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就是一时生气,被那几个女人迷昏了头,他是最宠我娘和我们的,都怪你们这些狗奴才,趁我们不在说坏话,本小姐迟早会回去收拾你们!”
范七怪笑了两声,“那你还是尽早去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他转身回到马车上,扬起马鞭走了,徒留白玉钏和紫蓉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咒骂。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听完外面的复杂官司,轻轻掩上了门。
看来玉钏几人确实被白彦文厌恶的彻底,否则一个下人,也不敢和庶出的公子小姐这么说话。
紫蓉娘仨在京城时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被这样恩断义绝地送到乡下来?
秋华年把好奇心放在心底,打算以后有机会的话打听一二。隔壁住了这么几个不省心的对自家有敌意的人。还是得提前防备一下。
白彦文的帖子邀请秀才携带家眷,秋华年已经很久没去过县城了,地里的棉花刚摘过一波,目前正是空闲时候,他打算跟着一起去逛逛。
到了赴宴的日子,秋华年和杜云瑟都穿上了新做的有刺绣的衣服,家里的日子宽裕后,秋华年每月都会买一两匹新棉布,给大家做衣服。
秋华年带上了暖玉钗,杜云瑟用一块滚边的儒巾把头发包住。
两人的面貌都生得极好,稍稍打扮一下,便是一对才貌双全、气质绝佳的神仙眷侣。
云成是童生,也在受邀之列,秋华年和杜云瑟先把车赶到县学附近寄存,打算叫上云成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杜云瑟来县学参加过几次考试,对这里熟门熟路,县学的皂吏们也都认识这位每次考试都名列第一的案首。
打过招呼后,皂吏进去叫云成,不多时候云成便从里面出来了。
云成这个年纪正是身体抽条的时候,才两三个月不见,秋华年觉得他长高大了不少,己经脱离了少年的模样,有了青年的轮廓。
五官端正,气质沉稳,颇有君子之风。
云成看见秋华年和杜云瑟后,眼睛微微一亮,过来问好,“云瑟兄长,华年阿嫂。”
秋华年知道云成一直是杜云瑟的小迷弟,笑着调侃了几句,成功让云成绷不住成熟大人的模样。
三人边走边闲话村里的事情。
这两三个月村里发生了不少大事,杜宝泉家分家、赵氏福宝下狱、杜云镜等人除族、征收徭役……不一而足。
云成已经知道自己家被派去服徭役的人是二叔了,再次提及此事,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在县学里抄了一些书,还有一些先生批过的题目,劳烦兄长帮我带给存兰吧。”
“只送给存兰?恐怕有人要闹了。”
秋华年最近对想把儿子送来读书、被拒绝后到处闲嘴念叨的宝礼一家烦不胜烦,说话略有些不客气。
秋华年这话不是针对云成,但说的毕竟是云成三叔一家,云成有些尴尬,却也知道这是三叔家的错。
“家里的徭役有我的一份,二叔替我去服徭役,我该有所报答,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存兰的,云哲想要看,可以自己问存兰借。”
至于存兰愿不愿意借,云成不会多管。
云成作为小辈,又作为长孙,对家里的许多事看得其实比祖父更明白,祖父年纪大了,自觉一大家子和气致祥最重要,小矛盾总能压得下去,从别处补偿回来。
可云成却觉得,所谓的补偿如果没有得到受损失的人同意,不过也是一种好听一些的欺压。
随着他们这些小辈一个个长大,这个庞大的家庭,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云成父母只生了他一个孩子,同一个祖父的孩子里,只有存兰是女孩,虽然祖父一直要求他对二叔和三叔的孩子全部一视同仁,云成也努力做到了,但他心里对这个能干又懂事的妹妹总是更偏疼一些。
“二叔走后,存兰和二婶心里肯定很不好受,我在县学帮不上什么忙,劳烦兄嫂照顾她了。”
