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琢“嗯”了一声,下一秒,面前的路口突然开过来一辆大货车,老金的眼睛一瞬间瞪大,连忙踩刹车。
电光火石之间,方向盘上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方向盘用力往右打,手背上覆着的青筋蜿蜒起伏。
“砰!”黑色的劳斯莱斯撞上旁边的绿化带,将原本搭建的新年装饰撞得面目全非。
而旁边很快爆发出一道巨大的撞击声,后面那辆追车的别克一头撞上了大货车的车身,车身前部被撞得十分惨烈,地上到处是车辆的残骸和泄漏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和橡胶烧焦的味道。
旁边的路人惊呼出声,连忙开始打起了报警电话和救护电话,有路人来到劳斯莱斯车旁,艰难地从防窥玻璃破裂的缝隙看到后座上有个穿着西装昏迷的男人,鲜血从额角流下,触目惊心。
桑落是在手机上看到郑嘉琢出车祸的新闻的。
一辆别克和货车在路口相撞,别克司机当场身亡,旁边还有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撞到绿化带上,情况也不容乐观。
他本在书房里查酒廊资料,看到这则新闻,停留了一下。
现在发出报道的并不是正规媒体,车牌也并未打码,桑落看着黑色劳斯莱斯被撞歪的车牌,总觉得有点眼熟。
恰好此时,一个由一群富二代组建的群里有人发了信息,连发十几张图片,说好像是郑嘉琢出车祸了。
看到“郑嘉琢”三个字的时候,桑落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屏幕上不断弹出新的信息,他却无法看清每一个字在讲什么。
用颤抖的手握住水杯,他企图喝口水冷静一下,但水杯里面的水不受控地漾出来,将电脑键盘都淋湿,桑落的手背也被烫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把水杯放下,重新拿起手机,点开一张照片。
照片中,救护车和警车将事故现场围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一辆辉腾,戴着白色口罩的男人和一群医务人员一起推着担架床,旁边还有几个人撑着黑伞,将担架床上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桑落又点开另一张照片,只能看到担架床上露出来的一双皮鞋,和正对镜头的,戴着白色口罩的医生正脸。
成敬言。
桑落痛恨自己为什么只见过他一面就能记起他的样子,在这张模糊的照片里,哪怕只露出半张脸,桑落都能认出这是成敬言,郑嘉琢的私人医生。
所以……
担架床上躺着的人,被黑伞紧密包裹着不露出一片衣角的人,真的是郑嘉琢。
桑落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杏眼之中满是恐惧,他想拿手机看群里的消息,但颤抖中手机滑落在地,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接着,慌乱地迈开脚步,却差点被自己给绊倒。
为什么会这样?郑嘉琢怎么会出车祸?
桑落捡起地上的手机,给郑嘉琢打电话,但是一直忙线,经常给他发信息的人却没接他的电话。
打到第十九个的时候,电话终于有人接通了。
“喂?郑嘉琢!”
对面传来一个有些低哑的女声,听上去疲惫不堪:“是桑总吗?”
桑落感觉自己刚才回温的血液又变凉了,可能这道女声就如同尖锐的冰刀一样,连他的喉咙也划破了,不然他怎么会说不出话来?
“是。”桑落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我看您这边打了很多个电话了,不好意思郑总有些急事。”
“急事,郑嘉琢出车祸了,他怎么样了……”
女声一顿,很快接着说:“还好。”
还好为什么要用黑伞,还好为什么停顿……
桑落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张血肉模糊的照片,别克司机几乎被压扁,看不出原样。
“哪个医院?”
“什么?”
“郑嘉琢在哪个医院,我要过来。”
“这……”女声又犹豫了一下。
“说啊!他在哪个医院?”
