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源听到此话却脸色巨变,如条件反射般猛然站起,手中的茶盏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滑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109章 狐疑净尽,正信调直
李源的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平静。他想起了多年前那次宫宴上的情景——皇帝轻描淡写地说要更衣,随后便与当年的状元郎郑长忆一前一后去了偏殿。那时他并未多想,只知道郑长忆当夜未再回席,官员离宫落锁前也未见他的踪影,第二天被封了翰林院学士。
这些日子,他明白郑长忆的苦衷后,把从前那些事仔细回想串联一起,只觉得浑身冒冷汗,原来自己那么多次离挂在悬崖边的郑长忆那么近,却没有伸手拉住他。
以及,那些宫里衣冠禽兽的嘴脸比自己预期中的还要恶毒。
亲卫被他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拦。
李源看太子亲卫阻拦更确信心中最糟的猜想了,他怒不可遏,猛地转过身来怒瞪那个亲卫:“你今日敢拦我,明日就来刑部大牢报到!”
亲卫知道他是太子的左膀右臂,虽然不理解但也不敢得罪他。毕竟眼前这位是真有能耐能说到做到。
他只能默默地收回手臂,让出一条道路,任由李源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李源的心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每一步都踏在了他紧绷的神经上,让他的步伐显得异常沉重而又急促。
他刚走进门口就听见里面郑长忆轻声痛呼,还在说着殿下——
“砰!”一声巨响,门扉被李源一脚踹开,木屑纷飞间,他怒目圆睁,眼前的景象如同烈火烹油,将他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郑长忆衣衫不整,后腰裸露,肌肤上泛着不正常的苍白,而严孤山,那位他曾视为未来明君的太子殿下,此刻的手正轻轻搭在郑长忆的腰间,这一幕,如同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割裂了他心中的信任与敬仰。
他从未想过,自己心中那个品行端正、胸怀天下的储君,竟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在他眼中,严孤山此刻已与他那暴虐无道的父皇无异,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屋里的二人都被吓了一跳,郑长忆感觉不对,刚要开口解释,就见李源抄起手边一个陶瓷花瓶就要往严孤山头上抡。
严孤山也是一脸愕然,他万万没想到李源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手中的绷带还未来得及放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阵脚。他试图解释,但李源那愤怒的眼神却让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无法开口。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抵挡李源的攻击。
“不要!”郑长忆见状,不顾腰间的剧痛,挣扎着想要阻止,却再次因动作过大而痛呼出声。
李源见状,心中一紧,所有的怒火瞬间化为了关切与自责。他猛地扔下手中的花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郑长忆身边,把他护在身后。看见一旁的严孤山也要上前,警惕的抓起地上的铲子指着他。
“别过来!”李源勉强从愤怒中找到一点理智,想着这里都是太子的人,万一声张起来闹大了可能倒霉的是自己和郑长忆。
狭窄的小屋里,三人此刻皆是心急如焚,场面乱成一团。
郑长忆也顾不上疼了,用力抓住李源的衣服,声音微弱:“李伯仁!你……先别冲动,听我们解释……”
严孤山见状,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自己与郑长忆之间的亲密举动在外人眼中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对这个视郑长忆为至亲的李源而言。他上前一步,试图缓和气氛:“李大人,请冷静听我一言。我与长忆之间,并无任何逾矩之行,方才不过是在为他处理伤口,绝无他意。”
“长忆?”李源闻言,眉头紧锁,疑云更重,他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说道,“你们二人相识不过数日,怎就发展到了如此地步?肌肤之亲,岂是儿戏?你给我老实交代!”
