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呀来呀!”
随着青年越拱越近,宽大的手掌蓦地贴住了他肩膀,施力往里推推。
奥德罗将他眼罩拉下,安静地坐进去。
绿荫从窗外飞速退后,密闭车厢中,座椅的皮革气味让宁知夏耸了耸鼻子。
没有人再说话,宁知夏得不到回应,黑漆漆的视线让他觉得无聊,自个儿埋头玩起外套拉链。
金属扣“吱吱”拉高,下巴很有安全感地埋进立起的领口,然后再——
拉下,拉上,拉下,拉……
宁知夏浑身一颤。
嘎!夹到了肉。
他悲伤地揉搓下巴,随着他消磨时间的奇特方式,脑袋的晕眩逐渐消失……
“唔!”
傻兮兮的笑容从脸上完全褪去,宁知夏静默半分钟,忽而垂死病中惊坐起般直起身板,眼罩下的嘴巴错愕微张。
我怎么就上车了?
车辆安静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宁知夏揉了揉发疼的下巴。
他站在道德至高点越想越气,满腔愤怒让他抖着嘴唇开口——
“你好,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奥德罗略带疑惑,亲眼见证了青年清醒后,慌慌张张,毫无气势质问面前空气的全过程。
轿车在青年哔哔叭叭中驶入道路不平的地带。一个拐弯,宁知夏猝不及防,往别人腿上撑了一把。
隔着衣料的肌肉骤然紧绷,宁知夏只觉手心冰冰凉,就像骨子里都浸了寒意。
一只手本能般将他再次推开,宁知夏惊愕咂舌。
哇,超级老寒腿!
一路颠簸,车辆终于停下。
陌生的街道空无人烟,眼罩被人取走,宁知夏眯着眼适应许久,隔着车窗眼巴巴地望着已经下车的奥德罗。
对方走了几步,没有等待的意思,好像料定自己不会逃跑。
宁知夏余光瞥向驾驶位,扶着方向盘的司机身形壮硕,臂膀鼓起的肌肉快把衬衫撑破。
透过前视镜,四目相对。
逃跑有用但很可耻。
宁知夏默了下,果断选择开门下车,乖顺地跟在奥德罗身后。
整条大路平坦宽阔,两旁高矮不一的房屋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再远的景色只余下朦胧轮廓,就像游戏未实装的场景贴图。
“位面管理局……”
他们在一栋大楼前停下,宁知夏仰头看着门头牌匾,心中惶惶不安。
余城有这样的地方吗?
不等他开口,透明玻璃门自动拉开,奥德罗已经走了进去。
大厅中央是双跑道木质楼梯,半层后是面墙壁,通往二楼的左右两道摆了些绿植,看着与一些老单位的布置差不多。
奥德罗的脚步没有停下的意思,带着宁知夏继续往上走。
每过一层,摆设装潢皆是风格迥异,墙壁绘有壁画,或是荒芜疾奔的人马,或是诡秘浮礁的巨物,亦或是盘旋苍穹的魔龙……
整栋楼像是储量丰富的博物馆,把五花八门的藏品囊括其中,进行分层展览。
宁知夏忍不住诚挚发问——
“这里为什么不装电梯?”
他没骨头似的趴在楼梯扶手,吐出舌头吁吁喘气,扭头看向身姿笔挺、毫无波澜的领路人。
奥德罗脚步一顿:“需要吗?”
宁知夏哼哼:“怎么不需要?科技改变生活,爬楼多费劲啊,上楼还能说锻炼身体,下楼不觉得很伤膝盖吗?”
奥德罗目光移向墙上窗口:“不觉得。”
“行吧。”
身娇体弱,是我的错。
宁知夏唉声叹气地就地落坐,“那我歇歇。”
奥德罗注视他片刻,独自又上了半层,低眉敛目,平静地往墙面正中踹了一脚。
墙壁瞬间开始扭曲。
过了没几秒,他重新回到宁知夏面前,把人带了过来。
宁知夏惊喜:“这就是你们这儿的电梯?好隐蔽呀!”
