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的我修无情道by明又灭
明又灭  发于:2024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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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一下。
招心怀不甘之鬼。
摇两下。
招心存怨怼之鬼。
摇三下。
招恨意难平之鬼。
连着摇了三下,女鬼都未出现。
祈桑默然不语,摇了第四下。
摇四下。
招恨海滔天之鬼。
摇完第四下,好半晌,祠堂内没有任何动静。
又等了许久,招魂铃兀然无风自摇,铃声清脆,如同有谁在急促地回应。
祈桑了然,低声感谢。
“多谢夫人愿意出现。”
面前慢慢出现一道虚影。
出现的女子一袭红裙,面目因为只是一抹残魂而模糊不清。
女子亦是厉鬼,身上却没有代表杀孽的血腥气息。
按理来说,食鬘鬼已死,她身上的怨气就算不消失,也不可能如此刻一般依旧怨念滔天。
祈桑恭恭敬敬询问:“敢问夫人身份?”
女子的虚影明明灭灭,但声音倒是清晰。
“我名顾柳儿,双萝镇名门顾家妾室之女,因遭人陷害,被许给刘姓屠户,今今是我的孩子。”
顾夫人,刘屠户……
祈桑突然想起自己买的那个小木偶了,“顾小姐可是擅长木工?”
“木工?”顾柳儿嗤笑一声,言辞颇为犀利,“你可是也要觉得,我不尽女子本分,却琢磨这些本分之外的东西?”
祈桑能从那名卖木偶的小贩的话中,隐约窥见一二镇民的态度。
“不会。”祈桑说,“世上都没有‘男子本分’一说,又怎该有‘女子本分’这一说?”
顾柳儿眯了眯眼:“我已不是年轻姑娘,你不必用花言巧语哄我。”
祈桑反驳,“姑娘或夫人,只是一种身份,并无高下之分。”
约莫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小少年,顾柳儿噎了噎。
“你招我,不是为了祠堂之事吗?我会如数告知于你。”
顾柳儿慢慢往地上一坐,看了眼今今,像是疲惫极了。
“我已是残魂,至多两日便会消散,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件事……”
祈桑瞬间明了,未等顾柳儿开口,便率先立起三指发誓。
“只要未来今今不造业障,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他。”
顾柳儿似乎是笑了,但因面目模糊,看不清晰。
“你只要我一个真相,却立下天道誓,护我孩儿一辈子……在旁人那,你可能是单纯,但在我这,小少年,你可真是傻的不行。”
不等祈桑开口,顾柳儿又开口询问:“如今是几月了?”
祈桑答:“刚过立夏,我来时镇上张灯结彩,似乎是要过什么节日。”
“又是海神祭祀吧。”说到这,顾柳儿问,“小少年,你是修仙之人,这里真的有海神吗?”
祈桑摇摇头。
“世上早就没有神明了。”
“这样啊。”
顾柳儿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红裙。
“这是我穿过的最好的嫁衣,却是为了嫁给不存在的海神。”
祈桑脸色骤变,立于一旁的谢亭珏也想起一些不好的传闻,微皱起眉。
顾柳儿语气轻缓,“双萝镇常年遭水患,每遭水灾,便寻一位女子祭海神。”
祈桑皱眉:“可我来时,镇上并无水患,为何还要祭海神?”
