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乐逸坐下来,刚想把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看了眼嬷嬷,又乖乖交叠着放在了腿上。
秋华年也被他的反应影响,下意识坐直了些。
“乐逸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我想起之前借了乡君一本书,一直忘了归还,时日太久,所以亲自上门来赔罪。”
闵乐逸身后的小厮拿出一本书,秋华年看了一眼,那根本不是他的书,不过也没有揭穿。
“你不说我都忘了,劳烦你专门还一趟。”秋华年努力演着戏。
两人又这样假装半生不熟地聊了几句,秋华年找了个话头。
“对了,乐逸,我新做了几件衣裳,你跟我去里面,我换上后你帮我瞧瞧哪个最好。”
闵乐逸立即起身,差点按捺不住。
秋华年赶在嬷嬷开口前说,“是预备着过几天赴宴时穿的,我不想叫太多人看见,金婆子你好好招待乐逸带来的人。”
主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位宫里出来的嬷嬷也不好说什么。
闵乐逸跟着秋华年穿过垂花门,来到主院,直到进了正房关上门,闵乐逸才长长舒了口气,一下子倒在躺椅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秋华年忍俊不禁,“哪里来的猴儿现原形了?”
奶霜正好在正房里,闵乐逸一把将它捞过来,埋头吸了几口,终于活了过来。
“华哥儿你不知道,我最近好惨的。”
“每天五更天就要起床,寅时才许睡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吃饭!”他满脸悲愤,“都只许夹离自己最近的菜,还每次不能超过一筷头。”
秋华年拿起旁边的爆米花篮子给他,闵乐逸抓了一把,嚼得咯吱咯吱响。
“这嬷嬷的规矩这么严?”
闵乐逸嗯嗯点头,“是啊,是啊,她还嫌弃我女红不好,请了位绣娘天天盯着我练。”
“你瞧我的手,上面好多针印子。”
闵乐逸可怜巴巴地伸出一双白皙漂亮的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肚上,一片红肿,布满了针痕。
秋华年皱眉,有几分心疼。
“你这次怎么这么听话?以往谁能这么管教你,你父亲怎么说?”
闵乐逸放下爆米花,垂头叹了口气。
“前阵子郁氏大夫人来的时候,我装了几天乖,实在忍不住,又偷偷跑出去玩儿了,结果差点就不小心闯了祸。”闵乐逸没具体说是什么祸。
“那天我偷偷溜回去,被我父亲拦住了,我以为他会发火,结果他只是看了我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闵乐逸难受地说,“我丧母后就一直跟着祖母了,那天我才发现,我记忆中文采潇洒的父亲,已经有了许多白发。”
“我没了生母,也没有继母,父亲后宅里甚至连个能管一管事的妾室都没有,他只能百忙之余亲自费心操心我的婚事。”
“我和嬷嬷闹起来,丢的是他的人。”
闵乐逸闷闷道,“我不想叫他再为我烦心了。”
秋华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郁氏那边到底怎么说,怎么没定亲,先送个嬷嬷来教规矩?”
“郁氏大夫人说,郁闽的婚事,她一个人没法做主,而且现在定下太匆忙了,很多礼数都不全,索性等秋天郁闽乡试后再定。”
“她说郁氏很重规矩,怕我到时候不适应,提前帮我请一位嬷嬷教一教。这位嬷嬷是三皇子的生母颖妃娘娘宫里放出来的,一般人轻易请不动,愿意来是看在郁氏的面子上。”
秋华年听完后点头,“郁氏那边的意思是乡试后定亲?”
“他们是这么说的。”
闵乐逸吸了口气,握着双拳给自己打气。
“还剩两个多月了,我可以的,一定能坚持住!”
秋华年正待说些什么,金婆子突然来敲门。
“乡君,祝家来人说拐子的事儿有消息了。”
秋华年赶紧开门出去,闵乐逸也很上心地跟在旁边听。
祝家来报信的人长话短说,“大公子专门重金打点了提刑按察使司下面的皂吏和捕快们,那些人下了大力气排查,找出了几个看见了疑似拐子的人的证人,还找到了一块有药的帕子。互相对比验证之下,确定了拐走如棠小姐和朱霞小姐的,就是最近犯案最猖狂的那批人。”
闵乐逸听了一小会儿,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得撸起袖子,露出白嫩的小臂,“都有证据了,怎么还不排查抓人,这群拐子在襄平府犯了这么多案子,还能好好地继续猖狂,别是有狗官收了好处庇护吧!”
