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持刀重生by今州
今州  发于:2024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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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川放下热乎乎的姜汤去握她的手腕,瓷碗传来的热度渡到了谢红泪冰冷的皮肤上:“恭喜阿姐,阿姐需要青川帮忙吗?”
“让高沅立储。”谢红泪反握了他的手,“无论那谢漆说的和做的是真是假,你大可去协助,壮大梁奇烽的野心,让他坚定不移地扶持高沅立储,梁千业也会助你。”
她笑得眉眼弯弯:“我要让梁奇烽到了黄泉时,灌了孟婆汤后,都能牢牢记着高沅入主东宫的那一日。”
子时时分,谢漆悄无声息离开了姜府,长洛深冬深夜常下大雪,今夜亦然,他迎着风雪跃下姜府的飞檐,沿着冰冷的内巷走走停停,街道上只有茫茫大雪,不见行人。
一夜行骗,脑子和身体不觉累,只是心里隐有作呕感。
谢漆踩了几个浅浅的脚步印子,很快又重振旗鼓,朝着宫城方向而去。
今晚的行骗后续还没有结束,他还有的忙活。
高骊在前线开弓,他在后方更不允许有回头箭。
悄然回天泽宫时已是彻底的深夜,鹅毛大雪扑不进暖烘烘的寝宫,谢漆一到门口就看见亲自提灯守夜的踩风,他总是过分殷勤,关怀的意思太浓烈,反倒像是在作态,且他只要亲自守夜,小桑必定也跟着,两个御前大总管杵得像门神。
谢漆走上前去,踩风一见他回来便高兴,快手快脚地忙着伺候,又轻声细语地嘘寒问暖:“外头可冷了,恩人你身子骨还没好全吧,您看这冻的,脸颊都不见血色了,幸好奴才一直把热水备着,您泡一泡,今夜必能睡个好觉。”
谢漆知他是热忱,谢了他的关切:“踩风,我有些饿了,你悄悄帮我弄点好消食的东西来,我吃了好服药。”
踩风应得飞快,转身风风火火就去整了,留下小桑在一旁侍候。
谢漆腰间的玄漆刀还没有解下,他径直去了天泽宫那架爬梯上坐下,扣着刀柄的手还没有松开:“小桑,你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小桑怔了怔,仍是唇带微笑地到他身前站定:“谢大人,您有什么事吩咐奴婢么?”
谢漆拇指摩挲着刀柄,不错眼地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恭顺样,继续今夜的最后一桩诈骗业:“小桑,我今夜见过张忘了。”
小桑没料到他会突然没头没脑地聊天,僵了一瞬才接话:“谢大人与张大人曾为同僚过,故人再会,应当是感人的邂逅吧?”
“感人不多,惊人倒是不少。”谢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她的武功比之从前弱了几分,应该是当年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受的伤。此前我翻看过那夜的记录,先太子彼时才干声名俱佳,许是云国贼人也忌惮这样一个出众储君,当夜对东宫发起的突袭是最猛烈的。张忘那把玄忘刀乃是神兵利刃,硬是能在厮杀中一断为二,可见情况多么凶险。”
小桑闭上眼,片刻才睁开,眼角微有湿润:“大人说的是,韩宋云狄门之夜,是先东宫的覆灭之夜。”
“当时你在东宫任职,你是怎么避过大火,逃出云国人的包围的?”
小桑眸光闪烁了几下,垂眼答:“奴婢平日多做粗活,不在前堂而在偏僻的后院,侥幸潜入御花园的水池中,才逃过一劫的。”
“原来如此,也许张忘当时能逃出生天,也是藏匿水路中。”
小桑低垂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或许……是吧,奴婢也不知道,只知张大人武功高强,再艰难的处境也困不住她。”
谢漆观察着她的神色,忽然冷不丁地说:“你能活下来,是她救了你,对吧。”
小桑肩膀微动,愈发低眉顺眼:“大人不信奴婢前言?”