秋华年笑了笑,“存兰和九九玩的好,常来家里,在我们心里也像亲妹妹一样,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虽然族长时不时为了宗族和维|稳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太平,但好在宝仁夫妻和云成这个长孙一直行得正、拎得清。
秋华年知道,族长有时候会诟病宝仁做事过于犹豫和心软,可秋华年觉得,只要真的遇到大事时能做好决定,平时心软一些也不是坏事。
几人说完徭役后,又说起今天的这个宴会。
宴会在县城北城里最精美的撷芳园里举办,撷芳园是前任县令所建的园子,那位县令是江南出身,园子仿江南园林的构建,里面错落有致地种满了四季鲜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有花景可赏,因此命名为“撷芳”。
前任县令离任前把撷芳园卖给了漳县出身的一位富商,此后园子一直被封存着,很少有人进去。
只有漳县民间还一直流传着撷芳园多么精致美丽的传闻。
白彦文来漳县后买下了撷芳园,花重金请人修缮,前几日园子终于修整好了,这次宴会是它时隔多年后第一次接待客人。
“据说白彦文给住在漳县的秀才们全部派人上门送了帖子,童生只请了在县学读书的。”云成人在县学,很容易打听到这些消息。
这也无可厚非,秀才和童生别看只隔了一级,身份差距其实是很大的。
童生只是可以在县学免费读书,秀才才是真正的有特权的裕朝认证的功名,迈入了士人阶层。
“答应去的人多吗?”秋华年好奇地问。
“除非有事实在走不开,县学里收到邀请的学子都答应赴宴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里商排在最末位,按理说读书人们是不爱搭理白彦文这样的商人的。
白彦文自己也清楚,所以此次宴会请了王县令做背书,消息灵通一点的人还能打听到他和新来辽州的钦差大臣有关系,背后更是站着二皇子,因此只要只要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的人都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有人知道白彦文办这个宴会到底想干什么吗?”
云成摇头,“说辞都是见一见漳县的才俊们,没有说具体意图。”
秋华年缓缓点头,打算在宴会上见机行事。
县学位于漳县中心地带,三人走了不远的路,撷芳园的垂花门已经映入视线,园子门口许多马车来来往往,接送赴宴的客人。
秋华年余光扫过一辆停在园子门口的马车,脚步突然一顿。
他看见马车上下来了两个眼熟的人,是那个企图以报恩为名打探吴深消息,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卫记调料铺的老板卫德兴,以及他家的小哥儿卫栎。
卫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看肢体语言,似乎有些恐惧和不乐意,却无法自主选择。
卫德兴殷勤地点头哈腰,和撷芳园门口的白家下人说了几句话,不由分说地拉着卫栎进了园子。
秋华年眉头微皱,三人走到撷芳园门口,把各自的帖子递给门口接待的下人。
秋华年意有所指地问,“今日宴会除了读书人和秀才家眷,还有别人?”
这些下人知道读书人的讲究,以为秋华年不高兴了,忙笑着说,“哥儿哪里的话,刚才那两个人不是来赴宴的。”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让这位白家下人松了口气。
他并不是白彦文从京里带出来的,而是来漳县后人手不足新买的,所以没有那种拿乔的底气,生怕一不小心就丢了现在轻松的活计。
秋华年对比了一下这个下人的口音,也发现他是漳县本地人。
这就奇怪了,在古代,豪门望族的下人大多是几代几代传承下来的,白彦文虽然只是个商人,但背靠着二皇子,不至于挑不出一群使唤惯了的下人跟自己来辽州。
白彦文到了漳县才新买了一批人,还直接放在门前迎客这样的位置上,可见他离京时带的人不多,当时并没有料到自己要在漳县买个园子,急需一群办事的下人。
究竟是什么让白彦文改变了原本的计划?