钛银镜面不锈钢的金属门崭新锃亮,就是两扇门都贴着白色圆形贴纸有点丑,看着像没点睛的眼白。
“嗯。”
奥德罗拍了下镜面感的金属壁,“新装的。”
“怪不得看着很新。”
宁知夏开心地进去,顺口建议,“把门上的白纸撕了吧,又丑又不吉利。”
“……”
奥德罗沉默不语,像在思索什么,上行的电梯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下。
等到了目的楼层,金属门飞快打开,宁知夏刚迈腿出去,又哐当一声,重重地把门合拢。
这层楼的陈设干净简洁,放眼看去,狭长逼仄的走廊空荡无人,仅有尽头弧形窗打来的一束光,就像不知通往何处的隧道。
“这里。”
奥德罗停下脚步示意。
宁知夏抬头,长方形的门牌上写着“调查室”,隔着紧闭的房门,隐约听见嘈杂的说话声。
房门嘎吱打开,一道刺目的白光亮起,宁知夏抬手挡了一下,睁眼看过去。
屋内相当宽敞规整,几张浅木色的L型办公桌,造型奇特的电脑与人体工学椅,靠窗角落安置了沙发和长方形茶几。
更多的陈设是立着的六七排书柜,里面塞满了牛皮袋模样的卷宗文件。最顶层架子摆件丰富多样,从玉器古玩到枪支刀具,还有丝绒软垫上的一根……魔杖?
宁知夏默了下,这个单位的员工属性好复杂。
背对门口的华服女人言辞激烈,正与几个穿制服的人争论着什么,连头顶耳朵都抖动不停。
宁知夏:“秋水老师?!”
苏秋水闻声回头,面露惊喜:“宁老板!”
熟人的声音倍感亲切,宁知夏喉头哽咽,小跑过去与她执手相看泪眼。
宁知夏问:“你怎么在这儿?”
苏秋水叹息:“一言难尽……”
正当宁知夏有些疑惑时,其中一位年轻人放下文件,主动招呼:“原来你就是清溪路19号的新主人?你好,我叫陆槐。”
宁知夏局促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你好你好……请问找我是有什么……”
“局长好。”
陆槐目光扫向他身后,收敛神色,恭敬地点点头。
这人是局长头头?
宁知夏扭头,看向奥德罗一头打眼的银灰长发,心道你们单位还挺前卫。
但这不是关心的重点,他现在很想知道,究竟为什么要把自己带来这个奇怪地方。
奥德罗没有理会下属,径直在沙发坐下,犹豫几秒,抬手往旁边拍拍,然后看向宁知夏。
好、好眼熟的动作……
宁知夏在陆槐惊诧的目光中,一屁股坐过去。
陆槐没有马上回答他未问完的问题,只是说道:“看样子,你对19号那栋屋子一无所知。”
“不,我很清楚。”
宁知夏脸色忽然变得痛苦万分,“它是我亲力亲为重装三个月的祖宗……”
耳边嘟哝声不停,奥德罗似乎对青年的脑回路毫不意外,眼睛微微一弯。
陆槐心下了然,他果然……
清楚个屁。
“宁先生,或许你觉得我接下来说的话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请你务必相信,清溪路19号是具有特殊能力的屋子。”
陆槐的语气相当认真,宁知夏不知不觉挺直背脊,把手放在腿上。
照他所言,自己处于的世界是多元宇宙里的位面之一,与之连接的还有无数不同位面,清溪路19号便是这些位面之间少有的连接点。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设定,每晚7点28分时间静止,店铺会关闭这个世界的通道,与此同时开启其他位面通道,大概能保持三小时左右,部分其他位面的居民能够感知进入。
宁知夏迷惘:“其他位面的……居民?”
“比如——”
陆槐指向苏秋水,“她是103号妖灵世界的九尾狐妖。”
毛茸茸的九条大尾巴在她裙下摆动,苏秋水配合地扬起一条,用尾巴尖拍了拍青年的脑袋。
宁知夏忽然想起昨晚的怪异,心中突突直跳,可当柔软顺滑的尾巴毛贴上来时……
“嘿嘿。”
他快速捏了一把毛毛。
苏秋水:“你不害怕?”
宁知夏:“是这样的,我们这儿人均白毛控。”
陆槐见他们又聊上了,继续道:“位面管理局的职能,是为了保证这些位面的和谐稳定,你可以理解为天道,神明,或者别的你所接受的名词。”
“那管理局由谁创造?”