宫里出来的嬷嬷重重咳嗽了一声,闵乐逸僵硬了一下,放下胳膊,袖子盖住手尖,乖乖站好。
“乡君这里有正事,我们就不叨扰了,请闵小公子回府歇息吧。”
闵乐逸苦着脸,依依不舍地用眼神和秋华年告别。
秋华年安抚他,“过几天我下帖子请你来我们府上聊天。”
闵乐逸终于高兴了些,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闵乐逸的话给秋华年提了醒,这群拐子拐了许多富家小姐居然还没被彻底清扫,背后一定有利益牵扯。
他们不能完全指望提刑按察使司,得另辟蹊径。
秋华年让金三把舒家夫妻接过来,黄大娘和黄二娘也一起来了。昨日起两家生意全都停了,黄大娘和黄二娘没有亲生的后代,如棠是所有人眼里的宝贝疙瘩。
秋华年同步了一下信息,对几人说,“现在已经确定拐走如棠的是那些专拐富家小姐的拐子,按以前的卷宗看,如棠不该在他们的目标里,可如棠却被拐了,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在这方面,秋华年不是专业的,连侦探小说都没看过两本,但他知道凡事都要从最细末的违和处入手,找到突破口,才能继续调查。
“……这。”舒家夫妻大脑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思考。
倒是黄大娘见多识广,有了想法,“咱们先别管什么拐子不拐子的,既然如棠被拐蹊跷,就想想谁会对如棠出手?”
舒家夫妻愣愣地看着对方,突然一起吸了口气。
“可是想到什么了?”
舒华采咬着牙说,“我只有如棠,又不纳妾不另娶,老家的爹娘便惦记着让我过继弟弟的儿子,其实就是想等我们死了吃绝户罢了。”
“我一再回绝,最后实在受不了,把他们从府城赶回了老家,自此便结了仇。”
“一个月前,我那个弟弟突然醉醺醺地来敲门,说自己欠了赌债,张口就要二十两银子,我没有搭理。之后我和意晚小心了许多天,一直没再见他来闹事,才渐渐放下心来。”
郑意晚捂着胸口吸了几口气,一夜未眠,焦心劳神之下旧疾隐隐有复发之势。
“那家人当初把华采从家里赶出去,他光着脚逃荒到府城,结识了我,我们一起拼出了这份家业。现在看华采发达了,又觍着脸认亲,还想吃绝户,他们怎么不去死!”
舒华采把郑意晚搂在怀里,支撑着她,怕她激动之下昏迷过去。
秋华年让金三去请大夫,把郑意晚让到客房的炕上躺一会儿,自己则去了书房。
他斟酌了一下,把事情写下来,没有给提刑按察使司,而是给苏信白一份,再以杜云瑟的名义给知府司泾送了一份。
朱霞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大脑疼痛欲裂,鼻子和嗓子里还残留着恶心的味道,她试图说话,反而差点扯烂了喉咙。
眼睛无法适应昏暗的环境,她隐约看见身边还有个人影,呜呜了两声。
那人影开口,声音也是嘶哑,“我们被拐子拐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朱霞听见舒如棠的声音,终于想起来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全身发抖。
拐子用铁链锁着她们的脚,手倒是放开着,能撑地坐起来。
如棠靠着堆积的旧箱子坐着,“我比你早醒一点点,刚才拐子的人来过了,放了吃食和水,还有恭桶,都在那边,让我们自己收拾好自己。”
朱霞愣愣地躺了一会儿,突然又哭又笑起来。
如棠也在发抖,她心情复杂,“拐子是冲我来的,你、你为什么要跟上来提醒我?”
朱霞没有说话。
如棠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想和我和好呀?”
“胡说!”朱霞恶狠狠开口,“我才没有后悔,我就是不想和你好了。”
她吸了口气,一股脑说道,“谁要和你好,你家里那么干净,你爹娘那么恩爱,你那么受宠,谁都喜欢你,谁要和你好了!”
“你、你不是说我爹娘都是假恩爱,我爹迟早要纳妾吗?”
