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回餐厅,店里店外洋溢着圣诞前夕的浓浓氛围。
一位男子正坐在高梯上,弄着餐厅墙上的圣诞彩旗装饰,一见到林祐,便叫着:“大佬,你终于回来了!”
林祐走过去扶住他的梯子,笑道:“怎么,我就出去了一会儿,你就这样喊叫。”
男人一脸疲惫与无助,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些有多难搞,弄了半天可把我累死。”
他一把跳下高梯,拍了下林祐的肩膀,得意道:“怎样,我这扮得不错吧?”
林祐环顾店内的四周,确实搞得有模有样,彷佛现在真的在过圣诞节。他点了点头。
男人笑得开怀,转而叹了口气,无奈道:“那当然,老板可看重圣诞了,弄不好得扣我俩工钱!”
“你瞧这灯,瞧这旗帜,瞧这棵圣诞树,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得意。
说完,他拍了几下沾了墙灰的手,乐哉乐哉地跑去服务送餐了。
对了,此人名叫陈港生,是林祐的同事兼好友,是林祐在这家餐厅工作之初便认识的。性格大咧开朗,有情有义。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娶到一位香港小姐作老婆。港生港生,顾名思义便是在香港出生了。
林祐脱下风衣,换上黑色的西装服,便开始着手工作了。
金坤孝与几个和兴义的元老叔伯围坐在一起,商讨关于陈权的后事以及和兴义下一个话事人的事宜。
关于陈权的后事。
金坤孝说葬礼将在后天于香港半山举行,他已请大师看过,后天是个吉日。另外参加葬礼的人,除了和兴义还有一帮陈权生前的圈外好友,他都一一邀请了过来。
他还体贴说道:“至于明哥,他人远在越南,诸事不便,还是不要麻烦他来了好。”
一帮元老面面相觑,却有口难开,默默允许了。
关于话事人的问题。
其中一名叔伯说:“自从阿孝回到香港之后,和兴义可谓是蒸蒸日上,钱也是洗的干净。阿孝年轻有为,有手段,我看话事人非他莫属。”
话音刚落,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致称好,赞不绝口。
金坤孝低头笑了起来,扶了下眼镜。
“感谢各位叔伯的厚......”
话未说完,却突然被一旁的蔡叔给打断。他从始自终正经危坐,未发一言。
“我看,现在还没到和兴义选话事人的时候。”声音掷地有声。
众人纷纷看向他。
蔡叔继续说道:“权爷还未过头七,那么快选下一个话事人我觉得不妥。再者,这事得等到家明回来后再说。”他看向金坤孝,“我已经派人通知家明回港参加葬礼。”
和兴义话事人没那么好选。每个元老人物都有一票否决权,想要掌管和兴义,则必须得全票通过。
金坤孝深谙这个道理,不失风度地理解道:“明白了蔡叔。我到时会好好接待明哥的。”
会议散去。
金坤孝周到地把各个叔伯送出门外,终于不掩饰自己烦乱的心,神情冷得像块低温下的冰。他一把摘下眼镜,甩在桌上,偶然瞥见桌上的今日份报纸。
那个标题深深刺入进他的眼,像支未燃尽的烟蒂灼烧着他的内心。
一波又一波的人身穿黑服,手撑黑伞,前来墓园吊唁。气氛庄严肃穆,又凝重,大家站在一起,共同追忆这位传奇人物的一生。
钟义在门口招待来宾,面容沧桑。
他一面迎接来客,一面点头应对他们的一句“节哀顺变”。内心凄凉。
突然,一声“钟叔”将他唤回了神。
只见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持着一把伞,胸前别着一朵白花,英俊不失潇洒,站在钟义面前。身边还跟着一名细佬。与六年前相比,可谓成熟又富有深度。
钟义见到周家明,内心突然有了些慰藉,他抱住周家明,拍拍他的背,说道:“家明,你回来了。”
周家明“嗯”了一声。
“进去吧。”钟义放开他,“老爷在里面等着你。”
周家明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便走进了墓园内。金猴条也随之走了进去。
周家明拿来一朵白花,献在陈权的坟前,又拿来三只点好的上香,对着陈权的坟墓跪拜了三拜,插在坟前。
他低着头,默默不语,跪了良久。众人唏嘘。
最后还是金猴条上前把周家明拉起来,“明哥,起来吧。你已经跪得够久了。”
周家明眼眶有些发红,最后朝天望了望,吐出一口深深的叹息。
他走到蔡叔身边,平静说道:“蔡叔,我回来了。”
蔡叔一双老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拍了拍周家明的肩膀,道:“好孩子。你回来了就好了,权爷死前就想着见你一面。唉。”他叹了口气,叹世事难料,生命无常。
“权爷是病死的?”