“你在东宫时,受过不少先太子妃梅念儿的恩泽。”谢漆屈膝,左手垂在膝盖上,整个人都是放松的姿态,语气也轻轻柔柔,“梅念儿是位人皆称赞的女贤,你受过她的恩惠,我查得到,你不必心存顾虑而隐瞒,这有什么值得遮挡的?”
小桑把头低得更低了:“先太子妃与人为善,常常施恩于众仆,奴婢只是其中不足挂齿的普通一员,并非隐瞒大人,只是以为不足以细说。”
谢漆回想着之前看过的小桑履历,那是在他刚接任霜刃阁不久的时候,他下令对天泽宫御前的人重新翻查,掘地三尺地彻查他们的过去。
踩风和小桑是被彻查最深的两个。
他们是谢漆还在文清宫当值的少年时期,机缘巧合救下的一对底层宫人,施以援手后,他又给了他们一点力所能及的扶持,踩风机灵善钻营,被他安插进彼时幽帝的御前,小桑沉稳谨慎,被他安排进东宫当差。
后来他们踩过同行人的尸骨,撞上时运,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后,因着资历顺理成章地分到御前来统领。
谢漆没失去记忆前一定很信任他和她,因着他们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旧人。
但江山恒久,人心善变,万事难以一成不变。
不查他也不会知道——
这位在高骊身边侍候了两年的大宫女,早年就转而奉忠于先东宫,继高盛死,转而忠于藏匿了梅念儿的吴攸。
他把一个吴攸的耳目,放在高骊眼皮子底下两年多。

第147章
此刻风雪在外无声,脚下地龙隐有灼烧声,谢漆坐在高骊为过去的他建造的爬梯上,他看着小桑镇定的沉静面容,自己脸上也没有透露任何看穿她面具的情绪。
只有扣着玄漆刀的手在发白。
他把怒气和杀意都攥在刀里,没有抽出来具现化。
谢漆不知道高骊进天泽宫后,经受的种种困境,有多少是他们从中作梗。他只知道自己发现得太迟,迟到杀了人也无济于事,不能快刀斩了眼前的细作,还得尽力将她策反过来。
过长的沉默让小桑白着脸微微抬眼,谢漆脸上无懈可击,回以了一个柔和的哀伤眼神。
小桑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她徘徊在东宫旧部身份暴露的提心吊胆,和愧对旧恩、嫉对情衷的复杂心绪里。
就在这时,踩风亲自捧着食盒轻快地回来了,夜这么冷,他还能跑出鬓边汗:“恩人,夜宵来啦,是好消食的小枣粥,这会恰好不怎么烫了,您快用些!”
小桑没料到他回来得这么快,急忙想去帮忙张罗,谢漆便开口了:“多谢你,踩风,不用摆桌了,一碗粥是吧?你来给我,我在这喝就够了。”
踩风闻言立马抱着食盒到爬梯前半跪,一手捧着食盒一手揭盖呈上,里头不止有粥,他又是笑容满面,又是担忧地仰头看谢漆:“恩人,夜深了,您快些用了早作休息吧,奴才在外边守着,你只管饱饱地睡,明天不到上朝的点绝不会有杂音叨扰。”
谢漆看着食盒里满满当当的模样,停顿了片刻抬眼,看僵在几步开外的小桑。
“你费心了,别跪。”谢漆拿过食盒放在一旁,扶起踩风让他起身,“踩风,你不用这么细致的。”
踩风忙躬身扶住了谢漆的手腕,笑道:“恩人说的哪里话,您好不容易回天泽宫了,奴才只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好生伺候,您身体又还没补回来……”
谢漆另一手从怀里掏出神医的药方递给他,又把他打发去煎药了。
踩风二话不说又快步去了,越使唤他越开心似的。
小桑看着他乐颠颠的背影,耳边听到了谢漆的轻笑:“踩风忠心得常让我疑心他是演出来的。”
小桑垂下眼摇头:“他奉大人若神明,绝无作假。”
“惭愧,救他一命,就能被他视为神明了啊。”谢漆三指捏出食盒里的小碗,若有所思地轻叹,“你和踩风同甘共苦,共利共生,他这样忠于我,小桑,你说他若是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心向先东宫和吴攸,存着背叛与利用我的心思,他会怎么看待你?”