朱霞啜泣着骂道,“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这样的到我家活不过三天!连话都不会听,我不知道你爹真心爱重你娘吗?我不知道祝家大公子是什么样的痴心人吗?我不知道杜却寒她兄嫂多恩爱吗?”
“我就是嫉妒!”
她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低喊,“我就是嫉妒!”
“就是嫉妒你!”
“可我也没想真让你死,你满意了吗?!”
“你!”如棠有些生气,心里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涩感觉,“这种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的,‘嫉妒’什么的,你说得真理直气壮。”
朱霞惨然一笑,也爬了起来,“我都要死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什么?”
“舒如棠,今天是什么日子?”
如棠愣了一下,下意识道,“端午后一天,你……十二岁生辰。”
朱霞又笑了,昏暗中如棠只能看见她模糊的影子,她隐约觉得朱霞把两只手抬了起来,伸进了自己的喉咙。
她浑身抖如筛糠,手在嗓子里抠了几下,试图把舌头拽出来,都没成功,大滴的泪珠不断涌出眼眶。
如棠终于发现不对劲,急忙挣扎着前扑,把她撞倒在地。朱霞被如棠压在下面,动弹不得,呜呜哭了起来。
“你刚才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如棠猜测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朱霞脸贴着地面,灰尘混着泪水沾花漂亮的小脸,“自尽。我是胆小鬼,我不敢。过两天应该就敢了。”
自觉死期将至,她说话坦率无比,这坦率噎得如棠胸口疼。
“为什么?就为了那什么见鬼的贞洁名声?什么东西比命重要?”如棠难以置信。
受双双和离的黄大娘和黄二娘的影响,如棠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从不过度在意。
朱霞没有正面回答,“我们是被拐子拐了,你知道这样的人的下场吗?最好的是卖给人家做奴婢,最坏的……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不如提前死了干净。”
如棠气闷,转移话题,“你刚才那个,从哪里学的?拔舌头,能自尽?”
“我亲眼看见的,还是你认识的人。”
“怎么会?谁?”
朱霞恶劣地说,“红萝,你记得她吗?”
“你家的丫头,你家发达前下人只有她和一个婆子,她不是三四年前被放回老家了吗?”
“放回家?骗人的,一个私牙手里买来的无亲无故的奴婢的去处,没人查谁知道。”
“四年前,我爹不知从哪里想的办法,攀上了祝家二房,把我姐姐嫁了进去,从此朱家发达,我爹扩建了宅子,一房一房的往家里抬妾室。”
“我娘当时气性大,动了和离的心思,她不识字,让红萝想办法偷偷帮她请一位先生写文书。红萝被叫了出去,我亲眼看见她被我爹新收的小厮拔了舌头,一下子,连着根拔起来,人立即没气了。”
朱霞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原本想吓如棠,却自己先说不下去了。
如棠手脚冰凉,贴着朱霞,两个人的身体都在发抖,从未停止。
她回忆着红萝,那是个喜欢扎两条油亮辫子在头上盘起来,西边口音,嘴角有一颗痣的姑娘。当初朱家还没有发达,红萝经常牵着小小的朱霞的手,来巷子里的大榕树下,给她们做裁判丢沙包玩。
“后来呢?”如棠颤声问。
“后来,我吓晕了过去,弄出了动静,被揪了出来。我爹把我和我娘关起来,我姐姐从祝家回娘家劝我娘,我娘之后再没说过和离。红萝……我没看见,我娘后来悄悄给我说,她花钱买棺材把红萝厚葬了。”
如棠声音发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比邻而居的幼年好友家里,居然发生过这样可怕的事情!现在回想,好像就是从那个时间段后,朱霞渐渐和她不热络了。
“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朱霞笑了一声,声音突然转冷,像从地狱里爬出的鬼魅,“你看,你乖乖听男人的话,就能平安无事,享受荣华富贵;不听男人的话,他就能轻松要你的命。”
“你猜我为什么要一个劲地学贤良淑德?”