“许多年前,大水淹没了双萝镇的所有作物,淹死了无数人……”
顾柳儿轻声笑了,语气带着淡淡的怜悯,但怜悯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双萝镇的人根据什么劳什子古籍,祭了两年海神,朝廷派人来解决了水患,他们却觉得是海神的功劳,哪怕一片太平,也总要寻两个名头,祭祀海神,以彰显他们不忘本的诚意。”
祈桑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理喻,但他面上没露出任何情绪。
顾柳儿说:“他们觉得每年祭一位妙龄女子太浪费,便从嫁人为妇的年轻女子里挑。若有丈夫主动劝说妻子成为海神新娘,可得五千文铜钱。”
说是“劝说”,也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实则就是“进献海神”。
他们视妻子为自己的财产,而双萝镇五千文便能买一位女子的命。
“我被人暗中救了上来,安置在这荒废的祠堂中。”顾柳儿轻声慢语,“他欲挟恩图报,逼我改头换面当他的妾,我不依,他便告知所有人我在这。”
听到此处,还没有刘屠户的出现,祈桑心里却已经感到不安。
顾柳儿道:“镇民以为是刘绍救起了我,便将我们与我孩儿一并关在祠堂,想要饿死我们,作为欺骗海神的惩罚。”
刘绍的确是被冤枉的。
但是他不无辜。
“后面的事你也猜到了,他本欲再食我儿,幸而我及时化为厉鬼,谁料他死后竟还高我一头,我只能想办法藏住今今的踪迹……只可惜,最后今今还是饿死了。”
双萝镇看着繁盛,实则藏污纳垢。
镇子上方铺天盖地的怨气,是一年又一年,一位又一位无辜死去的女子留下的。
“你不必问我,将我关在这的那人姓甚名谁。”顾柳儿慢慢道,“双萝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无法直接告诉你,但你今天从这出去了,他一定会来找你们。”
祈桑认真听着顾柳儿的话。
因为只是一抹残魂,后者的魂魄颜色越来越淡。
在最终消失前,她留下了一句话。
“海神祭祀是他一手创办的荣耀,他不会允许有人毁了这件事的。”

顾柳儿消失了, 许是去轮回了。
今今原本正在周围抓食鬘鬼逸散的阴气玩,察觉祠堂内少了一个人,懵懵懂懂往那个方向望去。
“今今。”祈桑在小鬼面前蹲下, “要和我一起走吗?”
今今成鬼不久, 神志尚且不算清楚, 面对祈桑的问话无法做出回应。
祈桑伸手把今今抱了起来, “你不说话,我就把你拐走啦。”
先前祠堂有变成厉鬼的食鬘鬼与顾柳儿, 海神祭祀的始作俑者还有所忌惮。
如今二者皆消散于天地, 放今今一个小鬼待在这, 无异于羊入虎口。
谢亭珏看着浑身冒着阴气的小鬼, 担心小鬼的阴气会对祈桑有损。
他思索片刻, 与祈桑商量, 由他带着今今。
谁料今今一看见他,直接把脸埋进了祈桑怀里, 死活不要被谢亭珏抱走。
甚至还无师自通装可怜, 生硬地给自己挤了两滴猩红的血泪出来,场面又好笑又吓人。
谢亭珏:“……”
是了,他半仙之躯,哪怕隐藏修为, 还是会让敏锐的小鬼有天然的害怕。
祈桑抱着今今哄了两下, 小鬼的血泪糊了他一衣襟。
好半晌, 今今才愿意相信自己不会被“送走”。
趁着夜色,两人一鬼回到了客栈。
祈桑把今今放在屋子里,路上捡了朵掉在地上的花, 给小鬼掰扯着玩。
“白天我们都出去了,我不放心把今今一个鬼留在客栈。”
可别说正午了, 清晨的曦光都能把今今晒个半死。
谢亭珏身上自然有能帮到祈桑的灵器,但“谢逐”显然是拿不出这些东西的。
“你可以传信给万宝阁的那位少主,他应该有让鬼魂凝出实体的灵器。”
祈桑双手合十,“靠你了沈哥。”
今今歪了歪头,学着祈桑的样子,也手掌合十了。
祈桑一边给沈纨传密信,一边乐了。
小鬼比拜佛的手势,倒反天罡啊。
传完信后,他戳了戳今今的脑袋,给小鬼戳得一个趔趄。
“什么都学,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小鬼什么都不懂,但天然就学会了碰瓷。
祈桑轻轻一戳,小鬼直接夸张地摔倒在地,懵懵地看着祈桑。
祈桑:“……”
好坏哦,今今。
祈桑很是纵容小鬼,上前把他抱了起来。
谢亭珏原本立于一旁,唇含笑意地看着一人一鬼之间的互动。
下一刻,谢亭珏脸色骤变。
他大步往前,拉住祈桑的手,“你在做什么?!”