小桑猛然抬头,脸上血色尽失,还在做垂死挣扎:“奴婢不知大人此言何意,您是否有所误解?”
谢漆拢着热粥轻嗅,不提霜刃阁早已彻查过她的事,只轻叹着:“踩风体贴得过分了,好似指使他去赴黄泉,他也会笑颜逐开地去做似的。”
小桑听出了隐晦的威胁意味,手脚都发起冷来:“大人……”
“我当初中烟毒后返回霜刃阁医治,最长有半年不曾见太阳,一直困在地下。”谢漆喝了口温热的小枣粥,轻柔地说着话,愈发显得莫测,“人要是一直困在黑暗的地底,很容易心残神毁的。半年漆黑,我已觉得很难熬了,我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被关在地下超过两年,怀胎,生产,育婴,都在地下的暗室里。”
小桑唇瓣颤动着发不出声音。她知道他口中说的是梅念儿,也知道自己无所遁形。
“你说踩风奉我为神明,小桑,你的神明呢?”
谢漆仰首喝粥,天泽宫空荡的空间里只有他闷闷的咀嚼吞咽声,小桑许久都没开口,只是面如死灰,眼睛通红。
她是聪明人,谢漆不说破,只是佯装镇定,裹着虚伪的温情陈述他的猜测:“你的神明现在还被吴攸以保护之名,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连同她的子嗣。张忘多想救她出来啊,可惜吴家不放,于是她被日以继夜地囚禁在地下。小桑,梅念儿待你有知遇之情,张忘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在宫城没少劳心费力,不就是想解救她们吗?”
谢漆看到她眼眶里的泪珠支撑不住滚落下来,手才松开了玄漆刀,继续引诱:“然而吴攸自始至终在意的是高盛,不是她梅念儿。他现在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他来日要扶持高盛的遗腹子君临天下,要做不是皇帝更胜皇帝的摄政王,你觉得待到那一日,势单力薄的梅念儿能当上太后去分他的权力吗?还是更有可能被一手遮天的吴家当成阻碍清剿?”
“你监视陛下两年,监视预害我,这些我都可以当做过去,既往不咎。你暗中收拢宫城势力为旧东宫席卷重来做准备,我也不会打乱你,甚至会支持你。”谢漆上身前倾,声音悠悠得像无孔不入的薄雾,“我和陛下无子嗣,我们与世家敌对,我们无比支持寒门出身的梅念儿的孩子成为下一任国君。我们不满的,只有越俎代庖的吴攸。认清他这位世家家主的面目吧,来日旧东宫一脉现世,他只需要高盛的遗腹子来一呼百应,等待梅念儿的结局最有可能是……立子杀母。”
小桑猛然跪下,颤抖着合掌向谢漆行礼:“谢大人,不,谢阁主,奴婢……”
“你是重情重义识大局的聪明人。”谢漆走下爬梯搀起她,在她耳边轻声:“论情,踩风忠于我,你何必与他背道而驰,论忠义,与其把解救、扶持旧东宫的希望放在吴攸身上,还不如相信霜刃阁和皇帝陛下。张忘是影奴,梅念儿是寒门,我们的利益是最一致的,比杀人如草芥的世家可信,你觉得呢?”
小桑的耳珰细微地颤抖着:“是。”
“我希望你来帮我们。”谢漆离开了她,“你知道我希望你今后怎么做吗?”
