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by今州
今州  发于:2024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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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漆不说话。
谢如月等了一会等不到言语,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大人,您是有什么未尽之言吗?”
谢漆安静了会,摸了摸他的长刀,嗓音沉闷:“十六个小影奴中,我放心不下你。来年你将弱冠,而我时间有限,无法一直拉着你。如月,不要再仰望别人,别人并不可靠,谁都可能算计你。高瑱如是,我也差不离,以后不要唯命是从,你当多为自己着想。”
谢如月默了片刻,用力地朝他点头,哆嗦着握住了谢漆的手:“大人,我明白了,您……也多多顾着自己。”
人生一世,总需些信仰。若是信在他人身上,虽不牢靠却有置身事外的轻盈。若信回自己心魂上,虽牢固却沉重,没有依附,便没有可推卸责任的理由。
谢漆只有把他拉出东宫泥沼的力气,往后方向,却是不知道了。
往后是正道还是歧途,便都只是各自的选择。
谢漆避开绷带握谢如月的手,还想到了青坤,那便宜师弟在谢如月入狱期间消失,至今联系不到,甚至不知生死,想想便忧心。
“如月,皇帝陛下今早出征了,我也想参军,但更担心长洛百鬼夜行给陛下添堵。”他握着谢如月的手似闲谈,“我要世家配合拥护这场战事,眼下韩家最大的把柄就在我眼前,你可愿助我?”
谢如月手背都绷直了,重重点头。
“你在刑场上朝天下呼冤,现在是秋后算账的时刻,你有证明蒙冤的证据吗?”
谢如月刚振作的精神颓了,缓缓地摇了头。
“不用灰心,高瑱嗜权多疑,各种机密防备你也是正常。”谢漆附在谢如月耳边轻缓地说着,拱火点到即止,“但韩志禺不同啊。他眼中的太子,和你眼中的主子一样脆弱可亲,良善温柔,容易受蒙蔽,需要被守护。”
谢如月再听他对高瑱的形容词,绷带下的脸隐隐扭曲起来。
“你连文清宫地下有暗室都知道,手里要是还藏着高瑱与其他官员受贿贪腐、卖官鬻爵的私密证据,韩大人恐怕也会关心则乱,先相信你。”谢漆的语气慢慢沉稳,“高瑱眼下因伤卧床,正是这位韩家主乱成一团的时刻,如月,你能否帮我演一出戏,以不存在的证据诈韩家?”
谢如月头皮一麻,演戏这种东西对他来说颇有难度。
……但他眼下脸上全是绷带!
意味着只要眼神语气坚定,骗骗人什么的必然不在话下!
“能!您说,要诈韩大人什么?”
“诈他以钱财赎高瑱的声名安危。”谢漆平心静气得像在聊夜宵,“他们在科考舞弊当中受贿的赃款,我全都要。”
谢如月大脑空白,又听谢漆补充。
“还要韩家本家库房的七成钱财。”

他失败了一半。
谢漆坐在谢如月旁边听他磕绊着描述白天和韩志禺谈判的场景,配合着谢如月那被绷带裹成猪头的模样,莫名看出了几分喜感。
“起初倒也罢了,韩大人尚还能保持风度,我说要钱他也不失态……后来我按照您说的和他讲,就就就被言语压制了。”谢如月汗颜地结巴,“他是肯交出受贿的不义之财换太子的声名安危,但说到要他本家库房,他就怒了。”
谢漆忍住笑,拍拍谢如月的肩膀正色:“再试试,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谢如月忙点头,纳闷地问:“大人,您要韩家那么多钱做什么呢?”
