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忆见随从们纷纷退下,原本紧绷的面容瞬间松弛下来,他随意地往后一靠,整个人以一种近乎放纵的姿态陷进了椅子里。李源见状,眉头不禁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满与无奈。
“你也是三品大官,像点样子。”
郑长忆闻言,只是轻轻抬了抬眼,仿佛对李源的责备毫不在意。“我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他反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和挑衅,仿佛两人之间早已习惯了这种针锋相对的交流方式。
李源闻言,轻轻啧了一声,似乎对郑长忆的态度既感到无奈又略带几分习惯。他不再多言,转而坐在了郑长忆的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
“你一天不嘴欠就难受?”李源将茶杯递给郑长忆, “多积点口德,也能长寿。”
他凝视着郑长忆轻轻抿了一口茶,那动作似乎带着某种不以为意的淡然,茶水在唇边留下浅浅的痕迹,他直接切入正题:“不说废话了,郑大人。你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就把从前穆王爷的那些事情好好想一想。这些信息对我们正在调查的科举舞弊案至关重要。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仔细记录下来,兴许就能成为揭开真相的关键。”
郑长忆的表情冷淡得仿佛能冻结周围的空气。他重重地放下茶杯,那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审室内回响,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淡淡地吐出那四个字:“想不起来了。”
李源见状,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解与失望。他没想到郑长忆会如此直接且坚决地拒绝配合,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冷淡地回应他的请求。他试图以理服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劝诫:“别耍脾气了,配合一点儿。”
然而,郑长忆并没有因为李源的劝诫而有所动容。他冷漠地抬眼,目光直视着李源,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与挑衅:“想不起来,李大人。我被伤过脑袋,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源再好的脾气也被郑长忆这番话彻底惹怒了。他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郑长忆!你别拿这个当借口!我知道你过去经历过很多,但我们现在是在调查科举舞弊案,这是关乎国家未来、关乎万千学子命运的大事!就论私心,这事查清了,不也是为你当年受的委屈报仇吗?你怎么这么不配合!”
郑长忆被李源这番话彻底惹恼了,他心中的烦躁与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熊熊燃烧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那震耳欲聋的声响让整个审室都为之一震。他怒视着李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李伯仁!你凭什么这样指责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那王爷府是怎么对我的,你亲眼所见,难道那对我来说是什么好事吗?!”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愤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权势压迫、被屈辱折磨的黑暗时期。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但话语中仍难掩激动:“我本来就因为那次意外而记忆受损,很多事情都模糊不清,更别提那些让我痛苦不堪的经历了。你为什么还要强迫我去回忆那些屈辱?你以为我愿意吗?!”
李源被郑长忆的突然爆发震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对方,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冷漠与疏离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痛苦与无助的光芒。
他上一次见到这个眼神好像是数年前刚进京的郑长忆被打的奄奄一息,抓着路过的自己的衣角,问自己,京城还有什么地方能伸冤,还有什么地方是公平的。
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辞可能过于激烈,没有考虑到郑长忆的感受。
他缓缓放下紧握的拳头,语气真诚:“抱歉,我……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太急于查清真相了,忽略了你的痛苦和难处……对不起。”
第59章 亲近怀反侧
郑长忆听到李源的道歉,心里不由得一愣,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两人之间顿时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郑长忆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完人,难免那些劣根性。他压抑自己很少当真发火,但那些脾气,他只会对李源发,因为李源是真心对他好的人。
他轻轻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声音有些低沉:“李大人,我不是故意不配合你。我真的记不太清了,以前的事情很多都模糊了。有时候晚上做梦,会梦到一些片段,但醒来就忘了。这梦魇一直缠着我……你别逼我,好吗?”
李源看着郑长忆那疲惫又无奈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记得七年前第一次见到郑长忆时,就被他的倔强和才华所吸引,尽管后来郑长忆常常用尖锐的话语回应他的劝告,但他始终相信郑长忆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李源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许多:“长忆,你先休息一下吧。陛下让我审你,我也得有个交代。这样,我把你以前跟我说的关于穆王爷逼士子们上贡的事情大概写一下,你醒来后看看,如果没问题就签个字。这样我们也好有个依据去搜查王府,给皇帝一个交代。”
郑长忆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趴在桌子上,似乎真的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郑长忆静静地趴在桌子上,耳边是李源轻柔却坚定的笔触声,以及偶尔传来的纸张翻动声,这些细微的声响如同一股温柔的风,轻轻吹拂过他的心房,不经意间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他的思绪飘回了几年前,那个他初登龙门,成为万人瞩目的状元郎的辉煌时刻。
那时的他,满怀壮志,被朝廷安排在翰林院,本应是潜心治学、报效国家的黄金时期。可那时他每晚都很“忙碌”,作为太傅的新宠被带去那些亭台楼阁间觥筹交错。
他白天根本没有精神,经常带着一身酒气和暧昧的痕迹趴在翰林院的桌子上睡着,然后被大学士的怒喝惊醒,不知痛痒的听着同僚的议论嘲笑和大学士的训斥。
郑长忆不由自主的像从前一样,手指在桌子凹陷的木纹上揉弦似的打圈,漫无目的的发呆。
李源抬头看了他一眼,复低下头继续写:“你不睡一会儿?”