桑落本无意对女性发火,但车祸现场图仿佛就在眼前,他连眼睛都不敢眨,用尽全力将那血肉淋漓的悚人画面从自己脑海里剔除。
“在郑董名下的私人医院,佑合。”
听到医院名字,桑落立马起身,抓起车钥匙去到地下车库。
坐上驾驶位的时候,他的手还有些颤抖,点开手机信息,看到郑嘉琢前两天给他传过来的一张小雪的照片,照片中的小雪在用鼻子嗅郑嘉琢的手,桑落盯着照片角落露出来的指尖,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向医院驶去。
到了佑合,桑落发现医院楼底已经挤了很多媒体,偶尔能听见一两个郑嘉琢的名字。
信息外泄了?桑落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不管是郑嘉琢的团队还是远卓的公关,都不会允许这种消息外泄。
很快,医院的保安冲了出来,桑落眼尖地发现其中有几个熟面孔,正是郑嘉琢的保镖。
记者们很快被遣散,医院门口短暂的安静了下来,留下稀稀落落的脚印。
“桑总?”有个保镖认出他。
桑落还记得这是以前郑嘉琢安排在观云别墅门口的那个保镖,每次桑落靠近别墅大门,显示器就会出现这位保镖的脸然后问他有什么需要,这位保镖的太阳穴处有一道疤痕,所以他印象很深。
“郑嘉琢呢?他在几楼?”
“这……”保镖有些迟疑,“稍等,我得向姜小姐请示一下。”
他打了个电话,很快便收了线:“桑总,您请跟我来。”
保镖刷卡带着桑落上了特殊病房楼层,下了电梯面前都还有一道门,保镖没有权限,只能接通内部通话,让里面驻守的人来开门。
来的人却是姜月迩,这位任何时候都光芒四射明艳动人的秘书小姐此时看上去颇为憔悴,踩着一双病房的白拖鞋,秀丽的长发也显得灰扑扑的。
“桑总。”姜月迩的锁骨处贴着一块纱布,走路的速度也明显变缓。
“姜秘,你也在车上?还好吗?”桑落站在门口处,旁边立马有人迎上来给他做全身消毒,这架势,他还以为自己要进手术室,心里不由得发紧。
“安全气囊弹出来了,人没什么大碍。”
姜月迩带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病房前。
门口坐着一个挂着半边口罩的男医生,潦草地披上白大褂,正在看膝盖上的笔记本。
他闻声抬头,看到了桑落,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把郑嘉琢喝成胃出血的那位。
“桑先生?”
姜月迩替桑落做介绍:“这位是成敬言,郑董的私人医生。”
“我们见过的。”
桑落心思已经飘到旁边的病房门口,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这位“见过的”成医生。
“诶,桑先生,郑董现在……”
话音未落,成敬言的脚便被姜月迩狠狠踩了一下,最后一个音节尾音变了形。
姜月迩挂着恭敬的笑容:“桑先生,郑董还没有苏醒,您可以先进去看看。”
她忽略了成敬言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现目前病房只能待半个小时,还请您注意时间。”
桑落握上病房门把手,后知后觉地轻声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姜秘:你个死直男你知道什么,别说话,一边去(用力踩一脚)
成医生:不是你刚才耳提面命不要让外人见到郑董吗?!(表情扭曲)
下一张见面啦,小情侣又要开始斗嘴(秀恩爱)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和加湿器的声音。
这里其实不像一个病房,除了那些被安静摆在一旁的仪器,这里完全就像一个总统套房。
郑嘉琢躺在最中间的大床上,桑落甚至生出一些“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来。
的确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桑落垂眼,看郑嘉琢被绷带缠绕的脑袋,如同两扇蝶翼一样垂下的长睫,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唇。
旁边的仪器“滴答滴答”地响,逐渐与桑落的心跳合拍。
昨晚才给自己发过信息的人,怎么现在就躺在病床上了呢?
“郑嘉琢……”桑落抬起手,指尖落到他的脸上,“昨晚应该回你信息的。”
触摸到他温热的脸颊,桑落才有了些实感,一直飘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正是在这时,将他困住多日的问题似乎终于有了解答。
关于爱,关于恨,关于两人的关系,这样深刻而重大的问题,偏偏在只有他一个人清醒的状况下,才有了答案。
于是他握住郑嘉琢的手,这样一只漂亮的,有力量感的手,掌心却处处都是茧,替他吹过头发,替他煮过姜撞奶。
桑落虔诚地低下头,在苍白的手背上印下一吻,难得细腻,难得柔情。
“我想看小雪了。”
“……不想我?”