“铲除异己。”
谢如月一时感到口干舌燥,还没说出话来,谢漆便拍拍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轻声:“不用忧思,无论韩家和高瑱有什么结局,那都是他们先走出的路,是因果报应,不是你递刀。”
谢漆安抚罢走出侧卫室,正是深夜时分,他在檐下望了一会深夜冬雪,一边走回天泽宫一边盘算。
不知北境军眼下到了什么地界扎营。
国之一君离开的最初三天,长洛未乱,朝堂中枢暂时由内阁领头辅国,为安抚民心,各大世家私下商议好避风头,一切需要示于人前的官方活动暂且先由寒门小吏出场。
至于幕后,自然还是少不了他们。
谢漆白天虚与委蛇得烦躁,晚上回天泽宫寝殿,两个御前总管踩风、小桑都在门前守着等他,见他终于回来,踩风满脸的情绪藏都藏不住,殷勤地上前来嘘寒问暖。
谢漆还有部分记忆未恢复,不太适应这位总管对他的热情,性冷之人招架不住热活客,于是扭头和看起来端重文静的小桑说话。
高骊走前下了命令,他不在则谢漆是天泽宫主人,各种皇帝特权恨不得全堆叠在谢漆头上,好方便他带着霜刃阁在朝中办事。高骊还让他务必住天泽宫,不为别的,只为安全。
谢漆拗不过,答应了还不止,高骊还要他并指对天承诺。
眼下谢漆走到寝宫深处,看见那张床时总要想起高骊走之前说的话。
“你躺在我的床上,即便到了千里外,我也能觉得你睡在了我怀里。”
一旁的两人见他迟迟没声音,踩风先殷勤地问:“天寒,谢大人要不要泡脚?”
“……不用。劳烦风总管备些简单漱具就好。”
踩风乐颠颠地应了好,谢漆在他远去的脚步声里回头,看了眼一旁安静垂立的小桑,小桑若有多感地抬眼:“大人有何吩咐?”
“你从前……”谢漆拖长了语调,“曾在先太子的东宫中任职。”
小桑微笑:“是,大人忘了?早前奴婢与踩风投奔您,还是您将奴婢调往了东宫。”
谢漆还真忘了。但天泽宫御前所有人的身份都被彻查过,他在白纸黑字上阅览了仔细,知道这些人的来龙去脉,只是人心裹在血肉里,凡胎肉眼看不穿。
他平静地问:“先太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桑垂首思考了一会,抿着笑道:“先东宫覆灭已久,奴婢当时不常在贵人眼前伺候,记不起先太子妃的面容,只记得她端庄宽厚,与先太子感情甚笃。”
“一国之母的风采?”
“大人说的是。”
谢漆随意地闲聊,听她讲述关于先东宫空泛笼统的印象,没有任何不妥。
踩风很快回来,他与小桑的闲谈便停止了。
高骊没有留人殿中守夜的习惯,入了夜,偌大的天泽宫冷清得过了头,也不知道他近两年的孤枕难不难眠。
至少谢漆眼下是难眠,闭眼总有四肢仍套在锁链里的错觉,待到子时夜深人静时,他还是睡不下,起来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窗外的风雪声,盘算着俗世,又想念着世俗。
到了半夜仍不见睡意,谢漆索性点灯起来去爬梯的夹板上坐着,地龙烧得暖热,他在暖意上翻看近日来的时局信笺,大抵是他和高骊真有些古怪的感应,信笺还没回顾完,他便收到了霜刃阁苍鹰传送来的战场信报——
北境军已到达晋云两国边界,扎营围阵,架器对峙。
云国军队在晋军赶赴的短短三天里,强攻占据边境三座晋城,画地挺进晋国疆土。
谢漆一口气吊到了嗓子眼,被一页刚刚拉开序幕的战报震得手心寒冷。
他呼吸急促地翻到第二页信报,却是高骊亲笔作的画。
炭笔勾勒出了背景里的远山近城,弓翼形的晋军营帐近在眼前,帐上沾霜雪,好似一列松子糖。
营帐最前则是一只抬起前爪的狮子,活灵活现,炸着蓬松卷毛,还长着张嗷嗷笑脸。
谢漆那颗快要窜到天灵盖的心脏一下子落回胸膛,自深夜里笑出声。