“睡不着。”郑长忆感觉桌子上有木刺,有点刮手,又把手缩了回去,“你这里阴气重,冷。”
李源看了看他穿的官服跟自己相差无几,屋里还点了炭盆,自己甚至有点热,不知道这小子冷什么。他忍不住唠叨:“你平时也不活动,一条街的距离都要坐马车,身体素质太差了……”
“老天……又来了。”郑长忆低声哀嚎,抗拒的捂住了耳朵,没有骨头似的趴在那儿。
李源摇了摇头,闭嘴继续写。
不一会儿,李源将一份条理清晰、字迹工整的状词推到郑长忆面前,简短问道:“你看看,这份状词有没有问题?”
郑长忆嗅到一丝未干的墨香,随意扫了一眼内容,大致是自己提及的科举前穆王爷的威胁以及自己坚持原则、最终凭借实力中状元的经历。
郑长忆心知,李源在撰写时定是对这段往事进行了适当的润色与美化,让原本可能充满苦涩与挣扎的经历显得更加光明磊落。然而,对于具体的细节,他早已模糊不清,也不愿再去深究。于是随口夸道:“你办事效率还挺高,这种东西放少府寺也就宋恕能写明白。”
李源啧了一声:“没大没小的。”然后把印泥推给他。
郑长忆毫不犹豫地按下指印,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望着李源,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与试探:“李大人一向以公正严明著称,此番为我个人恩怨而徇私枉法,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累及自身清誉?”
李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化作一抹自嘲的笑容:“郑大人,你我都是明白人。这朝堂之上,哪一件案子能真正查得水落石出?真相不过是权力博弈的牺牲品罢了。”
郑长忆瞥了李源一眼,眼神中既有理解也有讽刺,嘴角抽动,最终化为一抹冷笑。他站起身就要往外头走。
李源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突然开口道:“我听说你手底下那个宋恕几日后要回家成亲了,你恐怕要有的忙了。”
郑长忆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李源时眼里闪过一点得意:“我知道。”他几乎要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还给我请帖了,他要我也去参加婚宴。”
李源看着他,感觉郑长忆像下了学堂跟父母炫耀自己今天交到朋友的小孩。
他无奈的笑了笑:“回去吧,我让我的车夫送你。”
沈月夕没攀咬刘丞相,给了太子更多笼络刘家的时间,而穆王爷这边也没那么好查,毕竟是王室,刑部行动受限束手束脚,加上大理寺不太想插手,一连几天京城都风平浪静。
郑长忆难得清闲,每天在府里吃吃睡睡,瞎研究菜谱然后被自家厨子赶出来。
他算着日子感觉快到宋恕婚宴的日子了,像踏青前的学童一样兴奋地睡不着,想着到时候要骑马过去,就让金环翻箱倒柜的找自己的骑装。
金环从之前来京时带的旧箱子里找出了一套,还是那时候郑长忆赴京前求奶奶给买的,说京城有马球会肯定用得着,谁知道来了七年一次也没用到过。
金环把衣服给郑长忆:“公子 这骑装形制有点过时了,要不咱们叫人来给做件新的。”
郑长忆没理他,满眼新奇的脱了外衫就要试, 金环见状,连忙上前帮忙,两人一番忙碌后,郑长忆终于穿上了这身久违的行头。站在镜子前,他仔细端详着自己,虽然服饰的样式略显陈旧,但那份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似乎又悄然回到了他的身上。
然而,仔细审视之下,郑长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够贴合,少了些利落与干练。
“金环,帮我把发冠解了,换个马尾试试。”他突发奇想地说道。金环依言而行,重新梳理了郑长忆的发髻,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这一变化,让郑长忆在镜中的形象顿时多了几分灵动与活力,但他仍觉得身上这套衣服似乎有些臃肿,不够合身。
金环见状伸出手,沿着郑长忆的腰身比划了一圈,笑道:“公子,您看看,这衣服明显比您现在的身形大了不少呢。”
郑长忆闻言,抿了抿嘴,目光在镜中的自己与手中的衣物间来回游移,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真的是七年前买的吗?我怎么感觉自己的个子一点也没长?