秋华年和杜云瑟、云成进了园子,园子里伺候的人果然也大多都是漳县附近地域的口音,因为人手混杂,园子里稍微有些乱,随着客人们一个个到达,这份乱象更加明显。
撷芳园里移步换景,曲径通幽,太湖石等自然景观有意地错落分布,让视线有重重阻挡,不叫人一眼看清全貌。
撷芳园中央的一座水榭是整个园子最宽阔的地方,已经摆了六七个圆桌,圆桌上设了瓜果点心,供宾客在餐前享用。
秀才和童生的座位不在一处,云成与秋华年两人分开坐了,院试之后,杜云瑟原本已经没什么人记得的神童之名被重新提起,在漳县读书人圈子里成了大名人。
他之前不在县学读书,只有考试时出现,让想结交他的人找不到机会,这次终于在同一个宴会上相逢,稍微能扯上些关系的人都过来攀谈。
秋华年不想和这么多心思不纯的陌生人虚与委蛇,杜云瑟知道他的脾性,不动声色地起身,邀请那些人去一旁说话,将清净留给秋华年。
从村里到县城一路上都没有休息,秋华年喝了半杯茶水,起身问水榭里的丫鬟茅房的位置。
他和暂时抽不开身的杜云瑟说了一声,七拐八弯终于找到地方,解决完生理问题顺便用澡豆洗了手,准备回水榭去。
秋华年的方向感不错,虽然园子的路有些弯折,还时不时被一块屏石、一树紫藤、一丛太湖石遮掩住视线,但秋华年依旧按照记清的来路往回走着,没有出什么差错。
他半提着衣摆,脚步匆匆,即将绕过一架叶子半枯黄的荼蘼花时,突然听到视线看不见的那一侧传来脚步声。
园子里不知道有什么人,秋华年下意识停步,去另一边的月洞门里躲了起来。
荼蘼花后绕出来一个人,秋华年粗略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这个人三十多岁,穿着紫色的织金锦缎,面貌还算端正,但全身一股虚浮之气,身上还散发着酒气,看起来叫人不喜。
秋华年觉得他有些面熟,稍一回忆,记起来这个人的眼睛和玉钏姐弟有些像,八成就是白彦文了。
秋华年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按在左手的衣袖上,那里藏着十六送的伏暑剑。
临出门前,秋华年忽有所感,从柜里取出它带上,只当是突发了玩心,好不容易正经出一趟门,想试试随身藏着暗剑的感觉。
没想到现在说不定还真用得上。
白彦文看了眼月洞门的方向,但没有发现已经藏起来的秋华年,“我要去宴会上了,让人把里面的那个看好,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这可是要留给赵大人的,赵大人晚上就到了,丢了我可拿你们是问!”
白彦文身边的管事秋华年也眼熟,正是那日来送帖子的范七。
“老爷放心,那个卫德兴说了,他家这个哥儿是针扎到手上都不吭声的性子,绝对没问题。”
白彦文嗯了一声,“先这样吧,之后赵大人想带走,就收拾好送给他,不想带走,就给我送过来。”
两人转身离去,秋华年听不见脚步声后才松了口气,他朝身后看去,月洞门后面藏了一间小小的房舍。
卫栎在里面。
因为园子的许多下人是新买的,又正在办宴会,这里疏于看守,一个人影都没有。
秋华年想起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可怜小哥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在房舍窗纸上戳了个洞,确认里面只有被绑住手脚的卫栎后,快步走了进去。
“你——”卫栎满脸泪痕,声音发颤。
“别说话。”秋华年一边说一边拔出暗剑,削铁如泥的宝剑轻轻松松砍断了粗绳和铁锁。
他身上带了一钱银子和一把铜钱,全掏出来直接塞进了卫栎怀里。
“你怎么选我不管也不劝,只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从这儿出去直走到紫藤树,往西绕过去,看到题字的屏石后再往东走十几步是茅厕,茅厕正南边有一个小门,几乎没人看守,你想走,就趁现在。”
“我——”卫栎声音细的像蚊子。
“你也可以留下,晚上陪侍钦差大臣,运气好做他的侍妾,运气不好白彦文也想要你,只要你愿意。”
秋华年把暗剑收回袖子里,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出门,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园子,多留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他走到门边,一只脚刚迈出去,卫栎努力想大声点但依旧细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我不是那样的人……”
秋华年回头,卫栎穿着细纱做的衣袍,妙曼的身躯与娇柔的五官被衬得无比诱人,他挂满泪水的脸在这一瞬间绽放出的光芒,却比身体还要美丽。
他鼓足全身的勇气为自己辩驳,“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人吧。”秋华年留下这一句话,转头走了。
卫栎吸了口气,脚步踉跄着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套下人换洗的衣服,飞速套在身上。
他装好秋华年给的钱,从盆栽里挖了一点土搓开抹在脸上,心脏咚咚跳着跑出房间,把屈辱的纱衣,把砍断的绳索,把一切的一切都远远甩在身后。
秋华年面色如常地离开关着卫栎的房间,很快就回到了水榭附近,他正打算去找杜云瑟,突然被人喊住了。
秋华年转头,看见了醉醺醺的白彦文。
“范七,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让人跑到这里来了?!”白彦文半醉着酒,突然在自家园子里看见这样的美人,下意识以为这是卫德兴送来的哥儿。
被训斥的范七匆匆过来,看了秋华年一眼后,赶紧拉了拉自家老爷,“老爷,这不是卫家送的那个哥儿!”