皇帝陛下的画功有点厉害。
翌日白天,前线的军方战报送到了御书房里议事的内阁。
吴攸亲自展开朗读,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御书房内。
战报颇长,虽然是以高骊的口吻撰写,但有不少地方很像唐维的措辞。
前面详细有分地描述了现下两军以破军炮对峙的局面,双方优劣总结得一针见血,北境军这头最更胜一筹的是年轻,从带队的皇帝到束甲的士兵,多数人高马大年纪轻轻,云国则显稳健,前线多操控破军炮的中年匠师,突出个经验丰富。
两军如今的出师都各负其名,云皇以儿子云仲之死掀国怒,晋帝以旧怨激国仇,双方阵营的军心都稳如泰山。
当下对峙,云军在整顿夺到手的城郭,晋军在勘测天时地利,两方前线全是黑洞洞的破军炮,若有一日僵局打破,必然先有破军炮下的残肢断骸。
说是对峙,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战报最后总结更是不容乐观,是驻守过多年北境的主将斟酌后的口吻:“单兵作战,云不及狄,排兵布阵,云远胜狄。云乃师雄之族,此战恐旷日持久,诸君自警。”
众臣听罢,交相窃窃私语,谢漆在唐维的旧部当中,都是北境一派,交谈的都是如何保证后续军需补给。
但没过一会,对面便有户部的世家官吏向吴攸提议:“宰相大人,依您之见,我等两国可有议和的可能?”
此言一出,北境一派有半数人黑了脸。
吴攸神色不变:“大军压境,未分胜负,为何开战便需要以议和为后路?”
那官吏就着现今的国库情况一一历数一旦拉锯战的恶果,条理清晰地把干瘪的国库抖了干净,最后总结:“自古穷兵黩武,必劳民伤财,此战若超过一年,即便后续我晋大胜,也必将大伤根本,纵有太平,却无昌盛。”
“议和的恶果便是来日的灭国!”有寒门一派的官吏坐不住起来争论,“云国对我族虎视眈眈早非一朝一夕,前有七月七之变,后有刑场云仲微妙之死,此次不战再退避,焉知云国人就会停下觊觎的狼子野心?先帝在位时,晋国三十年倒行逆施,给了云国厉兵秣马的时间,议和是又给他们韬光养晦的春秋!”
一有怒气起,两方便吵起来了。
“一旦国土无米,军备没钱,还打什么仗?尔等在这妄议,什么灭国,真是信口开河!”
“开战如开弓,一旦回头,此箭对准的就是我们自己了,你们安逸久了,便成了坐井观天!”
谢漆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两方的争论终在吴攸的怒喝下平息。
吴攸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他身上:“谢大人,是打持久战,还是趁早议和,你怎么看?”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谢漆身上,尤其是梁奇烽,每见他眼神都恨不得把他剐了私的。
“打。”谢漆平心静气地回答,“打到云国服气、投降为止。”
吴攸制止了杂声,也心平气和地开口:“若是我方后续无力提供补给,那还怎么打?”
谢漆心中冷笑,户部的人拿空荡荡的国库说事,只字不提他们世家满当散溢的私库,无非怕战事一长会动到他们的利益。
“打进云国腹地。”谢漆当场夸大高骊和北境军的战力,语气森森,“以杀止杀,以夺代补。宰相觉得呢?”
御书房莫名静寂了好一会,炉中火星溅得筚拨作响,却还是让人觉得冷。
吴攸还是神色不改的镇定:“我觉得未尝没有可行之处。”
“方才那位户部侍郎有言,若战事超过一年则不堪重负。”谢漆看向最早提议和的官员,“言下之意是不是一年之内的军粮军需,户部还是能供得起的?”