“......我怀疑没那么简单。”
蔡叔目光一动,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周家明开口回答,一边的金坤孝走了过来。
他面色憔悴,深沉浓郁,看到周家明后,紧紧抱住了他。“明哥,你回来了,太好了。和兴义还需要你!”语气令人动容。
周家明向金坤孝点了点头。接着刚才的话题,他继续对蔡叔说道:“我的意思是,验尸。”
验尸?蔡叔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就连金坤孝也露出一般的神情。
“蔡叔您位高权重,在和兴义说话有分量。只要你给个准话。”周家明恳请道。
还没等蔡叔开口,金坤孝便说道:“生老病死,各有其命。权爷年事已高,年轻时打拼落下的病根太多,晚年旧疾复发去世。就连医生也是这么说。”
周家明却反驳道:“可权爷在死前的前两周还与我通话,说他一切安好。我不相信他就这么突然死了。”
金坤孝说:“他可能是在隐瞒病情,不想让你担心。”
周家明不信,他看向蔡叔,希望他能发个话。只见蔡叔面露难色,缓缓说道:“家明,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权爷确实是病死的。死前的两周,他其实已经病入膏肓了。”
蔡叔的话给了周家明当头一棒。
“验尸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权爷已经下葬,验尸剖尸是大不敬。你是想让他死不瞑目吗?”蔡叔摇了摇头,“我不同意。”
周家明哑着口,无话可说,最终只能作罢。
蔡叔说道:“我和其他几位叔伯商量好了,等权爷葬礼过去,会安排个时间进行话事人的选举。”
周家明站在半山,望向下面的景象,与六年前相比,只教人觉得物是人非。不少罗棚矮屋被推平,建起一幢幢大厦房楼;曾经熟悉的街道,现在已经识不到了。变得太快,抑或是他离开香港太久。
金猴条向周家明走了过来,递上一根烟。
周家明看了眼,摆了摆手。金猴条只好给自己点上一根。
忽地,周家明开口道:“阿条,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周家明一路开车开到尖沙咀漆咸道。这里有驻港英军扎地的漆咸营。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座监狱,内外戒备森严,里面关的大都是道上的黑人物。
周家明让金猴条打听到刀疤荣的所在之处,花了点金钱手段才方可进去探监。
他坐在探监室的玻璃窗外,另一侧的铁门被打开了。
只见刀疤荣手脚戴着镣铐,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形如同枯木,比几年前的他瘦了一圈,目光黯然。当他抬眼望到周家明时,眼神明显惊动了一下,最后归于平静。
刀疤荣坐下身。两人就这么对峙看住对方。
最终,刀疤荣开口道:“明兄,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前日。”
“哦——那你还没忘记我这位老友,专登过来看我的?”
刀疤荣戏谑地笑了一下,最后仰天大笑,“好啊好啊。”
“那你看到我这副样子,是否令你满意呢?”
周家明怔了一下,否定道:“我来并不是这个意思。”
刀疤荣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看到自己的敌人坐了监,难道不大快人心吗?”
周家明看着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是想来问你为什么会坐监,以及我不在的这几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刀疤荣一听,看着周家明,眼神犀利。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此次前来是为了这些事。说吧,告诉他也无妨,反正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已经不是以前的刀疤荣了。
“我是被金坤孝害的。他连同政府冤江浙帮同安胜社买卖枪械,以非法军火买卖罪和毒品罪进去的。”刀疤荣自嘲般笑了一下,“人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怨就怨我信错了人。”
他轻叹一声,看向周家明,“不是就连你,也栽在我手里两次?”