“不是?”白彦文顿时一喜,他因为计划好了要把卫栎送给钦差大臣赵田宇,本来还想忍一忍,现在却没什么顾虑了。
“你们从哪里买来的美人儿,我居然没发现,这样的姿色怎么不尽早送到我房里?”
范七急得额头浮出一层虚汗,老爷一喝酒就控制不住自己,什么胡话都直接往外说,回头酒醒后悔起来,吃挂落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范七附在白彦文耳边,急切提醒,“老爷,他不是我们新买的下人,是杜秀才的夫郎,今日应该是随杜秀才来赴宴的。”
“就是那个中了小三元,老师是文晖阳,我们临走前‘那位’还专门提过一句的杜云瑟!”
范七自以为说的小心,秋华年一个乡下出身的小哥儿听不懂什么,可秋华年已经把他们话里的信息都记住了。
看来杜云瑟确实是这些人的目标之一,不过还没有起眼到成为主目的。
没想到出来一趟,还有意外收获。
“……”白彦文被范七提醒后,终于克制了一些,遗憾的目光从秋华年身上扫过。
秋华年感觉自己就像被泡在了发浑的猪油里,心里直泛恶心,他正欲反唇相讥,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搂住了。
“白老板,你发帖邀我们前来赴宴,却醉酒现身,用轻薄言语唐突我的家眷,是故意想给漳县的读书人们一个下马威吗?”杜云瑟的平缓的声音中含着令人心惊的怒意。
原本和杜云瑟交谈的读书人们都围了过来,目露不善。
本来书生与商人就存在社会地位上的高低之分,这些至少考中了童生的读书人来撷芳园赴宴,多少是看在了县令和小道消息里的钦差大臣的面子上,现在白彦文居然用宴会给他们下马威,这谁忍得了!
眼看赵大人交代的事情要办砸了,白彦文一个激灵,酒终于醒了。
他上次就是因为喝酒误事,才被二皇子冷落了,这次终于靠着正妻的运作以及自己在辽州做生意的经验重新回到了二皇子的视线里,可绝对不能再出大错了!
白彦文赶紧整理了一下衣领,挺直腰背,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浮邋遢。
“杜公子您这是哪里的话,我刚刚吃了些酒认错了人,怎么会是有心给你们下马威呢?我这就给您和您夫郎赔礼道歉,您可是朝廷未来的肱骨之才,千万别和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啊!”
白彦文反应过来后,变脸的速度和服软的态度令秋华年咋舌。难怪他能给二皇子办事,别的不说,就这份脸皮厚度就超出绝大部分人了。
书生们哪能和这样的商场老油条比厚脸皮,白彦文一下子就把姿态摆到最低,其他人都不好说什么了。
白彦文迎着杜云瑟怒意不减的目光,心里骂了一句,脸上的笑堆得更多了。
“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喝了几口酒的错,杜公子生气是应该的,我这就准备赔礼给您夫郎压惊,您可一定要收下。”
白彦文肉疼地给范七吩咐了几句,很快范七就取来了东西。
这么多人看着,又确实差点捅了大篓子,白彦文只能大出血,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细挑,范七捧着的匣子里少说装了十几件成色上佳的首饰,也不知之前是谁的。
白彦文忐忑地等杜云瑟的决定,杜云瑟却看向秋华年。
秋华年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如果杜云瑟身份没有这么特殊,如果不是已经提前知道了那位钦差大臣晚上会来,秋华年不介意撕破白彦文努力拉起来的遮羞布。
但现在为了以防万一,秋华年打算先收些利息暂时离开,回头再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秋华年接过匣子,不等白彦文松气,嫣然一笑道,“白老板赔罪时出手这么阔绰,为什么要做那种抛妻弃子的勾当呢?”
