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鹤并未答话,实则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要走碰见谁都不用解释,也没人敢问,但是偏偏碰见了白尧……
江问鹤就这么如此掀起眼睫看了白尧一眼,又转回头,对李长安道:“现在就得带他去归云山庄,七日之内必得赶到,如果晚了一点……”他并没有说下去,但李长安和褚裕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尧这才看见晕倒在李长安怀里的谢夭,李长安挡住了谢夭大半个身体,江问鹤又实在站得太过显眼,是以他进来时没看见谢夭。这时见了,眼睫微垂,一句都不曾问,就已飞速理清了当前的情况。
江问鹤又道:“长安,你们内息同源,你这七日用内力护住他心脉。”
李长安点头道:“好。”
褚裕看了看晕倒了谢夭,又看了看马匹,转头奔了出去,道:“我去准备马车。”
白尧道:“我和你一起。”
两人飞速出去,备好了马车,李长安抱着谢夭轻轻放在马车之上,坐到前面驾车,为了尽快赶到归云山庄,减轻马车负重,其余人各自骑马。
江问鹤和褚裕翻身上马,马鞭一扬,就要出发。
白尧站在地上,看着江问鹤执马鞭的手,心想,你这一走下次回神医堂是什么时候?还会回来么?眸色更冷,下一瞬抬起头望着江问鹤,眼里却满是焦急,道:“堂主,我和你一起去。”
江问鹤勒住缰绳,马儿猛然被缚住,长嘶一声。江问鹤垂眸看了白尧半晌,心想如果姬莲半路寻到自己,自己出了什么事,白尧在这,还能有个照顾,一点头道:“好。”
白尧立刻翻身上马,与江问鹤并肩而行。一行人这便风风火火地朝归云山庄而去。
就要走出神医堂大门之时,白尧忽然想起什么,道:“堂主,用不用跟堂中长老知会一声。”
江问鹤神色一顿,沉默一会儿才低声道:“都已安排好了,走罢。”
白尧面上温顺地说“好”,却暗暗心想:“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方才哪有安排的机会?必定是之前就安排好的,所以你早就想好了要走,是么?”
神医堂距归云山庄一去千里,几人一路狂奔,路上不敢或多停留。谢夭一直没醒,李长安早晚将内力注入他体内,护他心脉,这时候不能颠簸,是这一路上难得的安稳时刻。
极其偶尔的时候,李长安会轻轻吻他干涩的嘴唇,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甚至不肯眨眼,生怕一眨眼,眼前人就消失了。他两只手抓着谢夭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暖热一点,好了没多久的习惯又破土而出,手指又会自然地搭上他脉搏。
这时候李长安觉得,原来生与死的界限那么近,只有那么一点微弱的跳动而已。
原先半个月的路程,几人日夜不分地赶路,竟然在第六日就赶到了归云山庄山脚下。山脚下的水楼依旧,人来人往,酒旗招展,这时有少女张望打探道:“那日的红衣公子来了么?”
酒保笑道:“姑娘,那红衣公子就来了这么一次,不会是归云山庄的人,多半也不是附近乡民。”
众人听得这么一句,都微微勒了一下马,一辆马车几匹马同时停步,水楼内众人都偏头往外看去,几个少女瞧红了脸,都扭开了头。
酒保见马车上那个黑衣少年颇为眼熟,那位马上的青衣公子好似也见过,微微惊愕一下,正要出来招揽生意,就见那一行人又策马往前走去。
白尧见他们同时勒马,不知何意,道:“方才那少女说的是谁?”
此话一出,三个人表情都变了一变,似乎是想到了很久之前。
江问鹤叹口气道:“红衣公子,你道是谁?”
白尧明白了,红衣公子,除了谢夭还能是谁?这样想着,回头看了马车一眼。
当年在这里一身红衣,手摇折扇,未语先笑的翩翩公子,如今安静地睡在马车之中。帘子偶尔被风掀开,被子微微盖住了谢夭下半张脸,一双狐狸眼闭着,睫毛垂下,无端让人觉得柔软。
李长安手握着马车的缰绳,低下眸子,忽而自嘲地低笑了一声。
那天的水楼,是一切事件的开端。如果那天他不曾对谢夭说出要去探查桃花谷,一切又会如何呢?兴许小师姑不会身死,他也不会和谢夭决裂,自然也不会有之后的许多伤痛。
但是他恐怕也不会知道谢夭身份了。
眼前便是归云山庄山门前的千级台阶,蜿蜒往上,直向上一路延展,仿佛到天边似的,端的正是天下第一大剑宗的仙气与威严。
“吁。”李长安停下马车,钻进车里抱起谢夭,嘴唇微微碰了一下他额头,低声道:“师父,我们回来了。这次不要你爬了,我抱你上去,好不好?”