金环被他的模样逗乐了,却也心疼他这些年来的辛劳与清减,安慰道:“公子您是清瘦了,回头我一定吩咐厨房,多备些滋补的膳食,让您早日恢复往昔的风采。”
郑长忆撇撇嘴,哦了一声,任由金环给他把衣服换下来:“你去打听打听京城哪家裁缝铺做骑装做的好,把裁缝请来做套新的吧。”
金环行事一向干练迅速。午后时分,他便已将京城中享有盛名的绣云斋首席裁缝师傅邀请到了府上。师傅一进门,便带着一股子匠人的沉稳与自信,金环在一旁介绍道:“这位便是绣云斋的师傅,以制作形制独特、工艺精湛的骑装闻名京城,许多富家子弟都慕名而来请他定制衣裳。”
郑长忆听后,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随即在金环的陪同下步入后殿,准备开始量体裁衣。后殿内,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显得格外宁静雅致。
裁缝师傅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便开始了他的专业工作。他手法娴熟,每量一处都极为细致。待尺寸一一记录完毕,他又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几件精心准备的成衣样品,每一件都色泽亮丽,款式新颖。
金环见状,立刻上前,协助郑长忆试穿。郑长忆心情大好,逐一换上这些成衣,在铜镜前仔细端详,不时地露出满意的笑容。
裁缝师傅见状,也是满面笑堆笑。于是,他又从箱中取出几件精致的配饰,一一为郑长忆展示并搭配:“公子身量轻盈,若是在日常出行或游玩时穿着,不宜选择过于沉重的宽带蹀躞。您看这玉带与绦带,质地轻盈,色泽温润,搭配上璎珞,既显得公子气质非凡,又不失轻便潇洒之态。”
郑长忆心情甚佳,看着镜中的自己身着各式骑装,每一件都让他感到满意,不禁笑着转头问金环:“你觉得哪一件最好看?”
金环闻言挠了挠头,笑道:“公子您穿什么都好看,不如每样都订一套,换着穿?”
郑长忆闻言,笑骂道:“你这小子,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这骑装平日里又穿不着几次,做那么多套岂不是浪费?”
旁边的裁缝师傅闻言,也笑着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京城里衣物首饰更新换代极快,日后若有新款式喜欢,再来定制也不迟。大人若真是难以抉择,不妨请府中的侍女们来帮忙看看,姑娘家心思细腻,对衣裳搭配自有独到之处。”
郑府里并无侍女,他略一思索,便对金环吩咐道:“你去厨房把卉卉叫来,让她帮我看看。哦对了,还有银铃,他若是不忙,也一并叫来参谋参谋。”
金环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领着卉卉和银铃来到了后殿。
卉卉一见到郑长忆试穿骑装的模样,便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公子穿这种服饰也是英俊潇洒呢。”郑长忆闻言,脸上不禁泛起了一抹红晕,他笑着拿出几件成衣,在众人面前一一比划,询问他们的意见。
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和热闹的讨论声。卉卉、银铃和金环三人,各自从自己的审美和实用角度出发,为郑长忆提供了不少建议。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和试穿,最终大家一致认为卉卉挑选的那套有银线暗纹的白色骑装最为适合郑长忆。这套骑装在灯火的映照下,银线流光溢彩,显得既低调又不失高贵,几人仔细端详后都赞不绝口。
郑长忆对这套骑装也非常满意,但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不能穿着白衣去人家的婚宴啊,得再挑件披风才行。”银铃闻言,立刻笑着指向一旁的布料堆,说道:“公子平时除了官服就爱穿松绿、官绿、豆绿这些颜色,但我觉得这月白、水红、藕合也都非常鲜亮好看,很衬公子您的气质呢。”
卉卉也补充道:“公子您的皮肤白皙,穿藕荷色肯定特别好看,去参加宴会既显得喜庆又不抢风头。”郑长忆听了他们的建议,心中大喜,便决定定下藕荷色的披风。
在选定披风后,郑长忆又想到了一件事,他转头对裁缝说道:“既然来了,就顺便给他们也各做个京城时兴的腰带汗巾吧。”三人闻言,连忙道谢。
两日后的晌午,阳光如同细碎的金色绸缎,轻轻铺满了郑府的每一个角落。裁缝铺的伙计们气喘吁吁地抬着几个精美的木盒,送到了郑长忆的府邸前。郑长忆一听说是新衣裳到了,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件裁剪得体的白色骑装和一件流光溢彩的藕荷色披风。
他小心翼翼地换上骑装,那白色的布料仿佛为他量身打造,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披上披风,他站在镜子前,左右端详,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府里的仆从们见状,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围拢过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七嘴八舌地夸赞道:“公子真是帅气逼人!”“这衣裳穿在公子身上,简直比画上的还要好看!”