突然,一个喑哑的声音传来,桑落猛地抬头,只见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睁开了双眼,墨黑色的一双眼安静深情地注视着他。
“郑嘉琢?”
桑落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低头一看,郑嘉琢反客为主,挤入他的五指,与他十指相扣。
“草!”桑落一下子甩开他,郑嘉琢才醒,手自然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很轻松便被甩了下去。
他无奈地看向自己的手,就在十秒之前,桑落还轻轻地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你又装?”
桑落看他眼底一片清明,哪里像是才醒过来的样子,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
郑嘉琢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耳尖和脖颈都漫上一层淡淡的粉色,杏眼怒睁,气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
如果不是行动受限,脑袋还有点昏沉,他应该会把人搂过来接个吻。
只可惜现在有心无力。
“没装,脑震荡了,现在还疼。”
郑嘉琢扯出一个笑来,平日里显尽傲慢贵气的笑容,如今也因为他穿着病号服,头上缠着绷带变得脆弱几分,像个病弱的贵公子。
哪怕桑落气他装模作样,此刻也不能对着病人像以前那样挥拳动脚的。
“先生,”但是郑嘉琢看起来一点不像脑震荡的人,还能闲得出心思调戏他,“我想喝水。”
桑落忍了忍,看在郑嘉琢差点没了命的份上,站起来倒了水。
“能喝水吗?”
郑嘉琢张口就来:“能。”
桑落把水倒好,硬邦邦地往前一伸,病人却不识好歹,扑闪着深邃华美的眼睛,说:“这样我喝不了。”
“……”桑落想把水浇他脸上。
空气安静了三秒,桑落把郑嘉琢的病床摇起来,两人的距离也不可避免的靠近。
郑嘉琢看向他的喉结,线条漂亮的下颚,柔软的黑发,开口:“我也很想你。”
然后,郑嘉琢收获了桑落的侧脸,从喉结红到耳根的薄粉,还有口是心非的一句:“滚。”
桑落把水杯塞到他的手里,警告地说:“自己拿着喝。”
“好。”郑嘉琢自己喝了半杯水,嘴唇濡湿,看上去精神气足了一些。
桑落也从尴尬中缓了过来:“郑董事长回到曼都就是阔气些,住院也是包楼层,不像当初那么狼狈,被我给弄回去。”
这是开始算账了,有时候桑落会非常心软,是个善良到天真的小少爷,而有时候……也会异常狠心,比如现在。
不过也是自己欺瞒在先,郑嘉琢只能温声顺着大少爷往下说:“多亏有你。”
“……”桑落被四个字噎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这次车祸,不是意外吧,”桑落转移话题,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嫌恶,“郑锦尧还是郑靖和?或者他们一起?”
郑嘉琢十分享受桑落与他同仇敌忾的这些瞬间,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不用担心别有用心的人从他的微表情里揣测桑落在他心中的地位。
“郑靖和。”甚至没有加上假设,郑嘉琢平和地开口。
桑落骂道:“我就知道是这个孙子,他不是断了只手吗还这么不安分?”
郑嘉琢觉得他像一只炸毛的小狗,跟小雪应激一样,龇牙咧嘴,不同的是狗在他这里好感度很低,而桑落却想让他覆上一个亲吻。
“也就蹦跶最后一两天。”
桑落一听郑嘉琢这语气,就知道他留了后手,郑嘉琢这种人,能预测到什么,能做什么他都不意外。
“那……他的手?”
郑嘉琢直视他,目光如有实质般温和地将他包裹起来,语气缱绻:“你觉得是我做的吗?”