第113章 归云间(五)
归云山庄外设有剑阵, 剑阵逼压之下轻功使不出来,只能一个个台阶爬上去,但是几人身上都有功夫, 又挂心谢夭伤势, 倒也上得飞快, 上至半山腰中,天空逐渐飘了雪。
星星点点的雪花落下来, 不一会儿众人肩头都白了,地上也变得湿滑无比。上到这里便有点冷了, 褚裕把自己的外衣脱了, 给谢夭披了上去。
在这里已然能看见第一座山门。
从这座门再往上, 便彻底到了归云山庄的地界, 外人便不能继续往上了。巨大门楼旁边, 树立着一块巨石,石头上有一凹槽,正是放归云山庄信物的地方。
几人距离门楼还有几个台阶之时,脚下山体忽然震颤,除李长安外,其余人都是一惊, 直似有千军万马朝这里奔来一般, 抬头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漫天雪花之中, 一百零八柄镇山剑从山体中破土而出, 直飞向半空,这些剑在山体中潜藏已久, 剑身上都是泥土铁锈,整体呈铜绿色, 但开刃处却不损其锋,真是上古名剑。
这几十柄剑飞向半空,而后同时倒悬,直朝几人冲来,每柄剑使的招式不同,轨迹也各不相同,几十柄交织在半空中,教人眼花缭乱,直如天罗地网一般。
白尧惊呼道:“这是什么?”
褚裕拔剑出鞘,护在白尧前面,道:“这是归云山庄的剑阵,谷主曾破过的!”
这些剑的主人生前都是绝世高手,半步登仙之境,如今齐攻过来,便如同诸位剑仙在世一般。剑影闪烁自处,依稀可见剑主擅使绝技,更可从每柄剑不同的剑意中,一瞥剑主当年风骨。
只是一柄还好,这么多把剑齐攻过来,光看那天罗地网,就让人怀疑,怎么可能过得去?谢白衣当年又是怎么过去的?
江问鹤一边施展轻功闪转腾挪,一边问道:“这剑阵疯了吗?为什么攻击我们?还是归云山庄出事了?”
李长安眉头紧皱,一手护着谢夭,另一手扯下腰间的少庄主令牌,狠狠往那石头上打去,令牌准确嵌入凹槽之中,他下手太狠,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枚万年山石竟然被他震裂了几分。
按理说如此剑阵应该停下,但头顶上的剑依旧盘旋攻击不止。李长安抬起头望着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台阶,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嘲弄笑道:“倒是我们回来的不巧。”
褚裕道:“什么意思?”
李长安摇摇头道:“没什么意思,闯过去便是了。”
他们回来这天正是归云山庄一年一度的弟子考核,这天归云山庄内二十八剑阵全开,弟子挨个进去。山路封锁,不许人出也不许人进,就算手拿信物也不行,一旦踏入守山大阵范围,剑阵便即自行启动。
李长安道:“站我身后。”
几人躲至李长安身后,背靠着背,凝重地看着半空中飞舞的剑阵。褚裕不放心道:“你可以么……”
不及他说完,李长安长剑出鞘,淡声道:“他闯得,我也闯得。”
这时一柄古剑飞来,来势汹汹地斜劈下来,几人具是一惊。李长安反手一挥,只听得喀拉一声,青云硬生生克上那把剑。那剑身上虽满是泥土,但却掩不住下面的赤红底色,此剑名为朱雀,光看那血一般的颜色,便知那是把绝世名剑。
但此时,朱雀却和青云相持不下,李长安眸光一沉,反手挥开那剑。朱雀剑身一抖,往后退却,又忽而在空中变招,这一下精妙无比,角度刁钻。
李长安却瞧着那柄剑,眸光一闪,心里无数的怀念泛出来,这一剑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就好像是此时拿着那柄朱雀的是谢白衣似的。
褚裕也从这一剑中看出了自家谷主的影子,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谢白衣自从进了归云山庄,老庄主就让他自生自灭,练剑之时全让他自己去剑阵,谢白衣在此学了许多,对诸多前辈的剑法融会贯通,更是承其风骨。
李长安正要说话,这时一直伏在自己背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李长安全身一僵,但这时又有数柄剑齐攻而至,李长安手腕平挽剑花,将数柄剑拦了个干干净净,这才低声道:“师父?”