抛妻弃子?众人没想到白彦文刚勉强解释清了自己的轻薄行为,又被爆出来一件德行低劣的事。
“我们杜家村有一位叫杜紫蓉的远嫁女,前阵子带着一对儿女回村,说是被丈夫赶出来了。看他们的长相和名字,以及自述的来历,那位丈夫估计就是白老板了。”
“可怜他们母子三人在乡下吃糠咽菜,白老板却在县里大摆宴席,白老板娶走我们漳县的姑娘后抛妻弃子,漳县的人谁还敢信你的话?”
“……”白彦文没想到居然会从秋华年口中听到杜紫蓉的名字,一时竟哑口无言。
不过是个妾,是两个被教坏了的庶子庶女,哪来的抛妻弃子?这个哥儿也太颠倒黑白了些!
他回过神想反驳,可秋华年却不给他机会,赔礼收了,面子揭了,人也不想继续待着了。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宴不是好宴,客也不必是好客,我们先走了,希望白老板日后多多自重。”
杜云瑟紧跟着说,“不是同路之人,何必同席而坐。”
两人携手离去,杜云瑟这位最能代表漳县读书人面子的“小三元”都走了,其他读书人的傲气也升了起来,不愿继续参加白彦文这样德行卑劣的商人的宴会,纷纷起身告辞。
只有一两个人的话大家还会有所犹豫,现在有杜云瑟带头,许多人跟着响应,原本犹豫的人也不犹豫了,毕竟读书人都要面子,这时候还留下,传出去的名声也太难听了!
白彦文徒劳地挽留了几声,见大势已去,只能努力保持笑意,催促范七等人安排人手送客,好歹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同时离去的客人太多,园子里所有人手都被叫到了前门充数,无人把守的小门旁,一道藏在树后的人影踟躇了几步,飞快推开门跑了出去。
从宴会回来后,秋华年一直等着县里的动静,却只等到了白彦文离开漳县回京的消息,撷芳园宴会上发生的事似乎被人刻意掩盖了下去。
“赵田宇来漳县处理过白彦文就走了,王县令说他看不透这个人。”
秋华年摸着下巴,“这位钦差大臣真是雷霆手段,白彦文没办好事,他直接把人弄走了,也不知他原本叫白彦文来漳县办什么来着。”
杜云瑟提着茶壶的手一顿,接着继续给秋华年倒了一杯甜梨水,家里的梨子越来越多,秋华年玩出了许多花样,甜梨水就是其一,每日煮上一大壶,润肺又解燥气。
“或许……这反倒随了他的意。”
秋华年抿了口温热的甜梨水,“你是说赵田宇本来就想把白彦文弄走?”
这个推论实在是太反直觉了,但仔细想想,细节又都对得上。
如果没有秋华年放走卫栎,又被白彦文言语唐突,反击时让白彦文当众颜面扫地,事情的走向有可能是赵田宇来到宴会,看见白彦文准备的卫栎后当场勃然大怒,师出有名地把白彦文赶出辽州,还能顺便树立一个钦差大臣不为美色所惑的形象。
不过那样的话,作为筏子的卫栎的结局一定会极其凄惨。
杜云瑟摇头道,“只是一个虚无的假设,不能排除其他可能,目前已知信息只有赵田宇毫不犹豫就赶走了白彦文。”
“无论怎么说,白彦文离开漳县,赵田宇也远在襄平府城,我们的日子暂时没什么波折了。”秋华年长长舒了口气。
“棉花积攒的够多了,再过个几天就开始弹棉花,留下我们自己用的,顺便给祝经诚送信让他派人来收棉花。”
“另外秋天已到,我们也得趁着瓜果丰收,为过冬多做些储存了。”
伏暑已过,秋日渐深,杜家村外地里的玉米、高粱、大豆等作物已经差不多收完了。
粮食被农人们运回家中晾晒,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枝杆一垛垛躺在地里,天高气爽,万里无云,像一副安静的油画。
这些枝杆不会浪费,无论是做燃料还是与农家肥混合做肥料都是一绝。
棉花地里的伏桃也差不多都成熟了,棉花枝杆开始干枯,虽然还有一批占总产量百分之十几的秋桃还在生长,但它们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今年的使命。