“反间。”小桑脸上泪痕已干,合手低头行礼,“奴婢必将得到的吴家情报尽数上报大人,力求助您一臂之力,解救故人,扳倒吴家。”
谢漆心想,真聪明,反应快得和谢青川有的一拼。
讽归讽,他后退两步做足礼数,深深弯腰反向她行礼:“小桑,多谢你今后的鼎力相助。”
小桑反而不知所措起来,不久前稳重端方的模样一扫而空。
是夜丑时五刻,谢漆终于安心地躺进了龙床里,抱刀而眠。
一夜萧杀劳心神,梦里安宁无风雪。

第148章
倏忽十日过,谢漆拿着谢如月从韩家那套来的黑账,私下和姜家不停细化钱货交易,最后约定于二十五的夜里悄然做钱货置换。
谢漆忙得脚不沾边,盯着几处情况周旋其中,虽忙却也没出乱子。
虽然常出宫,他也始终盯着闭门不出的东宫太子,高瑱当日在刑场上被他一箭穿肩,回宫后一直在治伤。
按理来说,几乎同一时期被箭矢穿胸的许开仁情况更危急,但人许开仁现在已经在方贝贝的照料下能走能伸了,反倒是高瑱,卧床医治了近一个月,流水似前往的御医仍然天天如临大敌。
据盯梢的影奴回来汇报,高瑱连日高烧不退,确实是病得很重,而且……那人在昏睡里频繁梦魇,好几次被人听到他在噩梦里嘶喊“玄漆”、“谢漆哥哥”。
谢漆听到这情况时有些作呕,就跟收到方师父来信时,看到信里描述高沅那小疯子作天作地喊着要见他一样倒胃口。
这俩姓高的是个什么情况?跟他到底是有什么前世今生的私怨,才至于这么烦人。
但也是因着这两坨皇室血脉或疯或病,韩志禺和梁奇烽才那般投鼠忌器,惶惶不安。
尤其是韩志禺。
谢漆最近得知了一件东宫的事,源于高瑱和阿勒巴儿的孩子迟迟没有取名,因高瑱此前对那混血儿子十分厌恶。
韩家的官吏提议韩志禺走礼部的程序,从宗室中取字为小皇孙定下大名,似乎是担心高瑱病危,不能及时替皇孙做主。
韩志禺听到手下人提这样的建议,平日谦谦君子的涵养全部消失,十分罕见地怒发冲冠。
今日是十一月二十二,谢漆傍晚时分去和谢如月一起吃晚饭,他身上的绷带已经陆续拆完,鼻梁上有道磕碎口枷时留下的疤,一下子让他原本秀气的脸庞显得凶恶了几分。
谢漆吃饭时打量了他好一会,看得谢如月面皮发红:“大人,你看得……我的疤都痒起来了。”
“不是看你的伤。伤痕而已,不算什么,你不用羞赧。”谢漆笑了,他身上的疤也不少,这种皮肤的裂痕他压根不在意,“我是在看你那颗痣,如月,你有没有打算把那颗痣洗掉?”
谢如月唇边那颗被高瑱亲手刺下的朱砂痣,谢漆很难不在意。
谢如月抬手触了触自己那颗痣,想了想摇头:“不了,我其实挺喜欢这颗痣的……大人,以后我要是离开宫城去别的地方,我一定会很想念你的,想你的时候我照镜看它,就像见到你了。”
“你想去哪?”
“等宫城安稳,您不需要我了,我便想去边境,看看纵天横地的荒野。若是两国战事未平,就去东境充军,若是东境安定了,那我就去北境守疆。”谢如月说着打算,“大人觉得呢?”