“更高的存在,我们叫祂主神。”
陆槐朝他身边看了一眼,补充道,“祂赋予了新任局长,也就是奥德罗先生统领管理局的权能。”
听见自己名字,奥德罗“嗯”了一声,随手拿过茶几的纸袋,窸窸窣窣地翻找东西。
听起来好像拥有了什么不得了的超能力。
宁知夏脑袋一团乱麻,就像被突然拎进了魔法学校的麻瓜,捂着心口说:“让我缓缓……”
陆槐善解人意:“你缓吧。”
“唉。”
宁知夏垂着脑袋小声叹气,视线里突然伸来一只手。
奥德罗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颗闪亮糖纸包裹的硬糖。
宁知夏呆滞一瞬。
奥德罗见他不动,像个没拧发条的木偶,手指往他脸颊戳了一下。
“吃糖?”
宁知夏反应过来:“噢噢,谢谢你。”
他剥开糖纸,把糖包嘴里咕噜噜转,含糊不清地问,“那你们找我来是做什么?”
“昨夜,我存在的世界里多了几十具无心尸体。”
苏秋水轻飘飘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们和皇城的驱邪师一样,要人家承受因果报应呢。”
宁知夏惊诧:“什么?”
苏秋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柄漆红烟杆,抱臂靠着墙懒散地吞云吐雾,似笑非笑道,“天雷滚滚吓人得很,我既感知天机,自然要在雷霆落下之前,杀上来问个明白。”
陆槐解释:“苏姑娘,在你来之前,负责103号位面的天道小组妄图擅断因果,已经被局长……”
众人缓缓看向奥德罗。
奥德罗:“冻了。”
“哦……”
应该就是雪藏的意思吧。
宁知夏点点头,没有瞧见苏秋水僵愣片刻,瞥向身旁的忌惮眼神。
“九尾喜食人心,杀戮无数,曾数次引得103号位面动荡不安。”
陆槐委婉道:“还有不少管理员依旧认定这件事与苏姑娘有关……”
苏秋水吸吮烟嘴的动作一顿,斜眼看向陆槐身后那些人,如云的烟雾升腾,缓缓盖过眼尾红妆。
“等等,你们不是能管理位面吗?”
宁知夏打断道,“这都查不到真凶?”
“因为……”
陆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没有启用的位面连接点在昨晚突然打开,导致该位面脱离管理局控制,无法监控。”
许久没有启用的位面连接点……噢,那不就是我的店。
一口大锅绕了圈,最终悬在了自己头顶。
宁知夏倏地抬头看向陆槐。
兄弟,这是点我呢!
陆槐干咳一声:“不过也正是如此,苏姑娘说昨夜与你见过,所以请你来,一是告知清溪路19号的作用,二是当着各位的面为她作证。”
宁知夏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他指向苏秋水。
奥德罗:“管理员们认定的头号嫌疑人。”
宁知夏指向自己。
奥德罗:“嫌疑人指定的证人。”
宁知夏绷着脸指向陆槐。
陆槐学会抢答:“调查员。”
宁知夏觉得犯了头疯:“我、我再缓缓……”
“理解,你想缓多久都行。”
陆槐耸了耸肩,“毕竟你太爷爷第一次来时,直接拿凳子砸我,骂我宝批龙。”
哇,不愧是太爷爷呢。
等等,我太爷爷?!
宁知夏错愕地看向陆槐。
这位年轻的调査员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宁知夏狐疑道:“别唬我,人哪能活这么久?”
“人?”
话音一落,除了苏秋水,屋里其余管理员都望过来,一张张相似的脸上渐渐露出古怪的笑容。
他们有些怪异的视线密集地落在头顶,宁知夏脑后一阵阵发麻,背脊骤然蹿出股寒意,不安地朝身旁挪了挪屁股。
身后一只冰冷的手撑住了他的身体,宁知夏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应激般地一耸。
奥德罗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唇角微动,拍了拍宁知夏的脑袋,像在摸一只笨笨小狗。
浅蓝眼瞳仿佛褪去柔和的朦胧水雾,呈现诡谲的妖异。
宁知夏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怎、怎么了吗?”
奥德罗意味不明道——
“我有说过,我们是人吗?”
“你们当然不是人!全是一群眼瞎的狗东西!”
宁知夏被突如其来的暴诃吓得一耸,火焰状的阴影缓缓笼罩在头顶,霎时间,惊呼与尖叫在房间里此起彼伏。
“哇哇哇!”
“狐狸发狂要吃我啦!”
“救命救命!”
“什么管理局,什么天道,都是一群该杀的狠心神仙,和泥巴人一样可恶!人都请来了竟然还不信我!”