那官员涨红了脸,耍赖不成,起身指着谢漆谩骂起来:“一国政务,岂能由你置喙?区区霜刃阁,乞得陛下床帏之纱,安敢在内阁大放厥词——”
谢漆屈指对准桌上茶杯一弹,内力将茶杯震成两半,一半还在原处,另一半飞去撞了那官员的乌纱帽,骤然把人家的官帽撞在地上,裹了锵然碎裂的一堆碎瓷,碎瓷周遭的几个人唬得失态地乱叫。
“不好意思,谢某区区霜刃阁武士,习武十六年,一时激动难耐收不住手。”谢漆举起右手,手背苍白薄细,任谁第一眼见了这只手都易错认是无力的风流手,而非提刀掌。“常言君子动口不动手,谢某非君子,动手动惯了,大人见谅。”
户部的官吏脸色由红转青白,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谢漆垂下的手放在剩下的半边茶杯前,便白着脸继续坐下。
吴攸借机调和两边的剑拔弩张,闭口不提议和,风轻云淡地规划着前期的战事筹备。
期间谢漆不经意与他目光交接过几回,各自心怀鬼胎,却又都心照不宣地暂时言和。
在与云国交战这一事上,他们在绝对战线上。
议他爷爷的和。
七天后,十一月十二日,谢如月在谢漆幕后的辅助下威胁韩志禺,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成功时,边境传来了第二封重大战报——
十一子夜,帝率军突发夜袭,潜入云军阵地,杀敌过千。
两军对峙僵局一夜打破,破晓之时,两方破军炮齐鸣轰炸。
开弓彻底没有回头箭。
两军第一战勉强算晋军微胜,战报传到内阁时,议和派稍平息,拥战派声浪更甚。
谢漆却很难乐观,他收到的消息比旁人快一步,知道些更细化的情况。
他收到了前线影奴的信,在一众血肉横飞的悚然战场描述里,对一句话胆战心惊:“帝违唐军师计划,擅自发夜袭,以一敌百,伤而犹杀——”
“触目惊心。”

第145章
“陛下,你只管去踏平外贼,不要担心有后顾之忧,内贼有我们料理。河山你替万万晋国人守,我们在这里为你守城郭。”
“举国万民瞻仰你,百年世族虎狼欺害你,万民要将你捧上去,百虎要将你拉下来——这条路身不由己,陛下,这一路若有万般艰难,我拼死也想替你分担五千。”
“请你务必、务必战无不胜,平安凯旋。”
“我必平安归来。”
“我必将带着你们等待已久的昌平回来。”
高骊猛然从三十里相送的梦境里醒来,浑身肌肉酸痛,谢漆微颤的尾音像开弓射出的箭矢扎在他脑海中,尾羽还在嗡嗡作响,震得心湖如投石,涟漪似菡萏。
他还沉浸在涤荡心魂的清润声音里,耳边就忽然被一连粗哑的大骂震回魂来。
高骊扭过头去,便看到袁鸿、张辽等人灰头土脸在他床前齐聚,张着嘴用北境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高骊:……发生了神磨?
听了半晌夹带混来蛋去的大骂,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情况,却又无法给个解释。
总不能说是每月有一个双重日,昨晚带兵不要命地突袭不是自己,是另一个烟毒腌入了味的自己跋涉而来,一见正是战场便喜出望外地大开杀戒,发癫地舍生忘死。
高骊在关心则乱的骂声里勉强爬起来,察看身上的伤势,还算幸运,筋骨肌肉都很是酸痛,但受的都是小伤。
大手摸摸脸,更幸运了,没破相。
适时唐维从帐外进来,高骊忙挥开两个狼嚎不断的友人,问起唐维外界的局势。
唐维不愧是军师,沉稳得面不改色,竖起根食指让他噤声稍等。
高骊不解:“等什么?”