就在这时,李源恰好路过郑府,他想着正好有点最近查出的疑点想来找他问问,却发现门口竟无人看守通报,便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曲折的回廊,便听得一阵欢声笑语,转过一座精致的屏风,就见郑长忆在院子里披着披风转圈。
李源站在那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他从未见过郑长忆如此放松和开心的样子。
郑长忆闻声转身,看到李源站在不远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和尴尬。他迅速调整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怎么来了?”随即,他注意到门口的小厮们竟然都躲在角落里偷懒,他眉头一皱,严厉地呵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快回去守门!”
小厮们吓得一哆嗦,连忙跑回了门口。李源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别生气,我见外头没人自己进来的。我顺路过来,想问你点关于穆王爷的事情。”
他边说边走近郑长忆,嘴角微微抽动,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挺好看的,你这个年纪就该穿这种鲜亮的颜色。”
郑长忆闻言,脸颊微微泛红,他嘴硬地反驳道:“难得见狗嘴里吐出象牙。”他解下披风,轻轻搭在手臂上,转身朝屋里走去:“进来吧,有什么事赶紧问。”
李源此次顺道来访,本意是就近日王府发生的那桩复杂案件,向郑换回求证一些关键细节。他深知郑换回作为目击者之一,其回忆对于案件的推进至关重要。
于是,他客气地询问起郑长忆在王府那日所遇之人的记忆是否还清晰,希望这些信息能为案件的侦破提供新的线索。
郑长忆换回常服,想了想,把记得请的一一说了,又问了嘴案件的进度。
李源摇头:“具体不能都跟你透露,穆王爷是王室,刑部束手束脚,不过有太子帮忙,倒也不算太难。”
听到“太子”二字,郑长忆的眼神微微一暗,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问完了吗?问完了就请回吧。”
李源也明白自己不宜久留。他站起身,对郑长忆点了点头:“多谢。”然后转头就走。
郑长忆想着不能叫外头的人说自己不尊重这个刚得封赏的官员,于是也起身送他。
正当两人行至大门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小厮恭敬的问候声显得格外热闹。
郑长忆本能地望向声音来源,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停靠在门前,车门轻启,那熟悉的身影让郑长忆瞬间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父亲,您来了。”
李源闻声,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向郑长忆的父亲拱手致意。
然而,郑父的目光首先被李源那一身象征着尊贵与权力的紫色官服所吸引,他的脸上瞬间堆砌起了一副过分热情的笑容。
郑长忆见状,心中不禁一沉,他深知父亲的脾性,却也未曾料到会在此刻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父亲,这位是刑部侍郎李大人,我们……我们同朝为官。”
郑父闻言,笑容更甚,但那笑容背后却透露出一种虚伪的客套。他并未立即给予李源应有的回礼,而是双手悠然地背在身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是在审视一个突然到访的下属:“哦,原来是李大人啊,幸会幸会。不知今日是何等贵干,竟然劳烦您亲自光临我郑府,找我这不成器的孩子?”