苏秋水对那群管理员的耐心告罄,九条粗壮的大尾巴忍无可忍地从裙底腾起,抓小鸡似的把又哭又叫的管理员们一抓一个准地捆起来,像晃汽水瓶般上下摇晃,边摇边吼,“说了不是我杀的就不是我!听见没!听见没!”
“苏姑娘,你先……诶诶诶!”
陆槐躲避着同事们吐出的白沫泡泡,刚想劝她冷静,话还没完,脖子一紧,被尾巴直接卷到她面前。
“过来吧你!”
妩媚明艳的美人面刹那间目眦欲裂,密密麻麻的白毛从皮肤浮现,陆槐毛骨悚然,紧张到极点,忽见她唰地举起她亮晶晶的双手——
“看见没!这叫……哦对!这叫美甲!那晚为了做这玩意儿,老娘屁股都快坐断两根尾巴!”
十指流光溢彩,晃得像眼前冒出的金星,苏秋水恨不得挨个展示自己用金簪换来的华子钻,奈何一群管理员快被勒到断气,只顾着摇头晃脑地呼救。
“你们看!为什么不看!看!都给老娘睁眼看!”
她愈发恼怒,张牙舞爪将嘴直接咧到了耳根处,露出两排密密麻麻的三角形尖齿。
“嗬——”
大变活狐的场面太过触目惊心,宁知夏寒毛直立只觉受到巨大的精神冲击。
他噌地一下起身,像只被逼到绝路的杰瑞,弱小无助地自己给自己掐人中,声音颤抖道:“秋水、秋水老师…你、你的头……”
身披华服的妖兽身形一顿,朝他扭过狰狞的狐狸脑袋,脖子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响,变得越来越长,眯着兽瞳悬停在青年头顶。
而那具人形身体还在几米外痛心疾首捶胸口,就像在说——
而你,我的朋友,一个虚假的福瑞控!
宁知夏捧着心口深呼吸,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撅过去把宁公好狐的名声坐实,伤了大客户的心。
苏秋水不懂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怪异,随着白雾弥漫,房间里径直出现了只雪白色的大狐狸,霸道地占据了快三分之一的地盘。
“不就是从前吃过十来个负心汉,非要死抓着不放,不是劈过我了吗!怎么一出事还要劈我!”
大狐狸用尾巴卷住管理员们左右乱晃,仰头气闷地嘤了一声翻倒在地,四脚朝天着肆无忌惮地撒泼扑腾。
它一爪垫蹬去,墙壁霎时皲裂出蛛网般的裂痕,“我只是一只漂亮狐狸,你们怎么能如此对我!”
地面震动,宁知夏摔了个屁股蹲:“……”
这什么暴力哈基米!
他预感大事不妙,揉着屁股爬起来,然而下一秒,蜿蜒的缝隙从地板裂出,随着咔嚓一声碎屑四溅,全体人员在狐狸的嘤嘤声中失重般向下跌落。
宁知夏吓出猴叫:“哦莫哦莫哦莫!我要摔死啦!”
“嗒。”
一声清脆的响指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崩裂的木板,跌落的卷宗,倾斜的长桌……宁知夏惊奇地发现,所有的事物悬停在半空,随后如同被反方向旋转的时钟控制般,疾速退回至混乱的前夕。
他看得愣神,忽觉衣领被人拽住往回一扯。
奥德罗在震荡的屋里,捞到了快被沙发压成饼的宁知夏,在他没来得及反应之前,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狐狸的黑鼻头。
“嘤!”
狐狸倏地一抖,大抵是被拍疼了,顿时坐起来用爪子捂鼻头哇哇大哭,“都不信我就算了,居然还要打我……”
它的声音又尖又细,撇着飞机耳急促地嘤嘤起来,像根针插入耳膜搅弄得脑瓜子疼。
奥德罗蹙眉,左右看看满屋狼藉,把捂耳朵的宁知夏往它面前一放,提醒道:“你的证人,他信。”
“嘤?”
狐狸止住小儿夜啼般的哭嚎,蓦地趴下身,把黑鼻头往宁知夏肚皮一杵,泪光闪闪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信你的。”
宁知夏缓过劲儿来,踮脚摸着狐狸的吻部,“这不是头次来,还在听陆槐说前因后果嘛,你别急呀,总要给我点缓冲的时间对不?”
苏秋水:“那你现在缓冲好了吗?”