祈桑的指尖被自己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他看着谢亭珏惊疑不定的神色,依然泰然自若:“喂小鬼呀,谢哥。”
阴气只能让小鬼存活下去,但人血可以同时帮小鬼短暂凝出人身。
今今的唇角沾了些许祈桑的血,他凭着本能舔了舔。
原本虚虚的魂魄似乎凝实许多,眼神也清澈了一点。
祈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循循善诱,劝说谢逐。
“谢哥,这封信传出去,最快也得三日才能收到沈纨寄来的东西……总得想个办法,先把这三天过渡了吧。”
谢亭珏自认不是个死板的人,就算刚刚是顾沧焰在用这种方法喂小鬼,他也懒得劝一句。
“我并不是对养小鬼有所忌惮,只是你这种方法……”
“我明白的,谢哥。”祈桑面色不变,依旧笑吟吟的,“只是这几天,我会倒霉一点而已。”
见祈桑态度坚持,谢亭珏也不多劝。
他明白只要祈桑态度稍微坚定一点,他就没有任何办法做出与祈桑相反的选择。
这种方法,何止是会倒霉。
轻则连续数日厄运缠身,重则有损寿数。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折损几日寿数算不得大事。
当时谢亭珏给祈桑算命格,所遭反噬至少折损十余年寿数,他也只当无事发生。
只是……
谢亭珏心中隐隐不安。
一般来说,逆天而行,凡人修仙,所求无非是长生。
祈桑如今金丹修为,寿数也不过延长至百余年,他却一点也不惜命。
想起祈桑渡劫时的反应,谢亭珏终于生出了几分后怕。
当时他以为是祈桑有所把握,才敢如此放肆张狂。
现在想来,只是因为祈桑不惧死罢了。
谢亭珏曾以为少年心思纯善,重情重义,该是个天生的苍生道修者。
谁料少年不仅修了无情道,还得天道批命“薄情寡义”。
从前他不解,如今却隐约明白几分。
这世间珍重喜爱祈桑者不计其数,祈桑亦然待之以诚。
只是无数人希望祈桑好好活着,但若真的有厄运必当来临的一天。
爱之者痛不欲生,祈桑却一定比谁都不在乎。
本以为,至少三日才能得到沈纨的回信。
谁料一夜过去,第二天上午,一封长篇大论的信就寄了回来。
顺道捎过来的,还有一件名为“凝魄仪”的法器。
祈桑摸摸鼻子,展开信件前,已经预料到沈纨会怎么“批评”他了。
开头沈纨的情绪还能克制住,大意就是“养小鬼是不对的”,“应该放小鬼去投胎”这一类。
其实祈桑也想过,要不要原地超度今今,可是小鬼似乎有未了的心愿,不愿投胎。
信件后面,沈纨大概是知道自己嘴皮子说破了祈桑也不会听,直接选择放弃劝说。
甚至破罐子破摔地罗列了十几条养小鬼注意事项,还叮嘱他千万别被人发现,否则一定会被霄晖仙尊逐出师门的。
祈桑看信时没有避着谢逐,前面还好,看到后面简直心虚得不行。
谢亭珏注意到祈桑略带心虚的目光,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祈桑讪讪回答:“沈哥说,我要被师尊逐出师门了。”
谢亭珏:“?”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祈桑沉痛地给谢逐看了看这封信。
“谢哥,你千万别告诉师尊我养了只今今,不然我一定会得到惨痛的教训。”
谢亭珏觉得有趣,想要知道自己在祈桑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如果被谢亭珏知道了,你会得到什么教训?”
祈桑被问住了。
祈桑苦思冥想。
祈桑:“呃……”
好像,也不会怎么样?
只是这话说出来有些小瞧谢亭珏的意思,祈桑自然地换了话题。
“谢哥,你说我们待会去哪呢?”