郑长忆闻言,心中更添了几分心虚与愧疚。他轻轻握住李源那只紧握铲子、因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试图将其安抚下来,同时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李源,其实……有件事,我们本想今日回去后,找个合适的时机与你坦白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闹出这样的误会……你,你别生气,听我慢慢说。”
李源闻言,眉头紧锁,猛地回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郑长忆,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什么事?你最好告诉我你俩清清白白。”
郑长忆的心沉了沉,他深知自己无法再隐瞒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声音更加微弱地说道:“额……也能算是清白吧,但……但也不是完全如此。”
李源闻言,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紧盯着郑长忆,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长忆抬头看了看身旁的严孤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传递着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坚定。然后,他鼓起勇气,朝严孤山伸出了手。严孤山毫不犹豫地走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迟疑:“李源,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人,其实已经两心相悦有些时日了……这样说你能接受吗?”
李源听完郑长忆的话,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呆立当场,脸色苍白如纸的摇了摇头。
严孤山看着李源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而诚恳:“李大人,我知道我的身份可能让您这很难接受,但我与长忆之间,确实是真心相爱。他不仅是我的挚爱,更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曾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救过我一命。我可以以我母后的名义起誓,我对长忆感情纯粹,从未有过任何肮脏的念头。”
李源闻言,微微低头,目光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迅速移开,仿佛那是一道刺眼的光芒。他摇了摇头,想要将这份荒谬的感觉从脑海中驱散,但终究还是没能成功。
他默默地捂上眼:“荒唐啊……”
严孤山见状,知道李源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便不再多言。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虚弱的郑长忆,眼中满是疼惜与柔情。他轻声提议道:“这里人来人往,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长忆也需要休息,不如我们先回月影台吧。那里清净,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李源在一旁,虽然内心依旧震撼未平,但见两人情真意切,也知此时不宜再多作停留。他微微点头,以示同意。然而,当他看到严孤山熟练地为郑长忆整理衣物,并打算将他打横抱起时,又不禁感到一阵刺眼与不适。
三人回到月影台,屏退了下人后,严孤山迅速在地毯上铺开一张厚厚的兽皮垫,并细心地扶着郑长忆躺下。随后,他与李源面对面地跪坐在郑长忆的两侧,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郑长忆一条人躺在两人中间,感到更加不自在,他试图打破这沉默而尴尬的氛围,于是小声向李源提议:“那个,要不你问点什么吧?”
李源似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呆滞地看向郑长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问什么:“问什么?”
郑长忆苦笑了一下,提议道:“问……问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源闻言,机械地转向严孤山,语气中带着未散的震惊:“你俩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严孤山跪坐得笔直,态度异常诚恳地回答道:“今年八月末,我刚被软禁在东宫的时候,为了自保也为了大局,我找长忆暗中结盟……”
严孤山和郑长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两人这几个月的恋爱过程说了个大概。
李源听得眼皮直跳,不过可能是他最开始的预期太低了,听到这个“两心相许”这个真相,反而相对能接受了。
严孤山见李源神色还行,抿了抿嘴,补充道:“其实……让大人您投奔我,也是长忆的主意。从前王老板那事,您问我为什么能未卜先知,我说有位谋士出谋划策……那位谋士,就是郑长忆。”
李源想想前小半年的一桩桩事,无语至极反倒冷笑出声:“好啊,你们早早地就结了盟,还整出这一个个圈套把我引进去,拿我当枪使。你们倒是谈情说爱的快活了,又是品茶又是作诗,搞得我上蹿下跳像个被耍的猴。”
郑长忆见状,心中一紧,连忙支起身子,目光诚恳地望向李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伯仁,此事确实是我们不好,瞒了你这么久。我之前心中有个结,一直没能解开,所以不敢跟你说。直到最近几日,那些事儿都公开了,太子说他不介意,我才全权交心”
他顿了顿,语气恳切:“伯仁,你消消气,要打要骂你尽管发,别生气气坏了身子。”
李源闻言,深深地看了郑长忆一眼,不知道躺这儿的这位怎么说得出这话的。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闷一并吐出:“我生气?我生哪门子的气?我跟你非亲非故,严孤山又是太子之尊,哪里有我插嘴的地方。”
严孤山见状,误以为李源是在说气话,心中一急,连忙解释道:“李大人,您别恼。我们知道您一直像父兄一般照顾着长忆,我们对您充满了敬意和感激。如今我们既然都在为同一阵营,相互了解对方的底细,对我们彼此来说都是一种益处。”
李源抬眼看向严孤山,又转而望向郑长忆,眼神在二人脸上游走。
相比生气,他更多的是担忧。
他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问道:“太子,你既然说我如长忆的父兄,那我就斗胆问你一句,你们既然搞起了断袖,有没有想过以后。大齐的律法放在这儿,你能给他什么名分吗?郑长忆可以不娶妻生子,那你呢?太子殿下?”