谢漆又笑起来,夹了一筷子肉过去:“你有此心,我觉得甚好。”
他原本就是来提前吩咐些任务,谢如月有这远走之心,正合他心意。
谢如月得了肯定,眉眼间泛开欣喜:“那我便听您的安排,您来定夺我去哪一方。”
“不急。”谢漆示意他吃饭,“吃完饭,和我悄悄走一趟文清宫,去会晤住在那里的太子良娣,狄族圣女。”
戌时,谢如月跟着谢漆悄悄闯进了文清宫。
他见到阿勒巴儿时难掩窘迫,许多事情跳出来后才能看得分明。
以前他在东宫,明面上虽有个太子少师的官职,然而事实上,高瑱既拿他当内侍,又当他是“侍妾”,阿勒巴儿住进东宫后,高瑱似乎是秉承着“一山不容二妾”的传统想法,一直隔绝着他和阿勒巴儿接触。
他和阿勒巴儿靠得最近的时候,还是陪着高瑱去看那混血婴儿。
现在,那个不得双亲喜欢的混血小孩就坐在谢漆的大腿上,被他半抱着打量、轻哄。
谢如月从没想过自家阁主有带小孩的画面,坐在他身后把眼睛闭了又闭,倍感荒诞。
谢漆带他闯文清宫,是告诉他有正事要私下和阿勒巴儿商议,结果他一进来先看到摇篮里孤零零的小皇孙,居然伸手就把小孩薅出来了……难道是想抓着小皇孙威胁阿勒巴儿就范?
不止谢如月,方桌对面的阿勒巴儿也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把谢漆从上到下扫了又扫。
她倒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骨肉被危险分子抱着,左手轻敲着桌面,腕上盘着一条绿色的小毒蛇:“谢大人,深夜突然造访,是来寻仇的?”
谢漆抱着那一岁半的混血小皇孙,几根手指在他湛蓝的大眼睛前灵活地翻飞,小皇孙便欢快地振着两只胖胳膊去捉他的手指。他不喜欢小孩,他纯粹是喜欢这小皇孙的蓝眼睛,色泽有些接近高骊。
“圣女是说之前我被关在文清宫地下,你旁观和掩护的事么?”谢漆边逗小孩边搭话,掠过了被囚的耻辱,“圣女言重了,我和你之间没有仇,除非你和高瑱一体。只是我观望圣女许久,虽然你诞下了高瑱的骨肉,可你依然和他界限分明。眼下高瑱重病卧床一个月,你甚至都懒得做些场面礼仪,连做做样子的侍疾都没有。”
阿勒巴儿摸着手腕上爬行的毒蛇笑了笑:“我与太子,本就是晋狄两族各怀鬼胎的联姻,省掉做戏的功夫有何不妥?若论情分,太子与阁下,还有谢少师,才是今昔两重,枕上地下的深厚情分。”
谢如月有些难堪地垂下眼,谢漆无动于衷,继续轻笑着逗小皇孙:“可你们不算联姻,是两年前晋国打败了狄族,狄族以战败方来朝圣和投降。一系列贡品被送了进来,圣女你是其中最有分量的而已。是你对晋国有所求,但两年过去了,你依然不得所求。”
谢漆也不打哑谜,抬眼看阿勒巴儿:“我今夜来是想成全你的所求,只要你同我合作,帮我做些事。”
阿勒巴儿看了他一会,轻笑:“谢大人神色轻松,真像在开玩笑。”
“轻松是因为我笃定你会答应。”谢漆从怀里取出两枚令牌放在桌上推给她,“这两枚令牌,一枚是官方的北境出关玉牌,一枚是霜刃阁流传百年的阁老令牌,我可以把它们送给你,你想回狄族,一路不会有阻。”
谢如月惊呆了,阿勒巴儿也楞住。倒是那小皇孙咿呀着扑进谢漆怀里,咯咯笑着蹭他胸膛,小狗似的。
谢漆轻捏出小皇孙,凝视他那双蓝眼珠子:“圣女当初进宫城,流连藏书阁,勤学晋国百艺,存着来日返回故土能用上的心思,不是吗?你并不愿承认狄族是战败的俘虏,你想振兴故土,想回去,恢复天高海阔的自由身。这都是常人之情,一族统领该有的志气。”
他捏捏小皇孙的脸,小孩吧唧亲他的手,浑然不知命运的恶意:“而这些,你尝试过和高瑱交涉了吧,连诞下皇孙这样的法子都用上了,但……高瑱依旧冷落你。他不可靠啊,圣女。至于我么,皇帝陛下出征前授予了我许多特权,我统领着霜刃阁,北境十三州里有我派出的影奴军队,我能成全你,前提是你和我合作。”
阿勒巴儿看了桌上的两枚令牌良久:“若你所言不虚,你说的合作是做什么?”
