,果然在亭子的阴影里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
闵乐逸抱着膝盖低着头,昏暗的光线照不清他的脸。
郁闽上前,站在几步外,不知该说什么。
他从未见闵乐逸这样沉寂过。
其实他并没有特别了解闵乐逸。
这个哥儿是张扬的、放肆的、大胆的,看似蛮不讲理,实则最讲道理。像清晨长河水面上红彤彤的太阳一样漂亮。
不等他想好怎么开口,闵乐逸先说话了。
他声音嘶哑,听着就痛。
“郁闽,你是不是也知道,你大嫂她不喜欢我,知道她说没法做主婚事是骗人的?”
郁闽愣了一下,闵乐逸怎么突然问这个?
“说,不许撒谎。”闵乐逸咬着牙。
“……我只知道祖母给了大嫂定亲的镯子,但大嫂没拿出来。”
闵乐逸低低笑了几声,指甲戳进受伤的手心,疼得他发抖。
“所以你们骗我,说秋闱后定亲是假的,让我以为事情已经定了,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
郁闽急道,“怎么会?只要你改好了,我们怎么会不定亲呢?我心里一直是拿你当未婚夫郎看的。”
“连你也觉得我不好,我得改是吗?”
闵乐逸猛地抬头,布满整张脸的泪痕让郁闽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闵乐逸泪眼蒙眬地看着郁闽,那一点年少的心生出的些微好感,如镜花水月般破碎,被风吹散,徒留填不平的疮口。
他急急从腰上解下郁闽送的玉佩,砸在对方身上。
“你们爱娶谁娶谁,爱教谁教谁,小爷我不嫁了!”
他不看郁闽,咬紧牙关,拼命朝山下跑去,怕稍留一步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郁闽慢了一拍,没拦住他,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手里冰冷的玉佩似有千斤重。
他挑的时候,没有特别上心,此时拿在手里,却像是贵重到拿不动一样。
就像闵乐逸,亲耳听见他说出“不嫁了”,郁闽才后知后觉感到了慌张与心痛。
他握着玉佩,浑浑噩噩回到书院,晚间的课堂已经结束,学子们正在各自洗漱休息。
郁闽迎面碰到杜云瑟,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救星。
“杜公子,我……有事问你。”
杜云瑟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除了秋华年,他不喜欢任何人这么接近。
“郁公子请讲。”
“你和秋华年,你和你夫郎,为什么事吵过架吗?”
杜云瑟微微皱眉,眼神冰冷。
“郁公子的问题未免太失礼,我与夫郎的私事,为何要告诉你?”
郁闽知道自己问得荒唐,但他心里堵得厉害,实在是忍不住。
“怎么可能不吵架呢,对吧?总有些小问题,有合不上的小地方。”
杜云瑟淡淡地打断他,“在我眼里,我夫郎什么地方都是最好的,更不忍用争吵让他伤心。至于郁公子怎么样,与我无关。”
“还有,我夫郎与郁公子素昧平生,还请郁公子少提他的名字。”
杜云瑟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郁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月下,直到露水打湿他的薄衫,也没有移动。
夏日天黑得晚,春生上的私塾放学也晚些。
秋华年几人等春生回来后开始吃饭,刚吃完饭,原葭就带着原若上门了。
秋华年一听,原来是为了清凉油的事。
春生带着清凉油去学堂,原若没见过很好奇,春生就把自己的送给了他,回来告诉秋华年,秋华年又给他补了一个。
原葭替弟弟道谢,“原若年纪小,看见新鲜的好东西,免不了多问几句,春生和他关系好,人又大方,直接给了他,给乡君添麻烦了。”
秋华年笑道,“这是他们俩的同窗情谊,一瓶清凉油不值什么,不用专门过来的。”
原葭摇头说,“乡君大方,但我这个做姐姐的却不能不教他,不能让他养成要东西的习性,所以特意带原若来给乡君道谢。”
原若头上戴着一条漂亮的绣花抹额,红唇白齿,像观音座前的童子。
他乖乖对秋华年拱手施礼,“谢谢乡君。”
秋华年被萌了一下,拿旁边的果子给他吃。
“这罐你们先收着,过两天清凉油就在秋记六陈里卖了,一罐两钱银子,不限量,你们觉得好用的话,以后可以去铺子里买。”
原葭放下心来,和秋华年说了一会儿话。
秋华年没有看错,原葭确实在数学上很有天赋,秋华年写的那本《算学浅要·方程》,她已经全部吃透了,还无师自通想到了更深入的问题。
“我父亲生前曾任某县的主簿,负责清算粮仓,监督水利工事,每天都和算术打交道,我耳闻目染下也学了一些。”
“原来是家学渊源。”
“只是些小技罢了。”
秋华年觉得原葭的想法值得深入研究,鼓励她也写一本书,投稿给齐民书坊。