“你猜,我为什么嫉妒你。”
朱霞说完这些话后,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不再开口。
昏暗无光的环境里,不知白天黑夜,不知时辰,唯有一片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关着她们的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子。
“新来的货都在里面了?刚走了一批,怎么又抓来了。”
“这两个是抓一个送一个,舒二牛提供的情报,拿来抵赌债的,出身稍低一些,可质量也不差。”
“是吗?我进去瞧瞧。”
如棠和朱霞恐惧地看着门缝越开越大,照进亮光。
一双粉色缎面绣花鞋停在他们眼前。
有个人抓起她们,粗暴地擦了擦脸。
“故儿姐,您瞧,都是小美人坯子。”
烛火在朱霞和如棠瞳孔中跳动,她们看见一个年纪不到二十,长相普通中带些清秀,神情如同恶鬼般的女子。
“是不错,先分在甲等吧,但能不能真送到那个地方,还得看她们造化。”
“知道了,故儿姐。”
李故儿嗯了一声,手漫不经心摸过自己的脸。
她的容貌还是吃亏些,保不齐哪天干哥哥就被别人勾走魂了,得防患于未然才行。
“挑两个性子乖的,十五六岁的乙等货,待会儿送到我房里,我有用。”
房门重新合上,室内归于昏暗,脚步声渐行渐远。
朱霞眼中写满绝望,如死尸般静静坐着,一声不吭。
如棠吸了口气,刚才那几人出现又离开后,她发现了些东西。
她轻轻推了推朱霞。
“听他们走路的声音,咱们像是在一栋楼里,刚才我好像还听到了点水声。”
“那又怎么着?”朱霞恹恹回应。
“我们想想办法,弄清楚自己在哪儿,如果还没出襄平府城,说不定有机会逃出去。”
“你做什么梦呢?”朱霞说着,眼睛却亮了点。
如棠摸了摸脚上的锁链,发现弄不开,但不影响在屋里活动。
她摸索着在这个狭小的室内转了一圈,不时轻轻敲一敲。
朱霞忍不住问,“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如棠故意说,“你看过齐民书坊的书吗?《算学浅要·方程》那种。”
“啊?”朱霞愣住了。
把舒华采的赌鬼弟弟的事情通知出去后,秋华年已经没有其他可做的,只能静待结果。
当天晚上,襄平府万家灯火,平和安详,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却在暗流涌动。
第二天一早,秋华年亲自起来,坐马车把春生和九九分别送到学堂。
目送九九进了祝府后,他正打算离开,却和苏信白派出请他一叙的下人撞了个正着。
“拐子案破获了?”
“只是打了个窝点,主谋还没审出来,许多被拐的人也没下落。”
“但朱霞和舒如棠还有最近几日被拐的姑娘们都救出来了。”
苏信白直接把帖子拿给秋华年瞧。
秋华年粗略地看了遍帖子,“……知府大人从舒华采的弟弟舒二牛身上找到突破口,昨夜亲自指挥人围了有嫌疑的几家楚馆。”
“结果不知怎么走漏的风声,贼人竟早有准备,差点无功而返。恰巧如棠和朱霞弄出了动静,这才把他们暴露出来。”
秋华年看完后舒了口气,虽然主凶仍未落网,但至少两个小姑娘平安了,还救出了一些其他受害者。
“如棠他们人呢?”
“都是家境不错的人家的孩子,救出来录了个口供后,全都先送回家了。”
秋华年知道如棠刚刚脱险,需要休息,舒家夫妻也需要好好与女儿团聚,所以不着急上门祝贺探望。
苏信白留秋华年多坐一会儿。
时下天气渐热,苏信白今年不知怎么了,比往常更怕热些,小院里已经用上了避暑的东西。
他穿着一件素色团花纹轻纱的单衫,领抹上绣着仙鹤,外面罩了一件做工精致的竹衣。
竹衣是古代很流行的一种避暑衣物。
将筷子粗细的中空竹管用石灰水浸泡几日,褪色变韧后捞出,剪成半寸长的小段,再用石灰水处理过的树皮搓细线穿起来,编织成带孔的衣衫。
竹子本身就适合散热,竹衣披在身上透气又清凉,是很受欢迎的夏日好物。
苏信白身上这件竹衣极其精致,每个孔都是均匀的铜钱眼大小,还编出了回字纹的样式,领口处有山青色的缎带。
北边能编竹衣的竹管很少见,这件瞧着应该是从南边采购来的。
“端午才刚过呢,你这就避上暑了。”
苏信白轻轻摇着手中的竹制玉板扇,扇子上的题诗是祝经诚写的。
“今年天热些。”
“有吗?我怎么没觉得。”秋华年感觉和去年差不多。
“经诚又出去做生意去了?”