谢亭珏不知道自己被小瞧了,认真提出建议。
“随便逛吧,我们昨日的行为那个人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凝魄仪是一个小红珠子,上面穿着根透色丝线。
祈桑将它挂在今今脖子上,小鬼的魂魄瞬间凝实,就是看着还是呆呆傻傻的。
实体自然会比鬼魂要重得多,祈桑一把将今今抱了起来,仍觉得太轻。
“怎么还是这么轻,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今今有了实体后,脸不再惨白惨白,嘴唇也红润许多。
就是除了脸上还有点小孩的肉嘟嘟,身上都是骨头,瘦得要命。
谢亭珏给今今的脸施了个幻形术,让小鬼的脸变得没什么记忆点。
“镇子上应该有不少人见过小鬼生前的样子,这样保险一点。”
“好嘞。”祈桑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小帽子,给今今戴上,“我们今今真可爱啊。”
脑袋上突然多了个束缚,今今正摇头晃脑试图甩掉。
一抬眼,看见祈桑笑眯眯的样子,顿时不动了。
祈桑刮了下今今的鼻子。
“出发吧,我们今天吃遍双萝镇一条街。”
今今不知道死了多久,又在暗无天日的祠堂待了多久。
一出门,颇为炽热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他还不习惯地挠了挠脸。
哪怕凝魄仪让今今有了实体,暂时脱离鬼魂的身份,身体上还是不习惯被阳光直照。
于是一出客栈的门,今今立马冲祈桑张开手臂,示意要抱。
祈桑一颗心瞬间被可爱化了,乐的找不着北。
他轻轻松松将今今抱了起来,“小孩怎么这么粘人啊,算了,哥哥抱你啊。”
明明脸上都乐开了花,嘴上还故作嫌弃。
谢亭珏拆台,“你嫌累的话,我来抱小鬼也行。”
祈桑半点没害怕,笑嘻嘻抱着今今凑近了谢亭珏。
“今今才不乐意和你在一起呢,他讨厌死你啦。”
今今看着谢亭珏。
今今面无表情地流下了两行血泪。
两人:“……!!!”
没料到小鬼有了实体,还会流血泪。
一番兵荒马乱后,两人总算把小鬼哄好了。
一路上,有许多路人忍不住侧目瞧着他们。
两名年轻男子带一个小孩的搭配本就罕见,更别提还有祈桑这么个容貌惹眼的少年了。
因为抱着今今腾不开手,祈桑将自己装着灵石的钱囊递给谢亭珏。
他大手一挥,道:“谢哥,想买什么买什么,今天的消费由我包了!”
谢亭珏“闭关”前,给了祈桑一个须弥芥子袋。
祈桑打开一看,差点被一堆上品灵石金灿灿的光线晃了眼。
简而言之。
他富极了。
谢亭珏接过钱囊,却没用祈桑的钱。
他早就决定要换身份和祈桑一块下山,自然不准备让祈桑出钱,这些钱只是为了给祈桑应急用的。
万一什么时候,祈桑突然想买下一座城怎么办?
还是得留点钱傍身。
出来前,祈桑说要吃遍一条街。
君子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街头的羊肉烧饼,巷尾的咸豆腐花,无一放过。
因为祈桑吃了还能给出充足的情绪价值,比如“这个饼皮也太酥脆了吧”,“豆腐脑好吃到我要用一辈子来回味”……这些略显夸张,但由少年说出来则刚刚好的夸赞。
所以老板慈爱的眼神追随着祈桑,直到他的背影都消失了,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自己吃得开心了,祈桑也没忘记身边的一大一小。
他给今今买了个九连环,又给谢亭珏挑了一对魔狼皮毛制成的护腕。
后者的价格显然要比九连环高上许多倍,但在今今眼中,护腕显然没什么好玩的。
于是今今一边扒拉着手上的九连环,一边用同情的眼神望着谢亭珏。
谢亭珏得了祈桑送的礼物,心情正好,根本不在意小鬼的“同情”。
他当即换上了这对护腕,顺手把原先用的护腕丢进须弥芥子袋的角落吃灰。
许是九连环勾起了今今对外界的好奇,他不再缩在祈桑怀里。
今今主动下地,跑到心仪的摊位面前,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祈桑。
祈桑被萌的心都化了,小鬼要什么买什么。
摊主见来了个付钱爽利的小郎君,乐得合不拢嘴。
他欲套近乎,“几位是……?”
祈桑回答得很果断,“我们是兄弟。”
“哦,哦!”摊主恍然大悟,“难怪三位长得如此相像,我一看就是一家人!”
祈桑:“……?”
他们三个人的长相,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贴心的祈桑不会让摊主尴尬,见今今还在挑东西,便随口接话。
“这是我弟弟顾今今,那是我哥哥顾竹竹,我叫顾桑桑。”
摊主表示对这三个敷衍的名字接受良好,甚至还有心开玩笑。
“桑竹萧,小郎君家里是不是还有兄长叫萧萧的?”