谢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见无数把剑朝自己飞来,刹那间他以为自己又回了十四岁闯剑阵那时,断断续续地笑道:“我这是……这是重活了一次么?”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伏在李长安背上,这正是回归云山庄的山路,他脑子这个时候转得虽然迟缓,但想了两秒,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见情势危急,自己于他而言明显是个拖累,道:“长安,你先放我下来。”
李长安执拗道:“不放。”
正说着,朱雀重整旗鼓攻来,与其余三剑形成包夹之势,将前后左右封了个干干净净。雪花落至四剑之上,又被剑上的充沛内力蒸腾,寒光闪过,四剑刺穿雪幕飞来,迅捷如电。
四剑上满是杀意,剑剑指向致命之处,就算是绝世高手被围困其间,也难保能毫发无伤地通过,这时谢夭轻轻捏了一下李长安脖颈,喘息着道:“往西南……攻左边那老头子剑的剑柄。”
李长安道:“老头子剑?”
谢夭喘息着笑:“他的剑主是个老头子,我曾在剑阵里见过幻象的。”
李长安往西南瞥了一眼,往西南方就要下台阶,要攻那柄剑剑柄,就需连下三个台阶不止了。他瞬间明白了谢夭意思,毫无疑问,谢夭是要自己周旋,再伺机而动。
“那也太欺负老人家了。”李长安淡淡道,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调了全身的内力,凝聚于手腕,再爬上青云剑身。
青云铮鸣一声,谢夭心里猛跳一下,道:“李长安,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得咔嚓一声,宛如惊雷,眼前寒光一闪,李长安竟是手臂横划,直接对上了剑。
谢夭心头巨震,这一下完全没有任何取巧可言,是完完全全在与上古名剑拼内力,就算是他,也不敢这样直接硬挡,恍惚中,听得李长安一字字认真道:“师父,我一步都不想退。”
其余三剑在半空中一滞,都回转过来,与朱雀一起,往青云剑上逼去。四剑对一剑,便如四位剑仙同时使出全力往李长安一剑上劈来,一柄上古名剑的内息也不可挡,更何况四柄?
剑刃相互摩擦,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咔嚓一声,青云剑身上被克出一个豁口,其余四柄剑也随之飞出。
其余几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睛盯着青云剑上的豁口,生铁迸飞,噗嗤一声,直插进身边那座大石上。
谢夭心下一酸,断断续续道:“长安,不要……不要硬闯。闯不过去的。”
谢夭声音很虚,李长安想让他别说话了,但听他如此说,执拗道:“你当年怎么闯过去了。”
谢夭笑笑:“你听我的,就必然能过去。”
李长安眸光一沉,声音又沉又哑:“要多久?”
李长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便直接钻进了自己心里,谢夭明白他在问什么,垂下眸子,他当年也不是硬闯过去的,他当时只自己摸索了点三脚猫的剑术,能过剑阵全凭自己取巧,也在里面耗了有将近七个时辰。
谢夭不说话了。
李长安似乎也没打算听谢夭的回答,咬牙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说完,竟是顶着扑面而来的剑阵和漫天的风雪,又往上进了一步。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稳,谢夭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
谢夭眼睛半阖,整个人又在昏迷边缘,一只手仍死死抓住李长安的衣襟,直掐得自己手心也青紫一片,模糊不清道:“长安,你……不要勉强。生死有命……”
李长安眼眶一红,恶狠狠道:“我偏要抓住你。”背过手,在谢夭穴道上轻轻一捏,把他捏晕过去,轻声道:“师父,你等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庄内众人察觉到守山大阵不对,有人正在擅闯剑阵,心下大惊,还以为是有外敌入侵,连忙叫停了一年一度的考核比试,各部弟子自行集结,一齐往山门赶去。
他们一个个都穿戴齐全,手提兵刃,听那剑阵仍震动不止,心想这么久剑阵还未停止,来得人数必定很多,又都是好手。
但到了山门处,一个个都浑身巨震,不曾想来人只有五人而已。
在漫天的大雪中间,李长安背着谢夭,顶着剑阵的压力,一步步往上走去,青云剑上多了好几个豁口,但他周身也落得尽是剑,横七竖八地斜插在地上,尽显破落之像。
李长安走到此处,一步都不曾退。
走到此处,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时辰。
众弟子看着地上的剑柄,惊在了原地,心想,能把这些剑全都一一斩下来,百年来也未曾有过一人。再看李长安背着的那人,更是心中巨震。那好似已经没有生气的人,是他们师伯!
