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吗?”
谢漆看着高骊泥塑木雕的模样,眼下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那烟草钻着人的心志侵蚀,防不胜防,也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起就被它拖成失智失神,在神医来之前简单话疗一下比较妥当。
谢漆逼近高骊冷声:“从什么时候开始沾到这个毒物的?”
他的心跳得飞快,将韩宋云狄门之夜以来的时间段切割成好几份,怕他未登基时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染上了瘾,玉龙台发狂就是一例了。
高骊心跳如撞洪钟:“不、不久前,就……就就最近。”
“确切时间。”
高骊慌得记忆不好使了,本身对于他而言,记忆与世间就是混乱的,这下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忘记了,那天也像刚才那样咬了你……”
谢漆顿了一瞬,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啃得不能见人的后颈,若有所思:“突然喝酒的那天晚上?那夜你也这样咬我后颈,当时在喝酒前,是不是白天先沾了烟?”
高骊这下便想起来了,紧张地红着眼眶点头:“那天就是第一次沾、沾到的。”
谢漆呼吸一滞,心中涌了极其强烈的震惊,最初在梁三郎身上,后来在高沅身上,不管他们用了什么熏香把身上的烟草味覆盖,他总是能嗅出那缕若有若无的清淡烟草味,可是高骊喝酒那一天,他确定没有在他身上闻到那股味道。
他揪住高骊的衣领问:“你那天在我来之前洗漱过,把那股味道冲刷掉了吗?”
高骊猛摇头,泪珠都甩出去了:“没有!没有洗的,吸食完飘飘然的,直接回来找你了。”
谢漆这才察觉到了事情的更严重之处。他的嗅觉在霜刃阁中都是最灵敏的,连他都闻不到那种烟草味,那他今后要如何靠嗅觉去分辨?
“谁给你的那东西?”
“梁奇烽……”
“他是三朝之臣,背地里的腌臜手段数不胜数,给你你就敢碰?”
“当时没有多想……从前在北境没见过什么鼻烟壶,最初只是想看看那个壶怎么用……”
谢漆静静地看着他,都说穷养儿富养女,这话不对,不看环境,怎么养都算问题,眼前最大的问题是一个极致穷养的当了皇帝。
高骊对他的情绪有着微妙的感知,感觉到他现在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其实心里已经生气到要拔刀,当下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惊恐得恨不得缩成一只鸵鸟或是一颗鹌鹑蛋:“我没想到,一打开那烟雾就出来了,吸进气管里,钻进脑子里,然后我的记忆就开始有些错乱,想到了一些以前忘记的事情,我……以为自己是一只狼,所以那天晚上就、就想顶你。”
谢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指尖却是猛的一跳,心里沸反盈天了。
原来不是错觉。不止那天晚上,还有刚才他把他按在地毯上咬后颈的举止,也特别像是一只野兽。
如果说高沅过度吸食烟草的后果是变得像个疯子,那么高骊的问题也相当严重,他直接脱离了人的范畴,退化成一只兽了。
那么,他既然当自己是野兽,谢漆在他眼里只可能也是一只兽。
约莫是一只雌兽。
不被当人看。
平生所厌之事。
谢漆闭上眼,仰首深深地呼吸一口气:“那天是
第1回 ,那你今天又吸了第二回?吸的量多不多?”
“我今天没有碰,我昨天也没有!”高骊竖指发誓,看着他修长的脖颈,喉结不住攒动,”
第1回 不小心吸了一个鼻烟壶,第二回是十一日那天,我……”
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小声地说了他在另外一个世间的量:“那天,神志不清醒,吸食了三……是四壶。”
谢漆安静了好一会,再开口时声音克制不住微抖:“所以那天你神志不清地允准了我跟高沅走,所以你昨天在朝堂上纵鹰杀人。”
“是、是的。”
“你在将自己的喜好凌驾于他人身上,将施虐欲施加在我身上的时候,你知道自己是异常的吗?还是快乐着的?”
高骊瞳孔骤缩,猛然抱紧他摇头,辩解了别的:“我不是想对你施虐,不是的谢漆!”
谢漆双手蓄积起内力,一把将他的胸膛推开,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松垮的衣衫撕下来:“高骊,你看我身上,这都是你刚咬的。”
高骊顿时不敢看他狼藉的上身,又馋又怕,赶紧腾出一只大手去捂住他那些痕迹。
谢漆轻轻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语气很平和,内容很刺骨:“你现在还沾得不多,性情还没有扭曲到过于疯魔的程度,你当然还留有理智,不会虐我太深。如果是你现在吸食了数十回,也许刚才你已经把我后颈上的肉咬下来了。喝酒那夜,你大概也会仗着天生神力按着我霸王硬上弓了,到时候血流成河,我不是精尽而亡,就是血尽而死。”
高骊:“?!!”