“第一件事,我希望你在高瑱身体恢复后,鼓动他和你们狄族结盟。”谢漆笑了笑,“结盟以叛晋国,乱长洛以造反,趁乱世以篡位。”
阿勒巴儿:“……”
阿勒巴儿:“太子和韩家又不是走投无路,有什么理由敢这样孤注一掷?”
旁观的谢如月却忽然有些明白了。
谢漆此前让他去诈韩志禺,诈走了韩家库房的七成家产,只剩下那三成,韩家要么从此甘心于元气大伤后的贫贱平庸,要么……干脆把剩下的三成家产豁出去,趁着现在皇帝出征、摄政混乱的内部虚弱时期,一举釜底抽薪登九五。
谢如月心跳如擂鼓,他了解高瑱和韩志禺,联合狄族造反这种事,韩志禺是不敢,但高瑱一向嗜权,舞弊案和刑场事让他失权又失民意,若他无路可走,他反而能忍着失意和奚落,但若是在此时告诉他有一条通敌造反夺权的捷径……他很可能会蠢蠢欲动的。
谢漆任由小皇孙啃他的手,没有做过多解释:“地位和权力,都是值得豪赌的理由。晋国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值得高瑱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谢漆先拿舞弊案罪证诈韩志禺破财消灾,随后拿韩家的钱、何卓安的骨灰去和姜云渐交易,以买物资为由把舞弊案的钱塞进姜家,随后他和吴攸达成了交易,让吴攸以彻查舞弊案罪证的理由抄姜家。
如果吴攸顺利抄了姜家充公,运往前线的物资腾了出来,谢漆便准备挑起吴梁两大家的对立,制造一些让高瑱认为中枢薄弱、有机可趁的机会。
他会尽量给高瑱“铺路”,让他相信距离权力巅峰只有一步之遥。
韩家有可以破釜沉舟的余钱,妾室母族的狄族武士有极高的战力辅助,两年前的韩宋云狄门之夜是因高骊带军才得以平乱,但现在高骊人不在,吴梁一旦内斗,便无法阻止他。
这么好的登顶机会,高瑱会珍惜的。
阿勒巴儿也珍惜重获自由的机会,问了谢漆的动机:“你想向太子复仇?你想杀了他?”
谢漆想要世家一个接一个地,被顺理成章地推翻。世家垄断独占晋国的时代,需要结束了。
眼前的异族圣女把他往私情泛滥的道上想,他也不介意:“是啊,我要他死,但不必由我来杀。”
“我要世人杀他,史书杀他,身败名裂,万年遗臭。”
“如此,才能称上复仇。”

第149章 二更
谢漆说这些话时自忖敷衍,语气便也毫无顾忌。正因随心,反而显得森寒,像是滔天仇恨抽丝剥茧,要一缕一缕地尖锐清算。
他对高瑱结局的轻描淡写,叫人不寒而栗。
说完当下的气氛凝固了,甚至于阿勒巴儿腕上的小蛇都缩进了衣袖。他腿上的小皇孙似也被蔓延开的恐惧感染,磕磕巴巴地把他的手指从嘴里吐出来。
谢漆对这生不逢时的小孩并无泛滥的怜悯,看够了蓝眼珠,便把他托起来塞到错愕的谢如月怀里。
手上空了,他夹起桌上的两枚令牌把玩:“圣女怎么说,愿意配合吗?”
阿勒巴儿脸上没有犹豫,只是在安静地盘算着,不动声色地想要尽可能地获取更多:“鼓动当朝太子叛国,这等大事不好做。”
“我会在暗中悄悄协助你。”谢漆看得明白她的讨价还价,“圣女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他从头到尾都太过从容,让阿勒巴儿想提出一个让他变色的条件,她先要求了些无伤大雅的兵力和据地支持,而后试探性地提出了觊觎的重点:“若我说,我还想要破军炮的制作方法,谢大人,你敢从吴宰相那里夺来一纸配方吗?”