“嗯,祝家南下的商队快回来了,好像带了不少货,你有想要的回头看看单子。”
“那我就直接从商队手里买一手货了,外头铺子不一定能买到好货。”
南边的货品比北边精致许多,生活用具也更加讲究,马上就要过夏了,秋华年想挑挑避暑的好东西,提高生活质量。
两人中午吃了饭,苏信白大概是真怕热,食欲不振,食量比他往常还要少许多。
秋华年觉得自己饭量明明很正常,在他的对比下,竟像是个吃货了。
桌上一小盘龙井虾仁,苏信白只吃了两三口,余下的都被秋华年消灭了。
那些味道更重的菜,譬如葱烧海参、松瓤酿鸭子、炸鹌鹑,他吃得就更少了。
一旁的点墨看得发愁,“哥儿的食欲突然就不好了,过两天大公子回来,这可怎么交代。”
苏信白看了他一眼,“给他交代什么?”
点墨一笑,不作回答。
苏信白与祝经诚关系融洽后,祝府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府里有什么事都会来报一声。
两人刚吃完饭,桌子都还没收拾,就有人来说了些什么,点墨出去听完,进来传话。
“哥儿,外头说二少夫人要请家里常供奉的女冠到府上。”
女冠就是女道士,裕朝佛教和道教都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互有融合之势,像祝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佛和道都供着香火。
点墨说完后补充,“最近也没个节庆,不是谁的什么日子。”
按理说,朱露这位二房的长媳的动静,是不用告诉苏信白的。但谁叫祝经诚之前收拾二房和朱家,护短护得太明显了,下人们也就爱拿这些消息来卖好。
苏信白皱眉,“她不回娘家看妹妹,请什么女冠?”
“说是已经让人备车了,请来女冠后带着一起回娘家。”点墨猜测,“是不是要给朱霞小姐祈福消灾?”
苏信白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脸色都白了几分。
点墨吓了一跳,“这也不关咱们的事,哥儿你就听一下,别往心里去。过两日大公子就回来了,什么事都有他呢。”
祝经诚疾风骤雨般的手段和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已经折服了点墨这个自幼跟着苏信白的贴身小厮。
秋华年见苏信白不舒服,没再多留,让他好好休息,先一步离开了。
朱霞躺在闺房的炕上,贴身丫鬟不在身边,屋里站了一个婆子,门口站了两个小厮。
她手上包着布,刚换了药,血还没完全止住。
昨晚她和如棠听见外头隐隐有衙役搜查的动静,靠如棠算出来的方位,拼命把木板隔墙砸出了个口子,木刺把手割得鲜血淋漓。
录完口供后,如棠被她家里人千哭万笑地接走了,朱霞也被领回了家。从没在闺房里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起,朱霞就知道,新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屋外传来了动静,朱霞心跳快了几分,压抑着颤意问,“家里谁来了?”
“大小姐回来了。”
“姐姐一个人?”
“还请了女冠为小姐祈福。”
“我娘呢?”
“夫人一直在小祠堂念佛呢。”
朱霞心脏狂跳,蜷缩进了被子里。
朱露带着人回到娘家,所有下人都毕恭毕敬,明面上,朱家能在短短几年内发达,全都靠她这个嫁到祝家的二少夫人。
听见自己母亲像往常一样,仍在小祠堂里念着佛,朱露嘱咐了几句,到了父亲的书房,屏退了所有外人。
朱露皱眉道,“究竟是什么情况,竟能把霞儿也抓走?”
“新来的干的事情,不知道我们家在里面的干系,自然不认识霞儿。”朱父神情不悦。
“可惜了,原本还想着凭祝家的交际关系好好运作一番,把她嫁个有用的人家。现在这样,到秦楼楚馆里走了一遭,过阵子消息传出去谁还要?”
“事已至此,只能及时止损了。本来装着不管也就罢了,谁知道她还能逃回来。”
朱父见大女儿神情不自在,冷笑了一声,“你都把女冠带来了,早就想好了办法,现在又不是在人前,装什么装?”