宁知夏顶着人中红通通的月牙印,点头:“好了。”
他要是迟疑片刻,这间屋子多半立马变回迪斯科大转盘,一群人在里面哐当哐当,不把脑花摇散都走不出这屋。
比起刚才的怪异形态,现在的苏秋水不过是个挠挠下巴就能撇着耳朵呼噜的白狐狸,也就是尾巴多一点,体型大一点……
略略思索,宁知夏觉得完全能接受,况且这还是一只爱做美甲的狐狐。
“嘤……宁老板你真好!”狐狸用大脑袋挤开旁边的奥德罗,亲昵地在宁知夏肩头蹭蹭。
宁知夏:“不客气哈。”
苏秋水更加感动:“怪不得你闻起来要比我那儿的泥巴人香一些!”
“…………”
宁知夏脸色忽变,沉默地将快流哈喇子的毛脑袋轻轻推开。
趁着狐狸松懈的功夫,半死不活的管理员们总算被尾巴松开,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吐泡泡。
陆槐撑着墙壁起身:“咳…咳咳……”
宁知夏:“上线了?”
陆槐一怔,莫名觉得这话听起来像“你原来还活着”。
暗红兽瞳里的眼珠跟着移动,陆槐警惕地站到沉默寡言的上司身后。
奥德罗摊开手,狐狸低头看看,自觉地把自己的前爪抬起来虚放上去。
“你弄的?”
苏秋水期待地看向宁知夏。
宁知夏反应过来说的指甲,承认道:“对对,昨晚快七点半时她过来的,因为做的是复杂款弄了挺久。”
苏秋水走后不久,店外就恢复正常,从位面连接时间来看,她可是满打满算都坐在店里练铁臀功。
“看来出现妖祸时,狐狸不在场。”奥德罗起身,明显是打算收工。
陆槐赶紧又问道,“可有佐证?”
“额……秋水留了金簪,然后在二维码里变成了钱。”宁知夏抓抓头发,说了付款记录的异样。
陆槐想了想,解释:“因为位面系统在昨晚受损,不然会通过位面管理局在这个位面的账户向你转账。”
还能这样?
宁知夏恍然大悟,想到即使系统受损,收到的报酬也被融入从前的其他收入中,原来这就是位面规则的力量。
苏秋水有点失望:“那就是没证据了……”
“也不是……”宁知夏摸了摸沮丧的狐狸脑袋,把手机翻出来说,“你们看这个算不算?”
那是今天收到的评论,看起来很符合苏秋水的语气。
“诶,这不是我心里想的吗?”狐狸歪头,用爪子的指甲尖碰碰那个小方块,“好神奇的法器,竟然熟知狐心!”
奥德罗:“那是心声。”
宁知夏茫然:“啥?”
“连接点有不同位面的异物来往,产生一定满足度后会自动生成评价。”
奥德罗松开门把手,“这是连接点吸取能量的方式。”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猖狂的笑声顿时响起,白雾弥漫,体型硕大的白狐狸重新变回妖艳美人。
峰回路转,苏秋水吸了口烟支棱起来,眯着眼用细长烟杆勾起陆槐下巴,“小神仙,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陆槐被吐在脸上的白烟呛得脸色微红:“没、没了……我们会让新的天道小组尽快修复系统连接103号位面,重新理清因果后自会对真凶降下天罚……”
听起来效率好慢,奥德罗看向管理员们的眼神像在看一群咸鱼干。
这时,宁知夏像个乖巧的好学生般举手:“脱离控制就相当于你们失去上帝视角对吧?”
奥德罗点头:“嗯。”
宁知夏头顶亮起小灯泡:“那不如让秋水去查真相,天道小组继续修复系统,同时进行怎么样?”
苏秋水瞬间眼冒精光,耳朵立得笔直。
好好好,这不得让她抓住是哪个龟孙儿敢嫁祸在自己头上!
一些管理员却神色慌张,放任九尾调査很难保证她不会失控,正想开口劝阻——
“狐狸。”
奥德罗叫住苏秋水,像丢了个精灵球,“去吧。”
“真的吗!多谢了!”