“两次?”
“一次是九龙城砦反水。和兴义输得落花流水。”刀疤荣眯起眼睛,“还有一次,哦不,那次可能不算。”
“也就是我杀了林祐他阿妈。”刀疤荣不痛不痒道。
登时,周家明拍案而起,像是被触及了底线般,额头青筋暴起,眼中的瞳仁在晃动,不可置信地看着刀疤荣。
“你说,什么?”周家明咬着牙说道。
刀疤荣歪着头,玩味地看着周家明的反应。没想到杀了林祐他妈比和兴义被打得一败涂地更让周家明愤怒。
“你还真是喜欢那小子。”刀疤荣说。
周家明仿佛没听到般,继续,一字一句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刀疤荣说道:“真,千真万确。”他摊开双手。
一瞬间,“嘭”的一声,拳头砸在了玻璃窗上,引得狱警进来查看。这一下,也让刀疤荣惊呆了。
“What are you doing? Calm down please!”
*(你在做什么?冷静一下!)*
周家明双手撑在桌案上,低着头,只想试图压抑自己的怒火,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OK, time is up. You come with me.”洋狱警抓住刀疤荣的双臂,想把他带走。
*(好了,时间到了,你跟我来。)*
刀疤荣走了回去。走了几步,他忽地转回头来,对周家明说道:“跟你认识了那么长时间,我最后好心提醒你一句,小心金坤孝。”
周家明听闻,默默抬起来头来看着刀疤荣,不解其意。
“或许我们不再适合这个江湖,比我们有手段的有的是。”
最后,刀疤荣被带回了狱中。
周家明怔愣在原地。
车子又被驱向九龙城砦。外面的香港变幻多端,然而这个小小的四方城却仿似永远都不会变,依旧是那副模样。周家明还记得是哪条路,哪条道,还记得林祐的家。
他走上昏暗吱呀的木楼梯,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铁门已锈迹斑驳,上面依稀还有红漆的痕迹。
周家明敲了敲门。无人应。
又敲了敲门。依旧无人应答。
最后他双手拍门,叫着:“阿祐,阿祐。”
这时,楼上的一位阿伯赶了下来,拉住周家明的手,说道:“小伙子别敲了。这家早就没人住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唏嘘道:“这户人家几年前欠债,被黑社会找上门。孩子的阿妈死了,那孩子之后也便搬了出去。”差点落泪。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阿祐呢?他现在在哪?他现在住在哪?
阿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
周家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坐回车里。
金猴条坐在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着他,问:“怎么样,明哥。”
金猴条内心明白,也不说什么了。
车子启动,驶离九龙城砦。过了良久,周家明像是回过神般,抬起头来,说道:
“我想让你再帮我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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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港都陷入浪漫又温馨的圣诞氛围之中,张灯结彩,欢声笑语。街边的树用黄色亮灯做装饰,天空挂起金色、红色的绸缎,靓丽夺目。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红黄白,甚为温暖。偶有几位圣诞老人拎着一袋礼物出现街头,惹得一众孩童尖叫。
西餐厅开启了一年来最忙的一天,推出了“情浓圣诞”的套餐,招引许多客人来此共度时光。
古老的收音机播放着歌曲,沙哑中带着天真。陈港生头戴着一顶圣诞帽,一边端着盘子送餐,一边对林祐唠叨着:“林祐,你再不来我就快忙死了,手都拿不过来啦。”
林祐笑了笑说道:“等我记完账就来。”
电视机上放着欢乐今宵,人们一边食饭,一边看着沈殿霞穿着圣诞女郎的模样,扮笑逗人。氛围融洽。
“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林祐笑着。
他一边记账,一边与进门的客人打招呼。
身边的门铃再次响起,“叮铃”一声。
“Merry Christmas.”声音温厚清润,成熟不羁。
林祐立即应道:“Merry Christ......”突然,他停下手中的笔,缓缓抬头一看,怔了一下。一会儿,他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继续记着账,“Merry Christmas.”