弟子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去帮长安师兄!”话音刚落,哗啦啦地下来了数十人,下到一半,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响声,所有人又都震在了原地。
这时天上只剩五六柄剑仍在盘旋,一剑猛刺过来,李长安抬臂一挡,将那一剑猛挥开来,那剑似是明知自己不敌,再战下去便要如许多同僚一般,落得折剑的下场,哗啦一声钻进土去。
剩下几柄飞剑盘旋一周,也都重回自己的机窍之中。
李长安抬眼望着青天与白雪,再没有飞剑的身影,神情恍惚一下,身形猛地一晃,褚裕离他最近,急忙伸手去扶,喝道:“李长安!”但已然来不及了。
这一声倒让李长安回过神来,他用青云猛地一撑,整个人脱力跪倒在石阶上。
“怎么了!”人群中响起一声喝问。宋明赫去救被困于剑阵中间的弟子,这时才赶到山门,拨开人群走到前面,见到驻剑半跪在石阶上的李长安,以及他身上那人时,猛地一怔,满脑子只剩下那弟子回他时说的,谢师伯一切都好。
这是一切都好么?
不过短短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片雪花落在宋明赫睫毛上,他眨眨眼,回过神后快步冲下去。
所有弟子也跟着他一起往下。
李长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落满了雪花,恍惚中,他看见了许多双伸过来的手,耳边有人道:“长安师兄,你先去休息,我这就带师伯去找刘长老。”
李长安默默地把谢夭搂过来,搂紧了一点,避开那人的手,不让其中任何一个人碰到他,撑着剑站起身,一步步又往上走去。
两边弟子自动分开,看着李长安一行人往上走去,等他们走过,又自行跟在他们身后。宋明赫跟在他们身侧,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询问,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默默地跟着。
浩浩荡荡一大帮人走过湖上栈道,这时湖水已然结冰,湖面上落了雪。再经过第二个竹质牌楼的时候,江问鹤停了下来,对身后诸人拱了拱手,又冲宋明赫作揖道:“庄主,病人喜静不喜闹,还请这诸多兄弟请回吧。”
宋明赫魂不守舍地摆摆手,让下面众弟子散了,又游魂似的跟着往前走去。
褚裕箭步一跨,挡在宋明赫跟前,一句话不说,沉沉地盯着他。
宋明赫发现去路被挡,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向江问鹤,问道:“我也不行么?”
江问鹤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只微笑地看着他。
宋明赫喝道:“他是我,他是我……”前三个字声音很响,似乎气急了,但后续就弱了下去,至于师弟二字,似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褚裕冷冷道:“哦,你还知道,但你自己也说不出来吧。”
褚裕是小辈,这样说极其不敬了,但宋明赫却知道他说得对,这时也没有跟他计较的心力,望着天,长叹一口气,摆摆手,转身又顺着长长的栈道,一步步走回去。
一行人穿过后山,到达刘老所住的竹林小院。院内雪已经浅浅地铺了一层,刘老正坐在檐下,旁边桌上烹着热酒,怡然自得地边赏雪边喝酒。
这时几个人脚步声渐近,他也不起身开门,仍坐在屋檐下,笑道:“几位小友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要跟我这老头子一起喝点?”