静寂五秒后,一阵巨人猛撼大地似的轰炸声隆隆传来,震得高骊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围在床前的三人也都抱了头,张辽还脸部扭曲地嗷嗷。
待一轮破军炮的轰炸结束,摆在眼前的事实只有一个,即两军架炮对峙的情势变成了暴力的狂轰滥炸。
高骊在轰炸完的余震里起身出去,虽然心里有预设,但一出营帐,他还是被远处的场景震住。
云军与晋军之间的对峙距离被拉长了,因云国人占据的晋城堡垒遭到了一天轰炸,如今已崩塌了大半,云军退进都城腹地,晋军拔营倒退,双方都在逃出对方的破军炮射程。
眼下,倒映在高骊眼里的是两军之间被炸出的近百丈壕沟。
坑坑洼洼的大地上,硝烟如天降异象的灰雾,那堵昨日还高耸的古朴晋城墙,眼下只剩残垣断壁。
它突兀得像世人背后突出血肉的脊骨。
唐维紧随着高骊,声音也浸透了硝烟味:“陛下,您都看到了,局势便是如此。”
关于昨夜高骊擅作主张的夜袭他不问缘由,因为已然失去了寻根问底的意义,他现在关注夜袭后带来的结果。
高骊低声先问他伤亡,唐维道:“我军反应快,昨夜撤得迅速,营帐的士兵多伤少亡,但和你一起潜去云军阵营里夜袭的三百士兵,回来的只有三十七人。至于云军的死伤,让罗阁老来同陛下讲吧。”
罗阁老便是罗海的师父,谢漆派出的影奴刺客之首,一直隐没在高骊周围护卫。
高骊听唐维的意思顿觉不妙,身上肌肉的酸痛感更是不好的征兆,他天生力气大,干什么体力活都不费吹灰之力,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极致的酸胀了。
罗师父一直守在营帐外,像一道毫不起眼的影子,唐维刚说到他,他便自觉过来汇报了情况:“陛下昨夜杀云兵三千人。”
短短一句话让高骊定在了原地。
罗师父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几缕疑惑,便言简意赅地补充:“陛下破城入,杀之长夜,无人能阻。”
罗师父不善言辞,以前常被某老友调侃是木头,但迟钝归迟钝,不是没有常人感情。老头干了近四十年影奴,见过许多大世面,但昨夜还是头一遭亲眼看一个人徒手巨力破城墙,与后面长夜的杀疯了相比,破城墙才是更悚然的。
他又看了高骊一眼,默默地想,晋帝是天生怪力者。
高家辈出怪胎。
高骊在硝烟的风中低头看自己箍着念珠的左手,不叫人看见他的眼神。
空气中突然一阵死寂,军队在半空苍鹰的俯瞰下僵硬地换班轮巡、列队点炮,大地上的人在鹰眼里都是蝼蚁大小,包括大本营中心被拱卫的主将们。
新的一轮破军炮又开始对轰了,天地持续了一小阵的失色,待剩下余震,高骊也恢复了镇定,示意唐维进营帐商讨接下来怎么做。
高骊有些失神地低声喃喃:“破军炮一投入战场,从今以后只论刀枪的打仗便终结了。”
唐维叹气了,这才是他最在意的时代剧变:“我也这样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改天换地……我一直在意的世庶之争在现在的局势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罗师父默默听着,准备记下来汇总成战报,下次一并传信给谢漆。
正想着,高骊忽然转头来低声朝他说话:“罗阁老,昨夜之事,你传给你们阁主了吗?”
“回陛下,已传。”
“那个……信上怎么说我的?”