谢漆握起他的手温柔地轻吻:“我说实话,你想弄死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怎么弄都行,但是不要是因为外物影响而来玩死我,那样会让我非常、非常愤怒。”
高骊感觉到了,指尖哆嗦了起来。
谢漆同样很难将自己的一些心情说出来,因为那是他的前世。
前世他在高沅那里受够了一个疯子的折磨,中秋夜游那天晚上,更是猛然想起了自己一些遗忘的记忆,也许他前世有一段时间是和高沅一起,沉浸在烟草的迷雾当中,和命运尽情地牵着手糜烂。
他在想起这一段遗忘的记忆片段时,便是这样愤怒和恐惧。
谢漆握着高骊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猫一样地贴着他的掌心,朱砂痣贴着他指腹,微笑着恳求着:“可以不要那样玩我吗?”
高骊再也绷不住了,抖着指尖把他滑落至腰间的衣服捏上来,小心翼翼地给他穿好,束紧腰带,拢好衣襟,颤抖的吻落在他朱砂痣上。
谢漆垂着眼看他,距离贴得太近了,便什么也看不出来。片刻后,唇珠先尝到了滚烫的苦涩。高骊没有抵开他牙关,轻吻了须臾便弯下腰靠在他锁骨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声声道歉,“我疼你还来不及,没想过……玩弄你的,谢漆漆。那一匣子的烟都丢还给梁奇烽了,我不会再碰的,绝不会伤害你的,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往后我一定小心谨慎,绝不再粗心大意。”
他一手抱着谢漆,一手摩挲着谢漆的脸,指尖摸到了灼热的泪痕,惶然地把他抱得更紧。
正无措地想着谢漆为何在愤怒之外伤心欲绝,他便听到谢漆问他:“高骊,你确定自己现在说的话,做的事,都没有受烟草影响吗?”
高骊手背鼓起了青筋,骤然明白了忧惧,头一次领略到什么叫身无外伤而内伤致死的感觉:“我分得清!我现在清醒的!”
“你怎么确定自己是正常而非异常的?你如何知道?”谢漆双手抓紧他后背,竭力想要撕扯掉一层看不见的画皮,“就好像高沅,我近来才得知他吸食烟草至少两年,从前我讨厌憎恨这么一个打骂成性的疯癫贵胄,我以为他生来如此周遭如此所以他更如此!”
谢漆沉沉地喘息起来,视线是涣散的,闭上眼就是高沅前世嗜虐的笑和蛇蝎般的眼神,睁开眼就是高沅一天半之内的半疯喜怒和无助的泪眼朦胧。那是他前世的加害者,他无法面对今世或许也是受害者的罪魁祸首。
“我以为他为虎作伥,无恶不作。”所以他恨他。
“可他在烟瘾发作里朝我道歉。”所以他混乱。
“我不知道他是性本善,而受两年以上的烟草侵蚀才变成现在的恶,还是反过来性本恶却受烟草影响萌生几分良善——我不知道!”所以他愤怒。
谢漆又推开高骊,两手抓着他衣领,指节用力而苍白,唇珠间缓重地呼出一口热气,团团白雾淋散在泪水里:“医师是诊断不出来你们吸食烟草后的影响的,你明白吗?烟草或许不给你的身体致命一击,可它在时间里温水煮青蛙,你的脑子,性格,善恶,爱恨,一寸寸地自以为正常顺流,结果奔向逆流的异常。你可以嘲讽我在这里小题大做,我却恐惧你再逆流下去将有什么样的归途,当你真疯了,你还会认定自己是健康的,当你被世间所有人判定为疯子、暴君,你还会坚持自己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受害者——可是那时候你已经变成了加害者——可是那时候你已经分不清了。”
高骊无力地垂着手,血红的念珠缠在手腕上,混沌的边界在此时被切割开,他看着谢漆的眼睛,看到另一个异常的自己,也看到眼下悬崖边上的自己。
危于累卵。
“人之一世,难得清醒。”谢漆语调无甚起伏,脸上泪痕已干涸斑驳,情浓情淡快速平复,冷和炽在他身上交织,他像是块被水滴石穿后的通透残浊石,“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你身后有很多人在,北境遗民,北境将士,亲友成团,都在给你做后盾,你要是把自己的矛给瓦解了,那一切都结束了。我追随的是最初的你,我回不了头,宁愿你清醒地漠视眼前的我,也不要你糊涂地怜爱我。”