原葭有些犹豫,这世道女子和哥儿写书出书的太少了。秋华年好歹是乡君,有贵族身份,她一个平民女子,根本不敢想。
“你应当知道,齐民书坊是苏家公子办的,他收稿只看书,不论出身,只要你写得好,不怕他不用。”
原若在旁边脆生生地劝她,“姐姐试一试吧。”
原葭吸了口气,“好,我来试试,有了初稿再来请乡君过目。”
送走原葭和原若后,秋华年让金三锁好各处的门,打算休息。
谁知没过多久,大门外又传来叫门声。
“今天可真是热闹,怎么这么多人来访。”
秋华年把脱下的外衣穿上,让金婆子去看是谁。
等他走到院里,竟看见一个根本没想过的人。
“逸哥儿,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闵乐逸吸了吸鼻子,眼泪流尽了,眼眶又干又疼,嗓子像染了十多天的风寒。
“华哥儿,你收留我吧,我无处可去了。”
秋华年让金婆子去煮些热汤,被吵醒的其他人继续睡觉,拉着闵乐逸去屋里坐。
“究竟是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听听能不能帮忙。”
秋华年给闵乐逸拿了条小被子,闵乐逸裹紧自己,喝了口热汤,终于找回了些神智。
他抽噎着把今天发生的事大概讲了一遍,秋华年静静听着,不时给他再递一口汤。
闵乐逸的眼睛有些茫然。
“华哥儿,我真的错了吗?我该认错吗?”
秋华年摇头。
“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还救了人,哪里有错呢?”
“嬷嬷的说法有她的道理,却和你的天性不合,你认准了自己想做的事,就不要自我怀疑。”
那位嬷嬷教的是明哲保身的道理,在古代社会,人似乎就该分三六九等。
但闵乐逸是能为了一只小猫的性命出头,不畏强权,不守所谓规矩的人。
除非他不再是他,否则他永远接受不了“是老天要她死”这样的说法。
闵乐逸听见有人支持自己,缓缓吐了口气,焦躁茫然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他又喝了口热汤,手上的痛意传入脑海,低叫了一声。
秋华年看他的手,挨过打后一直没有处理,手心肿得老高,布满了抽打的痕迹,有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有的地方有些发炎。
秋华年转身去柜子里拿出常备的外伤膏药,给他抹在手上。
久病成良医,秋华年自己天天吃药,都快成了半个大夫,他在家里专门置了一个小药箱,放了许多不同功效的内用外用的成品药。
闵乐逸一边吸气,一边伸着手任秋华年帮自己抹药。
秋华年涂了厚厚一层药膏,拿出干净的裁成条的白纱布,把他的手包起来。
“你这苦头吃的,唉。”
秋华年也没想到,郁氏打的是这样无本万利的主意。
冠冕堂皇地找了个理由,“怕闵乐逸到郁氏不适应”,推荐嬷嬷教导闵乐逸。
实际上是想看看闵乐逸能不能改成他们满意的样子,能的话再定亲,不能就到时候推掉。
闵乐逸用包得严实的手揉了揉眼睛。
“郁氏是大族,但也不是人人都稀罕,我又不是奔着这个去的。”
“反正我已经说不嫁了,死也不嫁。我不敢回家,回去嬷嬷指不定又要教训我,华哥儿你就收留我吧。”
秋华年摇头,“我让金三去告诉闵山长一声,说你在这里,让他别着急,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我们再说。”
闵乐逸今天遭遇了太多事,又急又怒又累,已经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古代社会规矩森严,闵乐逸一个这样出身的小哥儿很难完全脱离家庭、自立门户。
而且秋华年觉得,以杜云瑟的评价和他自己的了解,清风书院山长闵太康并不是那种完全不近人情的人。
闵乐逸与他好好谈谈,说不定能解决问题。
闵乐逸乖乖点头。
“华哥儿你最好了。”
“好好休息吧,我让人去给你收拾客房。”
已经在猫窝里睡着的奶霜像是听见了闵乐逸的声音,伸了个懒腰跳进屋子,挨着闵乐逸脚边坐下。
闵乐逸没有手抱它,伸着胳膊示意它自己跳上来。
奶霜纵身一跃,窝进闵乐逸怀里。
闵乐逸满怀抱着它,将脸贴在它长长的白色软毛上。
“好奶霜,我救你没错的。”闵乐逸喃喃着,“有错我会认会改,没错的事别想让我认下,大不了就回南边,一辈子不嫁人了,乐得轻松自在。”
“我才不怕呢。”
奶霜喵呜叫着,回应着他的话。
闵乐逸在客房里睡了一晚上,秋华年找出自己的衣服让他换洗着穿。
第二天早上,九九和春生依旧上学去了,孟圆菱也出门了。
最近秋记六陈要上新清凉油,他在忙着按秋华年的嘱咐放出消息,推广产品。
秋华年起得晚,和闵乐逸吃过早饭,帮他换了药,见他手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大半,放下心来。
“乡君,门外有人来了。”金三近来说。
“这次又是谁?”