桑落不自觉一抖,觉得现在的郑嘉琢与那个死活不让他离开观云的郑嘉琢一模一样。
“那谁知道?你们郑家内部斗法,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话虽这样说,其实桑落内心是不大相信的,原本他以为郑嘉琢嗜钱权如命,才会回到郑家大杀四方,但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桑落不觉得一个喜欢看欧洲文学,能认得出上百种鲜花品种的人会策划出这样一场会伤及无辜的谋杀。
郑嘉琢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是我,我也派人去查了,的确是意外。原本我打算和你一起回曼都,因为这场意外,才不得已提前。”
桑落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郑嘉琢知道,所以清楚他临近过年肯定会回曼都给桑正杰上香。
“居然真的是意外。”
桑落有些惊讶,因为这实在是太过巧合,稍有一点差池,郑靖和就会在海上丧命。
“嗯,我也不至于下手这么不干净。”
“……”
“最近你要不来观云住?不是想狗了吗,正好。”
又扯到小雪抚养权的问题,桑落冷了脸:“它不能来这住?正好你最近也住院了,我去接过来。”
“你进去了我不保证你能出来,况且,”微妙又可恨的停顿,“我在住院。”
“郑嘉琢,你是强盗吗?那是我的狗。”
“也是我的,连名字都是我取的。”
提到小雪的名字,两人的视线在对方的唇上停留了一瞬,都想起了莱北的初雪,桑落率先移开视线,觉得郑嘉琢真是奸诈。
“郑靖和走了之后,局势会变。”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郑嘉琢轻描淡写地说:“郑锦尧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虽然这句话与郑靖和走不走没有任何表面上的关系,但是桑落还是大为震惊,上次与郑锦尧见面的时候郑锦尧拐着弯打听他和郑嘉琢的关系被他糊弄过去,现在居然又知道了?
而且……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那、那怎么了,”桑落摩挲了下指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他……怎么知道?”
“查出了点东西,”郑嘉琢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有人来德国找过我。”
桑落面色一愣,看向他,正好对上郑嘉琢打趣的目光。
“噌”的一声,桑落站了起来,眼神躲闪,耳尖红得能滴血。
“这就走了吗?”郑嘉琢失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再待会吧。”
桑落的背影呈现出一种尴尬不已的僵硬,就连黑发与黑色大衣之间的那截后颈,都染成了粉色。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在椅子上重新坐下:“所以呢?我在图书馆像个傻子一样等了你……”
图书馆……
记忆短暂回溯到八年前的那个寒冬,灰色墙面的图书馆,霭霭的白雪……最终,这一切被拼凑成一张照片,而那张照片——
桑落冲出病房,门口的姜月迩和成敬言被他吓了一跳,只见他伸出手,表情难得的急躁:“郑嘉琢的手机呢?”
郑嘉琢的手机在姜月迩手里,她有些犹豫,很快,病房里传来郑嘉琢的声音:“给他。”
桑落拿着郑嘉琢的手机,点开屏幕,锁屏是系统默认的,千篇一律,他按下那串数字,将屏幕放到郑嘉琢面前,成功解锁。
几个图标简洁的应用背后,是眼熟的灰墙,天色渐暗,显得雪更白,看照片便能感受到德国雪季的寒冷与肃静。
“你知道,”桑落望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郑嘉琢,你早就知道我来过德国。”
【作者有话说】
来一点万圣节小番外欢迎我们专打对抗路的男同情侣回归~
万圣夜当天,桑落被酒吧里的几个姑娘化了个什么吸血鬼妆容,原本他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搞这些特奇怪,结果出门发现白头发的老爷爷在cos肯德基老头……
于是他硬着头皮顶着这个妆容出了门,一路上居然还被不少人拉着合了影,风衣口袋里塞了一大把糖。
回家之后他原本打算趁郑嘉琢没回家之前把妆卸了,结果一打开门就对上郑嘉琢直勾勾的眼神。
“吸血鬼先生回来了。”
郑嘉琢晃了晃手机,上面是两个僵尸护士与他的合影。