第110章 知浅惧不周,爱深忧在情
严孤山好像早就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了,他跪直了身子,目光如炬,直视着李源:“我既已认定了长忆为此生挚爱,便不会再有旁骛。即便律法不承认男子之间的婚嫁,我也甘愿此生不娶,只为与长忆相守到老。”
严孤山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底最深处迸发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郑长忆闻言,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愣在了原地。他从未想过,严孤山会为了他,做出如此决绝的决定。他深知严孤山的身份与责任,更明白这“此生不娶”的承诺对于一位太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严孤山爱他,但从未想过,他会说出此生不娶这种话,那他以后如果称帝传宗接代怎么办?这位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
郑长忆的眼神在严孤山与李源之间来回游移,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源的表情确实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赞许。其实李源此人又传统又前卫,他诡异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严孤山的决心,又似乎在为这份超越世俗的爱情找到了一种合理的解释:“有你这话,我也信你对长忆的真心。这样也好,至少不去浪费人家好姑娘的青春。”
郑长忆有点懵,不知道这俩人怎么就觉得这事很好了,严孤山的几个弟弟不是继后生的、就是资质平庸。总不能严家到严孤山这一代就绝后了,然后把皇位传给外姓吧?
李源的目光缓缓转向郑长忆,那眼神中交织着复杂的情感,担忧尤为显著。
他轻轻垂下眼帘,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郑长忆那略显单薄的腰身,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这细微的动作与叹息,严孤山并未察觉,但郑长忆却心如明镜,瞬间明白了李源心中的忧虑——他深知自己这副身子骨,恐怕真的活不过三十五,尤其是上次那突如其来的呕血,更是让李源忧虑重重。
郑长忆的心中涌起一丝慌乱,他深知严孤山虽知自己体弱,却未必知晓病情已恶化至此。他望向李源,眼神中充满了恳求,希望李源能保守这个秘密。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总爱操心多言的李源,此刻竟异常沉默,仿佛读懂了郑长忆眼中的请求,未再多言。
他点了点头,只是将话题转向了郑长忆的伤势:“长忆的腰是怎么回事?需要叫太医来看看吗?”
严孤山闻言,连忙解释道:“没事的,之前已经让东宫的医师看过了,只是骨裂,静养即可。方才他不小心又扭到了,所以看起来有些严重。”
李源听罢,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转向郑长忆,关切地问道:“现在好些了吗?还疼吗?”
郑长忆服了药之后已经不疼了,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无大碍。
李源见状毫不客气地对严孤山说道:“你们既然把我当半个长辈,那我以后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今日于情于理我们呆的时间也够长了,我先带长忆回府。反正你们俩想独处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改日再聚吧。”
说着李源就跟提小鸡仔似的把郑长忆拎了起来,严孤山见状,连忙从一旁侍从手中接过一件厚重的披风,快步上前,细心地披在郑长忆的肩上。
严孤山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最终还是被郑长忆的一个摇头动作打断了。他无奈地闭上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威严。
他亲自护送二人至宫门外,目送着他们缓缓登上马车。马车启动时,严孤山还站在原地,目光紧紧跟随,直到马车消失在余晖之中。
李源特意安排,让二人的随从乘坐自己的马车,而他则坚持要与郑长忆同乘一辆。
郑长忆轻咳了一声:“李源,今日之事,多谢。”
李源闻言,嘴角微微抽动,抿嘴看了郑长忆一眼。
郑长忆连忙补充道:“不止是帮我瞒着我的病,还有……你奋不顾身护着我……我真的很感激你。”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李源无语半晌,目光深邃地凝视着郑长忆。
郑长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源的神色,那双眼眸中充满了不确定与忐忑。他声音细若蚊蚋:“李源,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疯了?”