“一位穿着清风书院衣服的书生,自称叫郁闽,想见闵小公子。”
闵乐逸不自在起来,坐立不安。
秋华年皱眉,“你如果不想见,我就直接让他回去。”

闵乐逸垂头想了一下,额发遮住他杏圆的眼睛。
“还是听听他要干什么,把话说清楚吧。我才不是不讲理的人。”
“那好,我去外面院子看看。”
秋华年起身来到大门口,一夜未眠的郁闽看见他愣了一下,移开视线。
“秋乡君,我想见一见乐逸。”
秋华年看不出他要说什么。
“跟我来吧。”
秋华年把郁闽领到客房,闵乐逸在里面坐着。
“你们说吧,我就在院里。”
秋华年离开后,郁闽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小心放在闵乐逸手边。
闵乐逸把手收了回去。
郁闽鼓足勇气问,“乐逸,我来给你送药,能让我看看手吗?”
闵乐逸把手藏进袖子,“已经换过药包好了。”
“……”郁闽沉默了一会儿。
“乐逸,我想了一晚上,我想问你,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等你?”闵乐逸从喉咙里发出声音。
“如果这届,不成就下届,等我考上进士做了官,我带你去外地赴任,就不用守家里的规矩了。”
郁闽说完这话,心跳如擂鼓,忐忑地等待闵乐逸的回答。
许久的沉默之后,闵乐逸用气声笑了一下。
“如果这届不成,下届也不成呢?一届就是三年,要等多久,谁能算出来?”
“况且你就算做了官,难道还能不认郁氏,还能永不回家?那又有什么区别?”
“我等你,谁来等我的一辈子呢?”
“……”郁闽无言以对。
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他只是不甘心放弃,少年情谊因慕色而起,即将破裂之时,反而令他抓心挠肝起来。
闵乐逸低着头,下了逐客令。
“你如果只说这个,就走吧。伤药也拿走,我已经有了。”
“逸哥儿——”
“别这么叫我了。”闵乐逸短促地吸了下鼻子,“只有我家里人和好朋友才能叫。”
“我的话昨晚就说了,不会变的。”
郁闽想起闵乐逸昨晚的话。
——“我不嫁了”。
他如遭雷击,浑浑噩噩地拿起药瓶,一步一步离开了屋子。
穿过院子,他没听见秋华年的声音,也没看见金三等人,像是只剩下行走的本能。
郁闽一路回到清风书院,在暑气里满头大汗,看着紧闭的山门,才发觉自己已经回来了。
他是天刚一亮就匆匆下山的,没有告假,也没有告诉任何人。现在正是上课时候,他被关在了门外。
郁闽正待叫门,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清风书院的山长闵太康竟不在书院,而在外头。
郁闽不敢看他,不敢看对自己谆谆教诲的恩师。
闵太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跟我来。”
郁闽跟在后面,两人一路来到隔壁的闵府。
闵府的大门开着,几个下人还在收拾东西,像是刚送走了什么人。
闵太康开口,“我让那嬷嬷走了,你自己写信给郁氏一族的宗妇说明吧。”
郁闽胸口堵得说不出话来,一路随闵太康来到书房。
其实他第一次见到闵乐逸,是在这个书房,但闵乐逸没看见他。
隔日放纸鸢时,他不知怎么想的,故意靠近了闵府的院子,纸鸢线还真的断了,一头砸进了院子里。
他隔着墙听见闵乐逸的声音,先是被吓到,又脆生生地喊谁放的纸鸢来暗算人。
他便找了个花朝节的机会上门讨要。
郁闽回神时,他眼前已经放好了纸笔。
“写吧。”
“写什么?”