晋国两年前能一举把狄族踩在脚下,靠着的就是战场上无往不利的破军炮。阿勒巴儿没有一天不想令狄族也获得这样的武器,虽然她也知道,晋国势必会封锁这项凌驾他们的军备武器。
“可以。”
阿勒巴儿在这声轻飘飘的肯定里呆住了。
“不止破军炮的制作配方,我甚至还能给你样品。”
谢漆用两根冷白的手指扯开衣领,扯出戴在颈子上的黑石吊坠,这是当初霜刃阁匠师仿照他的原本吊坠,精巧制造出的一枚小型破军炮,送给他以备不测的。
“这块黑石下裹着的就是一颗小型破军炮。圣女想要吗?”
阿勒巴儿被突如其来的优渥条件震得不敢置信,她盯了谢漆良久,才镇定地说出话来:“去年开春……谢大人,你还记得那时的事吗?那时你中了毒,皇帝陛下发现我豢养的金蛇能救你,便想与我交易,拿我的蛇去救你。我以金蛇为条件让他拿破军炮来交换,彼时他视你胜己身,仍在国安与私情的抉择下选择了前者。要是他知道你眼下这么果断地交出破军炮,你说,他会不会愤怒?”
谢漆没想到中途还有这段小插曲,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冷淡道:“此一时彼一时。不管陛下怎么想,那都是与你无关的。”
他只在心里默默地想,当初他中烟毒,高骊除了衣不解带地看顾他,原来还处理过这样的事啊。
眼下他虽还会受着烟毒侵扰,却因那段记忆丢失,而得以冷眼旁观。
他不在意自己过去的苦难。但他会细想几分高骊当时的心境。
他不自怜,却怜高骊。
阿勒巴儿彻底信服了他这股平静的疯狂,低声和他肃然商讨起了引诱高瑱叛国的准备。
她以为破军炮的配方是谢漆去和吴攸周旋得来,便添了几分敬畏,并不知是霜刃阁内部自己破解了研制方法,才能让谢漆如此风轻云淡地推出来做筹码。
至于谢漆,他能这么镇定慷慨地付筹码,远不是只要高瑱和韩家倒塌。
“待高瑱在狄族的助力下造反,他一伏诛,我就让人私下开路送你们去往北境,返回狄族。我给你们自由,这是我们合作的第一件事。”他摩挲着颈上的吊坠,轻笑,“你不必顾虑我过河拆桥,因为当你回到狄族后,我将和你合作第二件事,破军炮才是这里的代价。”
“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要北狄神山腹地埋藏着的青琉矿。”谢漆指尖微冷,“贵族以青琉矿,换我晋的破军炮配方。”
谢漆兜转了老大一圈,不止要高瑱倒下,还要阿勒巴儿回狄族,开通和霜刃阁往来的长久矿产交易。青琉矿是制作破军炮的最主要原料,晋国掌有的青琉矿不多,且几乎都在吴家的世代管辖下,就如同一国命脉系在吴攸的手上。
谢漆诈套世家的钱、粮,还要狄族的矿资,他要尽可能地令霜刃阁制作出尽可能多的破军炮,所得的这一切,将在晋云拉锯战的末期,化成高骊的助力。
——他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就是如此。仅仅是如此。
阿勒巴儿到此时,也才终于脱离了几重狭隘的视角,窥探到了他强做轻松从容的面具之下,那绷紧的焦灼。
她从自由唾手可得的冲昏头里醒过来,严苛地审视起这份交易内容背后的坑。
谢漆与她唇枪舌剑,扼住这喉舌之争的胜方,指尖戳着桌上令牌冷漠地压制:“没错,以你狄族现有的工艺水准,就算把破军炮的配方送给你们,短时间内你们也没有制造破军炮的条件。但有配方,好比没有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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