瓜熟蒂落,棉开絮吐,一切的一切都遵循着自然规律,在农人的辛勤努力下迎来可喜的丰收。
秋华年雇了几位短工,分批次将三亩地里吐絮的棉花全部摘了下来,未处理的皮棉装在半人高的大柳筐里,堆满了两个后罩房的地面,让人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短工们摘完棉花,继续处理皮棉,棉花去籽的机器只做了一台,秋华年教会他们怎么操作,几个人轮流来操作,其他人剥棉花,花了数日时间才把皮棉全部变成精棉。
精棉处理好后,秋华年挑了个风清气朗的早晨,拿出大杆称,非常有仪式感地把家里人叫到一起,给今年收获的棉花称重。
大杆称是秋华年专门买的,比小称大几倍,称杆有擀面杖粗,一米多长,最重可以称到一百斤。
这称秋华年自己提不起来,杜云瑟帮他提着称,秋华年负责拨秤砣看刻度,九九和春生则围在旁边,紧张又兴奋地看着称上的棉花与秤砣。
“肯定有六百斤,有六百斤的……”九九嘴里念念有词。
家里种了一年的棉花,九九耳闻目染下对棉花的产量早有概念,她知道棉花不遇灾害正常生长亩产在一百八十斤左右,遇上好年岁,最知农事的老农能种出亩产二百斤的棉花。
秋华年种棉花前放出的话是按自己的方法种棉花,亩产一定在二百斤以上,当时所有人都嗤之以鼻,觉得他在说荒唐的大话。
现在秋华年已经证明了自己真的会种棉花,但棉花产量到底是多少,真正上称之前还是个未知数。
三亩地的棉花绝大部分已经收在这里了,如果亩产到了二百斤,罩房里堆着的精棉的斤数该在六百斤上。
春生握紧双拳,一动不动地盯着装在麻袋里的精棉,也学着姐姐念叨,“有七百斤……有七百斤……”
秋华年被两个孩子逗乐了,笑了一声后与杜云瑟一起把装精棉的麻袋几个几个的绑在一起,挂在秤杆的钩子上称重。
罩房里装棉花的麻袋堆了上百袋,为了防潮下面垫着悬空半尺的木板,垒在一起像半堵墙似的,非常壮观。棉花密度小,一大袋子的重量还不到十斤,所以他们一次性同时称好几个绑在一起的麻袋。
“这几袋是四十三斤……”
“这几袋五十二斤……”
“四十八斤……”
秋华年一边精准地移动秤砣,一边报出每一次称重的最终斤数,春生像小旋风一样快速跑回书房,拿来一张用过的竹纸和蘸了墨的笔蹲在地上计数。
他的字写的七扭八歪的,毛笔没有润好墨,笔锋动辄戳破纸张,换做平时,九九肯定要说一说他,但现在全然没了这份心思。
杜云瑟双手稳稳提着称,秋华年每报出一个斤数,春生就急忙写在纸上,九九抿着嘴站在旁边,认真地盯着纸上的数字一遍一遍心算总和。
四百斤……五百斤……六百斤了!
九九猛地抬头,看见罩房里还有十多袋棉花没有上称。
难道真的有七百斤?不,甚至可能是八百斤!
秋华年也在心里算着数字,他没有九九那么紧张,可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辛苦一年得到的最终成绩。
“六十三斤……”
“五十一斤……”
“最后这几袋是五十八斤。”
“一共有八百一十六斤棉花!”九九脱口而出。
地里还有一小批棉花没有收,算上那些的话,三亩地的棉花总产量接近九百斤,亩产几乎要到三百斤了!
秋华年确定了这个数字,唇角勾了起来。
亩产三百斤棉花放到现代农业里看,也是很不错的数字了,能达到这个产量,得益于东北地区本身就非常肥沃的黑土地,得益于秋华年不断实验改进的种植技术,也得益于从春到秋不间断的精心照料。
三亩地,接近九百斤的棉花,去掉税收,也能留下八百多斤了。
这是秋华年穿越到古代后到第一个丰收季,他相信未来凭借不断的努力,这样丰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
“今天全家放一天假,待会儿去镇上买肉买调料,我们办一个丰收宴!”秋华年宣布。
“我要吃烧鸡!”春生立即积极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