谢漆松开他皱巴巴的衣领,起身从他腿上跳下来,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低声:“你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不准再碰一缕烟。”
高骊发着抖想去握他的手,他没让。
他只好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我向你发誓……”
“向自己。”
“高骊向高骊发誓……”
磕磕巴巴一句誓言,艰涩地发完了。
高骊发完誓,怯怯又灼灼地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谢漆缓缓地抬起双手,拢在他脖颈上,掌心和指腹有不少的茧,双手仍然冰冷,指尖还有颤栗的余韵。
他将双手相扣,唇珠的血色慢慢回来,缓缓吐出轻声。
“咔嚓。”
高骊肩膀一抖,蓦然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是项圈。
卷毛的狮子脖子上有了项圈,钥匙在谢漆的心脏里。
翌日高骊睡醒起来,臂弯下意识地收紧,结果抱了个空,神智顿时彻底清醒,地动山摇地狗刨式爬起来,还没出声就听见纱帐外传来了谢漆沙哑的声音:“我在这,没走。天色还早呢,你睡得不多,补个觉吧陛下。”
高骊哪里还能睡下,赶紧伸长手挂起纱幔,上身赤露着,一动作便牵动结实流畅的肌肉,本就生得好,肌肉鼓胀得性感,现在这好皮囊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咬痕,高骊低头看着自己都觉害臊。那串血红念珠套在手腕上都失去了阴森气息,反而因为红色而增添了糜艳的浮华气息。
昨晚被谢漆“讨债”了。
谢漆让他细数自己身上被啃咬的痕迹,然后在自己身上找对应的部位,最后谢漆跟着他指定的地方,一处处地咬回去了。
整个过程谢漆强势冰冷,就是个艳丽的讨债人,高骊是受不了这么大刺激,光是看着谢漆露出虎牙埋在他胸膛上的模样都硬得慌。
咬到十来处时高骊没忍住哭了,十分没出息地求饶,想让谢漆要么别讨债了,要么踩踩他。
谢漆眼神深如潭水地看着他,没用脚踩,跳过用手,低头用含给他解决了漫长的一次。
结果怎么说呢……
感受就是云霄烟算个屁啊!!
疯啦疯啦!!!
彼时高骊哭得又懵又爽,脑子里闪过的东西比吸食云霄烟时多了几倍,人生当中从未遇过,非常非常非常攒劲。
尤其是谢漆抬头后的模样和神情,高骊觉得他这辈子不管去到什么时空,活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
他害怕地哭着找东西要给他擦擦,谢漆却只是冷淡地伸出舌尖舔舐过唇角,嘶哑道:“陛下,现在就哭成这样,以后你真干我,你会晕过去么,我们之间,谁干了谁啊。”
然后高骊捂住他的嘴哭得更厉害了。
疯啦疯啦。
怎么可以这么这么这么攒劲。
做错事的是他,他也只能认栽受罚,哆哆嗦嗦地继续指认位置,看着能看不能吃的债主顶着糜丽的脸、冷若冰霜的表情来罚他,看着他克制着的冷峻疯狂,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欲求不得,得了更欲的磋磨。
那滋味,终生难忘。
高骊现在不敢再回想,粗糙的大手捂住无地自容的脸,卷发乱蓬蓬地炸着,内心的小人哇啦哇啦大叫了一通,才敢张开一条指缝去偷偷看纱幔外的谢漆。
谢漆长发披散着,柔顺笔直地贴在单薄的脊背上,殿中炉子烧得暖,他就只穿一件单衣,微弯着腰伏在镜妆桌上,左臂压着纸的小角,右臂的袖口挽到肘部,修长的手指执着一支细笔速写着什么。
高骊呆呆地看着他微红的侧脸,看他的长睫毛低垂着,浮光落在鼻梁上,暗了颌线的光影,亮了唇侧的朱砂痣,清冷冷的神色,溢着让人勾魂摄魄的采撷欲。
正看得咽口水,谢漆转过脸来,寒星似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右唇角肿了一块:“真不睡了?”