对方依旧不舍,问道:“还记得我吗,阿祐。”
周家明试探着,眼中流露出小心翼翼的情意与爱恋。
林祐沉默,依旧低着头,手中的笔不停歇。他说道:“记得,周生。”
周生。彷似在叫一个陌生人。
周家明心中顿时一阵酸楚涌了上来,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他不死心,“阿祐,我回来了,你......”
林祐打断他,说道:“周生,如果要吃饭,请左手边右转。”
周家明眼神动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按照他说的去落了座。今天的他穿了套高级毛呢大衣,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男人荷尔蒙的气息。
陈港生走到周家明桌前,轻快地问:“先生,要点乜嘢?”
*(要点什么?)*
”一杯水,唔该。”周家明本就无心来吃饭,在座的所有时间都在远处默默观望着林祐,看着他和客人笑脸相迎,看着他和陈港生谈笑风生,笑容灿烂。
却始终都没有分过一点眼神给他。
陈港生站在林祐身旁,偷偷观察着周家明,用手肘捣了下林祐,说道:“看那个人,好奇怪。就要了杯水,在这坐了那么长时间。”
林祐知道他在说谁,便说不知道。
“看样子也不像没钱啊。他还一直......一直看着你,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林祐喝着水,抿了抿嘴唇。他没有搭话,转身继续工作了。
陈港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追在林祐后边跟他道歉。
人潮直至半夜十一点半才逐渐退去。餐厅也要关门打烊了。
“先生,我们要关门了。”陈港生对周家明说。
意思是你快点离开,别影响我放工回家睡觉呀。
周家明回过神,不好意思道:“哦哦,好。”
他走到柜台,对林祐轻道:“结账。”
“一杯水,总共五元。”
周家明掏出一张纸币,看了看林祐低下头的面庞,最后结了账,无奈开门离去。
看着他那熟悉的硬朗的面庞,林祐骤然间失了神。谈不上多大的变化,但总比六年前确实是多了点什么。眉宇间的顽固,抑或是眼神中的柔肠。林祐说不上来。
“有什么事吗?周生。”林祐说道。
周家明一怔,随后他上前,上前握住了林祐的手。两人的距离可以让林祐感受到周家明身上的毛呢大衣散发的温度。
听见周家明一股受伤的语气,“不要这样好吗,阿祐。”带着受伤的神情。
闻言,林祐鼻头微微一酸,嘴角抽了一抽,隐忍着内心的情绪,“我哪样。”
周家明摩挲着林祐的手,有点冰冰凉。他说:“我宁愿你骂我,怨我,甚至恨我.......也不要不理我。”不要冷冷地转头而过,掉头而去,不要不言语。
林祐望着周家明,眼神彷佛一滩深静的池水,风平浪静,又有着点点哀伤。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林祐慢慢抽出手来。
只听见他轻轻说道:“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只是,我等得太累了,我等了六年。”
时间可以使一切复燃,也可以冲刷掉一切。周家明顿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现在他才明白,他已经晚了。看着林祐仿似伤透心的眼神,周家明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可以来缝补这六年的时间裂缝。
圣诞街头,星星灯独自在闪烁,给静谧的夜色平添一丝落寞。
“对不起,阿祐。”周家明沉道。
当初他一句“等我”便让林祐等了他六年。这六年间,没有一封书信,没有一次回港看望过林祐。他欠他太多。
只见林祐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说:“是我自己傻罢了。”周家明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
林祐转身离开。周家明想再次上前,被林祐打住。
他停下脚步,背对周家明,说:“我想一个人。”
......