“瞎搞的。”桑落绕开郑嘉琢想上楼,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两人的距离只剩咫尺。
“别啊,”一身正装的郑嘉琢扣住他的后颈按过来,“来享用你的猎物。”
八年前,柏林机场。
桑落从飞机一落地就后悔了,飞机餐难吃得要死不说,落地还是晚上,冬天的柏林简直能把人给冻出问题来。
还不如跟唐若鸿去瑞士滑雪……
桑落拿出手机联系自己提前约好的司机,他连英语都只能算勉强交流,更别提一窍不通的德语了。
司机是个棕皮肤的大叔,人很好,会简单的英语,桑落把手机屏幕转向他给他看自己订的酒店。
车上音响不错,放了几首德国的老歌,桑落坐在后排摇摇晃晃,看外面冰天雪地。
思绪回到两个月前,郑靖和发了个微博,去欧洲玩了,有人在下面评论他是不是去看发配到外面的二哥,郑靖和在评论区把那人狠狠骂了一顿。
评论叠了好几层楼,桑落不知道自己什么心理,硬是把郑靖和说的那几句垃圾话给看完了,最后又不知道自己什么心理,点进了浏览器去搜柏林的大学。
柏林的大学那么多,桑落骂骂咧咧一个个筛选,终于找到郑靖和那个圈子里的一个人留下的定位,冲动之下办了德国签证,又冲动之下买了飞柏林的机票。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目的地,桑落行李不多,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待多久,就背了个背包。
前前后后坐了十八个小时的飞机,桑落又冷又困又饿,偏偏酒店还只有冷餐,面对冰凉的火腿他提不起来一点兴趣。
洗了个热水澡,身上总算是暖和一些,他拿出手机,临时办了个电话卡,从微信通讯录里找到某个很久没有点开的联系人。
正在想到底是发“我来柏林旅游了听说你在这里读书”还是发“你怎么沦落到来这大学读书了恰好我来旅游了可以大发善心请你吃个饭”,结果一点开发现头像变灰了。
郑嘉琢注销了这个微信号。
桑落当即就想订机票回国,在心里痛骂自己一百遍为什么闲得没事干要来柏林找一个就认识一年的……校友。
总之这下是彻底断了和郑嘉琢的联系,桑落动了动指头,搜索了一些柏林的旅游点,想着来都来了干脆好好玩一圈,于是点了几个收藏就扔开手机到头睡了。
第二天中午。
桑落挂着一张被寒风吹僵的脸走进了一所大学。
亚洲面孔在这并不多见,桑落黑发黑眸,套了件晚上才买的羽绒服,下半张脸埋在他妈给塞进行李箱的大红围巾里,一路上引来不少注目。
柏林的冬天也太冷了,桑落觉得自己在外面站了一会,就快冻成雪人了。
光等着不是事,来图书馆之前他曾去过郑嘉琢所在的学院,好在他运气不算差,真的让他给找对了。
艰难地用英语和对方说了自己的来意,对方问他和郑嘉琢什么关系,桑落绞尽脑汁,最后说是friends。
那个高大的德国男生跟他说郑嘉琢他们班今天出去做社会调研了,要进山,得等晚上六点多才能回来,让他没地方待的话可以去图书馆坐一下,等郑嘉琢回来了会让他来图书馆找。
桑落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吃了午餐,买了杯热可可进图书馆坐着等。
这所学校世界排名不高,图书馆里面的学习氛围也不怎么浓烈,桑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高中时期他去郑嘉琢教室找他的那一两次。
在堆得比山高的教辅书当中,微拧着眉心转笔的郑嘉琢和晚自习结束之后神态放松看着《局外人》的郑嘉琢。
他大学会是什么样子?桑落有点好奇,会像高中那样寡言吗?或者会被国外的气氛所感染,后知后觉地开始挥霍自己令人嫉妒的好皮囊,交数不清的女朋友?
在这样的猜测中,桑落在图书馆坐了五个小时,等到了晚上七点,都没能等来郑嘉琢。
桑落有些坐不住,手里的热可可早已经喝完,纸杯被他捏出一道道皱痕。
他有点懊恼刚才没有留一个那个德国学生的联系方式,或者干脆一点直接问郑嘉琢的chat,明明都下了飞机好久,却仿佛还被那种飞来柏林的冲动裹挟着,冲昏了头脑,冻傻了似的。
等到八点半,桑落将空杯子扔进垃圾桶,又去到了学院楼,但学院楼已经过了上班时间,灯都灭了一大半。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桑落在外面站了一会,肩膀便覆上一层雪,他感觉到鼻尖冰凉,动了动僵硬的手臂上抬手将肩上的雪拍掉。
已经确认郑嘉琢就在这个学院,那明天来也没关系,最后再给郑嘉琢一次机会,就当是……感谢他二模的时候还抽空给他讲过题,押中了两道数学大题,让桑落难得在数学这个科目上考了个不错的分数,成功哄得他妈给买了一个新款的相机。
酒店的床很硬,柏林的冬天又太冷,桑落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的时候接到电话,是他爸的秘书打过来的。
“熊叔?怎么了?”