罗师父据实回答,提到描述他“触目惊心”时,发现高骊的脸上浮现了一种隐隐约约委屈的难过。
“下次传信给你们阁主,”高骊抬手捂了脸,“别提朕打打杀杀的场面。”
战事不知持续多久,他只望将来他在谢漆心里不是个暴戾嗜杀的杀人狂。
此时长洛,黄昏时分,谢漆在东区神医的住所里,侧颈浮现了青色烟斑,是烟毒提前发作。
神医熟练地把寸把长的银针扎进他的右臂,边扎边安慰:“那皇帝不是刚打了胜仗吗?你小子怎么还一脸忧心忡忡的死人样。”
谢漆左手按着侧颈的脉搏,看着庭院里沾了残阳的红雪回话:“神医,您一生行医,想必见过的病人很多,世事无常,人命多脆弱,稍有不慎就怕迈进了鬼门关。我近来多梦魇,总梦见陛下发生了些不好的事。”
“一听就是欠喝几剂安魂汤,稍候我给你开点就好了。”神医安慰着,结果就听他拒绝,说是之前曾被关在个地下室,喂了太多安魂汤,骨头一度都喂酥了。
神医嘶了几声,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多灾,便转药疗为话疗:“你那陛下福大命大,身上不知绕了多少条龙脉,当了皇帝就是天命所归的天子,不会那么容易出幺蛾子的。再说,就他那吓人力气,真打打杀杀起来,我看是别人倒霉。”
谢漆沉默地听着,只怕如今的战场上是以破军炮的火力压制为主,不再是过往倚仗单兵素质、军队列阵的简单状况,高骊再力拔山河,也是血肉之躯。
神医不断开导他:“对了,你小子信神佛吗?近来因着这两国开战,南边的护国寺香火可旺了,老弱妇孺们天天争着去拜头香,都是为国运和家里祈福。你心不安才容易梦魇,不如也去叩叩神佛,但求心安。”
“晚辈不信鬼神。”谢漆本能地有些抵触鬼神之说,右臂上甚至泛起了鸡皮疙瘩,“神医您是医者,您信吗?”
“一点点。”神医顿了顿,“我给我师弟师妹,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儿供了三盏长明灯,要是世间真有黄泉轮回,我就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好好的,来世有缘,再相亲相爱。”
残阳消融树枝梢,雪在薄薄夜色里添了颇重的神伤,一老一少都不说话了。
好在没过一会,一只老鹰悄无声息地穿过暮色飞来,停在谢漆肩上抬爪。
谢漆取下密信展开,精神为之一振,脸上多了几分血色:“神医,晚辈还有些事,您还有什么嘱咐我的吗?”
神医拔去他手臂上密布的银针,仔细说了一通医嘱,婆婆妈妈的:“多想想在意你的人,多保重身体,少管闲事多活五十岁。”
谢漆答应了:“一定向您学习。”
神医看着谢漆出了庭院,忽然触动良多,长吁短叹了好一会。
谢漆收到的来信是谢如月的消息,就在刚才,韩志禺不堪东宫声誉重负,同意了破财消灾,将在私下开本家库房,捐出名下七成家产。
谢漆按着脉搏走进夜色里,平缓了好一会松开手,神清气爽气脉不滞,转头唤了一个小影奴的名字,身后霎时出现了条小尾巴:“阁主,属下在。”
“吩咐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小影奴从怀里掏出个骨瓶给他过目。
谢漆接过点头:“好,接下来跟我去一趟姜家。”
“是。”
现在长洛根深蒂固的世家按排名是吴梁姜韩郭,和韩志禺解决完第一轮交易,接下来就该是姜云渐。
谢漆带着小影奴在夜色里潜入了姜家,走的还是暗路,姜云渐彼时正在书房里独自用晚膳,冷不丁看见他们登门造访,手里的银勺哐地摔回汤里。
两人今天还在内阁里见过,姜云渐自然认得他,勃然大怒地喊家奴:“来人!有刺客擅闯姜家!”
谢漆跨过门槛走近姜云渐,竖指朝他温声:“姜尚书莫怪谢某不请自来,在下是有要事想同您私下商议,您不妨先听听在下说什么。”
姜云渐喊了一阵也没见有家奴赶来,气愤于自家的守卫拦不住人,愈发没好气了:“你有何贵干?”