李源翻了个白眼,就差把明知故问四个字写脸上了。
郑长忆见状,心中五味杂陈,他缓缓垂下眼帘,长睫轻颤,声音里多了几分苦涩:“是啊,这样偷摸地搞龙阳之事……确实很荒唐。”
李源闻言,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咽回肚中,实在没忍住吼道:“荒唐的点是这个吗?是你俩的身份!你俩但凡不跟皇室沾边,还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与痛心,字字句句都敲打着郑长忆的心房:“你俩的事,我真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简直比宫墙外的野草还要多!暂且不提你俩的身份,你俩能想通看对眼算你俩厉害!就单说你这副身子骨,你自己说说看,还能撑多久?七年?八年?我看上次说十年都给你算多了!你瞧瞧,这才多大年纪,二十有余,竟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摔倒就伤筋动骨,这哪是正常人该有的体质?”
他身体前倾盯着郑长忆的脸:“这么多医师看过都说没什么,可哪有好端端吐血的?你这个状态根本不对!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得什么隐疾了?是不是皇帝又让你给他试丹药——”
“不是……”郑长忆心虚的抬眼看他,又迅速低眸,他不知道怎么跟李源说重生的事,日子一天天的过,从前的记忆一点点流逝,他脑海里存留的前世的记忆越来越少了,好像那些波折的经历都是大梦一场。
况且眼前的日子越过越好,郑长忆最近真的在试图说服自己的脑子——那痛苦的两世只是梦而已。
李源看他又沉默不语,语气中多了几分严厉与责备:“好,你憋着不说。你看太子对你痴情的样子,比待自己还要好上几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岂能独活?说不定,真的会做出殉情的傻事来!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以后!”
郑长忆闻言,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他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这不已经在养生了嘛...”
“养生?”李源闻言,怒极反笑,“你养的是什么生?照你俩说的夜夜聊到天亮?你这哪里是养生,分明是他扛着你往阎罗殿跑!他严孤山不知道你这个状况去找你胡闹,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郑长忆张了张嘴,有点想说其实一般都是自己传信让严孤山来腻歪,严孤山还挺克制的。但想了想感觉说了会被骂的更惨,于是老实的闭了嘴。
李源使劲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感觉自己也要被这俩祖宗气折寿了。
郑长忆自知理亏,也不敢顶嘴了,小心翼翼的去拉他的衣袖:“好李源,李大人,伯仁兄,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好好爱惜身子,再也不跟你耍脾气了......”