李源听着郑父的话语,心中虽感意外,但面上却保持着随和的微笑。他轻轻瞥了郑长忆一眼,大约是没想到郑长忆的父亲是这种人,一开口就把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
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而又不失力度:“郑寺卿近来身体抱恙,我恰好在附近处理公务,听闻此事,便想着顺道前来探望一番,略表同僚之情。”
郑父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话里说自己儿子病了的事,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李源的出身所吸引,继续着他那带有明显试探意味的话题:“李大人真是年轻有为,气度不凡,想必定是出身京城中那赫赫有名的李氏世家吧?”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仿佛已经为即将攀上的这层关系而暗自得意。
郑长忆站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他早已习惯了父亲的这种行事风格,但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与难堪。他没想到,父亲一来到就站在大街上盘问自己同僚的家世。
他刚想开口打断,却见李源已经以他那平和而又不失分寸的笑容回应了郑父:“尊公言重了,本官实则出身寒微,全凭自身努力,方有今日之成就。与京城中的李氏世家并无亲缘,还望尊公不要误会。”
李源的话音刚落,郑父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他原本那虚伪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与尴尬。
郑长忆见状,更是尴尬到无地自容。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内心的羞愧与愤怒流露出来,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父亲说道:“父亲,您一路奔波辛苦了,还是先进府里歇息吧。”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的小厮和金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将父亲请入府中,以免这尴尬的一幕继续上演。
郑长忆转过身,面对着李源,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能尴尬地咽了回去。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歉意与无地自容,仿佛是在为父亲的行为向李源道歉。
李源轻轻摇头:“没事,快回去吧。”
郑长忆点了点头,几乎是以一种逃跑般的姿态匆匆穿过门槛,踏入了自家府邸的大门。他的心情沉重,满脑子都是刚才与李源之间的尴尬场景,以及父亲那令人难堪的言行举止。还未完全踏入院子,一阵阵尖锐而挑剔的声音便穿透空气,直刺他的耳膜。
“这院子的风水布局简直一塌糊涂,如何能聚财纳福?”郑父的声音充满了傲慢与不满,仿佛他是这世上最懂风水的行家,对一切都有着不容置疑的评判权。他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对院子里的每一处细节都进行着无端的挑剔与指责。
“还有那盆景的陈设,简直是乱摆一气,毫无章法可言。”他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审视着每一盆植物,仿佛要从中找到什么足以证明他眼光的瑕疵。
他又一抬头:“房屋的砖瓦也太过陈旧,看来是时候翻修一番了。” 他摸着一块略显陈旧的砖块,摇头晃脑道:“这砖瓦我看得用琉璃的方能彰显我郑家的气派。”
郑父的言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他已经为这座府邸规划好了未来的蓝图,而这一切都将在他的一声令下得以实现。
郑长忆听着父亲的这些言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
刚进入院子,郑长忆便看见父亲正瞪着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跟在他身后的仆从们。那些仆从们一个个低着头,他们都是郑长忆做官建府后买来的,从前并未见过自家主人的父亲,他们有点莫名其妙的互相使眼色。
郑父见状,以为是自己震慑住了他们,更是得意洋洋,开始耀武扬威地训斥起来:“你们这些下人,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看看你们这懒散的样子,成何体统?!”
郑长忆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连忙跑到父亲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声说道:“父亲,您这是干什么?他们又没有做错什么,何必如此苛责?”说着,他强行将父亲拉进了正堂,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平息这场无端的怒火与指责。
郑父居高临下的在正堂上首的宽大太师椅上缓缓坐下,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周遭环境的不屑与挑剔,仿佛连这空气都配不上他的身份。
郑长忆则保持着谦卑的姿态,恭敬地站在一旁,双手灵巧地操作着茶具,为父亲泡制茶,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
郑父的目光在室内游移,最终停留在了那几个简约的插花玉瓶和墙上的几幅书画上。他的眉头紧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仿佛这些在他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装饰,根本无法彰显他儿子作为三品大员应有的气派与尊贵。
“郑鹤,你瞧瞧这府邸,简直就是寒酸至极!你身为三品官,来了京城这么久,怎么就不懂得装点门面呢?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让那些同僚们看笑话?”郑父的话语中充满了责备与不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割在郑长忆的心上。
郑长忆心中堵得慌,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将泡好的茶端到父亲面前。他凝视着父亲那张刻薄而冷漠的脸庞,轻声说道:“住在天子脚下,处处都需要谨慎行事,低调才能安稳度日。”
郑父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茶的口感并不十分满意,勉强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敷衍的评价:“嗯,这茶嘛,尚可入口。”
郑长忆闻言,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力感。这茶,乃是皇上亲赐的君山银针,千金难买一两,是顶级“金镶玉”,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然而,在父亲口中,却仅仅得到了“尚可”二字。
第62章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郑父瞥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审视与不满,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那眼神中透露出的不仅仅是询问,更多的是责备与质疑。
他微微皱眉,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悦:“数日前我就已派人传信,让你即刻回家,你为何迟迟不归?非得等我这个老头子亲自上门来寻你?”
郑长忆感受到父亲言语中的压迫感,眼睫毛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顺着李源给找的借口,缓缓开口:“回父亲,孩儿并非有意拖延,实在是前几日公务缠身,加之不慎染上了风寒,身体颇为不适,故而未能及时归家。”他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郑父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屑与刻薄,他轻轻嗤笑一声,仿佛郑长忆的解释只是无用的托词。
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郑长忆身上来回扫视,似乎要穿透他的每一层伪装,直达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哼,公务繁忙?风寒染病?这些理由你以为我会信?怕是京城的花花世界让你乐不思蜀了吧!”郑父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每一句都割在郑长忆的心上。
郑长忆的眼睫毛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解释,都无法消除父亲心中的偏见与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