高骊看着他唇角,听着他喑哑的音色,满脸通红地捂住大半张脸,透过指缝亮晶晶地偷看他:“不、不了,不困。”
一见人,脑子一想,就精神过头了。
“哦,那陛下,早上好。”谢漆笑了,扯到唇角一疼,转头去继续誊写了。
“早上好老婆。”高骊低低地应了,山不过来便就山,光着膀子捂着脸,羞怯着大块头挪过去蹲下来了,“你在写什么呀老婆。”
“不要这么叫。”谢漆垂眸看了一眼蹲到大腿边的呆呆大狮子,眼睛扫过他胸肌,掠过那些讨债痕,想到高骊昨晚可怜兮兮地哭着喃喃老婆的情形,抿着唇把视线放回笔下,“在写老子的《道德经》。”
高骊先试探着把下巴杵在谢漆大腿上:“为什么要写这个啊老婆?”
“别叫。”谢漆腿没动,目不斜视地写着,“你不是说吸食烟草后能最深刻感觉到的异常便是杀人冲动么,你三天前吸食了四壶,太多了,接下来或许还会萌生异样的暴戾冲动,尤其是你本来就易怒。除了寻医服药,你需得自控,假如后面你意识到自己又不对劲了,你就把这信笺抽出来默读,直到能背下来为止,后面我会再誊写别的给你。”
高骊把脸枕在谢漆腿上:“好的老婆!”
谢漆腿还是没动:“陛下,说话能不能别加那个后缀。”
高骊亲昵地蹭蹭他,伸手戳了戳他左膝的护膝:“知道了,老婆。”
“……”
算了,看在他脑子暂时还不清醒的份上,先由着他吧。
“你怎么懂那么多啊老婆。”高骊害臊地皱了皱鼻子,大手隔着护膝丈量他的骨头,“昨夜也是……”
他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谢漆二十岁的骨头,并不知道自己揉捏的是一把二十四岁的灵魂。
“不喜欢的话以后就不要了。”谢漆神情依旧冷淡,烟草这东西让他余怒未消,准备至少冷他一阵子。
怎么着也得冷个两天吧。
“喜欢喜欢!”高骊一听这话连忙否决,大手握住了他小腿肚,侧脸枕着他,抬起瞪圆的眼,低低地小声道:“以后也要,可以吗老婆?”
谢漆没回答他,右手写完一篇,笔尖在角落里慢慢勾勒一只小黑猫,高举一双指甲尖锐的爪子。他把左手腾出来,轻柔地揉揉高骊散在他腿上的卷毛。
高骊以为他不愿意,想了想便说:“不可以的话以后换我来,好不好?”
谢漆腿一抖,笔下的小猫脸画丑了,赶紧改了两笔,把冷脸小猫画成了一只笑嘻嘻的。
“不要。”
“为什么啊老婆?”高骊大声了点,“很舒服的,以后我来。”
谢漆定力十足地绷着脸:“我禁欲。”
“欲也不赖啊,我帮你纵啊。”
“闪开。”
“不要赶我走……”
谢漆轻吹着信笺等墨迹干涸,左手指尖拨了拨那卷毛,屈指敲了敲他:“不是赶,起来,不补觉就去穿戴整齐晨练,别缠着我,何家那么大的事,你接下来都会很忙碌的,去吧,锻炼好身体再来找我。”
高骊依旧蹲着黏在他腿上,吐息呼哧呼哧,谢漆富有节奏地敲了他脑壳好一会,最后还是拉他起来,俯身在他额头上吧唧一下。
高骊怔住,看他亲完又转过脸去整理信笺,指尖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侧颈。
暖烘烘的人,说出冷冰冰的语调:“别撒娇。”
不仅被亲了额头,好像“项圈”也被指尖吻过了。
心跳骤然因这一句一动而加速,高骊慌乱地捂住眼睛扑腾着起来,醉酒似地摇晃着去找衣服。谢漆瞟一眼,看到这大块头羞得红透了上身,有点疑惑他的敏感之处怎么奇奇怪怪的。
高骊逃也似地迅速收拾好着装,走过他身边时仍旧捂着眼睛,滚动着喉结哑声:“我去晨练啦老婆。”
“好。”
高骊不敢再看他,急匆匆地踉跄出来,一打开门便往外头星光渐熄的破晓跑,把守夜的踩风吓得够呛。
高骊跑到小雪中央,仰首松开手,雪花簌簌落在眉目间,被滚烫的体温融化成温水,他伸手接住数片雪,感觉每一片冷每一缕温都镌刻着谢漆两个字,心脏上蹿下跳地大呼小叫:
像被熬的鹰,像被骑的马。
被驯服了,被套住了,被喂饱了。
好开心、好喜欢。
高骊去上朝后,谢漆才嘶着气掏药擦唇角,一边擦一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未知的提心吊胆。
他甚至掏了瓶易容的药膏把痕迹盖住,这才能面无表情地走出天泽宫。
高骊一走,御前的气氛才放松下来,他找机会把小桑叫出去寻求帮助:“你可否对天泽宫的所有人开展掘地三尺的肃清?”