苏秋水摩拳擦掌,从陆槐为她打开的通道离开,新任命的天道小组想起前辈的惨状,灭了敷衍了事的心思,赶紧埋头忙碌。
一切重回秩序,就像刚才的混乱不曾发生。
宁知夏看着这群面无表情的管理员,正在心里悄悄感叹牛马真是无处不在时,似有所感地一回头,奥德罗站在了门口。
他说:“我送你回去。”
宁知夏客气道:“也不用,我自己就……”
奥德罗:“你出不去。送完你,我就下班。”
触发敏感词汇,身后噼里啪啦的键盘声短暂停顿。
宁知夏果断道:“走着。”
他怕奥德罗再说下去,他的那群下属要开始罢工游行了。
漆黑的轿车再次在道路飞驰,与来时不同,回程路上宁知夏没有再戴眼罩,除了几道白光闪过,路面的街景渐渐变得熟悉。
他扭头看去,淅淅沥沥的雨线斜飞,挂了车窗满面水珠,原来已经到了傍晚。
到了路口,奥德罗撑着伞下车,走了两步,似乎是没听见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又回头停下,嘴唇轻抿。
“为什么不过来。”
宁知夏愣了一下,连忙凑近跟在他伞下躲雨,密集的雨点砸在伞面。
他忽然意识到,奥德罗说的“送回来”,好像很严格地指定从哪里带走,就送回到哪里。
路口离19号也没几步路,怪物美甲店的招牌在雨幕灯光中若隐若现,宁知夏回想着今天的经历,觉得这店名取得还真是合适。
“喵呜!喵呜!”
思索之间,快要见到木色的店门,几只路边蹲了半天的毛团扭动着屁股,似乎是嗅见喜欢的气息,灵活地拐弯扑去——
“我嘞个去!”
宁知夏被吓了一大跳,他垂眼看去,自己没什么事,身旁的人浅灰衬衫上多出了好几个爪爪泥印。
奥德罗抓住一只橘色的罪魁祸首,那家伙还恬不知耻地用甜腻的夹子音“咪咪”叫。
宁知夏撇撇嘴,真可恶啊,都快成年了,还学小奶猫叫唤。
奥德罗偏头看他一眼:“你的?”
宁知夏连忙摆手:“是附近的流浪猫,喂过几次被赖上了,一般来回在临近的几家店窜,吃百家饭的。”
奥德罗把猫提到眼前,露出怪不得的表情:“脸圆,挺胖的。”
“别这样说,这都是因为……”
宁知夏皱眉,捂住小猫耳朵,“它复杂的身世。”
奥德罗有点兴趣:“怎么说?”
宁知夏望着凄凄冷雨,感叹:“一个是英伦海归,一个是东方美狸,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奥德罗疑惑:“……嗯?”
宁知夏笑眯眯道:“串哒。”
空气骤然安静,只余雨水的滴答轻响。
奥德罗沉默片刻,把猫放下,撑着的伞从宁知夏头顶移过,自顾自地说:“走吧。”
“……”
嚯,还挺有脾气的。
宁知夏用外套盖住头顶,像朵小蘑菇似的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
不就是淋点雨嘛,他还真就……
吃不了这个苦。
宁知夏冲他说道:“去我家洗洗吧?”
“行。”
清冷的声音落下,那把远去的伞又拐了回来,停在了青年头顶。
店外的花架中间搁了把黑伞,没一会儿就多了几只小猫缩在里面好奇张望。
“里面是洗手间,有干净的毛巾和吹风机。”
宁知夏朝屋里指了指,两人认识的时间太短算不上熟,过于安静的气氛更显尴尬,等奥德罗进去后,他随手把电视打开。
春日就是雨水多,窗台被晕出一团深色看着有些斑驳,宁知夏蹙眉,拿了吸水布过去慢慢擦拭,青苔里湿润的土腥气幽幽窜进鼻腔。
本该是绝佳好眠的气氛里,房门震动,听起来像什么硬物有规律地敲击门板。
“哚哚。”
“哚哚。”
“……”
宁知夏看向时钟,果然是熟悉的七点二十八分。
梅开二度,他暂时不想开门。
僵持之际,屋外的动静转眼间渐渐消停,宁知夏侧耳听了一阵,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心,眯着眼从猫眼往外看——
只见有道人影像是倚在美人榻上翻弄书卷,隔着一架绢素屏风,屋外景象仿佛是场皮影戏。
晃动的灯花忽明忽暗,她起身添油,身影逐渐与背后的一团黑影重合,她似有所感地扭过头,不知是看见什么,发出极为凄惨的尖叫。
“噗嗤!”
利器穿透胸膛皮肉,飞溅的血花在素色屏心喷涌出一树红梅。
玉簪坠地落出一声脆响,女人乌发披散倒在地上,半截身体从屏风后露出。她缓缓侧过脸,半张脸浸满血污,瞪大眼睛直勾勾地与呆滞的青年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