闵太康单手扣着桌面,“我来念,你来写。”
郁闽润好笔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提笔。
“贵府世代官宦,乃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太康亦为两榜进士,为官屡评优绩,治学桃李满园,故交遍布,浅有学名。”
“太康有小儿天真烂漫、赤子心肠。原见弟子郁闽有意于小儿,思其才思敏捷,且与我有师徒之名,堪为良配,故试与贵府结缘。”
“不料贵府心口不一、口蜜腹剑——”
郁闽笔锋停顿,墨在纸上洇出一团污渍。
闵太康皱眉教训,“你连抄写都做不好,日后乡试如何能过?”
郁闽告罪,重取了一张纸,屏息凝神又抄了一遍。
闵太康继续说道,“——巧言戏耍于我,名为推荐宫中嬷嬷教导小儿,实为磋磨打压,乃至损伤身体。”
“太康虽出身寒微,不比郁氏权势浩荡,但一片爱子心肠,怎能容忍此事继续发生?”
“结亲之意,自此收回,望贵府自重,秉持门风,日后少行此等罪人之事。”
“清风书院,闵太康。”
正经科举出身的文人,不可能不会犀利的言辞。闵太康短短数句话,毫不留情地将郁氏一族指责了一遍。
反正这事只要闵太康计较,肯定是郁氏一族理亏。以闵太康的文名、弟子和故交,也不怕郁氏翻脸报复。
待郁闽落下最后一个字,闵太康嘱咐道,“把你要说的也写下来,一起封好,立即送去。”
在闵太康的注视下,郁闽不敢耽搁,简单写了几句叙述事情经过,便放在一边等待晾干了。
郁闽垂手而立,低头认错,“老师,是我让乐逸委屈了。”
闵太康淡淡道,“不,你与他非亲非故,毫无干系,如何能委屈他?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让他在我眼皮底下遭了这样的罪。”
郁闽无地自容。
闵太康喟叹,“我时常说是家中老母纵坏了他,可他来辽州数月,每次出门玩耍,我都未认真阻止,闯了祸事,也不狠心惩治。我自己又何尝不纵着他呢?”
“我怕他的性子吃亏,又不忍管教。想你与我有师徒之名,自古师徒如父子,欺师乃无立足之处的大罪,有这一层关系,你日后无论如何也不敢对他不好。”
“谁知竟是我这心思,让他受了最重的管教。”
“……”郁闽心中羞愧之余亦有疑惑,“老师是如何得知——”
“逸哥儿昨日回来神思不宁,捂着手不让任何人看,在外头山上的亭子待了许久,我怎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那么待着。”
郁闽羞愧难当,无颜再说什么。
闵太康淡淡道,“你回去继续读书吧,乡试在即,莫要误了前程。”
“……弟子遵命。”
闵太康看着郁闽的背影,缓缓摇头。
此事虽然大错不在郁闽,但他心里还是留了痕迹,日后怕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无私教导郁闽了。
闵乐逸早上见过郁闽后,便开始找事情做。
一会儿和奶霜玩一玩,一会儿看秋华年蒸花露、做清凉油,一会儿又去荡秋千,手握不住秋千绳,只能坐在上面,用脚尖点着地前后晃荡。
秋华年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里还是藏着事。
他把新做的一大批清凉油分装好,对闵乐逸说,“外面太阳热起来了,快进来,想想中午吃什么。”
“要吃酥山!”闵乐逸馋这个好久了,自从那嬷嬷来了,他就没吃到过。
“酥山是冷饮,想个正经的饭。”
“天气太热了,不想吃热的、油腻的。索性炖一道山药排骨汤,拌些凉粉和时蔬吃吧。”
“你倒是好养活。”
闵乐逸笑了,“我祖母也爱这么说。”
“嗯?”
“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逗趣了几句,闵乐逸放松了些,进屋坐在散发着寒气的冰盆旁边。
“我这跑出来,自己是爽快了,就是又要让我父亲操心了。明明之前还在心里立誓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让他为我劳神的。”
秋华年拍了下他的头,“你懂事孝顺父亲是好的,但若为此瞒着他,不叫他知道你受的委屈,日后他发现了岂不更心疼?”
“要换成我家九九或者春生,我能气到晚上睡不着觉。”
闵乐逸低头嗯了一声,像是想明白了点。
秋华年本打算找机会劝闵乐逸去和闵太康聊一聊,谁知中午金婆子的饭还没做好,闵太康便来了。
闵乐逸没想到自己会惊动事务繁忙的父亲亲自过来,看见闵太康后,一下子站了起来。
闵太康和秋华年问了好,让闵乐逸坐着。
他过来要看闵乐逸的手,闵乐逸藏了一下,乖乖伸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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