小桑有些震惊:“大人想要肃清什么?”
“禁止梁家的烟草靠近天泽宫和御书房,杜绝任何人将这东西拿来沾陛下的衣角。”谢漆一说话嗓子就疼,唇角也疼,“九王高沅如果不久后照旧回宫城,他那里怕是会有烟草潜行,我们管不了他,便只管一点,不准他宫里的人靠近陛下三丈之内。”
小桑思索片刻后先点了头:“奴婢尽力而为。大人既然对梁家如此警惕,那么慈寿宫那边也必然要万分提防了。太妃那一边有内务署的梁家官宦做接应,奴婢的手伸不了太长,但可以为大人查上一查,看看慈寿宫中有没有烟草流通。”
谢漆指尖一跳,想到梁太妃前世与今世,蜷起指尖点头道谢。
拜托完小桑他上了屋顶,放飞大宛去找别的鹰,得到两边回应后,马上悄悄赶去了东宫。
青坤正半蹲在东宫的檐角,看见他来眼睛都亮了不少:“师哥好。”
谢漆到他附近半蹲:“不好意思,又要有事情拜托你了。”
“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师哥只管吩咐。”青坤听了他的声音后,眼睛便在他高束的衣颈那里扫来扫去,“是什么要紧事呢?”
“东宫有没有沾染梁家的烟草?”
青坤微怔,还以为他要来问沸沸扬扬的何家:“梁家那些时兴的烟草吗?太子和梁家不对付,在内倒是没有见他碰过,在外应酬怕是说不好了,这东西在长洛的达官显贵之间十分流行,可贵了。”
“那劳烦你在暗地里警惕着这东西,如果东宫出现了,麻烦你尽快消除掉,然后告知我一声。”谢漆揉揉眉心,“也许烟草现在还没有露出什么损害的端倪,但我总有很不好的预感,总之别让这东西近身,你也是,如果不慎沾染到了,当断即断,一定要戒,不能多碰。”
青坤痛快地应了好,说起别的事情来:“师哥,你上次不是让我多注意那狄族的圣女吗?是不太对劲。”
谢漆想起藏书阁里一高一矮紧挨着的身影:“怎么了?”
“我之前制造了文清宫的几个小冲突,让太子注意到圣女,太子单独召见了她一回,当时我在暗处里偷听到了他们的话,挺吃惊的。”青坤摸了摸下巴,眼睛里是一副看戏的玩味,“那位圣女开口就说要和太子做交易,两族的交易,而且直接开口就是军/火,口气太大了,太子也只当她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嘲笑了一通战败之躯丧权之奴,没理她直接走了”
谢漆沉默了一会儿,反问:“圣女提出的军/火是什么?她又要什么?”
青坤笑了笑:“军/火是虚的,狄族不可能有那等武器储备。至于她所要的,竟然是希望来日可以继续回到狄族去,即便后面她很可能会嫁进东宫。”
谢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站在他们中原的角度,北狄就是荒废贫瘠、愚昧粗野的放逐之地,中原人会觉得狄族人一进中原就被富庶繁华所吸引,从此背弃自己的故乡,这只是中原人的自傲。
再者,这一世他们依靠破军炮让他们臣服了,上一世却不是这样子,上一世晋国才是战败国,晋国才是屈辱地把和亲公主送进狄族去的。
谢漆反问:“太子暂时不打算跟狄族联姻?”
“是的。”青坤眼睛绕回谢漆脸,眼珠子滴溜溜的,鬼马机灵,“太子一直在拖延,如果没有被外力施压,大概会一直拖,拖到所有人都把狄族圣女这回事给忘了。”
谢漆管不了这事儿,也不知道这对于两族、数位当事人而言是好是坏,只能回以沉默。
青坤忽然问:“师哥怎么不问太子和韩家他们怎么应对何家的事?”