李源一下子受不了他这样说话,甩甩手没好气的说:“去找你的好太子撒娇去,别跟我整这一套。”
马车到了李府门口缓缓停下,李源站起身打开车帘,又放下手不放心的回头,重重的叹了口气:“郑长忆,你还年轻,要是就这么死了……可不止太子一个人伤心。”
第111章 里巷人家争节物,乐冬,乐雪
永昌三十年的冬天就这么闷闷的过着,几场大雪如同历史的尘埃,悄无声息地将初冬时节那番波谲云诡的风波尽数掩埋。银装素裹之下,京城内外,一片说得过去的祥和,仿佛一切纷争都未曾发生。
科举在经历了前不久的动荡之后,其大权终于尘埃落定,重新回到了礼部手中。
刘丞相一家,历经波折,终得昭雪。皇上为表宽慰与嘉奖,特赐刘靖程官职晋升。
罪魁祸首查到穆王爷那就被太子很识时务的按停了,皇帝很满意,继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说好。
穆王府被抄,爵位被削,昔日的辉煌与荣耀,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然而,皇帝念及手足之情,并未将其赶尽杀绝,只是保留了穆王的皇弟身份,将其一家发配至京外的西城,以示惩戒。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这样的天气似乎也让人们的心思变得格外沉静。京城内外,各家各户都沉浸在一种难得的平静之中,没有了往日的喧嚣与纷争。官员们各司其职,勤勉工作,力求在年末之际为朝廷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而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家,则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过年的事宜,田庄的收获、钱财的筹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郑府之内,今日亦是热闹非凡,车马往来不绝,一片繁忙景象。
郑长忆身着一袭柔软的织锦长袍,身上盖着一件厚重的毯子,悠然自得地坐在正院廊下,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小厮们忙碌地搬运着一箱箱年货。
他的身旁,太子严孤山一身黑色锦袍貂裘,端坐于茶几旁,品着香茗,静静地听着账房先生小徒弟高声报出的年货野味的数量和银钱数目,悠闲的仿佛是自己的东宫一般。
李源踏着雪地而来,身上的雪花被寒风吹得四散纷飞,他却毫不在意,熟稔地走进院子,见到太子严孤山也在场,他连忙停下脚步拱手行礼,随后转身向郑长忆问道:“怎么,你也开始这么早收田庄的年货了?这是要提前过年吗?”
郑长忆懒懒地躺在廊下的软榻上,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轻轻抬手,示意金环去为李源搬来一把椅子,顺便把怀里的小狐狸递给金环让他抱进内院去,再带个手炉来,声音慵懒而随意:“嗯,今年想早点收完,然后就准备把这些田产卖了。”
李源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坐下,挑眉问道:“卖了?你这是不打算继续过日子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啊,我准备让人去东海买些田产。那里的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个投资的好地方。”
李源闻言,心中暗自点头,他看向坐在一侧,面容沉静温和的严孤山,笑道:“好主意,东海之地,有太子殿下的旧部镇守,想来也是稳妥至极。如此一来,郑大人的布局倒是愈发周全了。”
这一个月来,郑长忆在明面上逐渐接近太子一党,跟李源来往颇深,跟太子也是偶尔相聚,或者以各种名义去东宫或者京城驻扎的军营里逛逛,然后时不时的给皇帝送回点情报。当然,那些情报都是他们仨商议出来真假参半的,既满足了皇帝的猜疑之心,又未真正泄露太多机密,使得皇帝对郑长忆这个“奸细”的角色颇为满意。
私下里,光是李源眼瞧见的这俩人相会就很是频繁,许是叫他上次骂了一通起效了,郑长忆很少大半夜邀约太子了,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书信往来。
郑长忆给李源显摆他收到的一封封情意缠绵的诗,巴巴的眨着眼等着李源开口夸太子文采斐然。李源被秀到有点无语,但看着郑长忆这八年来终于开始有点生机勃勃的劲头,也就笑着顺他的话夸赞,况且太子的文采确实不错。
上回李源被郑长忆央求着陪他一起有借口去禁军操练场,太子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在比武场上大秀武功招式。太子人缘极好,不光是亲卫士兵喝彩,就连御林军里平日眼高于顶的官家子弟,此时也都毫不吝啬的夸赞太子英姿飒爽。
郑长忆站在人群后,开始还很高兴,后来听人群里有人夸的话变味了就不高兴了,闹着要李源陪他回去。
李源被这个醋坛子熏得乐呵呵的笑,故意问他还要不要跟太子说一声。
郑长忆气鼓鼓的说——说什么!回家!我要在后院围墙上涂油,让他进不来郑府!
后来李源听金环说,郑长忆到底也没舍得涂油,生怕这大雪天的再把严孤山给摔了,到时候两个伤筋动骨的病号就更难见面了。
不过当夜郑长忆逼着太子在暖烘烘的浴室里重新打了一遍白天的招式,而且是大秀肌肉的那种。
郑长忆兴致勃勃的跟李源形容太子完美的形体,李源其实不太想听,太子多少算自己半个主公,听了有点尴尬。他硬着头皮听完这段,然后看着闭了嘴准备回味的郑长忆,迟疑的开口:“没了?”