李长安推开栅栏的门,几人走了进去。刘老这时回头看去,看见几人宛若雪人,心下一惊,又见李长安怀里还抱着一人,身上披着一件外衣,只露出半张脸。
那张苍白的脸让他陡然一惊,连忙站起身来,顾不得雪下得紧,几步冲了过来,叹道:“果然还是来了。”说着,并指连点了谢夭周身诸穴。
刘老点穴速度极快,点的又好像不是普通经络之穴,江问鹤竟然也一时没有看出他点的是什么穴道,心想,果然是剑宗的长老,不仅手速极快,对于人体穴道也自有自己的一套法门。略一沉吟,便要开口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刚说了一个字,刘老便摆了摆手,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我把过他的脉象。”
听他如此说,江问鹤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在来之前,他对于归云山庄有大夫能治谢夭的病一事,还颇有怀疑,但目前看来,刘长老是有真本事的。
李长安垂下眸子,道:“这么说,长老早知他身份?”
刘老笑笑:“怎能不知呢?手一摸就摸出来了,老夫把别的脉象不行,把练过山庄内功之人的脉象,还是拿手的。更何况是他的。”说着,往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示意众人跟上,道:“孩子,你别怪我不告诉你,他自己都不告诉你,让我一个老头子怎么说呢?”
李长安没再说话,把谢夭放在床上。
刘老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谢夭,叹了口气,道:“命中有此一劫,归云山庄就是他的劫,真也说不准是福是祸。他一身内力从剑阵中修来,要化去那股淤堵真气,自然要用剑阵的法子。”
众人屏息凝神听着,都等着刘老吩咐。刘老转头对李长安道:“你师父飞花三十六剑的内息如何游走,你还记得吧?”
李长安点头道:“记得。”何止是记得,说是滚瓜烂熟也不为过。
刘老点点头,再看向谢夭,道:“好。你助他内息按此游走,我以他此身为剑阵,两相配合,便如他在剑阵中练剑一般。如果他能将那股内息吃下,便没事了。”
一直没说话的褚裕道:“会很凶险么?”
刘老捋了捋胡子,嘿嘿两声:“凶险至极啊。”
褚裕听完也没了反应,只一直紧紧盯着谢夭。
李长安闭上眼睛,轻声道:“他走到此,有什么时候是不凶险的呢?”再睁开眼,脸上表情沉静无比,道:“长老,开始吧。”
刘老点点头,又点了谢夭诸身穴道,喊了一声:“长安。”李长安眼神满是专注,按上谢夭左肩,内力倾泻而出,在脑子里把飞花三十六剑练了一遍又一遍,不敢有一步踏错,用自己的内力带着谢夭的游转全身。
刘老沉吟一声,双手齐下,手便似剑一般,双手连点,连射一百零八道真气,与人体穴道相合,方位与归云山庄的镇山剑阵也是一点不错,竟是将谢夭五脏六腑设为剑阵,他的真气即为一百零八柄镇山剑。
这其中门道,白尧只能偶尔看懂几个穴位之用,江问鹤听了刘老的解释,已然明白了这其中原理,但见他们亲自用来,还是觉得精妙无比。
神医堂于草药之类可谓是精通,但到底不修武功,自然也没有内力,对内力之事知之甚少。这时见了刘老,才知每门门派内功之中都有精妙法门,或许有可解百毒的精纯内力,也未可知。
褚裕看到一半,再看不下去,道:“我出去守着。”随即出了门,倚在门边,仰头看漫天白雪,纷纷而下,他一张嘴,吐出一串的白雾。
屋内,谢夭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李长安心里一紧,眉头紧紧皱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夭的脸,刘老看都没看他,却已经感知到了他的情绪,道:“莫慌。”
说完,又是在谢夭身上点了好几下。这下没有解释,江问鹤也看不懂这几下意欲何在了。
刘老点完穴道并未收手,而是五指并拢为掌,暗自积蓄内力,道:“长安,你撤开吧。”
李长安点点头,把手撤开,手刚一离开他肩膀,刘老就一掌拍向谢夭胸口,道:“成败在此一举了。”
这一掌来得突然,所有人具是一惊。
还不及反应,只听得噗嗤一声,谢夭吐出一大口黑血,唇边,衣服,床上,地上,全是血迹。吐完血,又复躺倒下去,双眼紧闭,悄无声息,好像他从没有醒来过。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褚裕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雪花,瞪得眼睛都红了,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所有人都安静地站着,所有人都在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一刻钟,李长安也觉得那像是一百年,久到他好像又把从出生到现在的人生,颠来倒去地过了一遍。一百年后,谢夭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说什么。
屋内气氛陡然松了,竟然让人想哭。
刘老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便好了。老头子手下总算没死人。”
江问鹤垂头笑起来,他这么多年心血,总算是把谢白衣救活了,怎么能不高兴?猛一放松下来,竟然感觉自己有点脱力,晃了一下,白尧连忙伸手扶住,低声道:“堂主?”