谢漆大概知道高瑱和韩志禺会怎么摇摆。先冠冕堂皇地中立,套取关心则乱狗急跳墙的姜云渐,一番不动声色的撕扯,其他派系都争夺着去撕咬何家的肥肉,只有韩家在一片混乱里,另辟蹊径去啃食姜家。
一群驻扎礼部,最通仁义道德,衣冠楚楚的衣冠禽兽而已。
“你怎么看戏是你自己的事。”谢漆看出青坤就是个乐着牙花的局外人,不怎么靠谱,但也不怎么碍眼,“你既然之前言之凿凿地说是要在暗地里守卫我,真有什么会威胁到我的,你再告知于我就是了。”
说完谢漆要去会面其他人,青坤偏跟在后头:“小师哥,你要去见谢如月对不对?我是你师弟,他是你下属,你平时私底下跟他私交都聊些什么?方不方便师弟也听一听?”
谢漆挥手:“不方便,离远点谢谢。”
青坤用一种浮夸的伤心语气跟他告别:“好吧,那师哥再见。”
谢漆边离开边听身后动静,确实没听到他跟来的脚步,不免啼笑皆非。
之前觉得他会是霜刃阁暗中培养出来的奴中之奴,相处过几回后发现青坤和其他影奴不太一样。
不知道他师父杨无帆带这么一个徒弟时是怎么雕琢的。
杨无帆带他时也不太一样,虽然也和其他阁老一样拼命给他灌输所谓的影奴之道,但还是有些许细微的离经叛道。
只是那些感动与崇敬,到底只存在于少年时的浮光掠影。迄今为止,两世以来,谢漆始终不明白他师父究竟是要怎么塑造、处置他。
边想边绕道去了东宫的另一端,他看到谢如月姿势奇怪地半跪在弯弯的檐角下,刚过去跟他打招呼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谢如月一只手捂着耳朵,谢漆看出不对拉下他的手,结果愣住了。
谢如月已经是竭尽所能地用衣着来掩盖了,但实在盖不住耳廓上新鲜出炉的牙印和红痕,眼尖的人一看便知道这样的痕迹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如此发生了。似乎是意料之中,但又的确出乎意料,抱着的那一份侥幸就这样被击碎了。
“玄漆大人。”谢如月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您近来好吗?”
谢漆有一时半刻是沉默的:“高瑱强迫你了么?”
谢如月连忙摆手:“没有的……啊,大人你的嗓子,怎么这么哑?”
谢漆苍凉地抹了把脸,脑子一时半会儿有些转不过来,看着他的眼神欲言又止:“不用在意我,我现在的心情就像看到自家地里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
谢如月脸庞红通通的,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是的。嗳,大人你别这么看我啦,其实殿下平时对我真的很好的,只是偶尔兴起,一些事上无伤大雅地乱来而已。”
说着他悄悄地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边,知道那是那颗朱砂痣的位置。心里闪过些念头,殿下那样对他可以,但要是想对眼前人那样,那不行。
他笑着问谢漆:“您说有急事想来问我,是些什么呢?”
谢漆又胡乱地抹了把脸,年轻的脸上透着老父亲的沧桑:“甲一,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心绪有点乱,我不太放心你。”
谢如月噗嗤笑开了,谢漆看着他的神情举止,确实没有透露出半分对东宫的不满意,心情更沧桑了。
“大人……要不我叫您一声哥吧。”谢如月看着他的表情,越看越傻乐,“真的不用,哥,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已经很好地适应了东宫的身份转变,有很多事情只有在这里才能更好地做到,而且殿下确实缺人,我能帮到他,也能帮到你,眼下没有什么不好的。哥,你先说急事吧?你不说我心里也慌张啊。”
谢漆第三次抹了把脸,心神混乱到把唇角的易容给抹掉了都没意识到:“我是想来问你,太子可曾碰过梁家的烟草?”
谢如月眼神发直地盯着他唇角,没忍住伸出大拇指轻轻抚过他唇角,脸上是和谢漆刚才如出一辙的晴天霹雳,一脸的白菜被山猪拱了的痛心疾首:“哥……陛下强迫你了吗?!你唇角都肿成这样了,还有你的声音,我就说你声音平时那么好听,今天来怎么会哑成这个样子!”
谢漆:“……”
谢如月后知后觉地明白出来:“哦……你不会做自己不愿意的事的,那哥你就是自愿的啊?这,这这,陛下体格那么魁梧,有没有伤到你?啊,看你刚才过来的身法,好像也不是,那陛下一定是个和外表不符的很温柔的人吧,看不出来陛下还是个猛虎嗅蔷薇的。”