“霜刃阁想和姜尚书谈笔买卖。”谢漆从怀中取出那个骨瓶,来到书桌前放好,“这是我们先奉上的重要之物。”
姜云渐嗤笑:“买卖,就凭你们?你倒是说说,这瓶子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吗?”
谢漆任由他嘲讽,随后缓缓地把骨瓶推过去:“这里面装着的……是昔日户部尚书,何卓安女官的骨灰。”
姜云渐嘴边的嘲笑骤然凝固。

第146章
何卓安以一连串重罪在飞雀一年的春天问斩,死无全尸,死后残尸受万民唾践,最后在一片混乱中拖去了乱葬岗。
姜云渐当初为了救何家,半生尊严全放下了,求遍世族,甚至求到自家外甥女、那位和阿勒巴儿关系匪浅的公主高白月那里,可惜最后只有韩家与姜家合盟。
但韩家对姜云渐而言毫无助力,他救不回何卓安,救不下何家本家的被灭族,就连何卓安的尸身,也无能为力。
“姜尚书。”
姜云渐从回忆里清醒过来,自认保持了镇定,浑然看不见自己此时通红的双眼何其滑稽:“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谢漆伸手去拿书桌上的骨瓶,那瓶子有两截,上断有小机关,他想把里头容纳的东西拿出来给姜云渐看,谁知姜云渐率先把骨瓶抢到了手里。
看他那摇摇欲坠的崩溃样,显然希望瓶子里的就是何卓安的骨灰。
谢漆也不干涉,口头示意他拧开骨瓶上端的机关,姜云渐照做,骨瓶掉出了一颗老旧的佛珠,滴溜溜地滑到了他掌心。
佛珠上刻着浅浅的“牧”字,是梅之牧过去赠予何卓安,她日日戴在手腕上的,到死也没摘下的信物。
有信物,姜云渐确认骨灰就是何卓安的。
谢漆旁观着姜云渐骤然潸然泪下的失态,自己找了位置坐下,静静地等他缓和情绪。
姜云渐约莫是憋了许久憋出了毛病,攥着骨瓶足足流了半时辰的泪,泪流到鼻子堵住只能用口呼吸,最后开口时喑哑得好似换了把嗓子。
“你要谈什么?”
谢漆嗓音温和,态度谦卑:“我自继任霜刃阁,阁里就入不敷出,难以为继,实在是撑不下去。之前韩家陷害谢如月,霜刃阁无法,只好拿谢如月去威胁韩家给予补偿,可谁知韩家空有钱财,却无实货,可我们阁中弟子缺的是药粮兵器,眼下两国交战,日后物资可能匮乏,到时霜刃阁再得不到补给便真要饿死老幼了。姜家当初与户部何家来往甚亲,想来是仓廪丰足,我们便来找姜尚书您了。”
姜云渐稍稍清醒:“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世家?”
谢漆面露苦色,声线转成凄恻:“姜尚书不是不清楚,吴家从前就对霜刃阁空有压榨,少有扶助,郭家追随吴家更是不必期待。剩下的梁家对我们这些影奴唯有蔑视践踏,甚而此前一直派人暗中剿杀我,不知道是我等贱民触怒了梁家主哪里。”
不等姜云渐追问,谢漆谦卑道:“姜尚书,霜刃阁刚刚示于人前,我们根基浅薄,不敢贪图太多,只求眼下一时的温饱康健,先熬过交战的穷苦日子。我们不敢奢想以市价购姜家的物资,价格您来定,物资您定着给,我们只求一时的垂怜庇护。”
话落,谢漆语速由轻缓变急促,以热切目光投向他:“况且卑职发现韩家有不少家产,竟是源于当初鲸吞何家得来的,您与何女官是何等情深义重,何家的财物理应交由您接管,而不是让旁人霸占玷污。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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