周家明明白他的心情,没有走上前。只敢在离林祐几百米的地方默默跟着,守护他回家。
他跟在后面,看着林祐走进楼道,看着楼上的一盏灯亮了,又关。
周家明站在对面的街灯下,在十二月的冬夜里抽着一支又一支的烟。
关于和兴义选举的仪式,将在一艘游轮上举行。只有候选人和几位元老长辈能出席参加。而候选人便是周家明和金坤孝。
离开会议室后。
金坤孝环抱着周家明肩膀,边走边说道:“明哥,虽说我俩竞争,但我不希望这次的选举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周家明看着金坤孝一副诚挚的表情,答道:“我也这么想。毕竟我们都是和兴义的一份子。”
“对,就算我当选,我以后赚的钱都有你的一半。”金坤孝义气道。
周家明心头不知为何浮起一丝疑虑。他想起刀疤荣的话,内心开始变得奇怪与生分,他没有回答金坤孝的话,只留下一个背影走开了。
周家明照旧来到了林祐所在的西餐厅,照旧点了一杯水坐在那儿,望着林祐在店里忙上忙下。他不奢望他能够看他一眼,与他说上一句,只是看着,看着就便好,就已心满意足。
大提琴在悠扬地奏着。呆坐的一夜时光转瞬即逝。
林祐关好餐厅的门,便离开回家。周家明默默跟在他的后面,就像往常一般。而这次,林祐并没有把他当作不存在一样,他走到周家明的面前。
周家明眼神微微一动,有种急切之感,想要同林祐说话。只见林祐拿出一个纸包,塞进周家明的手里,淡淡说道:“这是你给我的钱,现在我还给你。”
“这下,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声音清冽,却在周家明耳中听来竟是如此冰冷无情。
周家明握着那个纸包,如有千斤重,宛如此时他的心情。一阵巨大的恐慌涌来上来,眼眶发热发红。连拿着钱的那只手都在轻轻发着抖。
“你......你想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些吗?”周家明难以置信,喉间有些发哽。
只见林祐摇了摇头,随后他说道:“我要离开香港了。”
“......”
这句话更是给了周家明一击。
他扔下那沓钱,急不可耐地抓住林祐的手臂,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香港?难道,难道你也像他们一样移民吗?”
一行泪从周家明的眼角划下。
林祐看着他的模样,劝道:“家明,你冷静些。”
但是如何冷静,请你告诉我。
“我并不是移民。而是自己决定了要离开。”
“......你为什么想走呢?香港有什么不好?”周家明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哽咽。
林祐说:“香港很好。只是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留在这又有什么意思?”他垂眸,“香港已不是我的地头。”
自从周家明离开的那个雨夜,阿妈下葬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终有一天会离开香港。
周家明急切说道:“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你不是还有......”
他停了下来,说不出那个“我”字。
六年前不成样子的道别与六年前的分离,甚至在林母死后他也不在林祐身边,这让周家明深知自己不配对林祐说出“不是还有我吗?”
这句话太重。周家明不配。
林祐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下心情,轻快说道:“我知你不会离开香港,那我们好聚好散。”
他们像那场电影,终究会散场。只是林祐不会再等待了。
“家明,你不要伤心。”林祐替他抹去眼泪。
你要为我开心,为我离开香港而开心。
但这对周家明来说是否过于残忍?林祐知道,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周家明低下头,泪盈于睫。事已至此,他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语,不知道怎么开口。
或许在那个雨夜,他便已经失去了林祐,辜负了他。
林祐捡起那沓钱,放进周家明手中,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慰。最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这次,周家明望着林祐的背影,没有再跟上。
从尖沙咀开到铜锣湾,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他红着眼,极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未发觉有辆车在后面跟着他。