谢亭珏闻言,连手上的护腕也不欣赏了,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摊主。
祈桑一下乐了,“萧萧?您还真是料事如神,我还真有个哥哥叫这个。”
不过不叫顾萧萧,而是姓萧。
两人谈话之间,今今已经挑了七八样小玩意了。
摊主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了。
都是些小而贵的精致玩具。
祈桑付完钱,拉着今今的手离开。
正准备和谢亭珏商量一下去哪家酒楼吃饭,突然听见前方的人群传来尖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是“那个人”找上门了。
他们逆着人流走到最前面,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
——六具尸体。
有整整六具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子尸体被弃置在大街上。
明明是朗朗晴日,祈桑却遍体生寒。
他似有所觉,猛地看向一旁酒楼的靠窗位置,与一名脸上绘着诡异图腾的男人对视上了。
祈桑看不透男人的修为,显然远高于金丹。
谢逐低声道:“元婴后期,但不是剑修。”
男人脸上的图腾是黑紫色调,像某种扭曲的祭文。
在繁复的图腾花纹之下,祈桑看清了对方略带警告的眼神。
有人率先发现这名男人,“是祭司大人!”
这一句话如同落进油锅中的水,骤然让周围人都仓皇起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围有半数人直接跪倒在地。
他们行着叩拜神明的礼仪,祈求祭司大人询问神意。
而被他们叩拜着的祭司,却只是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开。

不算暑热的日光照在镇民的身上,却让他们额头的汗瞬间滑落下来。
四周像是隔绝了所有的嘈杂声,跪叩的人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面对“海神发怒”, 他们只能想得到要祈求半神的祭司, 然而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祭司下来以后, 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 径直离开。
只是在临走前,好似随意地瞥了一眼祈桑。
在祈桑看向他时, 唇角勾起了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
谢亭珏的手搭在剑柄上, 戒备地看着祭司。
明明毫无缘由, 但他就是觉得, 这人似乎已经盯上祈桑了。
然而下一刻, 祭司就收回视线, 往人群外走去。
围观的人早就自觉散在两边,为祭司留出通行的道路。
看他们的表情, 对于这名祭司, 更多的是畏惧而不是尊崇。
祈桑的视线被日头晃了一下。
眯起眼的瞬间,他看见祭司脸上的图腾微微变化些许。
凝神仔细一看,却没发现与先前有什么不同。
一如既往的鲜艳,诡异。
周围跪倒在地的人, 却在短暂的失望过后, 就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表情。
不少海神的信徒嘴上念念有词, 重新祈求不存在的海神的原谅。
祈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会。
半晌后,他什么也没说,回头往客栈的方向走。
路上, 他们又遇见那名闲聊过的小摊贩了。
摊贩抱胸靠在自己的摊位边上,神情淡淡, 看笑话似的看着那群往前赶的镇民。
因为没有生意,甚至还颇为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见到祈桑他们回来,摊贩抬手打了个招呼。
“几位初来双萝镇,便让你们见笑了。”
祈桑问:“你不觉得这是海神发怒吗?”
“海神?”摊贩像是听见了笑话,“小郎君不会也信这一套吧?”
祈桑表示愿闻其详。
摊贩叹了口气,“当年水灾,赈灾粮是朝廷发的,堤坝是人修建的,祭神的是位无辜的姑娘……怎么最后所有的功劳,都在祭司口中,变成了海神的了?”