“小少爷,桑总今天喝多了,急性胰腺炎,现在进急诊了。”
桑落的瞌睡一下子就行了,问他怎么回事,桑正杰的身体一直都还不错,而且酒量深不见底,很少有人能把他喝醉。
熊叔说这段时间桑总很忙,今天来的又是个大客户,带了一帮北方兄弟,一个比一个能喝。
“我妈呢?她还好吗?”
“夫人还好,现在我们都在医院急诊门口等着。”
“那我订机票回来吧。”
熊叔说好,让他把航班信息发过去,到时候派司机来接他。
桑落闷闷地“嗯”了一声,套了个外套拉开窗帘,外面还在下雪,黎明将至,天空是朦胧胧的蓝。
可能自己就不该来这一趟。
桑落穿好衣服,刷牙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发现浏览器自动给他推荐了一则当地的新闻。
他原本想直接划过,手指却鬼使神差地在“了解详情”那一栏落下。
点进一看,居然是山区雪崩的消息。
不知为什么,桑落看到那座山的名字,总觉得有点心慌,于是他吐掉嘴里的泡沫,认真看了起来。
新闻很短,是两分钟以前才发布的,大概说的是离这里二十公里的山区昨晚发生山体滑坡,导致小型雪崩,恰巧在环山公路的两辆大巴车被困,大巴车上全是大学生,现在能确认的是已经有七名学生丧命。
那所大学的名字很眼熟,桑落记得昨天在图书馆里,桌面上的宣传手册上,第一页就印了那几个德语单词。
是郑嘉琢的大学。
那一瞬间,桑落感觉自己置身窗外的冰冷天地中,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新闻图。
开冷水洗了把脸,总算清醒些,他才有了精神,放大新闻图仔细打量。
救援车辆已经到达现场,将学生们一个个救出来,人群乌泱泱的,桑落却定睛到角落的一个穿着深灰色衣服的人影上,略微松了口气。
他又点开其他几张照片,却怎么也找不到那道颀长的身影。
他又返回去看时间,发现是昨天傍晚六点半出的事。
郑嘉琢在那辆大巴上吗?
桑落心里传来一个回答,是的。
原来郑嘉琢是因为在路上遇到了雪崩才没赶得回来,桑落意识到这一点,同时也背上了背包,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酒店离郑嘉琢的大学其实很近,但他等不及,还是打了个车过去,跑到学院楼底下的时候气喘吁吁。
学院楼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焦急的神色。
他眼尖,找到了昨天问过话的那位男生,看来他在学生会工作,拉住男生问郑嘉琢的情况。
“Nero?”
这是郑嘉琢的英文名,桑落昨天才知道,点了点头。
男生告诉他Nero现在在市立医院,和其他46名同学一起,昨天出事之后消息很晚才传回学院,接着就是一直忙着联系学生家长,所以没给他打电话,表示抱歉。
桑落说没关系,问他可不可以把郑嘉琢的电话给他。
男生说Nero一般不告诉别人他的联系方式,他这里也只有一个他的社交账号。
最后桑落拿着郑嘉琢的社交账号id离开了学校,飞机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起飞了,他没空赶去市立医院,但好在至少知道郑嘉琢是安全的,不在那七个死亡名单之内。
桑落让司机把他送到机场,候机的时候搜索到了郑嘉琢的账号。
郑嘉琢的社交媒体非常寡淡,头像是默认的,只转载过两条电影导演发的影评帖。
桑落点开私信,删删减减了许久,最终等到登机的时候才发出去两条:
“听说你遇到雪崩了?人没事吧?”
“我是桑落,在曼都和你一个高中。”
接着他上了飞机,落地莱北已经是十七个小时之后,在熊叔安排过来的车上,桑落手机只剩最后百分之三的电量,他重新点开那个社交账号,发现没有人回自己的私信。
说不上什么感觉,他的脑袋无力地垂到车窗玻璃上,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他也没心思去充电,疲惫地阖上眸,恍然之间,柏林的大雪好像还在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