那辆车突然间加速,看势要超到周家明的前头。这一猛然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那车开到与周家明并行,拉下车窗,赫然看见一张面具!周家明瞪大眼睛。
面具人拔出枪,对着周家明就是扣动扳机。“砰——”
周家明一下子从情绪中脱离,眼疾手快地趴低,子弹打碎了车窗。他立即拔出腰间的枪,一边顾着开车,一边携枪反击。只是速度太快,子弹偏移了角度,打空了几发。双方不顾还在市区,惹得行人纷纷逃窜尖叫。
周家明咬着牙,一脚踩下刹车,转换了变道。那辆车穷追不舍,势要将周家明置之于死地。
周家明握着枪,默想刚才打了几发,还剩几发。他一个回身,朝后面的车又打出几发。一枪打中了车胎,车子立即发生天旋地转的颠覆,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坠落在地,火光四射。
面具奋力从底下钻出来,逃出车祸现场,奋身一跃,车子在身后“嘭”的一声爆炸。尽管如此,他依旧跑着,朝着周家明的车子开枪。
周家明看着后视镜,把车转了回去,朝那个面具狠命开去,想把他撞死。谁料想,面具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上周家明的车,呲牙咧嘴,拿着手中的那把枪,隔着车窗对准周家明。周家明眼看大事不妙,下意识地把车转了个弯,撞上了旁边的护栏。由于惯性,面具被冲落在地,子弹朝天打了个空。
周家明立即解开安全带,跑下车。而面具痛得从地上爬起来,丢下空枪,拿出一把长刀。
看来这次是不得不近身肉搏了。
面具大喝一声,挥着长刀,向周家明砍去。刀法有章有序,一看就是专门训练过的。但是,周家明也不是花拳绣腿,与面具有来有回,赤手空拳。面具被他打了好几拳,挨了好几脚,吐出口血水,不得不缓了下来。
“到底是谁派你来杀我的!”周家明质问他。
只听见面具“呸”了一声,吐光嘴里的血水,没有回应周家明,再次挥起长刀,向其砍去。
周家明也不慌不忙,自如应对。谁料,面具仿似看破他的招数一般,正当往下挥动时,突然快速回转过身,移到周家明的背后,向上一划。
长刀带着血珠,在空中一串溅过。
刀上,向下流淌着鲜红的血。
周家明倒吸一口冷气,忍着痛,睁着猩红的眼睛看着面具。
他冲了过去,面具则挥舞着刀,怎知被周家明一个闪身躲过,被其一把抓住手腕。下一秒,面具惨叫,手腕被折断。长刀掉落在地。周家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刀,顺势往面具的脖子上一架。
周家明威胁道:“到底是谁指使的你?告诉我,我就放你一马。”
未料到面具直接用脖子往刀上一抹——
霎那间,一切动静都消失了。鸦雀无声。
面具跪在地上,飞喷着血,最终瘫倒死去。
一场恶战结束。
周家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眉头紧皱,背上的伤在狂烈发作。他的思绪完全乱了,这面具到底是什么组织,到底受谁指使,从始至终,他一无所知。就像一场做不完的噩梦,时不时就会跳出来,笼罩着他。
除了这个,周家明也不知道,受伤的自己该何去何从。
桌上摆放着一张相片。微微泛黄的相片中,周家明笑着,双眸如同星光熠熠,贴在林祐身边,显得如此幸福。相片旁还插着一朵纸扎的茉莉花,那是周家明亲手为他做的。
林祐看着这些,陷入深思。
最终,他把这两样东西放进抽屉,锁上。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林祐起身去开门。
他怎么也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浑身血污的周家明。
周家明精疲力尽地冲林祐微微一笑,随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林祐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慌乱问道:“家明,家明!你怎么会搞成这样?”
血不停地流在地上。
周家明装作云淡风轻,虚弱地回答道:“没事,不过是被人追杀。”
追杀?林祐一时慌乱得六神无主,架起周家明的臂膀,一直叫道去医院,去医院,家明你撑住。然而被周家明拒绝了。以他的身份,去医院万万不妥。
周家明说自己没事,只是想来看看他。
林祐看着受伤的周家明,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周家明说是轻伤,但流个不停的鲜血把林祐吓了一跳。林祐平稳着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把周家明扶到床上,不顾被褥被血浸湿,拿来剪刀和纱布,就像初相识的那个雨夜,细心为周家明,轻轻擦去血污,检查伤势。
一条刀痕深深嵌进皮肉,显得触目惊心。
林祐一边默默流泪,一边为周家明处理伤势,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