朱露叹了口气,“我和女冠说好了,给她五十两银子,让她待会儿说霞儿与道门有缘,收去做俗家弟子。等风声一过,再让人把她从道观‘拐’了,卖到南边去。在道观丢了,外头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朱父点头,“你学得越来越好了,当初选你嫁到祝家二房,确实不错。”
朱露脸上浮现出笑意,父女二人的神情如出一辙。
“可惜你母亲不明白,霞儿也没有你通透,瞧着乖巧,心里总有股邪气,我信不过她。”
“以防她因为遭过拐子有了见识,日后发现家里这要杀头的事情,走漏风声坏了大事,还是把她远远打发了吧。”
朱露正待说些什么,外头突然传来动静,两人立即警惕噤声。
“不是说了我要和爹好好说几句贴心话吗?有什么事?”
“老爷,大小姐,外头舒家的人来了。”
舒家?朱父皱眉。
最早的时候,他们家和舒家的家资条件差不多,两家人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经常走动。后来朱家发家,来往便少了。
不过最近舒家凭借蚝油也起来了,舒家人和襄平府大名鼎鼎的秋乡君关系匪浅,朱父不想明着得罪。
“他们来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舒家人说他家如棠小姐想见霞小姐。”
“不见,就说霞儿身体不好还没醒。”朱露直接说。
“这……”下人犹豫。
“怎么了?”
“当时夫人正巧去看小姐,外头的人有些松懈,听见舒家来人后,夫人直接答应让霞小姐跟着走了。”
“……”
朱父一把推倒屋里的案几,哗啦一声巨响,笔墨纸砚和香炉茶具全部摔碎在地。
“好、好得很,她今日是突然活了?!”
朱露面色阴沉,“我去舒家把霞儿接回来。”
“接回来?见了那个泼妇,谁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
朱露吸了口气劝道,“再怎么说,舒家也是外人家,霞儿不可能待太久,总有办法。”
“您别着急,我再去劝劝母亲。外面的生意最重要,知府还在查呢,按察使大人虽然现在向着我们,但以后心里说不准是怎么想的,您别因小失大。”
如棠大难脱险后,第二天秋华年专门备了礼品,带着九九去探望她。
舒家夫妻对秋华年千恩万谢,如果没有秋华年提醒,以及写帖子通知知府司泾,如棠不会这么顺利逃出来。
黄大娘和黄二娘一直住在舒宅的跨院,变着法的给如棠做好吃的压惊。
秋华年意外在舒宅见到了朱霞。
朱霞和如棠一样包着手,拿东西不太方便,自己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努力用着筷子。
看见秋华年和九九后,她神情有些僵硬,躲进屋里去了。
“朱霞怎么在这儿?”
黄大娘叹气,“也是个可怜孩子,她为了如棠遭了难,我们先把她收留下来。”
如棠低声讲了她们被拐后发生的事情,听得秋华年和九九都暗自心惊。
说到红萝之死时,九九差点惊叫出来。
听说拐子里有个叫故儿的年轻女人,秋华年不免产生联想,这条线索又可以同步给知府司泾了。还有朱家手里有人命,也该好好查一查。
上次消息泄露的蹊跷,这次得更小心些。
到了五月份,棉花的棉株已经长得许高,间或开起了红色的花。
这时候是棉花需水的高峰期,但浇水也要注意方法技巧,遵循一定的频率,棉花怕旱又怕涝,如果水太多又不透气,就会捂坏棉花根。
与此同时,棉铃虫开始出现,防虫工作也要稳步推进。
今年地里种了三十亩的棉花,马虎不得,秋华年时常到庄子上亲自督促。
卫栎非常细心聪明,充当着秋华年和庄子上佃户之间的传声筒,给秋华年节约了很多功夫。
今天杜云瑟休沐,两人一起来到庄子上。
太阳有些晒,杜云瑟先下马车,撑起一把七十二骨的玲珑纱面伞,为秋华年遮住阳光。
秋华年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朝庄子里走去。
老邓头等人都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他们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恩爱的小夫夫。
卫栎知道秋华年来了,拿着记录好的纸张交差。
“三十亩地的棉花目前都大差不差,前日有位佃户浇水时,不留神多放了半时辰水,那块地的棉花叶子有点蔫,不过缓几日应该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