祈桑刚刚也发现了。
过于信奉祭司,大多都有些年纪了。
稍微年轻一点的,都和小贩一样,对祭司的态度怀疑多过信任。
谢亭珏在小贩摊位上放下一锭银子。
他问道:“这位祭司是什么时候来双萝镇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凤烨。”摊贩欢欣鼓舞地拿起银子抛了抛,“据说从六十年前第一次海神祭祀开始,他便在了。”
祈桑颔首道谢:“多谢。”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小贩知道的就如实告知,不知道真相的,也都能说点自己听到的传闻。
问完想问的了,祈桑正欲转身离开,小贩却笑眯眯喊住了他们。
“客官且等等,我有一物想要赠与你们……双萝镇的人都有一本,我懒得看,但或许你们能用得上。”
祈桑接过小贩递过来的东西。
看起来像一本风物志,有些厚度。
两人一鬼回到客栈。
谢亭珏在门口设下结界,防止被有心之人偷听。
谢亭珏建议道:“待会我出去打听一下,今年的海神新娘……”
出乎意料的,向来见不得他人苦难的祈桑却阻止了他,“不用。”
谢亭珏短暂的意外过后,便明白了祈桑的意思。
见祈桑不打算告诉他太多,谢亭珏便也没有多嘴询问。
祈桑慢慢翻看着手中的《双萝镇古史》。
翻到某一页,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忽略掉书上大半无意义的东西,祈桑很快就看完了这本古史。
合上古史后,祈桑说:“……我不会让海神祭祀成功的。”
这场持续了六十年的荒唐祭祀,该有个结束的日子了。
海神祭祀当日。
熙来攘往的人群挤在路边。
祈桑下楼时,见到客栈的掌柜正在拨算盘。
似乎是今天的帐有些难算,拨了几次算盘,最后都被掌柜的重新打乱。
见到祈桑和谢亭珏下来,掌柜的还愣了一下。
“两位这是……要去参加海神祭祀?”
祈桑没有说话。
在掌柜看来,这就是一种默认。
掌柜的似乎有些意外,垂下头,重新开始拨算盘珠子。
他喃喃道:“也不知这究竟有什么魅力……都赶出去看了。”
祈桑没有错过掌柜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他没有解释,只是拉着谢亭珏走出了客栈的门。
海神祭祀干的虽是罔顾人命的残酷勾当,面上却装点得热闹喜庆。
除却部分不支持海神祭祀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出来“沾沾喜气”了。
红绸繁花,翘角花轿。
唢呐一吹,悲同喜在。
花轿内,新娘的手脚都被麻绳困住。
一代又一代的祭祀下来,镇民已经很有经验了。
为防止她哭喊,坏了祭祀的喜气,廉价的红盖头被塞进她的嘴中。
镇上的壮汉抬着简陋的花轿到了泓岭海旁。
海岸边建了一座数十丈高的祭台,凤烨穿着隆重的祭祀服立于台上。
几日不见,他脸上的图腾似乎更大了。
扭曲的纹样连接了半张脸的眉眼唇,让他像是戴上了半幅面具。
凤烨冰冷的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最后精准无误地停在了祈桑身上。
因为有凝魄仪,今今被隐匿气息,藏在了客栈,此行只有祈桑与谢亭珏两人。
面对凤烨无机质一般冷寒的眼神,祈桑只回以一抹挑衅的微笑。
凤烨早就料到祈桑会破坏今日的海神祭祀,并不意外。
或者说,他在意的从不是简单的海神祭祀,所以并不在乎祈桑想要怎么破坏它。
凤烨暗藏狂热的目光落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似乎想要透过水面,看到更深层的地方。
镇民掐着吉时,将新娘“搀扶”上祭台。
新娘被提前下了软骨散,又被人钳制住,挣扎不能。
凤烨闭上眼,食指与中指并拢微曲,点在新娘的额头,按流程为其祈福。
原先对祭海神还满心恐惧的新娘,在如同咒语的祈福声中,渐渐平静。
新娘恍惚地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心中竟也有了几分迫切的渴望。
这种场面每年一次,许多镇民已经从新奇转为习惯了。
他们跟着双手合十,面带笑意地祈祷海神保佑。
一切流程都很顺利。
就在祈福将要完成时,异变突生。
原先晴空万里的天迅速积攒起阴云,不过瞬息,天就彻底黑了下来。
未待惶恐的众人有所反应,一道雷霆自空中劈下,猝然击进泓岭海中。
河中瞬间漂浮起大量死鱼,平静的水面也卷起波涌。
海浪卷着死鱼的尸体慢慢冲上了岸边,鱼腥味掩盖了若有若无的其他气味。
不少人这辈子都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名苍老的老头嘶哑着嗓子大喊:“是……是海神发怒了!”
联想到前几日的六具女尸,不少人义愤填膺地将过错归咎于已死之人。
这应该是双萝镇百年来最团结的一次,凡是在场人,无不附和,无不赞同。
祭祀被打断,凤烨终于认真地正视祈桑了。
只是他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恼怒,甚至还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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