褚裕冲进屋里,眼睛一眨,茫然间才发现,大滴大滴的泪掉了下来。
李长安趴在床边,侧耳凑近谢夭嘴唇,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他听见谢夭在一遍遍重复着:“长安。”
李长安两手抓紧他的手,他喊一声便应一声,浑身颤抖着道:“我在……我在……”
第114章 归云间(六)
刘老又在屋内站了一会儿, 见谢夭脸色逐渐变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缓缓道:“我在初探他经脉之时, 就知道是他是凭着那一点真气护住心脉活下来的, 但淤堵在血脉中, 总是不妥,于是让他去练剑, 希望能慢慢化开。”
江问鹤摇摇头道:“长老,他当时经脉受损严重, 一点内力流动都承受不住, 是我不让他练剑。要想动剑, 需把身体养好才行。”
刘老叹道:“我自然知道这一节, 但开方用药我实在一窍不通, 只对归云山庄的内息真气有一点本身。要不是江堂主这么多年费尽心血,总是不成。”
江问鹤低下头,笑道:“惭愧。主要是靠我师弟。”
刘老已经足不出归云山庄多年,只记得江湖上几个出名的掌门,对于江问鹤的师弟,实在不知是谁, 便问道:“江堂主师弟是?”
不等江问鹤回答, 白尧淡淡地道:“姬莲。”
江问鹤一怔,偷偷瞥了白尧一眼, 见他神色一如往常, 转过头笑笑道:“对,鬼医姬莲便是我师弟。”
姬莲名字一出, 刘老恍然大悟,当然神鬼双医的名头在江湖上何其响亮, 只是他竟然不知鬼医姬莲竟然就是江问鹤的师弟,他还以为姬莲并无师承。
毕竟姬莲实在不像是师承神医堂。
刘老捋了捋胡子,喟然叹道:“也不知该不该说谢家小子命好,这世上最难凑齐的三人竟让他给凑齐了!这中间,真是少了一个人都不成!”转头面对江问鹤道,“江堂主,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啦,老夫算是帮不上忙啦。”
说完,便挥了挥衣袖,走出门口,复又坐到廊边赏雪喝酒。
江问鹤走上前,按了下谢夭脉搏,只觉得他脉象一下一下,与常人无异,这种脉象可以说是数年不曾有过了,释然一笑,拍了拍李长安肩膀,道:“李长安,没事了,休息会儿吧。”
李长安眼睛很轻地眨了眨,没有说话,依旧抓着谢夭的手。
江问鹤当下又开了新的药方,立刻让人去煎。
褚裕在归云山庄住过一段,自然也知道山庄中药房所在何处,当下接了方子出门。
走出后山,穿过一个竹桥,正看见关子轩守在竹桥边。关子轩百无聊赖地倚着桥上栏杆,仰头望天,他没有打伞,身上头上淋得都是雪,过不一会儿,在怀里一摸,摸出一块方糖扔进嘴里吃了,半晌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话虽如此说,又往嘴里扔了一块。
这时他余光中才看见褚裕,冲他一笑,快步走上前,边走边道:“谢师伯怎么样了?”话说一半,忽然看见褚裕眼眶红着,脑子里轰得一声,声音立刻放轻了,道:“怎么了?怎么哭了?师伯出事了?”
褚裕白他一眼,恶狠狠道:“你才出事了!谷主好好的!”半晌,想起现在全归云山庄应该都在等谷主的消息,又补充了一句:“没事了。”
关子轩心下一松,笑眯眯望着他道:“那褚兄怎么哭了?”
褚裕道:“滚,你才哭了。走开,挡路了。”说着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关子轩笑着跟在他身后走去。
就在这时,两个小孩子着急地跑了过来,正是宋川宋溪二人。两人虽然没见过谢白衣,但早已听过谢白衣威名,心里也早已将谢白衣当意为前辈敬仰,听说他回来了,立刻就要跑过来看。
但不曾想,还没经过后山竹桥,就在竹桥那头看见了褚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