郑长忆点头:“没了,你还想听什么?”
李源感觉自己莫名被鄙视了,忙摇头:“没什么。”
郑长忆笑的贱兮兮的,故意道:“李大人对我俩的事接受挺快嘛,都开始操心这个了?殿下他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所以……我俩到现在还算清白的!”
“哈,那太子还挺能忍——不是,对你挺好的。”李源听了大半个月,感觉要不是郑长忆坚持说太子很行,他都要怀疑太子不好女色是身子有问题了。
他叹了口气,感觉就目前来说,严孤山除了“他爹是皇帝”这个不可抗的身份缺点之外,还真找不出什么不好。说实在的,感觉太子对郑长忆比他李源照顾的还周到。
“难得有个这么爱惜你的人,好好知足吧。你安安生生的把身子养好了,他这个太子比你忙的很,你少给他添麻烦。”
“嘿嘿,你也开始帮他说话了?”郑长忆笑的相当灿烂,刚开始李源看不惯他俩腻歪不干正事的死动静,直接带着太子一起骂。偏偏李源说的还在理,俩人只好老老实实的跪坐着听训,等他气消了俩人又是倒茶又是说好话,保证今后一定改。
后来就因为郑长忆说了一嘴,之前给他按腰的奉山老道要回去了,严孤山直接连夜赶到驿站追上那老道,硬是留住一日,竟把那按摩手法学了个十有八九,回来的路上连药都买回来了。
而那几天郑长忆也没闲着,借着去宫里“告状”的机会,顺带着摸到了后宫的疏漏。趁着选宫女,把梅胜寒推荐的会医术的婢女送了进去,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或钱财,把那婢女安排在贤妃和公主身边了。
李源知晓后有些震惊,他之前看这俩人不问将来似的一腔情深,感觉多少有点一时兴起闹着玩的意思,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此后李源便在无异议,看久了甚至觉得这对俊男美男还挺顺眼。
话说回来,今日三人难得正大光明的坐一起赏雪喝茶,主要是因为严孤山挨个官员送年礼,能有理由在郑府坐一会儿。他过几日要去陪皇帝去紫虚山祈福,再回来就要临近过年了。
郑长忆说上次进宫,听皇帝的意思可能是想让自己也陪着去。
紫虚山平缓,他们这些人上山都是轿子抬上去,安全方面李源倒是不担心。
“只是皇帝怎么又想起你了?不是说他有新欢了吗?”
这种事说开之后再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郑长忆平静的喝了口茶:“因为北疆来的那孩子到现在也没学会中原话,我看他不像是脑子笨的,估计多半是宫里的那群太监使了手段,把他声带弄坏了。”
严孤山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北围那边跟我回报,说那孩子是库尔旦格部落里一个女奴跟罪奴生的,不过那孩子长开后看着太精致了,有传言说他其实是库尔旦格王子的私生子。王子就干脆趁着皇帝来这一趟,把他送给皇帝当玩物,换了三袋子粗糖。”
话落,三人一时无言。他们都清楚,这个孩子固然可怜,可若是没有他,这个冬天在宫里遭罪的就是郑长忆,往后的春夏秋冬也不会有这样挚爱友人相伴饮茶看雪的日子。
严孤山轻咳一声,引开话题:“我头一回去紫虚山,倒是有点不解,这祈福……为何要……”
郑长忆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说不出口那个词,直接答道:“是让男宠这种忠心又没有根基的消耗品去试药,皇上五年前开始服用紫虚山仙人的丹药,最开始让跟随的太监或者宫女试,七窍流血死了几个,那仙人说是因为这丹药是给阳身男子所制,该让男子试药。”
郑长忆不由得发笑,“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都是皇亲国戚的子弟,他们的命比我贵多了。当时满仙山找不着比我命更便宜的,真就叫我这么个说阳不阳的人去试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